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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少爷那里回来,锦娘正好收到了程牙人让人带的信过来,文绣院已经张贴告示了,让锦娘写一本自己的脚色状,若是不知道怎么写,可以花两百文让人写。
所谓的“脚色状”,和简历差不多,把自己的乡贯、户头、三代名衔、家口、年龄以及曾任职何处都要写清楚,锦娘当然不需要花费这个钱了。
她从右往左写上,魏锦娘,年十五,六月初八日生,外氏罗。又另起一行写,具庆下,有弟一人,鲁祖已故,祖父已故,父原为陕西禁军,本贯江陵府城寄居开封府城,父为户。曾为蜀绣阁绣女,擅长花鸟蜀绣绣技,后在枢密院承旨府上当差,业已
期满。
文绣院设在外诸司,外诸司在皇宫外面,像左右金吾、乳酪院、东西作坊、绫锦院、军器所等等和文绣院一并都在宫外。
她们的资料得先拿去审核,锦娘想她可以利用在周家的日子做些荷包、香囊,到时候肯定是要看她们针线的。
不管怎么样,她都先做准备。
一句过去,程牙人又让人过来让她做些针线过去参加初选,锦娘把自己做好的针线香囊拿了出来,又赏了跑腿的闲汉二十个子儿。
其实文绣院的待遇一般,但是有文绣院镀金,她日后刺绣之路会更加顺畅。
大姑娘成婚的前一日,嫁妆开始送过去,二房三房把奴仆也都派了家丁过来帮忙抬,锦娘她们跑去二门口看。
锦娘目光只在那些绣件上,在夕阳之下,各种各样繁复的绣技集合于此,她喃喃道:“那些是我绣的。”
“之前大夫人从咱们针线房把这些绣件抬出去的时候,好些人围着看,都说咱们这被褥都绣的很好。”方巧莲也是感慨颇多。
锦娘笑道:“你是还未见过陈娘子做的绣衣呢,那才真的是好看。”
大姑娘房里的架子上正放着火红色的嫁衣,陈娘子最擅长的就是做霞帔,她这次专门为大姑娘做的便是“一年景”刺绣红霞帔,时人嫁人常常有红男绿女称呼,然而她没有做成青绿色的嫁衣,而是抹胸处用绿色素罗,霞帔“一年景”用的红底绿绣,
显得绣衣大气雍容。
不愧是文绣院的绣娘教出来的,都是用的大袖装,舍弃了那种长褙子样式。
随着大姑娘的嫁妆一起过去的有她的乳母丫头,她们是提前一日过去铺床的,王夫人也带着儿媳妇们过来看,三儿媳妇的家世比前面两位差一些,但是嫁妆却很丰厚。
就连新房铺的喜被,尤其是这条鸳鸯戏水的被面,绣的这是真好。
其实方巧莲曾经绣过龙凤呈祥,但是蒋氏看了之后觉得太中规中矩没有亮点,再看锦娘的就不同,她绣的鸳鸯有一种活泼明丽之感,整张被面就跟一幅画似的。
这些事情锦娘当然就不知晓了,她甚至还被陈娘子抄过创意,只是陈娘子手艺更好些,反过来比她做的还强。
针线房中,锦娘和方巧莲已经开始打包了,明日吃完喜酒陈娘子她们乘船回江陵,锦娘则回家,这几年她手里还攒下了一百多贯,十五两给了家里,她手里还有一百零二贯。除此之外,还有六匹绫罗绸缎,两?纱、香烛十对,上等茶叶三斤、
丝线绒线半箱、汗巾子十方,金钗子两根、珠钗一对、珠花一对、耳坠子三对、戒指七个、绒花绢花一盒、银簪子三根。
至于衣裳这三年也有两箱子,夹的,棉的、绸缎的、绫的、纱的都有。
她又把四儿喊来,留了一册花样子给她:“这是我平日多描的花样,你若不知道绣什么,只管照这个学。裁剪你现在也会了,我就不担心了。
“锦娘姐姐,你要是在这里该多好啊。”四儿就跟雏鸟似的,紧紧的抓着她。
锦娘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若常常在这里,你也出不了头。日后,兴许咱们还能再遇上也说不准啊。我爹娘如今也来汴京了,咱们总有再见的一日。”
四儿还是舍不得松开手,锦娘又从自己的画册抽出几样搭配给她:“这是我曾经画的搭配好的衣裳,你若不知道怎么搭配可以参考,但我想你那么聪明,日后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多谢锦娘姐姐。”四儿擦了擦眼泪。
锦娘也拿帕子替她点了点泪:“不管日后针线房存不存在,你有了这些手艺,无论在哪儿你都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兰雪瑞草还有绿缨胡嫂子珍儿几个都让厨房准备了菜替她们饯行,她们还不让锦娘张罗,锦娘抱着手环胸:“好,今日我也受用一日。”
丫头们在房里闹着,周家今日也是聚齐了,都在老太太这里用饭,吴氏快临盆了也过来了。周大姑娘看着众人,不知怎么眼睛一酸,大夫人蒋氏也忍不住拿着帕子抹泪:“好好的日子,别哭,明日你哥哥还要送你上花轿呢。”
老太太笑着;“是啊,王家离咱们也不远,日后回家也便宜。”
但蒋氏则道:“在婆家一定要孝顺公婆,尊敬嫂子,你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她不赞成总要家里人兜底,就像她自己,蒋家是官宦人家,最终能不能把日子过好,还得看自己。就是婆家也管不了你这么多,嫁出去了,就是人家的人了。
自己立不起来,总想靠娘家,那也只能帮一时。
周大姑娘点头,她很明白,这次出嫁家里人都出了大力,她也要为妹妹们以身作则,维系住两家的姻亲。
在场的姑娘们中,除了四姑娘和梅盼儿,其余都定下亲事,正巧四姑娘和梅盼儿的关系不错。老太太年岁大了,已经是久不出去交际,还得靠蒋氏出马,看蒋氏给三丫头结的这门亲事就很好。
她总觉得是蒋氏不尽兴,殊不知蒋氏觉得自己已经是尽力了,大房的三姑娘才说了亲事,大姑娘要出嫁,大姑娘出阁后,还有二姑娘出阁,哪里还管的上表姑娘。
等宴毕,老太太吃了些酒,躺在榻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打小就伺候老太太的妈妈上前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可是舍不得大姐儿。要我说不必舍不得,到底是这样美满的姻缘,旁人是求都求不来的。”
黄妈妈也是人精,知道老太太还在埋怨大夫人呢,可有些话不好说,她也只能出别的主意:“老太太,其实咱们表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要说您可别错过眼前的人。”
老太太不解:“你这老货,想说什么不好好说。”
“韩家如今还在丁忧中,他家七公子虽然无父无母,但是韩大爷仁厚,将来会分一些钱财田地过去,那哥儿很会读书,何不两家做亲呢?”妈妈如是道。
却见老太太摆手:“不可,韩七郎志向远大,不中进士,绝对不会娶妻的,咱们盼儿可等不了。况且她无父无母,须选些温良的人。”
黄妈妈又道:“还有蒋家三郎呢,他年纪虽然小些,这些都是亲戚中,年貌相当的。”
老太太又是不同意:“蒋六爷家已经败落了,且他那个夫人是有名的悍妇泼皮,咱们盼儿这样动辄落泪的嫁过去,便是用自己的嫁妆去填,还会被欺负。”
黄妈妈还记得上回蒋六夫人过来,因为六爷与人博戏了一番,当场狮子吼,哪里有半点妇德。
连着提了俩人都被老太太否了,妈妈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如今的进士都是势利眼,都是大龄未婚,就等着中了找有钱有势的女家,就连当朝宰相招女婿还得给女婿出三千两的铺床钱。而老太太手里现在也不过就五千两,这算是棺材本了,顶
多拿一半出来给梅姑娘。
这点嫁妆怎么可能找一个进士,便是连庶出的三姑娘据说也有五千两的嫁妆呢。
四姑娘从老太太这里出来,也不愿意去苗小娘那里,苗小娘如今有身孕,那叫一个仔细,旁的姐妹里,她和大姑娘关系还可以,但是大姑娘明日出嫁,早就被大夫人喊过去了。
因此她回到房里,觉得有些无趣的紧,又见她身边的玉杏从外头回来,脸微微红,她问道:“去哪儿啦?”
“方才去吃针线房她们的饯行宴了,针线房的陈娘子和锦娘巧莲她们明日都要走了,我们就都凑了份子去吃酒,方才酒初歇,奴婢才回来。”玉杏道。
锦娘就要走了,也是,她遇到周存之的时候,已经是再醮之身了。
四姑娘道:“我早听说她好,让她过来替我画一张花样子,日后让她画恐怕也不能了。”
她盼着她不再碰到周存之,也就不会被周存之骗娶了。
锦娘刚吃完,点了个炭盆,准备睡会儿,又听说四姑娘让她过去。她捶了捶胸口:“最后一天也是不消停。”说完,认命的拿着墨盒颜料去了。
原来过来只是让自己画花样子,锦娘不由道:“四姑娘想画什么?奴婢帮您画。”
四姑娘随口道:“画喇叭花吧。”
若是旁的特别复杂的花样,锦娘还要临摹一番,但牵牛花叶片少也很简单,根本就不需要先画轮廓再,直接把颜料调匀了之后,就直接下笔。她一直仿的是徐熙黄荃的画,所以随意几笔就与众不同,连四姑娘都惊诧连连。
看锦娘作画的人,并不知道锦娘之前一直临摹名画,还以为是她自己画的,都看住了,四姑娘则想她乃千金小姐,却反而不如一个婢女?原本她自己画的花样子是新颖出众,丫头们都夸的,没想到锦娘画的浅紫色的喇叭花,还把竹篱笆也画出
来了,甚至还画了一只乳白蝶翼浅青色蝶身的飞蝶,野趣横生,又另有一番富贵气象。
也难怪她这幅模样,竟然被二哥看上。
即便是在宋朝这样的读书人家,汴京女儿也多读《女诫》《女则》,真正的才女其实是很少的,还要家中颇为开明的人家才行。就像今日吃饭,蒋氏对大姐姐那般好,大老爷也把长女看成掌上明珠,却要她柔顺侍奉夫君,孝敬公婆,还说什么
女子以卑弱为主。
这锦娘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吧?
她旋即问道:“锦娘,你家中爹娘做何营生?”
“做些小买卖而已。”锦娘笑了笑。
画完之后,锦娘见四姑娘看到自己的画不可置信,大抵明白她心中所想,还有些不以为然。这四姑娘之前来那么一出,仿佛很尊重自己,其实呢,还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身份不同,认为她一个奴婢怎么可能擅长画画。
但锦娘想这四姑娘不是穿越而来的,怎么比本土女还封建?大姑娘三姑娘甚至是二少爷从来还没质疑自己呢。
好在明日就要离开了,她也就不介意这些了。
到了次日起床来,周家全都是一片红,锦娘她们等于是没差事了,头一回不用当差,专门在园子里玩儿。方巧莲还笑道:“咱们今儿也在这里玩会儿,平日成日埋头做针线,还从未好好在园子里逛呢。”
“还是得躲着些,否则被人家看到咱们俩大摇大摆的到底不好。”锦娘知晓大家被憋的狠了。
谁都不是下贱胚子,天生就给人家做奴婢的。
周家的富贵权势的确不得了,都说大老爷不日又要升官了,这次大姑娘还和宰相做了亲家,来的人就更多了。
方巧莲则道:“我拿些吃的来,咱们躲在那园子后头,吃些点心茶水,要不然等会儿都饿了。”
“嗯。”锦娘同意。
不一会儿,二人就吃着水煮花生,几碟点心,赏花听不远处传来的戏班子的声音,好不?意。只是方巧莲捂着肚子道:“我去解手,等会儿就直接去针线房睡午睡了,你坐会儿了也回去,咱们今日可是要走的。”
“好。”真的说起要走,锦娘还是有些舍不得。
等方巧莲离开之后,不知怎么来了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这些人锦娘也认得几位,有蒋氏娘家人,也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少年。本来她打算等这群人离开之后,再悄悄回针线房的,毕竟等会儿她爹娘都要过来搬东西。
没想到这群人闹起来了,先是一个高胖的少年闹着要射箭,如今读书人不仅要读书,还要会君子六艺,他还特地指着两位清秀的少年道:“奚四郎,彭三郎,你们俩来。”
锦娘知晓这奚四郎是三夫人奚氏的娘家侄儿,素来寒素的很,看起来人也单薄,被推搡着,看起来有些羞怯。另外一位彭三郎,也是瘦弱的小少年,他忍住道:“不如投壶吧,我们俩射的不好。”
高胖少年拿着弓弩道:“要不我说你们俩就跟小娘们似的,起开。”
这高胖少年还真是讨厌,只不过这几位少年年纪都十几岁,有的并不上前调和打圆场,只听那高胖少年越说越过分了。
好在其中一位最漂亮的少年,悄悄溜了出去,锦娘倒是认得他,大夫人的娘家侄儿,仿佛叫蒋羡,上次打马球的时候,见过他一次。锦娘以为他会出去找大人们过来评理,不曾想,他就在自己旁边的花丛跟另一位道:“张十八实在是欺人太甚,
若是欺负旁人倒也罢了,但是这奚四郎可是周三夫人的侄儿,到时候因为一个张十八闹的周家大房和三房都不和,你看这......张十八到底是你们张家人。”
蒋羡诉苦的少年原本是作壁上观,因此在一旁,锦娘见那少年听了这话立马冷嗤道:“张十八不过是我们张家旁支子弟,他老子娘和他家计艰难,对我母亲跪了又跪,成日哭诉,如今倒是在这里充起了款儿,看我不教训他。”
在一旁的锦娘缕清了关系了,高胖少年是二奶奶张氏的族弟,作壁上观的是张氏嫡亲的弟弟,让张家人管张家人,一来不惊动周家,二来也是救那两位清秀少年于水火之中。
这蒋羡年纪比她还小好几岁呢,竟然如此聪明。
又见张小郎出去喝止住张十八,骂的极为难听,张十八起初还犟嘴几句,后来反倒是对奚四郎和彭三郎认错。
然而周围都没有蒋羡的身影了。
锦娘回去后更兰雪说了花园的一幕,兰雪倒是笑道:“你道为何蒋羡只提奚四郎,却不提彭三郎啊?因为蒋延之妻便是彭家的,他这是在帮蒋延呢。”
锦娘恍然,蒋延是蒋家族长的儿子,和蒋羡关系最为亲厚,锦娘见过他们堂兄弟好几回呢。
大家族的子弟,果然都不可小觑。
兰雪道:“你就要走了,我还真的是想你呢,日后都没人同我说话了。”
“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这茶房当差的,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是配小厮,还是提早自家接人出去都得有个成算。我知道你也是有一日混一日,但是现在二奶奶开始管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总不能由着人家赶你出去,到时候就全部由人家安排
了。”一般锦娘不会说这些,但是今日格外不同,她就要离开周家了,对自己这位关系不错的朋友也会多?嗦几句。
张家子弟看的出来都颇倨傲,不是一般的倨傲,张氏定然也不是一般人。
兰雪起身,看了锦娘一眼,又低头替她点茶:“你说的事儿我的确就要这么考虑,拉出去配人,日后就很难进二门做活了,唉,我总希望我能够侥幸的在这儿,你们也都在这里,如此也挺好的。可你说的对,不能总让人家安排我,到时候随便拉
出去配人,一辈子都毁了。”
见好友能够想明白,锦娘也为她高兴,还欲说些什么,又听说陈娘子和秦霜儿都过来了,几个月不见秦霜儿,她身上穿着亮缎的褙子,头上插着花瓶簪、金球簪,看起来似小姐模样了。
“这是你的卖身钱,一共十六两,二夫人那边打发人来送给我的,你看是替你拿去江陵还是直接给你。”陈娘子急着回去,恨不得早些处理。
从活契改成死契,竟然只卖了十六两,秦霜儿还很高兴,现下她还道:“这些银钱就先放我这里吧,等将来我接了我娘来再给她。”
锦娘心想这二老爷真的是生意人,这般会做生意。
只见秦霜儿把一包钱搂着了,头也不回,对锦娘和方巧莲更是爱答不理。锦娘耸肩,对陈娘子道:“娘子,这……………”
“她自个儿愿意的,只盼着她有造化,若没造化,才是真的傻。”陈娘子摇摇头,不欲多说。
紧接着,外头有人来催,陈娘子和方巧莲一趟趟搬运走了行李,几人昨日践行,今日倒没那么矫情了。锦娘还帮着她们搬了些东西,还准备找兰雪说话的时候,她爹娘也来了,四儿跟兰雪也帮着一起搬。
魏雄雇的马车来的,锦娘正跟罗玉娥介绍四儿和兰雪:“这是我的小徒弟,这是我的好朋友。”
罗玉娥连忙问好,她生的秀美年轻,让兰雪都忍不住对锦娘道:“这真的是你娘,不是你姐姐?”
“去你的。”锦娘白了她们一眼。
魏雄则默默帮锦娘搬着箱子,书箧、布匹,罗玉娥见东西搬的差不多了,催锦娘回家:“家里的家?都打好了,我们还买了一只烧鸡,还磨了米粉,等会儿咱们做蒸菜吃,快回家吧。”
锦娘看兰雪还好,毕竟是大丫头了,四儿却惶惶不安,她跑上前抱了抱她:“好好保重,我的床让给你睡,鸡毛笔和纸都留给你了。不要怕,放胆子去做。”
“好。”四儿说完,又坚强道:“锦娘姐姐,后会有期。”
锦娘重重点头,回望了一下周府,她本来以为三年会非常漫长,这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到现在,竟然不是痛快的离去,而是怅然。
上了马车,快离开乌鹊巷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周府看了一眼,在心里默默的道,别了周府,我要开始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