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天寒地冻,东方将白,大内禁军纹丝不动。
白玉阶内,火亮殿明,月华清澈,只有两人还在。
“陛下,恕老臣直言,如今局势与赵立所言无二……………
且纵观这几年来,宣州有边衅,西南有逆反。两场战都有赵立宽参与其中,屡立奇功。
要说此时谁能堪用,非赵立宽莫属啊。”
吴光启也是壮着胆子直抒胸臆。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他不敢说,或者说别人不敢说,只因顾及陛下的脸面。
赵立宽才被御史弹劾,被陛下斥责,又教他多读书,少习军事。
如今却无人可用,要赵立宽去领军作战,这不是陛下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所以众人都不敢说。
可形势如此,吴光启觉得自己身为宰辅责无旁贷,哪怕影响仕途前程。
方才人多,为陛下脸面,他才留到最后。
陛下久久不言语。
他再次拱手道:“陛下......”
“我诺大大周,就只有赵立宽可用吗!”陛下皱眉。
吴光启无奈,人才乃国家根本,身为宰相他最清楚,大周国上下在籍人口五千八百多万。
文武在职官员共两万四千五百四十九人,在京两千七百零四人。
赵立宽即便不似坊间传闻那样是天上的武曲星下界,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不是被高郡王捷足先登,他都想让赵立宽做自己的孙女婿。
环顾京城文武,如今除去兵部尚书孔外,他几乎想不到谁还能统帅大军。
能为将的不少,跟着赵立宽打仗的神龙都指挥使慕容亭,神龙右厢都指挥使史超,神卫右厢都指挥使周开福,神龙卫都虞侯田开荣等。
都是些有军功的将领。
乃至前线的神卫左厢都指挥使段思全。
这些都能领兵,但要做到统筹全军,总帅全军,坚固数百里战线,运筹前线后方,这些也只有有经验的赵立宽能做得来。
吴光启再次劝说:“陛下,统帅大军并非只会打仗,有许多事要处理,军政后勤,样样都要会。
朝廷官员两万四,在京二千七,其中都会的人才没有几个。
右仆射王公不懂统军,孔尚书主持转运,余下诸多包括老臣在内也不通军事,各军司麾下跟着赵立宽打过战的诸将或通军事,也不用运筹帷幄,管理辎重后勤。
克胡寨段思全惨胜如败便是教训,其作战不可谓不勇猛,可不懂全局统筹,保护后勤,以至被代军焚毁粮草,难以为继。
换做赵立宽统兵,多少不会有这等事。”
陛下依旧一言不发,只左右踱步。
吴光启有些急了,如今西北形势,可不是犹犹豫豫,放不下脸面的时候。
忍不住说了句话:“陛下,岂可因一人之故,而害天下之事!”
陛下停住,看向他目露出森光:“吴公,你怎么跟朕说话的。”
吴光启连拱手有些慌张说:“陛下息怒,老臣心急失了分寸,请陛下责罚。’
天子摆摆手:“你回去吧,朕自有打算。”
“陛下......”吴光启还想争取。
陛下却道:“回去吧,你这么多事,怎么不两头管。”言罢挥袖而去。
“两头管......”吴光启念着这三个字,随即转身出殿外。
此时东方微明,黎明将至。
他看着远处天边初显光彩,吹着冷风,眼皮重如干钧,无奈叹口气,谁让他是宰相呢。
协调阴阳,平衡各方,让所有人团结共事,本来就是宰相的职责所在。
这件事他不去做,就无人去做了。
天蒙蒙亮,赵立宽还在被窝里捂着,也不管外面的公鸡打鸣。
直到接连十几声后忍无可忍,钻出被窝开窗破口大骂:“狗东西你给老子等着,今天就把拔毛炖汤喝!”
鸡哥不是很给面,又接连叫了几声,气得赵立宽跳脚。
“好了,快回来,你跟鸡计较什么。”媳妇在内房笑着说。
昨晚上元会回来,两人看着火树银花,情浓意切,一时来感了,媳妇却说自己累,把小蓉叫来,大半夜才睡的。
这天还没亮全,又被鸡哥吵醒,不怪他生气。
又钻回被窝里,搂着里面的媳妇,外面的小容,大冷天的抱媳妇热床头,还有比这安逸的吗。
何况是抱两个。
媳妇在他怀里道:“压到我头发了。”
赵立宽挪了挪。
媳妇转过身来,两人互相抱着。
直到天明,小蓉轻手轻脚起来去外面准备热水。
媳妇有些不舒服,小声道:“我给家里挑了二十个丫鬟,都是青白人家,还有一位是官宦之后。
是户部的主事官之女,她姓唐,父亲犯事被下狱,最后陛下判斩监后、抄家,沦落教坊司,我见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精通,又是完璧之身,一千两给买回来了。”
赵立宽大受震撼,同时肉疼,一千两价啊!
不解问:“你买了干嘛?”
媳妇贴着他的胸口,“你现在也是正三品朝廷命官,多少要几门妾氏充门面。
我父亲还有七八房,像你最敬爱的吴相公,传言他家里有十一房妾室,已算不多的了。”
赵立宽目瞪口呆:“我怎么不知道,那老家伙受得了吗。”
“妾氏不得见客,你见不到当然不知道。”媳妇道:“像你这样的品级,至少六房才算合适。
何况唐妹妹我考校过,琴棋书画音律都是精通的,也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不过落难了而已,她符合咱们的门第。
而且.....我最近不能伺候你了。”
“怎么了?”赵立宽不解。
“前几天我有点不舒服,叫了大夫来看,说我有喜脉了。”
赵立宽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紧张搂住妻子小腰:“真的!”
媳妇点头,小声说:“不满三个月,不许告诉外人。”
赵立宽傻笑,点头贴着媳妇的小肚子:“我好像听到他叫爹了。”
媳妇好笑推开他:“哪有这么快。”
听到这个消息瞬间,赵立宽惊喜、不安,兴奋之余,心里忽然有了某种变化。
他一直漂浮的心,不安定的灵魂,战战兢兢没有着落的虚无感,所有不安定似乎瞬间消散。
心灵轻轻落地,找到落脚的地方。
赵立宽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在这个世界有家了。
生存和繁衍,是最基本的动物性,人再如何标新立异,特立独行,彰显自己的独特,也无可否认就是动物中的一员。
当知道媳妇有孩子那一刻,赵立宽完全将这个世界当成自己的家了。
归属于这个世界,他需要的不是丰功伟绩,不是万人传颂,不是留下事迹,而是一个无法割舍,能拴住他心灵的锚点。
他抱着媳妇永远不想放开的时候,小蓉进来,激动道:“家主,吴相公拜见,就在外面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