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乾元 第二章、尋仙

傍晚時分，老道士帶著徒弟來到山腳下一處密林。通向樹林內僅有一條小徑，陌上雜草叢生，看上去並不易走。

「記住貧道說過的話，別踏出道。不管那些仙怎麼誘惑，都別離開。」道士又提醒了一次，青雲連忙頷首應是。

道士沒有因此放鬆，而是從袖中取出幾張黃紙，依序貼在青雲的前胸與後背。並在左手與右大腿上也貼了一張。接著，道士從袖中掏出幾個腕口大的紅燭，又命青雲取來一塊大石，和紅燭一起在地上擺成一個圈。

他指著圈內，朝青雲說：「站進去。」

青雲連忙站進圈內，道士又取下拂塵，朝上吹了一口氣，掛到青雲背上。

「記住，別踏出圈。更別離開道路。」他再三叮嚀。

青雲見師父鄭重其事，也不由得提起心緒，渾身繃緊。

道士見狀，輕拍青雲手臂，溫聲道：「心緒需張弛有度，不宜過度緊弛。這仙雖然不能看透八門陣，卻也會嘗試威嚇，如此反倒容易受其趁虛而入。」

青雲依舊緊張得無法放鬆，道士笑了笑，不再多說。他轉過身，大步朝林內走去，一邊朗聲唱道：「少年郎，少年郎。郎是狼，學捕獵，學飛翔。父在畔，若遇險，可幫忙。」

聽見師父如鬼哭狼嚎的歌聲，青雲雖為歌詞所感動，卻忍不住想摀住雙耳，緊張感在這歌聲裡不知不覺退去。

道士離開後不久，天色漸暗。

樹木婆娑的身影，在心有所想的青雲眼中，逐漸顯得詭譎。道士在路上向他說明了關於仙的知識，更提到了在這樹林裡頭的仙，那是一頭虎仙，也是前面提到的活物成仙。

虎在坊間怪談裡屢次被提到，傳說有拘鬼的本領。更別說是虎仙，祂們通常會培養許多倀鬼，讓倀鬼帶回更多生魂大餐，以供享用。

一路上，師父雖然從未表現過膽怯，似乎這頭虎仙對他來說不過爾爾。但青雲心裡還是忍不住擔心，畢竟那可是仙，還是一頭虎修成的仙。

黑夜完全降臨後，僅剩七盞燭光在風中搖曳。此時的青雲也不再有心思去擔心師父，反倒更擔心自己。

本來樹林裡的響聲，對於生長於農村的青雲並不恐怖，甚至感到親切。但得知裡頭有一隻食人虎仙後，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讓他驚慌半天。

就在此時，不遠處突兀地出現了一抹白影。白色身影坐在樹下，用雙手蒙著臉，在頭髮與雙手的掩蓋下，看不清楚其面容，但隱約傳來的哭泣聲，能知曉是個正在低泣的女子。

看見這個情景，青雲努力嚥下唾沫，霎時感到背脊發麻，一股涼意覆在後背，讓他忍不住雙手環抱，反覆摩娑雙臂。

忍住想要轉身就跑的想法，他盡力縮在圈子內，不敢有絲毫反應，生怕對方注意到他。

然而，並不是青雲不予理會，對方就會做罷，如此鴕鳥行徑絲毫沒有成效。只見樹下身影緩緩地抬起頭，向青雲展露出那張潔白如玉，卻沒有常人五官，而有兩個漆黑大洞的臉龐。

青雲連忙伸手摀住自己的嘴，渾身不住地顫抖。

詭譎白影起身，看似行動緩慢，卻一步一挪地朝他飛速靠近。

道士與離開時的輕鬆姿態截然不同，右手提起一把貼著符紙的桃木劍，左手掐著劍指，腳上踏著奇特步伐，在小徑上謹慎前行。

對方似乎知道一般的倀鬼奈何不了道士，並沒有出現青雲那邊女子悲泣的場景。林裡反倒是一片安靜，沒有絲毫聲響。不過道士心底清楚，這不過是虎仙在等待時機而已。

忽然，一道白影由道士身後晃過。

他沒有轉身察看，而是用劍指在桃木劍的符咒上劃過。符咒倏地自燃，為漆黑林中帶來一抹光明。

接著，桃木劍隨道士旋身舞動，燃起的火光在空中劃出熾亮細線。隱藏在空中的白影頓時被燒出了身形，祂們發出淒厲慘嚎，渾身冒起一陣陣白煙，跌落在地不停翻滾。

「哼，雕蟲小技。」道士冷笑。

下一刻，他一躍而起。桃木劍被他刺向前方，劍指攏在身後，劍尖一往無前，破空而至，瞬間刺向路旁一棵槐樹。

眼看桃木劍即將刺中槐樹，槐樹一陣扭曲，化為一道橙色虎影朝旁撲去，避開了道士這記突如其來的刺擊。

「赤霄，我與你無冤無仇，何故如此？」老虎張開血盆大口，吐出人言。

「佛爺忍得仙，道士卻忍不得。」赤霄老道冷聲回道。

聞言，老虎發出一聲咆嘯，怒吼道：「老雜毛，別太過份。你真以為你奈何得了我嗎？」

赤霄默然不語，並不打算與虎仙進行無謂的言論之爭，右手手指輕扣木劍，挽了一個劍花，踩著似奔似躍的步伐，瞬間來到橙虎身旁。

然而，老虎的打鬥經驗也非常豐富。牠清楚知道劍的攻擊範圍，沒有向後退開，反而是欺身而上，想貼近道士用銳利的虎爪來個透心涼。

道士不慌不忙，並沒有試圖收劍或後撤。一直藏在腰後的劍指，不知何時出現在老虎顱前，與虎身相比渺小的劍指，卻在瞬間充滿了虎仙的視野。

噗。

空中濺起一串鮮血，伴隨一聲驚天動地的虎嘯。道士沒有放過痛苦得在地上翻滾的老虎，手上的桃木劍破空劃過，又切開了對方的肚皮。甩去劍指上的老虎眼眸，此時虎仙已經翻滾到不遠處的樹下。而一大群白影也急忙圍向道士，不讓他繼續追擊。

道士踏空而行，將手伸入懷中，從中掏出了一把短弓。他搭弓上弦，一氣呵成，瞬間朝虎仙射出三枚有著紅色尾羽的小短箭。

虎仙來不及閃躲，連忙喚來白影用身軀阻擋。三枝短箭頓時射在三具倀鬼身上，被射中的倀鬼冒出大量白煙，化為烏有。

道士身在空中，並沒有就此放棄，而是張嘴吐氣，又射出一道白色氣箭。氣箭瞬間便來到虎仙身前，在虎仙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就要穿透虎腦，使其命絕當場。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響起，氣箭被突然出現的枯瘦僧侶擋下。擋下氣箭的僧侶，身型忍不住微微搖晃，緊閉的雙唇內發出細微的悶哼。

「空相，這是什麼意思？」赤霄怒喝，再次將劍指負在身後，緩緩降落地面。

「道兄，此虎與我有緣，可否給牠一次機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和尚臉上帶著一絲懇求，明顯是不希望赤霄在此殺死虎仙。

「那我們是得做過一場了。」赤霄毫不退讓。

空相嘆了口氣，收起胸前手掌，側過身體選擇退讓，似乎是不想與赤霄相鬥。

「哼。」赤霄冷哼，空相的身形逐漸淡化，直至消失不見。

道士這才回過身，看向虎仙的位置。

「糟了。」這一看，赤霄卻發現虎仙已經不翼而飛，想起林外的弟子，他不由得驚呼出聲。

青雲緊緊摀著嘴，免得自己尖叫出聲。卻發現那些白影在一轉眼間都消失不見。正當他納悶時，一道搖搖晃晃的身影從林內竄出。

「快走，對手不可力敵，助我。」熟悉的聲音從來者身上傳出。

青雲定睛一看，發現是師傅摀著染血道袍跌坐在地，右手死死握著一把桃木劍，全賴桃木劍拄著才沒有完全倒下。

「師父！」一陣驚慌，青雲已經忘記師父交代過他別離開八門陣的事情，一腳就踏出了蠟燭圈。

就在他想要邁開步伐奔向師父時，卻發現對方竟然跌坐在道路外。此時，青雲終於想起師父的叮囑，那句「千萬別離開道」。

他有些猶豫，卻聽見師父又朝他發出一聲怒喝：「還不趕快過來！」

青雲卻停下了動作，喉頭滾動，額上滑落一滴冷汗，身形開始慢慢後退，試圖退回蠟燭圈內。

「哼，晚了。」察覺到青雲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身分，虎仙冷笑一聲，化為原形，撲向這名小道士。

青雲瞳孔裡倒映著虎仙的血盆大口，眼裡的驚慌逐漸被絕望取代，就在虎爪即將撕裂他時，一道藏青色身影從側邊將他撞開。

原來是倉促趕到的老道士。他雙手掐著劍指，一手劍指對天，一手劍指對地，雙手合在胸前，對著虎仙大喝：「孽障，受死！」

白芒乍現，充斥了青雲所有視野，也在一瞬間就吞沒了道士與虎仙的身影。

過了片刻，青雲的視力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只聽見陌生的聲音掙扎著說了一句：「老雜毛，他是你什麼人，竟然讓你不惜自殘也要......噗！」

視野恢復後，青雲只看見渾身染血的道士，他站在倒地的虎屍前。老道士側過身，用關懷的目光注視著青雲，直到看見青雲安然無恙後，才對他笑了笑，然後說：「到最後一刻都沒離開道，這很好。」

淚水模糊了青雲雙眼，老道士胸前破爛道袍底下那怵目驚心的傷口，完整呈現在他面前，讓年輕的小道士知道，自己的師父是如何拚了老命的拯救他。

挺直的身軀搖晃了幾下，這回真正的赤霄也真的受到重創了。他努力用劍想要拄起自己的身體，卻發現眼皮越來越重。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