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局眾人,很快就齊聚大校場中。 謝淵也不知是該說幸運還是不幸,今兒鏢頭除了盧振宇出鏢,其他人都在鏢局裡,便連鏢隊也出去的不多。
沈龍騰掃視著人員齊整的鏢師們,莫名回想起數十年前的那個春天。
那時,還年輕的他拉著不過十個人,與慕家資助的馬匹刀兵,出了龍騰鏢局的第一趟鏢。
那時的他雖然鏢局初創,人手短缺,毫不起眼,但覺前路燦爛,沿途盡是春光。
出神片刻,他回過神來,看著面前上百號精乾的武者,如今的鏢局已是兵強馬壯,早已不同當年。
時值暮春,當年撒下的種子已經發芽開花,結出碩果。
就是不知此次之後,鏢局安在?
鏢師們排列整齊,人人肅穆,鴉雀無聲。他們看著總鏢頭將人馬集齊,都預感鏢局有大事發生。
沈龍騰緩緩開口,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回蕩在校場上空:
“弟兄們,今日,我接了一趟大鏢。”
他將從鏢局建立之初講起,講到當年的貴人如何救了他的命、如何幫助成立鏢局,直至今日貴人之後持著信物前來,要送一趟生死攸關的陰陽鏢。
末了,總鏢頭一昂頭,朗聲道:
“說起來,貴人於我、於鏢局初創,恩重如山,但和你們大部分後進來的娃娃,倒沒太大乾系。
“這次的敵人,前所未有——是兩名宗師!呵呵,我龍騰鏢局從沒接過這麽大的生意。老夫幹了一輩子鏢行,做夢都想著能將生意做到宗師也要上門,臨老倒是如願了。
“這次的鏢會很危險,九死一生也不為過,所以先與你們說清楚。想要離開的,現在就走,我絕不責怪。”
鏢師們面面相覷,沒想到竟然是涉及宗師的大鏢。
宗師啊……還是兩個,他們連氣血蛻變境都只有總鏢頭一個。
許多人陷入沉默,但一時卻沒有一個人離開。
沈龍騰見狀,搖了搖頭,還欲說的更明白些,忽聽趙星揚哈哈笑道:
“這次是肯定要死人的,那些還沒成家的、家裡就自己一個的、有老母要養的,趕快麻溜兒的滾遠點!”
他衝到自己鏢隊,將幾個人連拉帶拽的,直接趕出了隊伍,而後又斜眼望向扭扭捏捏的幾名鏢師:
“牛四,你怎不走?”
那牛四梗著脖子:
“覺得我不是好漢不是?我這條命都是趙頭兒救的,你不走老子就不走!”
趙星揚搖搖頭,又問另外一名年輕人:
“小雷,你小子連葷都沒開過,留在這做什麽?”
那小雷臉一紅,然後聲音洪亮道:
“不是鏢局收留,我要麽被大乞丐打死,要麽已經餓死,哪還有如今的我?鏢局對我有恩,我自然就要回報。”
趙星揚用力拍拍他肩膀,豎個大拇指:
“好樣的。”
他轉向沈龍騰,劍眉一挑,笑道:
“總鏢頭,貴人於你於鏢局有恩,你要回報;鏢局於我於大夥兒同樣有恩,我們也要回報。我們大多數人,因為鏢局才能吃飽穿暖,才能練武成家,過得不差,甚至不少是因為鏢局才能活命。鏢局有事,怎麽就跟咱們沒關系啦?
“我輩鏢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有鏢接鏢,哪有說不行的理!”
“趙頭兒說的好!”
眾鏢師轟然應諾,大部分鏢師都是鏢局收留培養,從一介普通人變成有名有姓的武者,對鏢局的感情十分深厚。
魏震、楚勝兩名老鏢頭也連連點頭,將自家鏢隊整理了一番,勸退了實在不合適的以及礙於面子不走的,剩下的便全是鐵血鏢師,相較之前,竟仍有七成。
沈龍騰看著這些好漢,十分感歎,大喝道:
“好!既如此,各位就去準備,咱們很快就出發!”
他又將幾名鏢頭聚在一起,到了謝淵房間商量對策:
“諸位看,咱們四個鏢頭,剛好一人一隊,一人一個方向,怎麽走為好?”
謝淵欲言又止,沈龍騰笑道:
“你就是那個暗鏢,好好陪著雇主,把人安全送出去,咱們的使命就完成了。”
趙星揚也呵呵笑著:
“最艱巨的活兒,自然要讓咱們小謝鏢頭來乾,不必多說。”
謝淵長籲一口氣,隻得點頭。慕朝雲除了信任他,跟別人走也不會放心。
“我在北邊碰到的那二人,他們此時多半還在北城門外守著,何時進城,我不清楚。”
慕朝雲淡淡的聲音傳來。
趙星揚當即道:
“那我去北邊兒。”
四個城門,就兩個宗師,就算他們腳程再快,也不見得每一隊都遇得到。
但北門,自然是可能性最大的。
“星揚……”
沈龍騰剛出聲,就被趙星揚搖著頭打斷。他笑道:
“總鏢頭,龍騰鏢局沒了我趙星揚,仍然是龍騰鏢局;要是沒了你總鏢頭,那不得改名了?況且總鏢頭你修為最高,目標最大,其實走哪都一樣。這北城門,就讓我來闖一闖吧!”
沈龍騰呵了一聲,搖了搖頭。
三個老鏢頭知道趙星揚性子,沒有去跟他爭,各分了一個方向。
不管走哪一個門,最後恐怕都看運氣。
慕朝雲各分了一個瓷瓶給四名鏢頭,那裡面裝有她的氣息,若有若無,真假難辨。
謝淵見幾人議定了出城門的時刻,已經整裝待發,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諸位,若是真遇到那拿斬馬刀的宗師,我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讓他不敢造次。 “就朝他喊‘李泰已在路上’……或許有用。”
幾名鏢頭面面相覷,不管信不信,皆是默默記下。
趙星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小謝,送鏢生,行鏢死,鏢師的宿命就是這樣,你別一臉吃了蒼蠅一般。沒有這鏢,還有那鏢,誰也說不明白。更何況,沒有你,咱們說不得早就被金剛門整死了,眼下又不是必死之局,你的任務才更艱巨,好好乾,別墜了咱們鏢局的名頭。”
隨著趙星揚如風而去,謝淵的房裡很快就變得寂靜,只剩下了他和慕朝雲兩人。
兩人相顧無言,直到忽聽院外傳來一聲炮響,隨後是前所未有宏大的趟子聲,聲振整個縣城:
“雲州龍騰,龍騰雲州!”
謝淵深吸一口氣,看著慕朝雲,點頭道:
“我們也走吧。”
雲照縣衙,後院,書房。
於春生埋首書桌,處理著堆積如山的公文,面無表情。
往日這些雜務,自有人去幫他乾幫他篩選,碰到需要他定奪的,才交給他。
現在麽……
他面色平靜,眼神中卻滿是陰霾。
“往日都圍在我身邊如狗一般,現在一個二個都使喚不動了。一群牆頭草……”
於春生心中惱怒,然而卻無處發泄。這時敢給他甩臉的,自然是有背景的。
他從以前想拿捏誰就拿捏誰,誰都惹不起,到現在誰想拿捏就拿捏,誰都惹不起。
龍騰鏢局虎視眈眈,到處挖自己以前做的事,也就罷了;其他大武館小武館,竟也不準備放過他,緣他之前欺人太甚。
還有城裡的豪紳富賈,以前一口一個縣尉爺叫的親熱,現在都開始往縣衙裡塞人,想讓下任縣尉坐的是自家。
他還沒退呢!
只是也已快了。
於春生眉頭緊皺,氣息萎靡。若是以前,他就算再囂張些,上有按察使下有金剛門,事情都按得下去。但現在……四面楚歌。
龍騰鏢局……還有那個姓謝的……
他喀嚓一聲,將毛筆捏斷,緊緊咬著牙。
但旋即他又想起了那個陰柔的張玉峰,他的滋味不錯……但他媽的你為什麽要惹那家夥?
於春生恨得牙癢癢,正在咬牙切齒,忽然聽到門口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他下意識身子一顫,近日每每有衙役來敲門,他再也沒有掌控全局的感覺,反而害怕,害怕那是來帶走自己的。
於春生吸了口氣,整整衣襟,努力維持著最後的體面:
“進來。”
“報!縣尉大人,龍騰鏢局有異動,四門大開,傾巢而出,全城都在看熱鬧!”
於春生見來的是僅剩的聽話人,心情一松。
他聽了之後,眉頭一挑,有些詫異。
沈龍騰什麽意思?這麽多年,從沒見過這樣押鏢的,就是當時金剛門剛倒,也沒有這樣慶祝。
於春生眸光一閃,當了多年縣尉,下意識覺得不對勁。
他撚著下巴上的短須,忽而問道:
“最近縣裡有什麽異樣?”
“額,昨日給您報的,城北似乎有宗師比武的痕跡。”
“宗師,跟我們也沒關系,我可很快就不是這裡的縣尉了,嘿……等等。”
於春生記得這茬,他思索一下,眼神漸漸陰翳。
直覺告訴他,兩件事有聯系。
能讓鏢局這樣出動的,一定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想了想,漸漸捏起拳頭,隨後一砸桌子:
“城北?你們現在都去看著龍騰鏢局的隊伍,將他們的動向記下,到城北來找我。”
不管怎樣,這或許都是個機會,他必須去看看。
反正都是坐以待斃,就算丟了命,也要拉鏢局下水!
於春生眼神發冷,迅速奔向城北。
雲照城北,十裡長亭。
一名衣著狂野的彪形大漢,與一名穿金戴銀的中年富商相對而坐。
“盧頭領,你怎麽還不進城呀?”
胖胖的富商笑眯眯的問道。
盧老三咧著嘴,一點也不客氣:
“我進去要是錯過了,讓她混出城,不就便宜了你鄧老板?”
“這話說的,本就是我請你來,結果你盧頭領還防起我來了,讓人心寒。”
“你讓我來時,可沒說是因為這黑……嘿嘿,也是我這麽些年總算長些見識,不然就被你糊弄過去了。鄧萬,你進了城當老爺,花花腸子也多起來了。”
“瞧你說的,我這不是有好事想著老弟兄?”
兩人對視一眼,臉上帶笑,眼神各自警惕。
兩名宗師既是合作,又互相提防,想要獨佔好處,不然恐怕慕朝雲更難逃脫。
慕朝雲已經重傷,就在這雲照縣裡難以跑遠,現在要防的,反而是對面。
僵持許久,兩人還沒個定計出來,若真等鏢局出城,他們大概便始料未及,等反應過來,早讓人逃得遠了。
正在此時,兩人同時扭頭,看向縣城方向。
官道上一股煙塵揚起,一個身影正奔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