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捕頭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在捕快這個講經驗的行當裡年紀不大,因此他獨自蹲在長街上查探蹤跡也沒讓人太過在意。 今天來來往往有許多衙役裝模作樣的看過也清理過了,殺人過程當著半個雲照的面,每個人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有何好看的?
也就這捕頭身上的捕快服似乎有些別致,與雲照的不同,讓人多看了兩眼,也就轉過目光。
直到半晌過去,縣令領著縣丞與大隊衙役急匆匆的奔過來,跑到這年輕捕頭面前,一齊深深作揖道:
“蘇神捕大駕光臨雲照,下官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捕頭站起身來,淡淡道:
“縣令大人不必多禮,蘇某只是一個捕快,來此隻為查案,不用客氣。”
縣令堅持一揖到地、姿態極低:
“大名鼎鼎的蘇神捕親自前來,想必此案不日可破!”
蘇行又看了眼地上的隱隱血跡,平靜道:
“我也是恰逢其會。天下哪有一定能破的案子?只能說盡力。縣令大人,之前的目擊證人可在?我有事想問問他們。”
“當然!蘇神捕還請前往縣衙一敘,就在旁邊。”
縣令直起身子,一拉袍袖,當先引路。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了縣衙,讓街道旁邊的人面面相覷,轟然議論起蘇行的身份來。
蘇行坐在縣衙裡,挨著問了幾個在場的衙役、百姓以及於春生的家眷當時場景,又拿出縣衙記錄的謝淵卷宗看了看:
“謝淵,小石村人士,少以樵夫為生,後入盤龍鎮鐵衣門習武,之後入龍騰鏢局……”
前面的極為簡略,直到來雲照入鏢局之後,做的幾件轟動雲照的大事才詳細記錄,突破的速度也顯示其中。
“還是個頗有天賦的凶人。”
雖是這樣說,蘇行眼神並無波動,他追捕過的巨凶大惡、左道天驕已不知凡幾,最後皆被他親手擒於獄中,一個外練還不算什麽。
他又問道:
“這龍騰鏢局,是和於縣尉有仇?讓他們總鏢頭來縣衙,我有話要問。”
縣令咳嗽一聲,低聲道:
“龍騰鏢局已經沒了。前段時日,有宗師交手,牽扯到龍騰鏢局……”
蘇行聽了,眉頭輕挑,有些意外。
事情還湊在一起了?
他當日追蹤鄧萬從雁州來雲州,慢了幾步路過雲照,恰見雲照一片混亂,有本地武者死傷慘重,但追蹤鄧萬要緊,並未深究;
直到他看到鄧萬屍體,得知與慕家有關,便直接轉道北都山,去往山脈深處慕家一探,費了好大勁找到慕家祖地,卻發現已是一片死地!
慕家處在北都山裡不知名處,被滅的消息,只有鄧萬和其商隊發現。不過鄧萬發現黑天書的消息,回轉後直接將在場的商隊人員全部滅口。
到現在慕家被滅這麽久,除了卷入這一場追逃其中的幾個當事人,蘇行卻是第一個發現的外人,自然大為震驚。
他在慕家祖地探查許久,雖看出了許多名堂,卻又斷了慕家宗師這條線索,隻得退回來整理思路。
蘇行有必須追查鄧萬的理由,還有他身上的東西需要追索;慕家線斷了,他就想從當時擊殺鄧萬的另一人身上梳理,以及和鄧萬同行的另一名宗師。
想到當時兩名宗師曾在雲照掀起混亂,他本欲來查,正好接到有人當街擊殺縣尉的報告,便一舉兩得,順路前來。
結果,這殺人凶手,就是被卷入之前廝殺的鏢局中的一員?
蘇行眉頭微動,有些巧合。
這可能只是純粹的湊巧,畢竟殺縣尉者必是本地豪強,而本地豪強和路過宗師產生碰撞被牽連滅門也很正常。
不過對蘇行來說,任何巧合都值得多思考一層。
他微微仰頭片刻,然後忽然坐直,將卷宗又拿出來看了一眼:
“謝淵,小石村人士,少以樵夫為生……”
樵夫……
蘇行眼神一閃,想到了鄧萬腰上的斧傷。
可這只是個四練武者。
蘇行又搖了搖頭,但明顯來了興趣。
他想了想,問起龍騰鏢局被滅當日情景。
有衙役一五一十回答,蘇行閉目聽著,聽到鏢隊傾巢而出,四隊同行,頓時眼睛大亮。
他心思電轉,腦海中靈光一閃,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
“龍騰鏢局如此行事,是為掩人耳目。演給誰看?當時只能是演給城外的鄧萬和另一名宗師看!而這兩人,追蹤的就是慕家宗師。
“說明彼時慕家宗師,就躲在鏢局之內,是她驅使鏢局如此做。
“鏢局被滅,慕家宗師趁機逃跑,在山中和另一人聯手反殺鄧萬,徹底逃之夭夭。這另一人,極大可能便是鏢局中人……謝淵!
“而後兩人逃脫,謝淵潛回雲照,擊殺仇人於春生!這場仇殺,不過是當初鄧萬他們路過的後續而已。看來我來對了。”
不得不說,蘇行無愧神捕之名,短短時間內,就將事情全貌推測得**不離十,實不容易。
畢竟在他的視線裡,只是因雁州馬匪案而追蹤鄧萬來到此地,對鄧萬的目的、追逃始末以及另外的宗師一概不知,他甚至現在也不知另一個宗師的身份。
蘇行當即又問起於春生和鏢局的恩怨。此時的衙役中就有當初於春生派去監視鏢局、給他到城北報信的人,問過之後,蘇行就對自己的推測更為篤定。
只是有一事還是奇怪……從於春生身死地的氣息和謝淵的身份卷宗看,謝淵的確就是個四練,雖然確實比一般的四練厲害,卻無論如何夠不到重傷宗師的地步。
蘇行沉吟半晌,這事仍有疑慮,就在這謝淵身上。
不過殺縣尉案證據確鑿,謝淵本該被緝拿歸案;而只要找到謝淵,鄧萬身上的東西或者慕家宗師的去向,就該一清二楚。
他對縣令問道:
“可有案犯的畫影圖形?”
縣令遣人去找,有些慚愧道:
“這些本是於縣尉管理,井井有條,旁人插不去手。他一去,縣衙內一時千頭萬緒,動作要慢些。”
蘇行不以為意,只是直接起身道:
“無妨,勞煩縣令大人先整理資料卷宗,我且出去一趟。”
他不等縣令回答,當即起身,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小石村。
王磊和李蘭坐在桌前,圍著那疊銀票,相顧無言。 “一、二、三……這麽多一百兩的銀票,別說給虎娃上私塾,進城買宅子、給虎娃娶媳婦都夠了!”
李蘭有些手足無措道。
王磊砸吧砸吧嘴:
“淵子是出息了,就是這麽大的票,我們拿著怎麽好使?”
李蘭白了自家男人一眼:
“淵子不說了?這已經是他換的小票了!到時候搬到縣城裡,有他鏢局的熟人照料,沒啥大問題!”
“真進了城,我這兩畝田怎辦?”
王磊有些猶豫。
李蘭白眼更翻到天上:
“你這兩畝田種一輩子,能種出一百兩不?進了城落下腳,有了存糧,隨便找點活乾,不比種田來得好?還有虎娃,在城裡總比村裡好。”
她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數落著就知道種田的男人,然後又拿著銀票,有些擔憂道:
“淵子一下拿出這麽多錢,也不知他自己還有沒有得用。”
“淵子是有大出息的,只是不知道這遠門要出多久,看他樣子好像是犯了事,這錢……”
王磊眉頭緊皺。
李蘭頓時粗眉豎起:
“呸呸呸,你瞎說什麽……”
正說話間,她突然耳朵一豎,安靜片刻,然後突然走出門去。
剛出門,她便看到隔壁謝淵的家門口,站著一個捕快模樣的男人,派頭卻比之前見過的都大。
李蘭心中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位官爺,你找誰?”
“大姐,這是謝淵的家吧?你們是他鄰居?”
蘇行靜靜道。
其實以他耳力,剛剛房內的對話,他已全部聽到。
“是,是……他好久沒回來了!”
李蘭咬牙道。
蘇行面無表情,只是在謝淵的小院轉了一圈,仔細看了看院內劈完沒拉走的柴火,眼神微眯;然後徑自走入李蘭的家,一招手,便將王磊慌張收起的銀票攝入手中,仔細查看。
王磊見了這戲法一般的場景,愣愣出神。
蘇行看了會兒,這銀票早被謝淵專門換過,不是鄧萬身上的那幾張。
但從錢莊以及日期,蘇行還是心中有所明悟。
“真是這個謝淵麽,他憑什麽能傷到鄧萬?就是大宗嫡傳的頂級功法,也不見得有能讓外練傷到宗師的殺招。”
蘇行眉頭微皺,看了眼緊張的王磊李蘭兩人,淡淡道:
“他上午才回來過,對吧?”
“沒……沒有!”
兩人看著他的官服,咬牙道。
“無妨,只是半天,他跑不掉的。”
蘇行也不需他們確認,身形一轉,便從屋內消失。
夫婦倆看著這超出認知的一幕,愣了一下,李蘭一拍圍裙,追到門外,卻哪裡見得到人影?
“糟了,他追淵子去了!”
王磊則看著落在桌上的銀票,喃喃道:
“淵子這是犯了啥事,是搶了這麽多贓款,讓這麽個厲害捕頭來追?”
“贓款什麽贓款,沒看人都沒拿走麽!肯定是、肯定是有誤會!”
李蘭咬著牙道,和王磊對視一眼,兩人都是無比擔憂。
蘇行在小石村內轉了一圈,在村口露了身形,臉上現出詫異。
這氣息,怎麽在這就斷了……
他又擴大范圍,從村口往東南西北各走了十裡,以他身法,並沒花多久。
然而等走完這一轉,蘇行卻仍然沒有發現,頓時神色凝重。
“就是這個謝淵!這般斂蹤法門,便和當初林中一樣……是慕家宗師也跟著他?”
蘇行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般能力是謝淵所有。
但若是慕家宗師幫助,那就說明傷到鄧萬的卻更是謝淵,確鑿無疑!
蘇行臉色一肅,終於確定的他,將謝淵的評價瞬間調高了無數個等級。
這不是一個天賦尚可的殺官凶人,而是能以外練之身、不知名之法重傷宗師的神秘天才!
他一邁步,迅速回返雲照,準備查看縣令整理的詳細資料。
入了城門不久,蘇行正往縣衙處趕,忽然察覺路旁有人看他。
他轉頭瞥了一眼,卻見那人坐在桌旁,端著碗面,瞅了自己好幾眼,似有詫異,然後便收回目光,埋頭吃麵。
被人盯視不足為奇,只不過這個吃麵的人俊朗不俗,氣質非凡,料想是城內哪個大戶的公子,倒也喜好路邊小面館。
蘇行念頭一閃而過,沒有在意,便迅速趕回縣衙,當即讓縣令把整理好的詳細卷宗承了上來。
這一次,卷宗包含謝淵多方資料,包括於春生自己查的、以及想法從鏢局當初調查搜到的,從謝淵在小石村的成長、人際關系、盤龍鎮學武歷程,以及入鏢局始末還有其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有記錄。
蘇行詳細閱讀完畢,對謝淵的了解更深不少,然後拿出那份畫影圖形,準備將此人相貌記在心裡。
他剛取出畫像,眼神陡然一凝:
“這!”
畫像上的人俊朗非凡,英氣逼人,正是剛剛才在面館擦肩而過的那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