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眉頭下意識的一皺,哪來的信放在自己的書桌上?
如果是有外人寄信過來,當有雜役幫自己收著,等自己回來之後轉交,而不是私自進來放在屋裡。
這裡的雜役若沒有呼喚,是不會擅自進屋的,更何況是謝淵不在的時候。
他直覺有些不對勁,慢慢走到書桌旁邊,先檢查了一下。
信件看起來沒有異常,屋裡其他東西也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謝淵沉吟一下,拿起信件,拆開一看,裡面只有一句話。
“見真湖之行,當心。”
他眉頭一挑,下意識的又在房間環視一圈,然後重新看向這封信。
當心?
謝淵陷入沉思。
上古遺跡探索,哪怕再穩固、再成熟的,也需要當心,這毋庸置疑。
特別是見真湖的危險性,秦真陽已經講得很清楚了,絕不是可以放松精神、隨意修行的善地。
這封神秘來信,放在自己的書桌上,想必不是為了提醒這個。
那麽,是當心什麽呢?
其他人?
掌控見真湖的姚家?
或者見真湖本身,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危險?
謝淵眉頭微蹙,不得而知。
這人要提醒,也不說清楚些,神神叨叨像個謎語人……
不會是慧覺吧?
謝淵瞬間就想起了這個似乎喜歡惡作劇、內裡卻透著絲絲神秘的般若寺和尚。
但不大應該。自己和慧覺已經不打不相識了,雖然慧覺心思難測,但他的戲弄也不是這般無聊而刻意。
若是還沒認識,他來這一出還差不多。
那麽,這會是誰送來的信?
謝淵看著這標標準準的正楷,普普通通的信箋,辨認不出任何特點,顯然寄信之人不想讓自己知道身份。
他走出房間,叫來一個雜役:
“這兩日有誰進過我的房間?”
“回張師兄,沒人。別院為了不打擾住客修行、不窺得住客隱私,只有客人召喚才會進房間打整,沒您允許,是絕不會入內的。”
雜役誠惶誠恐的解釋道,似乎擔心謝淵是丟了什麽東西。
謝淵點點頭,又不經意的問道:
“這兩日有寄給我的信麽?”
“這……我去問問。”
片刻之後,雜役回來,搖頭道:
“張師兄,沒有您的信,也沒有客人找過您。”
謝淵緩緩點頭:
“辛苦了。”
他思索了一下,直接拿起信件,去找秦真陽。
“見真湖之行,當心?”
秦真陽的房間裡,劍宗大師兄看著這封沒頭沒尾的信件,眉頭擰起。
謝淵並沒有把這封信自己藏起來的意思。
這次下遺跡,秦真陽可是大靠山。
又不知道是誰送的,肯定給同伴先看看。莫名藏著掖著的,豈不是坑自己亦坑隊友?
“有眉目嗎?”
秦真陽問道。
謝淵搖搖頭:
“就是不知道。”
“你那兩個朋友……應該也不會送這種信。”
秦真陽自己否定了猜測,然後緩緩道:
“不過送信提示,當是是友非敵。也許此人知道些什麽,卻不便明說,故而提醒。”
謝淵頷首道:
“我也這樣猜測,故而請秦師兄參考指教。”
秦真陽知道謝淵是想分享信息,神色溫和:
“張師弟,這事我記下了。既然有人提示,此行說不定還有波折,咱們小心謹慎一些。到時候咱倆入湖時並肩而行,自不必說,進入湖中之湖是不會變換位置的,我們在裡面有個照應。”
謝淵將信件收好,拱手道:
“是,秦師兄。”
既然秦師兄都放在心上,那危險性便被削除很多。
秦真陽是潛龍榜排行前十的高手,真正離宗師境一線之隔的天驕,又是李星拓的大弟子,幾乎內定的下一任雲山劍宗宗主,身具雲山劍宗的主峰嫡系真傳。謝淵現在的修為和他比起來,還有十分大的差距。
去年時秦真陽就展示了到達三變境極限的修為,一年來潛心修行,有宗主老師的悉心指導、資源供給,雖然沒有跟人動手,但實力的提升可想而知。
劍宗上下都在猜測,也許大師兄的實力可以在潛龍榜上再提升幾個名次,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能突破成為宗師了!
雲山劍宗這一年來出盡風頭,被視為極有可能擠進天下頂尖大宗之列的潛在之選,原因其實有兩個。
一就是李星拓,以強勁之勢迎戰藏劍閣主韋冬,戰了個平分秋色,列名飛龍榜第六。
這個名次,許多世家大族、頂尖門派的掌舵人,都在其之下,比如金陵姚家。雖是八大家之一,但元氣大傷的姚家連一個飛龍榜實力的宗師都找不到——不是沒有列名,天下自有不少沒有列名但具有實力的高人,但姚家明面上確實沒有了。
而李星拓的年紀卻還輕,有著極大衝擊大宗師之境的可能。
任何一個大宗師,單其自己就可以視為頂尖勢力,更何況雲山劍宗規模本就不小。
若是李星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那這一代的雲山劍宗,就是當之無愧的頂尖宗門了。
至於第二個,卻是秦真陽。
去年一場兩宗論劍,不止宗主之戰被廣為傳揚,首席之戰同樣奪人耳目。
彼時排名潛龍榜二十六的秦真陽雖然優秀,但距離前十的真正天驕之境還有遙遠的距離。
然而一戰之後,秦真陽證明自己雖然名聲不夠大,但實力卻已經擠入了年輕一輩強者中最頂尖的那一撮人之中,他亦能立在潮頭之上,是有資格在宗師之下角逐最強之名的人選。
李星拓春秋正盛,而接班人竟同樣如此優秀,在可見的未來裡,雲山劍宗都是傳承有度,前景一派光明。故而許多人已經將雲山劍宗和那四派八家相提並論,姚家之前的熱情也可見一斑。
潛龍榜前十足以得到天下人承認,是真正的天驕之選。
秦真陽如此實力,自個兒將其護在身前,此行當安全的多……
謝淵默默點了點頭。
而且除了秦真陽,這一趟還有張均一同行。
這個熱血道士實力極強,自己已經和他當過隊友,體驗極佳,而且他身上還有天龍榜第二玉虛真人給的底牌,到時候也可以團結這個隊友。
回到房間,謝淵又把那封信看了看,腦子裡冒出了幾個人選,但並不能確定。
他呼了口氣,一封信讓這次遺跡之行瞬間籠罩上了神秘而危險的色彩,但若是就這樣放棄卻也不必。
謝淵亦是敢於直面挑戰的武者,又做足了準備,輕易就被嚇退的話,以後的修行恐怕就失了銳氣。
況且,這寄信人也沒說不能去?真要是那種無法抵禦的危險,不該是這般語氣來提醒。
旬日過去。
謝淵足不出戶,就在劍宗金陵別院裡閉門修行。
來金陵不算久,卻接連經歷前所未有的激烈戰鬥。
巷戰慧覺、夜戰宗師,這兩場戰鬥給謝淵帶來的印象,極為深刻,而收獲也是巨大的。
直到這十日間無事,謝淵才能將這兩場戰鬥好好從頭到尾的總結一下,摘出長處繼續發揚,而不足之處則不得再犯。
慧覺應當算是氣血二變境修行者的頂配了,無論功法天賦傳承,都是當世最頂尖,而戰力也是這個境界的天花板。
自己尚是第一次和此等高手對決,此前向來只有自己靠功法品級欺負人,這次卻是倒著來。慧覺的修為比自己高出一籌,卻由於不滅金鍾罩和自己的普通金鍾罩的差距,修為像差出一個境界一般。
謝淵複盤多次,覺得這場戰鬥自己的臨陣表現可圈可點,除了沒算到對手的神足通身法幾乎不輸自己之外,實力發揮和戰術使用都是得當,方才取得最後的勝利。
雖然謝淵懷疑慧覺還藏得有東西,但自己也沒有一開始就盡全力。
“雖是和尚奸猾,但還得吸取教訓,不能再信別人表現出來的東西。”
謝淵緩緩點頭。
至於宗師之戰,那就更是讓他體會頗多。
這是他頭一回真真正正的和宗師面對面對戰。姚亦隆雖然是老牌宗師,但實力並不算極強的那種,然而給他的壓力,幾乎是不可匹敵。
面對修為遠勝自己的對手,就如在鋼絲上跳舞,一個失誤都不能犯。謝淵每挨上一下,都得靠小還丹能回力,不然早就失去戰鬥能力。
但與宗師過招的經驗也極為寶貴,生死之間的體驗讓謝淵了悟極多,出招絕不能有冗余,一線之隔、一刹之慢,就是生死之別。
總結兩場戰鬥的經驗,謝淵感覺自己的戰技有不小提升。
功法是功法,修為是修為,這兩項是硬實力。但如何將其結合、將其運用到實戰上,卻考驗個人技巧了,這是面板所不能體現的東西。同樣的功法與修為,若是戰技差異太大,對戰起來很可能出現一邊倒的情況。
好在謝淵從修行開始就重視實戰、重視複盤,畢竟大能之言“實驗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他牢記在心。外練階段幾乎是一路拚殺過來的,後來也沒少戰鬥與反思,戰技不說千錘百煉、妙到毫巔,卻也相當匹配自己的境界實力,不是短板,還常常進步。
除了自己打的,小潛龍會兩日觀摩那麽多場,雖然會上英傑實力比得上他的不見得有多少,但不同流派、不同宗門的功夫,看了還是讓他大有收獲,至少開了眼界,多了經驗。
於是這十日過後,將金陵來的戰鬥全部總結、收獲全部融會貫通的謝淵,修為沒提升多少,但是實力卻又有不同。
“沒有其他的動靜了啊。”
謝淵看著窗外的園景,默默想著。
這十天之中,他還在想會不會有第二封信或者神秘人出現,不過除了那神秘莫測的第一封信件,後面再也沒發生其他的事,連帶他都懷疑這信只是誰的整蠱。
“張師弟,該出門了。”
秦真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謝淵早已收拾妥當,直接打開門出去,對著秦真陽行了一禮:
“秦師兄,早。”
秦真陽看著神色內斂、雙目沉靜的謝淵,怔了一下,微微點頭:
“看來師弟最近又有收獲。”
“小潛龍盛會,見了如此多的年輕英傑,沒有收獲怎麽行?”
謝淵微笑道。
秦真陽有些感慨,這個師弟進步的速度實在是有些快,自己能感覺到他現在的氣質和十日之前有細微不同。
就像是見過高山,再自己攀爬過後,等閑的山丘便難不住他。
一股沉穩內斂的自信,用通俗的話說,叫高手氣度。
能戰宗師而敗之,甭管是什麽條件之下,的確用任何標準來看,都是高手。
算起來他進步的速度,比自己當年亦是快多了。
這樣下去,不會有一天自己都被他追上了吧?
嗯,短時間內應該不至於,現下兩人的修為差距還大著呢。
但以後的事情……誰又能盡知盡測。
秦真陽有些出神間,和謝淵兩人出了劍宗別院,又跟隨姚家來帶路的下人出了金陵府,在東城門外和其他人集合。
路旁兩行大樹,葉片已經微黃,滿道皆是秋。
路旁長亭,已經聚集了一批年輕俊彥。
謝淵目光掃過,微微凜然。
好多氣血三變境……
年輕俊彥們聚在一起,都多多少少有些攀比心理,自身的氣勢毫不收斂,讓謝淵一眼就看出了長亭裡蒸騰的血氣屬於什麽等級。
甚少見到如此多的氣血三變境聚在一起,也頭一回感覺氣血二變境的修為有些低了。
說的就是站在那的張均一。
不過雖然他是為數不多的二變境武者,也沒有參與年輕人的暗鬥,但站在那裡旁人無敢輕視。
就憑他的玄真宗真傳身份,再加上小潛龍會上一人八連勝奪魁,嗯,還得加上是打跑了姚亦隆的三人團成員……
哪怕修為比他們低了一境,這些各宗各族的年輕高手們都不敢有分毫的小覷。
謝淵和秦真陽加入了這十來人組成的見真湖觀光團,秦真陽代他和旁人一一招呼,沉穩得體,盡顯大宗首席的風貌。
再過半晌,人陸續來齊,算上謝淵自己,一共有十三個人。
除了謝淵和張均一是靠小潛龍會得來的本是姚家的名額,其余人都屬於各大宗門、家族,憑借自家的實力與其他家分配,然後從姚家換來的名額。
“琅琊王氏的這個公子哥實力極強,我懷疑都不比秦師兄差。他剛剛是若有若無的看我一眼,暫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
春雨樓的榜單畢竟不是萬能,有些人不出手戰績不顯,實力卻不見得弱。
“明心庵的三變境尼姑……嘶,明心庵招尼姑的要求都是大美女嗎?可是出家了好看有什麽用?
“錢家的,又是個三變境,這麽年輕,不比那個錢先生弱。
“曲寧書院的大塊頭書生,這身肌肉沒有三變境打不下來……應該都是潛龍榜上有名的人物吧?大概都是來尋求宗師突破之機的。”
這十三人,皆是各宗各派的核心弟子、宗門天驕,若不是宗師有望,是不會花大價錢買得名額來這裡的。
一行十三人在姚慶來的帶領下策馬到了金陵府東邊的紫金山。
時值中秋,紫金山紅葉漫山,如同秋日烈火,只看一眼便受到感染,感覺心情都躁動了起來。
“好美。”
有人感歎道。
另外有幾人紛紛讚同。
眾人都對這趟旅程沒什麽戒心,直如真正的踏秋賞景一般。
姚家分享見真湖出來已經有十多年了,這套方案運作得已經十分成熟,這麽些年從沒出過岔子,這些大宗傳承要麽像秦真陽一樣來過,要麽就是了解得很清楚,並無忐忑之情。
姚慶來雖然是姚家的外事長老,但對這些大多數修為都不弱於他的明日之星——不,三變境已經是可以名鎮一方的高手了。
只是對這些年輕俊傑來說,他們的前途還大有可為,明明修為已高,卻仍可稱作明日之星。
姚慶來對他們都相當客氣,笑眯眯的等著他們隨意賞景,在山林漫步一般,慢悠慢悠的深入了紫金山裡,在一處群山環抱的谷地,看到了那座平靜的大湖。
四面紅黃的山坡之下,如同鑲嵌著一顆明珠。明珠上飄蕩著薄霧,微風吹拂,漣漪輕蕩,朦朦朧朧,如同天公畫作。
眾人在山頭上靜立一會兒,俯視著這傳奇的見真湖。
相傳姚家有先祖在見真湖裡窺見真我,不只是從氣血蛻變境直接突破到天地雙橋的宗師境,短短數年間更是勢如破竹,一路直上大宗師的境界,威壓天下,傲視群雄。
這是一個不輸雲山劍峰的地方。
謝淵微微點頭,隱隱瞥見周圍看似寧靜的山峰裡,似乎有潛伏的姚家守衛,為數不少。
這裡不用想,肯定是姚家禁地中的禁地。謝淵潛入姚家祖屋感覺沒費什麽功夫,想要進入這裡,恐怕還要難些。
姚慶來帶著眾人下了山頭,走到湖邊,早有人候在這裡,準備了十三條小舟。
“諸位,等我分發護身玉佩。持著玉佩,等會你們直接躍入湖中,便進入了見真湖遺跡。而各位想要回歸現世時,只需用心念觸動玉佩,便可生效。”
姚慶來稍微解釋一下,便拿出十三塊玉佩,一一分發給個人。
謝淵自也領到了一塊,低頭看了看。
這圓形玉佩入手溫潤,毫無雜色,看起來是頂尖的玉石所製。
用心念感受,其中似乎有些微靈意,大概就是回歸的鑰匙。
他將玉佩揣好,又聽姚慶來道:
“諸位各挑一艘小舟,自往見真湖裡去駛,想去哪告訴船夫便行。只要離岸十丈,準備好了就直接躍入湖中,便進入遺跡裡面了。進入之後,危險老夫不再贅述,各位都是明理的天才,當拎得清輕重,如有不諧,千萬立即回歸。
“各位,這一季的見真湖遺跡,現在便開啟,希望各位都有所收獲,滿載而歸。”
姚慶來說完,年輕天才們興致勃勃的躍上船隻,爭先恐後的往湖裡劃去。
謝淵和秦真陽對視一眼,秦真陽對著姚慶來沉聲問道:
“姚長老,我和師弟想兩人同舟,是可以的吧?”
姚慶來怔了一下,看了兩人一眼,隨意道:
“兩位自便就是。”
謝淵便默默和秦真陽上了同一艘小舟。
其實姚慶來就是找借口不讓,他們各自一舟還是可以靠近些入湖,沒什麽差別。
不過這樣試探一下,看起來姚慶來沒露什麽異樣。
兩人不動聲色的上船之後,讓船夫驅船往前劃去,目標……
“咳,勞駕老丈,跟著那個道士的船。”
謝淵輕咳一聲,準備尾隨張均一。
“好嘞。”
撲通、撲通……
還沒離岸多遠,已經有人忍不住陸續入水,謝淵凝目看去,眼神微眯。
其時陽光明亮,湖水澄澈,深約莫兩三丈,幾可見底。
而那些跳入湖中的人,初時看起來正常,身形在蕩漾的入水漣漪下有些扭曲,但片刻之後,身影就越來越淡,越來越看不清,等漣漪平息,他們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就仿佛被這大湖吞噬了一般。
謝淵晃晃頭,甩出這莫名的聯想。 現在見真湖名義上是姚家的,是由姚家管、其他家要進入也是給姚家繳納一筆費用。
但實際上名額分配,已經不是姚家說了算了。除了照顧他們,給他們兩個自留的名額,其他都是各家商量著來,然後象征性的購買門票。
門票費用當然不菲,但相對名額來說卻是劃得來;而姚家也將燙手山芋用巧妙的方式讓了出去,還能收回不菲資源,也算是高門大閥的政治智慧。
但這見真湖畢竟是讓了出去,以後就是姚家真恢復了實力,除非能橫壓天下,恐怕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所以,雖然姚家現今仍名義上掌控著見真湖,但實力擺在那裡,更像個代管人。
他們沒有實力、也沒有動機,更是不敢去坑害其他大宗派來此的傳人。
這見真湖要是將今日的十三人全部吞了,各大宗門自然損失的是優秀傳人一兩名,而姚家恐怕就要被聯手追責、遭受滅頂之災了。
謝淵看著湖面微微的漣漪,抬頭望著前面停下的張均一,拱手道:
“張道長,大湖佳景,不如同遊?”
張均一愣了一下,看著主動招呼的謝淵和旁邊的秦真陽,淡淡道:
“隨意。”
他並不知道謝淵的這重身份,讓謝淵有些偷樂。
前兩天不是還要拜我為師學橫掃千軍嗎?差點自個兒就跟玉虛真人一個輩分。
現在這麽冷淡了。
不過無妨,謝淵不急表露身份,張均一是個俠義心腸,下去若有什麽奇異,自能守望相助。
“秦師兄,下水麽?”
謝淵看向旁邊的秦真陽。
秦真陽凝視著湖水,點了點頭:
“隨時都行。”
見張均一也在不遠處準備跳舟,謝淵摸了摸胸襟中的玉佩,微微吸氣:
“那就這裡吧。”
說罷,他和秦真陽站在船邊上,同時往前踏了一步。
撲通。
完美的雙人板,水花壓得很足……
謝淵腦子裡有些走神。
入湖了。
周圍一下變得安靜,仿佛世界都隔絕在外,只有咕嘟咕嘟的氣泡聲。
游泳時下水的那一刻,常常讓人覺得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而謝淵現在的這種感覺,就更為明顯。
他微微抬頭,蕩漾的波紋之上是一片亮光,天光仿佛在極為遙遠之地,逐漸離他而去。
周圍的水波氣泡讓他視線看不真切,秦真陽就在旁邊,影子被水紋扭曲,顯得十分虛幻。
胸襟裡的玉佩微微發熱,謝淵感覺自己似乎也被什麽奇異的力量籠罩著,漸漸隨著水波蕩漾開來。
而後消失不見。
謝淵陡然睜眼,感覺周圍有些黑暗。
自己似乎在極深的湖底,陽光幾乎照不到這裡。
抬頭看去,天光只有小小一點,但憑借武者的目力,已經能夠視物。
周圍的水有些重,似乎有些奇妙……不會打濕衣服,還能呼吸?那豈不是能說話?
謝淵張開了嘴,吐出一串氣泡,然後發出了聲音:
“秦師兄……”
他往旁邊望去,正要詢問這裡怎麽探索,然後停住。
旁邊沒有人。
謝淵環目四顧,瞬間轉了一圈,然而周圍幽暗無比,除了頭頂的一點亮光,什麽都沒有。
沒有人,沒有魚,沒有水草,除了自己和湖水,什麽也沒有。
謝淵微微眯起眼睛。
秦師兄說,這裡下來,是不會改變位置的……
他嘗試著在周圍遊動了一圈,活動並沒有什麽限制,只是周圍看不見其他人。
“這玄水給我的壓力不小,但又能堅持住。若是在這裡面修行,的確可以事半功倍。”
謝淵沉吟道。
只是現今摸不清狀況,自然不可能隨意就開始修行。
他又抬頭看了看。
感覺天光好高,這裡距湖面的距離,都不知有幾個見真湖的深度了。
見真湖不是極深的大湖,這湖中之湖的深度顯然遠遠超過現世的見真湖。
謝淵於是又往下看,只見腳下是看不見一絲亮光的純黑,一片幽深,如同最深沉的深淵。
看了兩眼,他感覺自己似乎都要永無止境的往下墜去,頓時打了個突,抬起頭來,不敢再看。
這地方果然有些邪乎。
謝淵皺起眉頭,下一步該如何做呢?
若是不知道這裡可能會有危險,就按之前說明的,不要亂想不要逞強,直接在湖水裡適當的下沉,找到合適自己的壓力和深度,一日千裡的修行,還有窺見真我的機會。
可是現在得了神秘人提醒,而這裡的確發生了異變,和秦師兄之前說的不同,那謝淵自不可能掩耳盜鈴的修行。
他下意識的將手伸向胸襟,然後再次頓住。
玉佩,不見了。
謝淵雙目一凝,往周圍看了一圈,沒有見到玉佩。
這暗袋完好無損,自己下水時特別注意,不可能弄丟。
被坑了麽。
謝淵回憶起姚慶來分發玉佩時的場景,但並沒有察覺什麽不對勁。
不過若真要針對自己,這小伎倆倒也不會被他輕易看出。
很有可能,這次的異變,是因玉佩暗藏玄機。
不過,為什麽呢?自己身份暴露了麽?還是因為其他。
姚家這樣做,又是什麽目的,將自己徹底困在這裡?
謝淵正冷靜的分析著,忽然感覺旁邊一陣波動,唰的一下抬頭去看。
旁邊水波湧動,一個身穿道袍的年輕人遊了過來,看見謝淵,露出笑容:
“終於看到人了!原來是你在這裡啊。”
謝淵看見張均一,也生起同樣的“終於看到人”的念頭。
這湖水幽幽靜靜,底下一片深淵,若看不到人還真有些心裡發慌。
“張道長,真是巧了!這裡有些奇特,我還以為碰不到其他人。”
謝淵迎了上去,露出一絲微笑。
張均一爽朗的笑道:
“謝道兄,咱倆這便是並肩作戰的緣分,即使在這裡,也總能碰到一起。”
謝淵的身形陡然止住,看著面前的張均一,笑容一點點收起。
“張道長,你叫我什麽?”
“謝道兄啊,怎麽了?”
張均一一臉莫名其妙道。
謝淵嚴肅的看著這面上完全看不出破綻的年輕道士,緩緩道:
“你不是張均一。”
張均一身形頓時凝住,看著謝淵,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隨後化作一團氣泡,消散開來。
謝淵眼前一花,好像又回到了剛才的位置。
他目光一閃,喃喃道:
“幻覺麽……”
謝淵初次體會到見真湖的幻覺厲害。
剛剛的張均一,無論氣息還是外貌,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綻,與真人無異。
若不是他一張口就露了相,謝淵怎麽也想不到是幻象。
可是自己才進來,還沒開始修行呢,怎會遇到幻象?
謝淵心裡愈發謹慎,隻覺這地方處處透著詭異。
先往上遊看看吧……
謝淵正要動作,忽然旁邊又起了一陣漣漪,一個身穿道袍的身影又鑽了過來。
道士看到謝淵,露出笑容:
“終於看到人了!原來是你在這裡啊。”
謝淵目光凜然,靜靜的看著張均一靠近。
“這鬼地方不見個人,貧道心裡還有些發慌……你是叫張山對吧?”
張均一靠近說道。
謝淵陡然抬手:
“站住!”
張均一聞聲止步,詫異道:
“張道兄,這是何故?剛剛你不還讓一起探索的嗎?”
謝淵沉聲道:
“道長,你叫我什麽?”
“張道兄啊,怎麽了?”
張均一一臉莫名其妙道。
謝淵感覺這一切似曾相識,更加警惕,慢慢試探道:
“哦……那我們之前並肩作戰的事情……”
張均一一頭霧水:
“我們?並肩作戰?小潛龍會嗎?咱倆也不是一個組的……”
謝淵皺了皺眉,忽然道:
“你不是張均一!”
張均一怔了怔,也皺起眉頭:
“貧道就是張均一,如假包換。張道兄,你……是遇著幻象了?”
聽了這話,謝淵見這道身影沒有消散,前後對話也沒有破綻,感覺這似乎是個真人。
但他依然不敢全信,只是戒備道:
“不錯,我和師兄失散,剛剛正遇到張道兄你的幻象,差點被騙。”
“看到我?”
張均一臉色古怪,隨後露出靦腆的笑意:
“看來張道兄對我之前在小潛龍會上的表現記憶猶新呐。呵呵,過獎過獎!本少俠都沒拿出全部實力,灑灑水呐。”
“……”
謝淵忽然覺得這個家夥十有**是真的。
張均一得意的笑了一陣,然後才收斂表情,略微嚴肅道:
“張道兄,你是不是低頭凝視湖底了……別看!”
聽到張均一問,謝淵下意識的就想低頭看去,就像聽到“不要在心裡想大象”這句話時,第一反應就是想了頭大象一般。
還好他及時止住,皺眉道:
“道長,你的意思是,這幻象……”
“是從湖底而來。”
張均一沉聲道:
“我開始也經歷過。不過我所修道法能堪破虛妄,不受其擾,沒有被其欺騙。
“但這湖的奇特,應當還在底下,幻象之源也在其中。只要不去盯著看,一時半會兒應當無虞。”
謝淵緩緩點頭,看著張均一,忽然問道:
“你怎麽證明自己不是幻象?”
張均一笑了笑,直接拔出桃木劍,朝前面一劈。
一道清氣水龍咆哮而出,轟過面前十丈,將周圍的整片湖水都卷起氣泡。
他一劍既出,耍帥的挽了個劍花,然後收到後背:
“幻象可做不到這一點。”
謝淵感受著真實無虛的玄真宗功法威力,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更高明的幻象同樣可以將功法以假亂真,現在自己同樣存在著不知何時已經入了幻境的可能性,但實在是不大。若是那樣,那這裡已經沒法呆了。
這張均一的樣子不像演的,謝淵信了九成,然後問道:
“需要我自證麽?”
“不必,貧道看得出真假。”
張均一傲然道,悄悄背起了手。
謝淵點點頭,蹙眉道:
“張道長,你是玄真宗真傳,天下頂尖名門正派的弟子,我信你。之前我師兄告訴我,下來之後,大家的位置應當是不變的,故而我和師兄結伴入這湖中之湖。但是下來之後……我卻尋不見他。”
張均一皺起眉頭:
“我之前也聽說過,怎會如此?但是……咱倆的位置好像又沒變化?不對,剛剛好像也不是這個方向……”
謝淵見張均一也不知道答案,沉吟一下,問道:
“張道長,你的玉佩還在麽?”
張均一聽他這樣問,怔了一下,感覺去摸,然後松口氣道:
“還好,還在還在。誒,張道兄,你的玉佩……”
謝淵搖了搖頭:
“不見了。”
“這……”
張均一瞳孔一縮。
姚家可從沒說過,這裡要是沒有玉佩,該如何回去!
他手摸玉佩,感受了一下,搖頭道:
“這東西只能夠一個人用,還分不得。”
謝淵感謝道:
“謝過張道長好意了,這裡果真沒那麽簡單。”
張均一歎了口氣:
“道兄是不小心弄丟的麽?”
“不,我從一開始便十分注意,玉佩不是我自己遺失。”
謝淵搖頭回答。
“不是你自己遺失……”
張均一緩緩皺起眉頭:
“那是姚家針對你?為何?因為你搶了那姚天川的名額麽?”
“或許吧。”
謝淵也並不知道到底是為何。
張均一倒是打抱不平:
“哼,這個姚家,真是醜惡。等我出去,一定要跟他們再好好算一帳!你放心,張道兄,我會幫你出去的!”
謝淵見張均一如此俠義,雖然自己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而且其實兩人已有交情,但作為張山的他跟張均一根本不熟,他卻仍然願意拔刀相助,不由感歎:
“張道長真乃當世豪俠!”
張均一一聽這話,頓時感覺三千六百毛孔齊張開,渾身舒泰,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玉佩拿給面前這會說話的家夥。
“哪裡哪裡……嘿嘿。”
張均一撓著腦袋笑了一陣,然後才轉回正題:
“張道兄,你若要找出口,恐怕……還隻得往下去找。”
“上不可行麽?”
“我剛剛已經往上試過,但是那亮光好像永遠在天邊,永遠夠不著水面。我想這裡若有出口,還得在湖底核心。”
張均一沉聲道。
謝淵緩緩點頭,認同他的分析。
不過按他所說,幻象自湖底來,而整個見真湖奇異的根源可能就在湖底,那越是靠近,越是危險。
要直接潛下去麽……
謝淵正在思索,忽而感覺到遠處的湖水有一陣波動傳來。
他和張均一同時轉頭,看到那邊有一道水龍正迅速的往這裡狂湧而來。
那水龍頭上立著一人,面色倨傲,威風凜凜,手上拿著一個藍幽幽的珠子,一眼就看到這邊的謝淵,遠遠就發出張狂的笑聲:
“哈哈哈,找到你了!
“秦真陽被弄走了,沒有人護著你,你今天必定……張均一?”
謝淵默默的移了個身位,那人這才看到他身後的張均一,臉色驚疑不定:
“不可能!這你們怎麽碰得到的?”
張均一露出頭來,看著那人手上的珠子,眸光一閃:
“定水珠?”
謝淵慢慢咧嘴道:
“還有玉佩……這是外賣上門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