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瞬間抬頭,看見公子羽猛地從天上撲下來,想要拿住自己。 他渾身一緊,正要閃躲,就聽一聲清叱:
“公子羽,老娘的人你也敢動?”
慕朝雲後發先至,直接彈出一雙分水刺,猛地往公子羽背後刺去。
公子羽感受到背後的殺意,神情一凜,猛地回身。
他手上折扇如同幻影,和慕朝雲的雙刺一架,發出叮的一聲,一個筋鬥倒飛出去,在空中凝住身形。
公子羽豎眉喝道:
“春三娘,你來真的?”
慕朝雲擋在謝淵面前,冷笑道:
“誰跟你個**老兔子有的沒的?自己的屬下是個死廢物,我看你也就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沒屁用,秦淮河隨便來個姑娘都能將你的卵子捏了!還在老娘面前以大欺小,想幹什麽?作死麽?”
她一張紅唇劈裡啪啦的,說得公子羽臉色陣紅陣白,謝淵更是目瞪口呆。
很難想象這一番話是從清冷如蟾宮仙子的慕朝雲口中說出來,雖然知道她演什麽像什麽,但這個春三娘扮演的……毫無疑問的確是混跡金陵青樓三十年的老鴇模樣,妥妥的滿分。
公子羽還想張嘴,慕朝雲分水刺別在腰上,叉腰豎眉:
“有什麽好說的?輸陣又輸人,怎麽,還要跟老娘鬥上一場?好好好,樓主,你在旁邊看著,千萬別動手,今天我就來一出三娘教子!好久沒收拾樓裡面你們這些世家小白臉——呸,老白臉了!”
秋風樓主先是被慕朝雲點了一下,然後又感覺受到了無妄之災,眉頭都是一顫,不得不緩緩道:
“三娘,公子羽,暫且住手,底下都還看著呢。”
“都看著這公子羽都敢出手,沒人看他要幹什麽?我都不敢想。樓裡那些拚死拚活的弟兄姐妹,不會不順他的意就都得挨刀子吧?不就是干擾了你殺那姚天川麽。”
慕朝雲尖銳道。
公子羽臉色難看,忍不住道:
“春三娘,你別瞎說!我是看這幽雁實力和之前大不一樣。還有,樓裡沒有什麽姚天川,只有斬雲。進了秋風樓,眾生平等!你我亦一樣。”
慕朝雲啐了一口,陰陽怪氣道:
“這話你就騙騙其他人,還眾生平等。我看錢姚兩家的升階怎麽就比我這等常人容易得多?至於後面那話,呵呵,樓主,他拿你當傻子呢。”
秋風樓主眉頭不禁皺起,沉聲道:
“三娘,你少說兩句。”
不同於他和公子羽,春三娘是真正在秋風樓從一介普通女刺客、從銅牌一步一步殺到天階,然後突破宗師的。論在樓裡的資歷,甚至比二人還要老一些。
從微末裡殺出來的宗師刺客,是真正的趟過屍山血海。
她的實力和天賦,即使是秋風樓主都不會忽視,公子羽更是忌憚非常。
三名宗師實際上分別代表了秋風樓裡的三股勢力,兩個世家的子弟以及普通刺客。
相較世家送進來的子弟,沒有背景的刺客人數自然還要多不少,亦是秋風樓的基本盤。
故而春三娘要是真正發飆,秋風樓主必須予以重視。
特別是秋風樓名義上不問出處,隻問技藝,一度讓普通出身的刺客們看到了一條向上階梯,動力十足。
這方面秋風樓做的就事論事而言,也還算不錯,至少比外界的強——
畢竟入樓的世家子,本身也算不得家族地位有多麽高。
但實際而言,終不可能是真正的、完全的將世家子弟與普通刺客視為平等,這在哪裡都不可能。
世家統治中原數千年上萬年,高人一等的想法已經根深蒂固,不止是在世家子弟心中,許多普通人心中甚至也這樣想。故而秋風樓的刺客們,其實涇渭分明,聯合任務,向來也是各有圈子。
但這心照不宣之事要是真的說出來,秋風樓主就要考量影響了,隻得及時製止了春三娘,轉向公子羽:
“你為何突然對幽雁出手?”
公子羽哼了一聲:
“這幽雁我之前也見過,實力馬馬虎虎。突然之間提升如此之大,而且還能殺死‘金魚’,我看他大有問題。”
金魚就是那女殺手的代號,平日實力自是不俗,而服了藥之後,確實在同階中近乎無敵。
當然,對謝淵這種手段很多的武者來說,單純有氣力有境界的數值怪,反倒最容易克制,只是過於先進,不好給秋風樓主和公子羽展示。
秋風樓主還沒說話,慕朝雲直接尖酸道:
“什麽話這是?就準你的小金魚厲害,不準我的幽雁勇猛?我特訓他這麽久,斬個把小魚還不是手拿把攥?都不說你給她服了你錢家的秘藥,到底算不算作弊、又是意欲何為了……哦,我懂了!
“你是覺得你都作弊了還打不過,那對面肯定是作弊了是吧?真是小人之心,我呸!呵,不就是阻止了你殺姚天川——哦,殺‘斬、雲’麽,瞧你那比樣,一比吊糟的。”
雖然這個幽雁的確是假的,哪怕自己都是假的,但慕朝雲的理直氣壯、汙言穢語,讓世家出身的秋風樓主和公子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甚至謝淵自己都快覺得她說得太有氣勢、太有道理了。
公子羽也不是真多麽懷疑幽雁有什麽問題,只是能將一介普通氣血二變境的境界瞬間拔高這麽多的秘藥,哪怕在錢家也是十分珍貴的。
這次弄出來,好不容易找到個契合的下屬服下,為的就是將姚家這一代最優秀的年輕人在規則內徹底扼殺。當然,雖然在規則內,肯定要鬧些矛盾,特別是他就在秋風樓,毫無疑問已經得罪了秋風樓主。
結果,藥用了,金魚死了,秋風樓主得罪了,而他最後什麽都沒撈到。
公子羽氣急攻心,只能找些借口撒氣,然而還被“春三娘”一頓輸出。
秋風樓主將這都看得分明,他明面上得維持公平,當好樓主。
但姚天川被救,他心裡的偏向不言而喻。
秋風樓主對著公子羽冷冷道:
“幽雁的進步我看過,是他開了竅,沒任何問題。至於金魚麽……再有下次,減少你錢家在這裡的份額,料兩家長老會都沒有話說。”
公子羽梗著脖子:
“樓主,我的做法合乎樓規。”
“不必再多說了。”
秋風樓主冷峻的一揮手,看著下面:
“你們繼續。”
謝淵感覺秋風樓主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雖然還是壓力巨大,但不如之前那般鋒銳。
想來這一出之後,他對“幽雁”的觀感,要好了不少。
只不過一番喧鬧過後,大宅裡的選拔也有些被打亂了節奏。
金魚幾輪衝殺,進入大宅的殺手死了一大半;而剩下的知道這幽雁甚至還能殺掉金魚,現在都躲著他走。
於是謝淵的選拔到這基本也就結束了。他不費吹灰之力,在宅子裡閑庭信步一般四處搜尋,終於在一處臥室的暗格裡找到了一把小劍,正是此次選拔的信物。
隨後他徑自往宅院外走了出來,沿途沒有一個人敢於阻止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成為第一名選拔成功的殺手,而其他人隻敢去爭剩下四個信物。
“糟了。幽雁已經出來了,你信誓旦旦說只有你的下屬出來,怎麽沒看見她?哦,已經被我的幽雁弄得躺在地上了啊!年輕人就是身體好,倒頭就睡,咯咯咯~”
春三娘捂嘴輕笑,盡情的嘲諷著公子羽,讓他臉色陣紅陣黑,卻只能閉嘴不言。
挨打就要立正,更何況秋風樓主就在一旁默默的盯著他。
過得一會兒,選拔分出了結果,剩下四人找到信物,都經過一番殘酷廝殺,走了出來。
這其中便有姚天川,面對其他刺客,他的家傳功法和天賦底子還是有些優勢,特別是近日來經過特訓,一般人不會是他對手。
但就算是他,照樣也是浴血奮戰,才殺出了大宅,其他的刺客在你死我亡的爭鬥中,可不會管那麽多。
只是他悄悄看著謝淵,相較其他刺客的平庸,這個遠房族叔給自己的壓力就大多了。之前不是說他也就馬馬虎虎麽?然而現在看來,他的實力簡直在秋風樓中都算出類拔萃。
選拔開始前站滿了大半院落的殺手,臨出來時只有零星幾個,不到十人,剩下的在這除夕夜,永遠躺倒在了宅子裡。
秋風樓主掃過下面這些人,淡淡道:
“你們五個準備一下,十日之後,入見真湖修行。”
除了姚天川,幾人都是一副振奮的模樣,包括謝淵。
雖然演技比不上慕朝雲,但也得向她看齊。何況順利取得這個資格,離幻夢天晶只有一步之遙,本就值得高興。
眾人逐漸散去,秋風樓主本來轉身就要走,臨走時卻又看了謝淵一眼,然後突然問道慕朝雲:
“三娘,你是如何在如此多下屬中,看重幽雁的?”
這話一出,謝淵的身形微微一頓,一旁的公子羽也轉過了臉,目光不斷在謝淵和慕朝雲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慕朝雲嫵媚的理了理發絲,柔媚的一笑:
“樓主,我自然有一套選男人的法子……怎麽好跟你說?”
“……?”
秋風樓主愣了一下,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他自幼被送入秋風樓,天賦異稟,極情於修行與殺戮,幾十年來都是赤子之身,對其他的事情分毫沒有興趣。
故而慕朝雲這樣說,有些超出了他的知識范圍,讓他一時沉吟,裝作思考。
結果慕朝雲看出他的茫然,笑嘻嘻道:
“幽雁的修行天賦還是附帶的,我本來也沒想到。我看重的,還是他其他的長處……哎呀,這個男子,就是能讓人歡喜!”
秋風樓主徹底聽懂了,他知道以慕朝雲的出身和經歷,這個說法雖然荒唐,但實在是很有道理。
他和公子羽不著痕跡、不約而同的往謝淵下半身掃了一眼,前者微微點頭、若有所思,後者則是臉色複雜、似佩服似羨慕。
能讓三十年從業經歷的老媽媽服氣,可見這幽雁的確不同凡響,年輕時也曾混跡於花叢中的公子羽心裡酸酸的。他曾經勾搭過樓裡的這個女宗師,意圖用美男計聯合春三娘抗衡秋風樓主,可惜別人對他根本不假辭色。老白臉什麽的……並不中用。
秋風樓主沒再多說,人群各自散去,而謝淵則在一眾異樣、佩服、羨慕的目光中,跟著一扭一扭的慕朝雲走了。
這幽雁,沒想到還有這一手,真真是大器晚成。
感受著許多莫名的目光,謝淵一片沉默,感覺風評似乎出了些問題。
跟著慕朝雲回到僻靜無人的小屋,謝淵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慕朝雲,又下下上上的掃視著她,把女宗師看得臉色泛紅,忍不住冷冷道:
“瞅個什麽勁?”
謝淵收回目光,拱拱手道:
“天隱術還得這樣用,果然功法是功法,厲不厲害全看人,我服了。”
他要有這演技,恐怕沒人能知道張山就是謝淵。
慕朝雲感覺出他有幾分調侃,有些惱道:
“本就是如此!演戲自然是全套。那些、那些話,都是春三娘說的,不是我說的!”
“你先別急,我沒說不是啊,是春三娘說的,不是你說的。”
謝淵笑呵呵道。
慕朝雲瞪著他:
“我看你不是這個意思。”
“我就是這個意思。”
“你是哪個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
慕朝雲暗暗咬牙,橫了謝淵一眼,轉過頭去,不言不語。
謝淵被她風情的白眼瞪得心裡一蕩,但見她真悶頭不開腔,有些微慌:
“喂,慕姑娘,怎麽不說話?”
“……”
“慕姑娘?在嗎?”
“……我自幼苦讀詩書,勤勉愛學,不敢說學富五車,無論經義還是秘典,都看了不少。若不是情勢所逼,不會如此。”
慕朝雲聲音淡淡的,似乎隱隱有些悲涼。
謝淵這才明白,對慕朝雲這樣清雅的女子,扮演春三娘這等身份,確實是形勢所逼、犧牲甚大。
他連聲道歉:
“慕姑娘,對不住了,我不是有意笑你。只是平素見不到你這個樣子……哎,我知道那不是你。你在我心中向來是仙子一般,隻可遠觀,讓人傾慕,和下九流沾不上邊!如此不過權宜之計,仙子謫凡,仍是仙子,你不要難過!”
慕朝雲聽了這話,身軀微微一動,側了側頭,眼中光芒一閃,不過還是扭過頭去,悶聲不語。
見謝淵從後面繞過來,她臉上立即作出落寞神色,歎息道:
“我知你看得好笑,若能博君一笑,亦是……罷了。”
謝淵見她傷神,有些手足無措,連連作揖:
“慕姑娘,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你不要傷心了。”
慕朝雲看著他低頭道歉,嘴角微翹,看他抬頭又連忙收起,輕嗯一聲:
“真沒有?”
“真沒有,千真萬確。”
“那……便罷了。”
慕朝雲淡淡道:
“我那樣說話,也是為了攪渾水,本就是為了你。不然何苦多嘴多舌?”
謝淵一臉慚愧:
“是是是,是我不對。”
慕朝雲搖搖頭:
“也不怪你。”
她見謝淵一臉自責模樣,也不忍再說,但心中卻有些觸動。
原來娘對付爹的招式,這麽好用啊……
慕朝雲有些悠悠出神,隨後回過神來,看著謝淵:
“這下秋風樓主對你應該大有改觀,懷疑心也應該少許多了。”
謝淵微微點頭,有些嚴肅道:
“他會懷疑我嗎?”
“不用太擔心。你現在就是幽雁,任誰也看不出來。只是秋風樓主這個人心思難測,極為細膩,能當上樓主不全靠的自己的背景和實力。
“公子羽沒事找事,倒不見得懷疑了你。但他那樣說,不管秋風樓主自己怎麽想,都會對你再多加注意。所以我才將話題岔開,讓他分散注意力,多去想著錢家對姚天川的手段。
“後來看起來,他還是念著你出的這份力了。但哪怕如此,他最後一問,還是說明心中有所想法。這個人不止天賦高,人也很聰明,是姚家真正的底氣,我們得多小心一些。”
謝淵連連點頭,他知道慕朝雲不是隨意說話,但也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麽多道道。
秋風樓主的恐怖他是直接面對過的,但對他武道之外的手段,就沒有那麽了解了。
面對這樣的敵人,本來就還得小心再小心才是。
“受教了慕姑娘!”
謝淵喊得很大聲,態度十分端正。
慕朝雲心中有些好笑,面上只是微微點頭:
“知道就好。現下咱們順利拿到入見真湖的資格,接下來的確得好好準備。”
謝淵精神一振,悄聲問道:
“慕姑娘,姚家對見真湖的掌控到底是如何?應該不是實時監控吧?”
慕朝雲聽得懂他的俚語,搖頭道:
“他們實際上根本沒有觸及湖中之湖的核心,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事實上,按我推測,他們最多只能做到在入湖的時候攪動大致的位置,然後通過鑰匙掌握入湖之人的大致狀態,對裡面是干涉不了的。不然的話,上次你就不至於那麽順利。”
謝淵點點頭,認可慕朝雲的推測。
不過他有些微詫異:
“慕姑娘,上次我在裡面順利你都知道啊?”
雖然他們重聚這些時日,謝淵將許多事情都給慕朝雲說了,但見真湖的細節由於涉及他心底最久遠的回憶與最大的秘密,說得便不是很詳細。
慕朝雲頓了一下,淡淡道:
“你在湖中的細節我自然不清楚,但不順利焉能逃過姚家設計出來?至少結果是順利的。”
謝淵點點頭:
“是這個理。”
他們又商討了一陣入湖之後的計劃,取得幻夢天晶之後可能發生的情況,做了好幾個設想與預案。
若是謝淵自己,就算取得了幻夢天晶,如果發生異變,他恐怕也難以在宗師眼皮底下逃脫。
但現在有慕朝雲襄助,他感覺背後底氣十足,心裡安定了許多。
慕朝雲也不再是剛剛突破時還有些生澀的新晉宗師模樣了,她現在的實力、手段,顯然遠遠超過一般的宗師。
止空山的棄徒天機術完全不是她對手,而春三娘這樣神秘強大的宗師刺客,讓秋風樓主重視、公子羽忌憚的戰力強大的宗師,也無聲無息的死在她的手上,卻讓秋風樓的另外兩個宗師全無所覺。
有軟飯吃的感覺真好。
“對了,八卦蓮先還我一下,我有用。”
慕朝雲說道。
謝淵點點頭,將八卦蓮取出,遞給了慕朝雲。
這一個月來,他不只是幽雁該掌握的技藝都掌握純熟,又回到整日都可以感悟黑天書的時候,八卦蓮的進度也長了不少。
【黑天書:(121/1500)】
只不過他需要費功夫的東西日益增多,而且下一次黑天書的成長進度也變得更多,一時半會兒想突破倒沒那麽容易。
除了秋風落葉劍和各項刺殺身法、技藝,難得又在最為了解他的慕朝雲目光下修行,有著這宗師女“師傅”的一對一指點,他的確有了回到龍騰鏢局的感覺。
不只是氛圍上,修行上進步也是。有了宗師經驗,氣血二變境的速度都快跟那時的外練差不多了。
【金鍾罩·第五層:(7124/10000)】
當然,不只是因為有宗師指點,和慕朝雲待在一起,本身也有種安寧的感覺,哪怕她什麽都不說,就在旁邊靜靜看書,謝淵也覺得修行變得愉快起來。
這也算男女搭配、乾活不累?
要是能一直跟著慕朝雲,找個北都山一樣的隱秘地兒遠離紛爭,安靜修行,似乎不錯。 只可惜北都山深處那樣的秘地也有人能找到,而謝淵和錢姚兩家的仇怨、和劍宗的情分、以及還有盧老三,也不能說算就算了。
挨完打說原諒他,不是謝淵做事的風格。世家之惡,必有說法,念頭不通達,也沒法好好練武。
就算自己所有恩怨了結,慕朝雲的家仇也找到仇人得報,他好像也不能就獨獨和慕朝雲找個避世的地方安靜修行……
自己和慕朝雲呆著開心,和司徒琴呆著也開心,丟下哪個跑……嘶,頭疼了,先不想這個。
謝淵心思有些複雜,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歎一聲氣。
事已至此,先修煉吧。
入見真湖的前夜。
謝淵和慕朝雲再度商議許久,確認諸般細節。
畢竟盜取黑天書不是小事,哪怕姚家不知道見真湖中到底有什麽,這麽多年肯定也有諸多猜測。
幻夢天晶一取出,他們多半發現得了,兩人還得慎之又慎,免得到時候卻給姚家做了嫁衣裳。
但退一萬步,慕朝雲掌握了傳送陣法這一上古時代的大殺器,也已經提前布設好,謝淵還有這最後一條保全之路,心裡幾乎都有些膨脹。
不過他也算得上身經百戰了,很快調整好了心態,就當自己沒有傳送法陣、沒有慕朝雲支持來做,萬事小心。
兩人再三確認,彼此對視一眼,都感覺只欠東風。
慕朝雲理了理發絲,認真囑咐謝淵:
“剛剛說的,你都要記住了。保全自己為上,黑天書為下。沒有幻夢天晶,我們一樣修行,聽好了麽?”
“慕姑娘,我記住了。”
謝淵老老實實、認認真真答道,見慕朝雲松了口氣,心裡產生了些許聯想。
倒像雌雄大盜……就差給自己理理衣襟了。
慕朝雲見謝淵定定望著自己的臉有些出神,微微有些不自在,眼皮低垂:
“記住了就早些休息吧,明日便是收官之時。”
謝淵從如同霜雪般的俏臉上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好,你也早點休息。”
兩人各自回屋熄燈,謝淵很快入了定中。
只不過過得不久,謝淵的房門無聲無息的打開,刮進來一股雪風,而他分毫沒有察覺。
門口的慕朝雲背著月光,身後便是一輪碩大的銀盤,還有朵朵雪花飄落。
她纖細高挑的身影在清寒的月光映照下有些透明,既美得讓人窒息,又讓人覺得莫名孤獨,似乎下一刻就要隨風而起。
靜靜的看著謝淵的身影,她緩慢踱入房中,走到榻前,目光沉靜。
慕朝雲手掌一翻,捧著八卦蓮,黑白雙色的幽光刹那間籠罩了整個臥室,顯得有些神秘。
她默默測算著什麽,眉頭微微舒展:
“應當是順利的……公子羽不足為慮,秋風樓主不疑有他,外人更不知其特異,卦象甚吉。”
慕朝雲的臉色有些透明,心中卻始終有些擔心,明明她往日最信手中之卦,而以她在此道的天賦,也值得相信。
“大福緣之人亦背負大責任,他的路並沒有那麽好走。”
慕朝雲悠悠想著,輕歎一聲:
“遺跡難測,得再來一次,幫他再順利一點。”
她手中幽光再盛,八卦蓮快速轉動起來,謝淵的身下隱隱出現了一個八卦陣圖。
一朵白色的花瓣從謝淵頭頂三尺突然生出,然後緩緩飄落。
花瓣如無形之物,落到謝淵頭頂,然後像雪花一般消散不見。
謝淵眉頭一顫,緩緩舒展開來,整個人看起來都順眼幾分,仿佛多了三分吉象。
慕朝雲纖手一握,將八卦蓮收了回去,房中異象頓時消失。
她略微顯出些疲憊來,再打量了兩眼謝淵,美目微微一動,忍不住稍稍低頭湊近。
這家夥,的確怪好看的。
慕朝雲看了一會兒,雙頰生出緋紅,驀地直起身子,轉身就走,感覺俏臉有些發燙。
“失心瘋了麽……”
她芳心亂跳,搖了搖頭,關上房門,徑自離開。
翌日清晨。
謝淵精神百倍的醒了過來,伸了個懶腰,感覺狀態極好。
“最近準備如此充足,此行當大吉大利。”
謝淵點點頭,收拾妥當,出門便看見在外等候的慕朝雲。
“早啊慕姑娘……”
他看著慕朝雲白得發光的絕美面容,挑了挑眉頭:
“慕姑娘,怎麽感覺你又變白了?我都怕你像雪人一樣曬不得太陽。”
他半開玩笑道。
慕朝雲淡淡道:
“放心,我比雪人強得多。”
謝淵呵呵一笑,望了望天色:
“還有一會兒,乾脆堆個雪人好了!”
時值正月,包括昨夜,金陵已經落了數場雪,此時院中正是一片素白。
“啊?”
慕朝雲有些沒想到,堆雪人?
自己自小就是神童,極幼時便曉事,那時起就覺得這未免太幼稚了。
看著謝淵直接擼起袖子,她無言的抿了抿嘴。
片刻之後。
慕朝雲雙手在雪人身上用力的拍了兩下,俏臉紅撲撲的,終於看起來不是比雪人還白了。
一個和真人一般高的大雪人在兩人聯手下堆了起來。
謝淵找了兩個石頭,鑲在臉上,權作畫龍點睛;又撿了兩個樹枝,插在雪人兩側,看起來算是有點點人形。
他側頭一看,見慕朝雲饒有興味的模樣,沉靜如水的眸子亮晶晶的,欺霜賽雪的臉頰更是抹了胭脂一般,美得驚心動魄。
謝淵欣賞了片刻,然後回過頭來,笑著說道:
“給這雪人取個名兒?”
“名字?”
慕朝雲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雪人還要名字?這家夥真是幼稚過頭。
她沉吟一下,淡淡道:
“我看這雪人呆頭呆腦,不如就叫謝淵。”
謝淵滿腦袋問號,切了一聲,直接拿起樹枝,筆走龍蛇,在雪人肚皮上題下“慕朝雲”三個大字。
慕朝雲柳眉倒豎,還沒發作,又見謝淵笑了一聲,繼續寫道“同謝淵攜手而作”。
慕朝雲同謝淵攜手而作。
望著這個大肚雪人,慕朝雲愣了許久,神色漸漸變得溫柔。
“慕姑娘,這個題名總還行吧?夠團結。”
謝淵笑道。
慕朝雲看了兩眼雪人,然後默默的將手掌一翻,遞出八卦蓮,沒有回答:
“差不多該出發了……還有心思堆雪人,你倒是一點不慌。”
“胸有成竹,心有靜氣,大丈夫當如是。”
謝淵接過八卦蓮,一握拳,笑著說道。
門口處,慕朝雲目送謝淵離開,並沒有同他一起去。
見真湖畢竟是姚家禁地,沒有特別情況,她亦不能隨意前去。送屬下入內顯然不算什麽充足的理由。
慕朝雲回到院中,正要回去自己修行,又看到了那個大雪人。
她慢慢走到雪人面前,凝視了許久,凝視著那行字,不知在想著什麽。
她突然伸出一根纖蔥般的手指,在雪人的頭上劃了一根弧線,給它也勾勒出了一絲笑容。
然後慕朝雲拍了拍手,再看了看雪人,滿意的離去。
……
謝淵跟著接引的姚家人,一路來到了見真湖畔。
又到了這熟悉的地方,謝淵頗有些摩拳擦掌。
今天就得將那東西挖走!
一名不認識的姚家人挨著給五人分發著玉佩,然後給他們講解著注意事項:
“……不要深入湖底,心神不穩時便往上浮,找到適合自己的深度修行便可。若有不對,立即催動玉符離開。”
相比其他四人——其他三人,謝淵是第二次聽這講解,已經十分熟悉,但還是裝出認真模樣。姚天川自然也很熟悉這裡,以他身份,早早就來過一次。
“上舟,自己選個地方下去,便入了湖中之湖。”
那人囑咐道。
謝淵和其他人一樣點了點頭,隨便挑了艘小舟,讓船夫搖到了湖上一角。
“這幾個船夫,大概比前任們好命一點……但在這秘地做事,說不得什麽時候又喂了魚。”
謝淵暗暗一歎,在一個地方停下,不動聲色的觀察了一下其余四人的位置。
每個人都相隔極遠。
秋風樓中,同僚也是不得不防的。
幾人都選好了位置,互相對視一眼,然後紛紛下水。
熟悉的眩暈感傳來,這次謝淵很快適應,不多時便睜開了眼睛,看到那片幽暗的湖水、深沉無底的湖深處,以及隱隱一點蕩漾白光的頭頂。
仿佛無天也無地,只有一片深湖。
這地方確實能磨練心志……
謝淵正這樣想著,突然感覺湖水好像震了震。
正在想是不是來幻覺時,湖底忽然猛地震顫起來,整片湖中之湖突然開始爆發白光,湖水如同煮沸一樣咕嘟咕嘟的冒著碩大的氣泡。
謝淵感覺八卦蓮開始發熱,湖深處似也有什麽東西遙相呼應,不由睜大眼睛:
“反應這麽大?”
感受著這異變的幅度,他眉頭一挑,正準備迅速往下潛去,忽然看著面前,愣了一愣。
見真湖畔。
那名姚家子弟手上拿著一個銀盤,正默默的看著其中五個光點,不斷遊移。
突然,五個光點同時劇烈閃爍起來,然一個接一個的暗淡下去,仿佛消失不見,只有其中一個仍然在堅持發光,但看起來也一明一暗。
那人大驚,連忙抬頭看去,見真湖卻一片平靜。
這才剛進去,裡面發生了什麽?
難道……又跟之前一樣產生了異動?
他連忙彈起身子,拔腿疾走,準備去喚族中的長老。
湖中之湖。
謝淵眼前仿佛出現了兩重虛影。
一重是發亮的湖水,四個飄蕩的人影、腳底震顫的幻夢天晶,其實不算廣袤的湖床盡收眼底;
另外一重……則是一條街道。
來來往往的汽車呼嘯而過,一輛電車停在路邊,王一兵坐在駕駛室,搖下窗子,對自己招手,似乎正張嘴說著什麽。
謝淵沒有去聽,只是回了回頭,發現是自家小區……
不是租的房子,而是童年一直的回憶,住了十來年的、真正的家。
在大門口就可以看見自家那一套房子,王亞芳正巧在陽台晾衣服,看見自己回頭,笑著招了招手。
她的精神看起來好了許多,皺紋真的變少了,兩鬢更重生烏發。
謝淵眼神動了動,又回過頭來,看到王一兵嘴皮亂動,似乎正在罵他慢得像個王八。
他的車從十萬不到的小電車換成了最新款的百萬級黑科技純電汽車,拿這個測評大概又能拍許多視頻,憑他的腦子也能整出不少活。
“快上來啊,讓你爹等這麽久,簡直是個逆子!”
謝淵已經隱隱能聽到王一兵的叫囂。
這汽車勾起他的一點興趣,但他更想的是回去看看。
沒想到竟然又來了,上次沒能等到回自己的家,還是頗為遺憾。
回去看看自家的臥室,看看藏在吊頂裡的那些小紙條,看看恢復健康的父母……
周圍的聲音更清晰了,汽車呼嘯而過的風聲、王一兵車裡勁爆的音樂,聲聲入耳。
謝淵出神許久,幽幽歎了口氣。
他衝著王一兵招了招手,笑了笑,在王一兵詫異的目光中退了一步。
眼前的景象瞬間消失,只有清澈的湖水。
謝淵抿了抿嘴,心裡有些抑製不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堅定。
只要看到他們過得好,便已經足夠了。
再多的沉淪,不過是永不停歇的遺憾,他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謝淵轉身,手輕輕擺了擺,像在揮手告別。然後,他便繼續往湖底潛去。
湖中之湖如此異變,外面多半又已察覺,動作還需快一點。
謝淵微微點頭,這個場景他和慕朝雲已經設想過,先將幻夢天晶取下看看能否順利帶走,然後再看異變情況,再作計較。
他迅速潛到湖底,再次來到那既澄澈又虛幻、似真實又似夢境的巨大水晶之前。
點點符文從水晶中央升起,似乎蘊藏著無盡的奧秘。透過虛無的水晶,透過這些符文,似乎能看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東西。
好在手上的八卦蓮一直在散發溫暖的熱意,謝淵即使站在幻夢天晶之前,也能保持著十分的清明。
他手上動了動,正要嘗試著舉起八卦蓮,忽然感覺到了另一股熱流。
什麽東西?
謝淵有些詫異,然後心神一動,將那個慧覺贈與的佛牌取出。
看似普通的佛牌綻放出萬丈金光,幾乎將白蒙蒙如同夢境的湖水全部變成金色。
幻夢天晶裡面的符文迅速閃動,萬字符突然一個接一個的升起,整個水晶也變得佛意盎然,湖水之中盡成佛國。
謝淵正不知發生何事,忽然透過水晶看到了許多閃回的場景。
浮屠塔裡的巨型雕塑,幻覺中的座座佛像,金光寺裡的金身塑像……
許多佛像來回交替,出現在眼前,謝淵感覺它們接近又遠去,似乎在啟示著什麽。
他又看到金光寺山路上的眾生,看到後山的泉水、看到手段狠辣的老方丈,看到那一晚的秋風樓主。
謝淵隱隱有所領悟,又什麽都沒想明白間,忽然看到視野裡盡是一個鋥光瓦亮的大光頭。
他嚇了一跳,幾乎本能的退了一步,然後便看到一個笑容純淨而狡黠的和尚,道了聲阿彌陀佛,滿臉悲憫。
他的面前,是漫天火雨,地陷天崩,生靈塗炭,如同末日。
謝淵瞬間驚醒,背後一身冷汗,然後才發現面前是湧動的湖水,和澄澈而虛幻的幻夢天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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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