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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元净越过座屏来到里间时,只见皇帝身着一件白色汗衫,正倚在架子床的门围子上看书。
他衫子没扣好,微微敞开领口,像是刚刚披上的样子,有些凌乱。
再往下瞧,又见他身上盖着被子,被面上用各色丝线绣着一只含苞待放的荷花,荷花底下两只鸳鸯正在交颈嬉戏。
瞧见这幅场面,李元净略有些意外。
他的父皇一向注重威仪,从小到大,从未在他跟前如此失仪”过,冠帽、外裳,腰带什么都没有,只穿一件汗衫便倚在床上见他。
他原本就因皇帝忽然传唤自己而疑惑重重,如今又见他如此做派,心里越发紧张。
他有些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父皇究竟是何意?难不成是在暗示他,自己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将他气得都卧病在床了?
父皇一向龙马精神,不会吧,瞧着也不像啊。
他苦思冥想,还是没想出自己究竟又做了何事惹皇帝生气,他自问,最近并没有什么幺蛾子,毕竟自上次那事过后,他是当真老实了许多。
李元净撩开袍子,跪下给皇帝请过安,抬头小心瞧了皇帝一眼,略有些忐忑地开口询问:“爹爹,您怎么了,可是圣体违和?”
若非如此,平白无故盖这样厚的被子做什么?
虽然已经入秋,可天儿并不冷,今日日头更是足得很,他不过在外头稍稍骑马溜一圈儿,身上便已经生出薄汗。
他都觉得热,更何况数九寒天都坚持在风雪中赤身打拳的皇帝?
只有他生病了这一种解释。
可半个时辰前,他还瞧见皇帝安然无恙地在外头同人交谈,那时候他瞧起来并无任何不妥,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般。
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李元净还是十分关心皇帝的身体,起身道:“儿子这就去叫人为您请御医。”
荷回躲在被褥中,听见这话,身子不由一凛。
她知道,几名御医此时就在不远处的直房里候着,以防今日参加马球会的贵人们有任何的闪失,只要李元净在门口一吩咐,上值的小火者就能即刻将御医全拉了来。
到时一诊断,难保露馅儿。
皇帝多半无所谓,可她自己的名声可就惨了,只能去投井。
荷回如今正夹在墙面与皇帝中间,为了不叫人发现端倪,整个人不能离皇帝太远,又为了不冒犯到御体,她只能侧躺蜷缩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被褥里又闷又热,她本就十分紧张,这下更是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小姑娘鼻端的热气轻且急,就这么不间断地喷洒在皇帝的腰侧。
汗衫轻薄,热气混着痒意,一阵阵从腰间蔓延至全身,皇帝已经能想象到,小姑娘捂着嘴,浑身是汗地蜷缩在他身侧,不敢发出一丝动静的可怜模样。
皇帝的手指轻轻在自己膝盖上敲击着,声音‘咚咚顺着被面儿传入荷回耳朵。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忽然听见皇帝的声音。
“回来。”
李元净刚走了两步的脚瞬间顿住,很快转身返回,“爹......”
皇帝抬眸,略略瞥他一眼,“哪只眼睛瞧出来朕病了?”
李元净愣了愣,道:“儿子是瞧您盖着被子,所以才………………
他垂下眼,恭敬道:“既然爹您没事,儿子就放心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朕多次告诫过你,对任何事都不要妄下断语,认真了解之后再下决断,这么些年,你竟全没听进去。”
这话不可谓不重,李元净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走,重新擦袍子跪下。
“儿子知错,请父皇息怒。”
皇帝不说话,也不叫他起来,李元净不免心下惴惴,斟酌片刻,才问:“不知父皇叫儿子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或许是他这幅认真认错的态度取悦了皇帝,在他开口之后,皇帝倒没太为难他,给他脸子瞧,很快便道:
“今日来了许多皇亲国戚,尤其是你二皇叔,这么些年,他头回从封地回来,你替朕好好招待,别出了岔子。”
闻言,李元净心中猛地一松,原来就为了这个。
立即躬身行礼道:“请父皇放心,儿子定会尽心尽力,不出差错。”
心中担忧没了,眼神儿也变尖,抬身时,不期然瞥见皇帝身后的被褥动了一下,讶然道:“父皇,您被子里有东西!”
他可以肯定,那不是皇帝发出的动静。
莫不是跑进去什么脏东西吧?
这里离万岁山极近,若是从山上跑出来蛇之类的东西钻进屋子里便不好了。
他一边暗骂底下人不会办事,未曾将屋子洒扫干净,一边起身要去掀开被子,替皇帝抓里头的不速之客。
荷回听见外头动静,险些不能呼吸,一颗心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忽然听见李元净说了句:“原来是只猫。”
李元净看着从皇帝脚边钻出来的那只狸花猫,缓了缓神,即刻就要上手去捉拿。
父皇一向对猫及其厌恶,必得赶走它才成。
“不必管它。”皇帝却一反常态地淡淡开口,“做好你分内的事便是了。”
直到出了屋子,李元净还在出神,思虑着皇帝这句话其中的含义。
他的父皇一向不会将话说全,安排给他的差事已经吩咐完毕,临了,忽然对他说这么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蹙着眉,一时没想明白,往前走了走,忽然顿住脚,想起什么来,左右张望。
身边宦官问他:“小爷,您在找谁?”
李元净道:“沈大姑娘呢,你不是说早来了,人呢?”
被他提及的沈荷回此时终于从被褥中出来,努力吸了好几口空气,才发觉自己还活着。
因为在被中捂久了,两腮艳丽如桃花,红彤彤的晃人眼睛,脸上带汗,一滴滴如初晨的露珠,静静落在她鬓发和鼻尖儿上,摇摇欲坠。
那猫在床角待久了,此时忽然过来,爬到了荷回肩上。
皇帝静静望着眼前这一人一猫,眸色沉沉。
察觉到皇帝的目光,荷回赶紧将肩头的小猫拿下来,抱在怀里,下意识就要谢罪,然而皇帝两只长腿将床榻上的月洞门堵个严严实实,她又不敢从皇帝身上跨过去,只得跪在床榻上:
“皇爷恕罪,民女并非有意冒犯龙体,还请皇爷息怒!”
就在方才,她实在坚持不住,整个身子酸沉地厉害,一个没留意,身子一歪,一只手碰上了他的大腿。
幸好怀里这只小猫及时出现救了她,否则还不知要怎样。
也不知这小猫是从哪里钻进来的。
皇帝的腿很烫,像带着火似的,好似顷刻间就能将她烧得一干二净。
荷回攥了攥手,只觉得右手手心里至今还残留着皇帝那骇人的灼热,心中万分害怕,又隐约带着几分隐秘的羞耻。
本以为皇帝会万分生气,谁知他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下回注意。”
下回?皇爷说错话了,荷回暗自想。
不会再有下回了。
荷回缓神间,皇帝已然下榻,看了眼托盘。
荷回这才跟着下去,飞快为皇帝穿好了衣裳。
一切完毕,皇帝也不瞧她,抬脚走出了屋子。
他一走,外头那些伺候的宫人和锦衣卫也跟着飞速离开,不消片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荷回自己。
和一只狸花猫。
荷回缓过神来,抬手轻轻将小窗推开一道缝,将小猫放在了窗台上。
“快走吧,今日多谢你。
那狸花猫回头看了她一眼,舔了舔爪子,一转身,钻进了外头草丛之中。
等到荷回整理好自己来到马球场上,已经是一炷香之后。
太后、各宫妃嫔,宁王以及一个她并不认识的身穿蓝色蟒袍的男子正坐在席上观礼,唯独不见皇帝。
她轻脚走过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李元净正在同他身边那个男子说话,听见动静,扭过头来,见是她,蹙眉问:
“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
荷回想起半个时辰前的情景,心里有些发虚,缓了缓,小声答道:“回小爷的话,妾今日出门吃坏了东西,这才迟了。”
本以为李元净会斥责她,要不然就是说些冷嘲热讽的话,谁知他却只是轻轻瞥了眼自己,说,“下回注意。”
同皇帝对她说的话如出一辙,加上他们声音这样相像,荷回还以为皇帝在这里,越发不自在起来。
不期然瞧见那蓝衣男子的目光,愣了愣,暗暗冲他点了点头。
男子冲她笑起来。
荷回大致猜到这人身份。
长得与皇帝有些相像,又穿蟒袍,同宁王交谈甚欢,多半便是太后口中的安王,只是没想到,他会回京这样快。
安王虽同皇帝生得像,瞧着却是个爱笑的性子,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和蔼可亲。
到底是外男,荷回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锣声响起,众人起身,原来是皇帝在马球场上,方才不过是排练,按规矩,该由皇帝拔得头筹,比赛才正式开始。
皇帝一席大红曳撒,在球场上奔驰,英姿飒爽,尽显风采,虽然荷回不想承认,但皇帝的容貌和身姿,确实世间难得一见,就算褪去他皇帝的身份,他照样能轻易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马儿跳跃期间,皇帝的腰肢跟着一起摇晃。
不知怎么的,荷回眼前忽然浮现起方才替皇帝更衣时瞧见的情景来,匆忙低下头,移开视线。
比赛结束,皇帝下马回来,坐到御座上,众人这才敢落座。
安王走过去行礼,同皇帝寒暄,宁王则下场比试。
不知是不是荷回的错觉,皇帝的目光总是时不时扫过来,她知道,他只是在看球场上宁王的身影,并不是在瞧她,可不知怎么的,她还是觉得如坐针毡,只希望这场马球赛快些结束。
宁王比完了,太后拉着他的手夸了几句,对他道:“你啊,去教教沈丫头骑马。”
宁王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应声称是,“走吧。”
荷回松了口气。
不管学什么,只要离皇帝远远儿的就成。
荷回坐在马背上,小心翼翼夹紧马腹,深怕一个不小心便掉下来。
李元净牵着缰绳,指挥着她的姿势,荷回有些不得要领,被他上手指导。
皇帝远远看着这一幕,眸光沉沉。
安王笑道:“瞧起来,净儿还挺喜欢这个姑娘的,并不像我从前听说的那般。”
皇帝没吭声,半晌收回目光,点头道:“孩子长大了,总不能一直像从前那般叫咱们操心。”
安王笑了笑,点头称是。
正谈笑间,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沈姑娘的马跑了!”
皇帝猛然间抬头,却见荷回满面惊恐地拉着缰绳,她胯下的马显然是受了惊,正向远处山里奔去。
李元净站在她身后,吹着哨子,“踏云??!!回来!”
可那匹叫踏云的马却晃似发了疯似的,一路冲开宫人,狂奔离去。
太后连忙道:“锦衣卫呢,快去追!”
话音未落,却见皇帝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马,扬起马鞭,追了上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