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水落石出
帅帐内的气氛有点古怪,赵孝骞与众将聊到此时,基本已经接近这场战事的关键了。
关键就是很诡异,很反常。
当初赵孝骞听说耶律淳下令四万辽军倾巢而出,就只是为了追杀邵靖所部五千厢军时,赵孝骞的第一反应是耶律淳吃错了药。
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师,根本不可能下如此反常且低级的命令。
四万号称天下无敌的辽军,追杀五千甲胄兵器不齐,在大宋只能列为二等的地方厢军,这五千厢军到底造了什麽孽,值得被这麽多人追杀?
邵靖有句话没说错,他们真的不配。
高粱地里偷寡妇,没见过拿大炮轰的。
但赵孝骞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快摸到槛儿了,却还是隔看一层薄薄的雾。
「你们奉命埋伏在山林之后,四万辽军出营追杀你们之前,发生了什麽事,一字不漏说来。」赵孝骞道。
邵靖和冯晟对视一眼,然后邵靖道:「唯一只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拿下了一夥辽人,大约百人左右,为首的是个傻子—————」
话没说完,赵孝骞脑海里灵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没错!一夥辽人,那傻子我见过———-嗯,咱们说话礼貌点儿,别老傻子傻子的。」
邵靖无奈地道:「是,那傻——-—--嗯,那位年轻辽人和一百来人莫名其妙冲着末将埋伏的山林而来,当时的情况,末将若不果断拿下他们,摩下五千厢军就会暴露,所以末将便下令围了上去,活捉了他们。」
赵孝骞沉默片刻,终于想通了,脑海中豁然开朗。
「也就是说,你们活捉了那傻子之后,四万辽军才倾巢而出,发疯似的追杀你们?」赵孝骞紧跟着问道。
邵靖等人眼神古怪地看看他。
赵孝骞面不改色:「你们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不讲礼貌直呼他傻子,是我个人的素质问题,我这人素质本就不高,你们不行,你们的言行关乎我军的军容军貌,记住,你们是文明之师。」
众将恍然状,连连点头受教。
一军主帅可以没素质,但其馀的将士必须讲礼貌,这里面的逻辑,回头还得仔细解读一番,不然打死说不通。
邵靖道:「说来确实如此,末将活捉那年轻辽人后不久,辽军就跟疯了似的全部出营了,死死地追着咱们厢军,咬在屁股后面,一直追到进入张嵘和折可适所部的伏击圈,两军这才交战。」
赵孝骞全明白了。
原本对耶律淳发起这场决战感到莫名其妙,看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原因就在那年轻辽人身上。
这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令耶律淳不惜发起决战,哪怕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也要把那人救回来。
所以才有了后来四万辽军毫无章法,不计后果的全军一窝蜂似的冲锋。
问题的关键,就在那年轻辽人身上。
所以,他到底是个啥人?
赵孝骞抬头,朝帅帐外扬声道:「陈守!」
陈守掀帘入帐。
赵孝骞劈头问道:「那一百名辽人,你把他们关在哪儿了?」
「禀世子,末将将他们关押在大营后方的辐重营里。」
赵孝骞点头:「大家都散了,我去看看那傻子——」
短短数日,是耶律延禧这辈子最黑暗的时光,
一切的孽因,皆因自己与耶律淳争吵后,冲动之下率亲卫出营狩猎。
这场狩猎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耶律延禧不仅把自己赔了进去,还直接让四万辽军被歼灭,辽国因为他而输了一场战争。
从这件事能总结出什麽经验教训?
嗯,闲着没事不要祸害野生动物,会遭报应的。
自从被俘后,耶律延禧总算恢复了理智,深知自己身份太尊贵,打死也不透露半句。
然而随看辽军战败,四万辽军尽付一旦,消息零零碎碎传到耶律延禧的耳中,而耶律延禧这几日也不停地遭受虐待折磨,以及不停地更换关押地点,到了这时,耶律延禧终于绝望了。
随着耶律延禧和亲卫们被看守得越来越严密,他就已知道,宋人就算没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但也察觉到他的身份不一般,一定是一个分量极重的筹码。
这个时候的耶律延禧,其实交不交代真实身份已不重要了。
宋人既然已认定了他的分量极重,就不可能轻易放了他,而且他身份的秘密根本不可能长久地隐瞒下去,别的不说,魔下那一百名亲卫迟早会向宋人坦白的。
理顺了逻辑后,耶律延禧倒也坦然,既然身份隐瞒不了,索性自己主动交代了,至少能换得比较舒适一点的俘虏待遇。
现在的耶律延禧和一百名亲卫,被关押在大营后方的辐重营里。
这里是一片临时搭建的营帐,辐重营里大多是民夫,以及两千龙卫营将土,赵孝骞吩附后,两千将士便重点看守耶律延禧等人。
俘虏待遇说不上好,每天也管两顿饭,不过都是宋军普通将士的伙食,
锦衣玉食的耶律延禧实在吃不惯。
每顿俩烤饼,一碗涮锅水似的菜汤,看吃不吃。
耶律延禧嫌弃不已,然而饿了两顿后,终于还是没逃过真香定律,不死就饿死,在这里没人惯着他。
半饥半饱地过着每一天,耶律延禧越来越焦虑。
宋辽这一战,影响太大了,对他个人的影响更大,已然决定了他将来能否继承辽国的皇位。
辽国皇太孙被俘的消息如果天下皆知,辽国的储君必然要换人的,否则就算勉强登基,朝堂上也不会有人服他,曾经被俘的经历甚至会被写进辽国的史书,生生世世丢人现眼。
现在耶律延禧只盼他的皇叔耶律淳能把消息掩盖下去,把所有知情人都灭口,运气好如果能被宋人释放,或许他的人生轨迹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否则他若成了被废的太孙,未来的命运简直不敢想。
营帐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即帐帘被掀开,赵孝骞领着几名禁军走了进来。
耶律延禧见到赵孝骞,下意识便立正站好,姿势乖巧得让人心疼。
赵孝骞对耶律延禧的乖巧姿态倒是颇为惊奇,如此懂事的年轻人,都不好意思折磨他了。
进帐后,赵孝骞找了个地方坐下,随即吩附道:「来人,先把这人吊起来,鞭子蘸了盐水抽一顿再说。」
耶律延禧大惊失色,急忙道:「慢着!赵郡公为何无故施刑?『
「因为你嘴硬,你不招。」
耶律延禧眼眶顿时泛红,悲愤地道:「你问我了麽?」
赵孝骞一愣,下意识望向旁边的陈守。
陈守无语地摇头,是的,你什麽都没问。
有点尴尬,但只要自己保持高冷威严的模样,尴尬的人就一定不是自己赵孝骞不怒自威地端正了坐姿,沉声道:「我问你,你会招麽?」
耶律延禧怆然道:「在下在辽国时,无论任何人问我问题,万事皆有回应,在下的态度向来是有口皆碑的。」
赵孝骞目露同情之色,看把孩子折磨成啥样了,为了保命啥鬼话都敢说「好吧,先说你的姓名,身份,在辽国的官爵职位。」
耶律延禧黯然一叹,然后整了整凌乱破败的衣冠,微微仰起头。
顷刻之间,耶律延禧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悲苦可怜的阶下囚突然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贵气,那种脾阖的目光,犹如掌握众生生死的神灵。
赵孝骞微微皱眉,这副死样子,看得他有点不舒服,
旁边的陈守似乎也感受到世子不爽的心情,立马扬手一记耳光扇过去。
「我家世子问你话呢!你特麽摆你娘的什麽造型!」
耶律延禧被扇得颈骨差点错位,顿时清醒过来,身上高贵的气质陡然消失,急忙乖巧老实地蹲在赵孝骞面前。
赵孝骞的眉头顿时舒缓,啊!这就对了,难怪刚才那麽不爽,原来是这傻子站得太高了,赵孝骞不喜欢仰看头看人。
蹲在赵孝骞面前的耶律延禧垂头丧气地道:「在下,辽国皇帝之嫡孙皇太孙耶律延禧。」
营帐内一片寂静,赵孝骞睁大了眼晴,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打量耶律延禧。
「你,你是———」
耶律延禧痛苦地闭上眼,点头道:「是的,我就是耶律延禧,被辽国皇帝册封为皇太孙的耶律延禧。」
说完耶律延禧浑身失去了力气,无力地瘫软坐在地上。
姓名身份一旦交代给宋人,他已彻底没了退路,人生的污点洗都洗不掉了。
赵孝骞呆证不动,脑中飞快运转。
为何四万辽军倾巢而出,以拼命之势追杀五千厢军,为何耶律淳毫无章法,发了疯似的全军冲锋与宋军决战。
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难怪—————」赵孝骞喃喃点头。
皇太孙落到宋军手里,难怪耶律淳会发疯,换了任何人当主帅都会发疯。
一国储君成了敌人的俘虏,简直是这个国家的奇耻大辱,这谁受得了?
目光古怪地打量耶律延禧,赵孝骞端详良久,缓缓道:「听我部将说,
你领着百来人莫名其妙冲向他们埋伏的山林,我想问问你,当时咋想的?」
耶律延禧脸上又露出悲愤之色:「我说我真是去打猎的,你信吗?」
赵孝骞困惑地道:「只是为了打猎?」
「纯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