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礼因为郁延父女的闹剧而草草了事,聂川因为气急和疲累又卧床不起。拆下红绸,虽然年关将至,但整个无涯门都被一种消沉低落的氛围笼罩着。
次日,周郎中给聂川施针,四个小辈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时面色凝重,便知聂川的身体状况不尽如人意。
“可有起色?”尽管知道情形不好,可聂紫阳还是期盼着有奇迹出现。
但上天不怜,周郎中摇了摇头:“少门主节哀,还是尽快准备后事吧。”
虽知道他近况不佳,但不想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李若兰哽咽道,一个本就是医师的人问出这样的问题,足以证明她的无力和挣扎。
“李姑娘,老朽已经尽力了,本来门主这几日稍有精神,可昨日闹剧让他动气,加重了毒发速度,只怕只这三两日了。”
没有人流眼泪,这个结果他们早有心理准备,门内每个人都像平常处理事情的时候一样。聂紫阳跑了全城的铺子订制最好的棺木,聂青萍还是按时按晌地制作粥点。可是就是有一片乌云一直追着他们,无情地罩在他们的头顶,偶尔还会变成一阵急雨,细细密密的雨丝如同千万根针,让人避无可避地被刺痛。
这些事李若兰和杨奕帮不上忙,只能守在聂川的房间外,腊月二十九这日早晨便开始飘雪,凛冽的寒风吹过,他们像两尊泥塑的人偶,无神又落寞地坐在廊下。
李若兰抬起头,在手心接了一片雪,雪在落下的瞬间融化成了一个水珠,下一刻,水珠被风吹散风干,彻底消失了。
“那年,也是这样的雪天,也是年关将至的时候,我师父死了。”
那是七年前的腊八节,彼时李寒宵尚在人世,林园惨案也没有发生。
那个时候李寒宵已经少去赌钱了,给聂青萍治腿每日要耗费他许多时间,持续了大半年以后,聂青萍已经可以独自站起身了,本来预估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可以完全如常人一样行走了,但恰逢年关,李寒宵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对李若兰有些疏忽,便与聂川约定年后初六,他再前来用药。
离开了聂家,李寒宵手痒去赌坊赌了一把,就这么巧的,他遇上了被人追杀致重伤的闻人素。医者父母心,看到一个年轻人被人伤成这样,李寒宵颇为不忍,便将他带了回去,悉心医治,日夜照料。
当时李若兰才十三岁,师父好不容易不用早出晚归了,却又带了一个陌生人回来,她心里很是不满,总是对闻人素怒视。争师父的关注是一方面,同时也是因为她敏锐地感受到,闻人素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人素醒了以后,是李若兰每日给他做饭,她每每都会在闻人素吃的那碗里多加一些盐,这样他就可以在他抱怨饭食难吃的时候,狠狠地骂他一顿。
闻人素这个人心机深沉,不能起身的时候他并不多言,但每次李寒宵给他治伤过后,他言语之间总会不经意地问他关于医学药理的问题,李寒宵并不在意,他觉得对方可能只是虚心好学,他也不吝赐教,但在李若兰看来,他目的性很强,就是来偷师的。
“师父,这个人眼神闪烁,与你打听那些问题不是制毒就是药理,定是要骗您的医书。”
对于她的话,李寒宵只觉得是小孩子的戏言,并不以为意,直到半个月以后。
那时候的闻人素内伤已愈,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只剩一些外伤需要每日换药。因为讨厌他,李若兰想尽办法想要赶他走,但是他并不理会,执意拜李寒宵为师。
“你别妄想了,只要有我在,我师父是不会收你做徒弟的,你不是什么淮山门的弟子吗?出来拜师算什么?”
闻人素冷冷一笑:“我敬重李神医,他救了我的命我拜他为师侍奉膝下,有什么问题?”
“我们对你的来历过往一概不知,你缘何被人追杀我们也不清楚,若是你品行不端在外惹了事,留在这里给我们招麻烦,所以你伤好了就赶紧走,马上过年了,你也该回你的淮山门去了吧。”
闻人素根本没有把李若兰放在眼里,他觉得李若兰不过是李寒宵顺手收的小徒弟,和小丫鬟也差不多。三日之后的腊月二十七,他正式向李寒宵提出了拜师的请求,希望他能留下自己,将医术和一身轻功尽数传给自己。
李寒宵当即拒绝了。
他是有些不拘小节,但并不是傻,李若兰之前说的话他没有太放在心上,但是多日相处下来,他也发现了闻人素这个人心思不纯,也不打算让他在家多停留。
“若兰这个孩子有些跳脱,我管她一个都已是力不从心了,再教你实在也是有心无力。”李寒宵将李若兰当做借口,拒绝了闻人素的拜师请求,但却在闻人素心中种下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当日夜里,外面下起大雪,闻人素用迷烟迷昏了李若兰,将她丢在了院子后墙外。彻夜大雪天寒地冻,李若兰几乎丢了半条命,还是路过的更夫将她救下取暖,这才死里逃生。
次日早上,李若兰被更夫送回家的时候还发着烧,虽然没有证据,但她和李寒宵都知道是闻人素做的,事已至此,他们彼此间终于不再维持表面的客套,李寒宵没有对闻人素下杀手,但是将他赶出了家门。
“我视若兰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今日行此举便是要我的命,不要说拜师,我不杀你已经不错了,赶紧走!离开燕州,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
后来的两天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李若兰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大年三十的早上,她刚刚退烧尚还虚弱,但还是强撑着起床想要和李寒宵一起过年。在家里等了许久,才见李寒宵从外面回来,彼时他整个人踉踉跄跄的,进院后回手锁住了门。
李若兰见他面如土色,嘴唇雪白,双眉之间一团黑雾,一眼看过去就是中毒之相。她紧张地迎上去,但还没到近旁李寒宵就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师父!”李若兰扶起他,却见他的口鼻处已经开始出血,“是什么毒?我去配解药。”
“孩子,快走!赶紧离开燕州!”
李寒宵告诉她,他制药之时不小心配出了一剂重毒,吸入过多已经毒入肺腑了。他担心闻人素没有走远,怕他死了以后闻人素还会对李若兰下手,便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拖着中毒已深的身体去了无涯门,却被告知聂门主不在门中。
他把药石金方交给了李若兰,告诉她绝不可使金方落入歹人之手,李若兰哭着求他不要送走自己,但是因为李寒宵托付的医书是他毕生心血,若是她不赶紧走,很可能就会落入闻人素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