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云没有回答他,她内心自然有确认的答案,可是她不能说。聂紫阳总要娶妻的,让他早些死心最好,没必要让这永远不能被成全的情意绊住他的脚步。想到这里,展云后撤了而一步,单膝跪地拜他:“展云一生忠于无涯门,自会效忠每一代门主。”
这个瞬间,聂紫阳再也控制不住酸胀的眼睛,抬起头让眼泪倒回去,用一声苦笑掩饰内心的悲凉。过了许久,他上前一步弯下身子抬着手腕将她扶起,轻声道:“那就辛苦展堂主了。”
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她的脸,转身便走了。那一路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无涯门的,新年的烟花升起,在空中炸出一片绚烂。可是那一刻的聂紫阳却如身坠深渊,浓重的遗憾将他吞没。阻滞的感觉从心到身体一点点蔓延开来,他听不到烟花的声音,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他扶着墙只觉得十分窒息,耳畔从安静到轰鸣,最后只剩震耳欲聋的杂音充斥整个脑海。
正巧有财带着两个小弟子出门,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他,扶着他唤他道:“少门主!您怎么了?”
有财的声音让他慢慢从窒息的感觉里挣脱,眼前的一切从虚无变为实体,他转头懵然地看着那几个人,疲惫地摇摇头,把两坛酒交到小弟子手上:“没事,把酒拿进去给阿姐吧。”
没有人了解聂紫阳在那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一个曾草木繁茂鲜花热烈的角落,在一瞬间失去了生息,成为了一片永不见天日的焦土。
春节、隆冬、丧礼。
大年初一那日,无涯门上下摘下了桃符,换了白色灯笼。
前几日刚刚办过婚礼,且前一日还热热闹闹地摆着年宴的大厅里,此刻却在停灵,聂川安安静静的躺在棺木之中,灵前是聂紫阳一行四人,缟素披麻。
与院子外彼此奔走拜年的热闹相比,院内是一片恼人的寂静。
这天一早,聂青萍照例早起给父亲做点心,可是送去的时候,聂川的房门开着,他已经死去多时了,李若兰和杨奕跪在他的床前。
李若兰转头看到了端着早点的聂青萍,只用一滴眼泪,便将眼前的一切道尽了。聂青萍和这院子里所有人一样,对聂川的离世早有准备,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了,迅猛的哀痛还是在瞬间将她吞没了,她愣了许久才让自己理解了眼前的事实,从迷惘到清醒而后是不可遏制的颤抖。前一日的除夕宴,他明明还很有精神地和大家一起吃饭,不过一夜,怎么爹爹就不在了呢?
“阿兰.......父亲他...走的时候你在吗?”
头日夜里,难得团聚过一次新年的一家人,本来也说了要一起守岁地。可没过多久聂川忽然说他累了,想回房休息,聂青萍身体本来虚弱,聂紫阳也因为展云的拒绝魂不守舍,不消多时众人便都散了。
回房后的李若兰想到,儿女绕膝的日子对聂川来说异常难得,从前没有过,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了,若只是有些疲累,他不至于拒绝所有人,独自回房休息。想到这里,李若兰“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把刚刚入梦的杨奕吓了一跳。
“你做梦了?”杨奕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问道。
“去看看聂门主。”
他们匆匆出门,院内已是雪花飘飘,新岁已至,隆冬正寒。
聂川屋内有淡淡的沉香味儿,门口燃着两盏光芒微弱的小灯,一片寂静之中,老人微弱的喘息声响起,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床边,蹲下身去。
“若兰,杨奕...你们来了......”
聂川的语气还像从前一样温和,可却没有了丝毫生气,李若兰伸手拉住他的手,他似是想要回握她,但已经没有了力气。
“聂世伯...已是新岁了,我们来看看你。”李若兰强装出笑意,但眼泪却不听使唤地从眼眶中滑落。
“不想你们看着我走,怕看见你们哭,尤其是萍儿,我的女儿才刚回家,我这个做爹的就要走了......我对不起她啊...”
在一声一声的鞭炮声中,聂川安详地离世了,最后一刻,他伸出手抓向虚空,口中念着那些被尘埃封存已久的名字:“一杭、冉冉、柠木......我来找你们了...”
柠木是聂青萍和聂紫阳的母亲,与聂川也是少年父亲相携多年,却可惜因病早亡。聂川说这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像是要去赴旧人之约,欣喜又充满期待,他的手在半空中悬了许久,最后蓦然下坠,再也没有动作了。
他走了,想必最后一刻,他是看到了自己心念的亲人、兄弟和爱人,他们带着他走向了另一个世界,在新岁伊始,他完成了在人间的所有使命,卸下了一切的担子,轻松地离开了。
“世伯?”见他良久未动,杨奕试探地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他伸手摸了他的脉门,已无声息。
“嘭”一个蓝色的烟花在窗外炸起,映着漫天飘洒的雪花,就如离人心绪一般,在瞬间的悲恸过后,只剩悚人的凄冷和寂静。
两人没有惊动他人,静静地在聂川床边跪了半宿,直至晨起时分聂青萍来到。
按照聂川生前的意思,丧礼从简,他将与亡妻魏柠木合葬一处。聂紫阳本没有邀请外客参与丧礼,但聂川病故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中大小帮派,商会元老纷纷不请自来。因为上次婚礼上的事情,许多人因错信了郁延而恼悔忏悔。有几个在婚礼上闹得最凶的,皆在聂川灵前啼哭不止,拉都拉不起来。
“众位叔伯对家父的情意紫阳深知,但先父生前有愿,不希望有人为他离去而过于悲痛,还望众位稍微克制一下,莫要让先父泉下不安,我们做儿女的也无法交代。”
聂紫阳的一番话可以说是十分无礼了,一时让这哭哭啼啼的几位下不了台。可他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被训斥无礼的晚辈了,聂紫阳如今是无涯门主,无涯门下的所有江湖势力和商队都归他统辖,他不原谅他们,他们自然连声也不敢吭。
“聂少门主说的是,聂门主如今仙逝,实非天命,而是**!”其中一个人忽然义愤填膺道:“那郁延父女毒害聂门主在先,挑动众人情绪,攻击无涯门在后,实在罪不可恕,在下恳请少门主在聂门主灵前将郁青梳那妖女当众处决!”
聂紫阳不动声色地偏头瞧了瞧他,又看了看另外的几个人,平静地问道:“几位叔叔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