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先生高义
出来道南堂时,李奇宇看着垂头丧气的朱子和,安慰道:「你就知足吧,老父母都直接把我漏了……」
朱子和端详着李奇宇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骐骥』的跟班,苦笑道:「我宁肯他也把我漏了。」
「唉……」二人齐声长叹,竟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苏录则是惊疑不定。他不知道之前道南堂发生的事情,所以没法理解那卢知县,要把自己吞了的目光到底从何而来?
难道县太爷好俊俏后生?苏录听同窗说闲话时,也知道达官贵人的一些变态癖好,而且卢知县还有些不好的风评……
不对呀,朱子和可比自己嫩。莫非因为他有背景动不得?唉,弄不好就是这样,我的总旗大伯还护不住他侄子呀……
虽然很可能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但这种事一失足成千古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保险起见,他决定赶紧离开书院。实在不行请两天假,先确保无后股之忧再说……
谁知怕什麽来什麽,便见钱山长快步追出来,把他拉到一旁道:「跟我走,县太爷要单独见见你!」
「啊?」苏录再少年老成,都被吓了一跳。
「啊什麽啊,这是大好事!」钱山长拉着他的手,笑眯眯道:「攀上县太爷这高枝,你就要后路通畅了!」
苏录一听一脑门子汗,使劲想把手抽回来道:「我不去。我还年轻,没到那一步。」
「咋,不喜欢走后门?」钱山长问道。
「那不废话吗!」苏录有些着恼道:「我堂堂男儿,绝不为了前程自毁清白!」
「唉……你这孩子还太年轻太天真了,不知道你此时唾弃的,可能是你一生唯一的机会。」钱山长语重心长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对走后门嗤之以鼻。后来才明白,走后门怎麽了?不走这条路,就没法登堂入室懂吗?」
「放下无谓的自尊,讨好一下能决定你命运的人不丢人。」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卢知县都快爱死你了!千万不要让他失望……」
「这是光放下自尊的问题吗?」苏录却不为所动道:「我苏录就是饿死,穷死,从乌蒙山上跳下去,也绝对不干这种事!」
说完,转身就走。
钱怀仁眼中闪过一抹欣赏,彷佛看到了年轻时倔强的自己,口中却叹气道:「唉,有你后悔的时候。」
苏录头也不回,抬手向他比了个中指……可惜他看不懂。
「苏录,你干嘛去?!」这时张砚秋见他迟迟不进去,也出来找人,正看到苏录转身离去。
「先生。」听到自己最尊敬的张先生叫,苏录乖乖站住。
「哎,这孩子以为要去走后门,死活不肯进去。」钱怀仁叹气道。
「那是自然!」张先生闻言一脸骄傲道:「老夫教出来的学生,都有几两傲骨!」
说着又对苏录道:「放心,不是让你走后门。是我把你的『注音符号』转呈给了卢知县,他非常感兴趣,叫你进去准备仔细问一下详情。」
苏录这才明白自己误会大了,登时老脸通红,朝钱先生深深作揖道:「是弟子误会山长的好意了,请山长治罪!」
幸亏钱先生看不懂他刚才的手势,还能和颜悦色道:「没事,快进去吧。以后遇到事情稍微圆融一点,要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
「是,弟子谨记教诲。」苏录再次作揖,赶紧跟着张砚秋,来到道南堂的待客上房外。
却见张砚秋在廊下站住了。
「先生不一起进去?」苏录问道。
「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张先生摇摇头,板下脸道:「跟当官的说话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你要继续折磨我吗?」
「弟子不敢。」苏录忙道。
「快进去吧,记住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张先生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进去。
看着苏录通报后进入上房,他又不放心地站了好一会,听到里头响起大笑声,这才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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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马千户和李百户也离开了道南堂。
说实话,马千户今天挺郁闷的,自己好歹是这方圆百里的龙头老大,又跟县里互不统属,却用接待指挥大人的规格,出迎二十里丶净街置酒,绝对给足了他卢昭业面子!
可那卢知县呢,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午宴他不去,晚宴还是让尤幕友代为出席。马千户好说歹说,都没请动卢知县赏光,只好怏怏而出……
「昨天他还挺给面子的呀。」一旁的李百户也是一脸不解道:「酒席一请就去了,娱兴的节目也只是推辞了一下……」
「看来是真伤着腰了。」马千户白他一眼道:「你搞那麽激烈干什麽?」
「也没有啊。」李百户小声道:「就是弹弹琴唱唱曲,文明得很……」
他是越说越心虚,今天那卢知县对他的态度判若两人。而且刚才召见学子时,卢知县跟谁都说了两句,唯独落了他家奇宇……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这还用问吗?
李百户暗暗嘀咕,难不成,卢知县的腰伤还真跟我有关?但他哪敢让千户大人知道这茬,不然那小心眼儿还不记恨自己一年?
正好看到苏总旗候在清心门外,他赶忙岔开话题道:「哎,苏兄,早听说你侄子厉害,没想到这麽厉害!」
马千户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也对苏有金大笑道:「有金啊,我还真是老眼昏花不识金镶玉,上回怠慢令侄了!」
「啊?」苏有金听得一愣,忙问道:「秋哥儿干啥了?」
二人便把刚才在道南堂中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讲给苏有金。
他们虽然一直在那儿陪坐,但根本没人搭理。没办法,读书人不待见武人,甚至都不欢迎他们进书院……
结果他们军户的子弟却出尽了风头,让知县都视若珍宝。两位大人自然感觉脸上有光,也乐意添油加醋讲出来,图个嘴上痛快。
苏有金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早乐开了花,面上还一个劲儿假假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收敛点儿。怎麽能抢同窗的风头呢?等我回去好好说说他……」
「夸都来不及呢,还说!」李百户大笑道:「我看你家真要出秀才了!」
马千户临走前也笑呵呵道:「有金啊,回头领苏录到家里吃饭。」
「哎,好好。」苏有金忙不迭点头,却没跟着离开,因为今天他的任务就是候在这里,帮马千户随时保持联系,及时交办卢知县的差遣……
还别觉得委屈,能站在这儿,正说明了他是千户眼前的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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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录跟着长随进入上房,便见那卢知县换了道袍,趴在榻上,旁边还坐着朱山长。
他这才彻底没了后股之忧,深深作揖道:「晚生拜见老父母。」
「苏录!」卢知县笑容可掬地招招手道:「来来,过来坐。」
「晚生不敢。」苏录忙道。
「县尊让你坐你就坐,不必拘谨。」朱琉微笑道:「方才你也能感到,县尊对你的赏识吧?」
「是,晚生深感惶恐,何德何能竟得老父母青眼?」苏录忙受宠若惊道。
「哈哈哈,小子不必自谦,对你青眼有加的,可不止本县一人。」卢知县笑道:「快坐下,仰着头看你太难受。」
「是。」苏录这才搁一弯屁股,坐在山长对面的官帽椅上。
卢知县又解释道:「之所以趴着见你,是来的路上腰疾发作,不得不如此啊。」
「这正说明县尊求才若渴呀。」朱琉私底下拍起马屁来,甚至比钱怀仁还娴熟。
「哈哈,嘶哈……」卢知县刚要大笑,又戴上了痛苦面具,看来『腰疾』真的很严重。
其实他下午都好一些了,但一阵得意忘形,站起来走来走去,结果就成了这样子。
「听了德嘉贤弟和张朋友讲了很多你的事迹,本县甚为感动。」待长随给苏录上了茶之后,卢知县便道:
「尤其是张朋友呈给本县的那套……注音符号,简直惊为天人!不得不请你来讨教一番。」
「老父母言重了,有甚事体丶尽管下问,晚生定知无不言。」苏录忙道。
「这套方案真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卢知县便好奇问道:「本县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但这套注音符号实在是化繁为简,巧夺天工啊!」
「不是。」苏录摇摇头,诚实道:「晚生只是起了个头,还有后续大半工作是张先生帮我完成的。」
「哦?」卢知县吃惊道:「那为何张朋友为何只字不提,此方案跟他有关呢?他可强调,这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是,昨天跟我通气时他也是这麽说的。」朱琉点点头。
「先生就是这样,前几日他熬了几个通宵,帮我完成了这套注音方案,却坚持不肯一同署名。」苏录感佩万分道:「但这套注音方案,确确实实是我俩一起完成的!」
「好好,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有其徒必有其师啊!」卢知县赞不绝口道:「当先生的高风亮节,不与弟子争名。当弟子的赤诚坦荡,不忘师父恩义。」
说着还不忘夸朱琉一句道:「山长带的好书院,书院里的好师生啊。」
「受孔孟之教,学君子之道,这都是应有之义。」朱山长淡淡笑道,就像半年前那个叫嚣『我们不育人』的冷血山长,是别人一样。
「好好,不愧是『了翁遗脉』,育人更在育才前。」卢知县又好夸了一通,这才问苏录道:
「小友你家里是什麽情况?父亲是做什麽的?听说家境不太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