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廷,本該是最安寧的干清宮內,此時卻是人聲鼎沸。往日在這帝王居住的地方,即使走路都沒敢太大聲,更別提擅自進入,但現在走廊上都是面無血色的嬪妃們。
宮女和太監端著各式各樣的東西穿梭在人流之中,一個個臉色蒼白,滿是惶恐地聽著屋子裡的動靜。
虛弱一點的已經承受不住充滿壓力的氣氛而暈倒在地,被抬了下去,更多的都在跪地祈禱,希望決定她們命運的九五之尊能吉人天相。
干清宮外站滿高高在上的貴妃,原本待在慈寧宮的太子妃嬪也在聞訊之後趕到,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御醫們面無人色地進進出出,看到他們手裡帶著血的毛巾,再看到御醫們臉上越來越沉重的表情,一個個都緊張得把心提到喉嚨口。
「老爹!」
許平急得五內如焚,風火一樣闖了進來。速度之快,在其他人眼裡簡直就是刮進一陣風一樣。
門外人群的臉色讓他心裡的不祥更甚,此時連看都不看守候在外的貴妃們,直接闖進寢殿之中。
以往充斥著尊嚴大氣、莊嚴高貴的干清宮,此時陷進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沒人敢去阻攔此時臉色猙獰的許平。
此時的氣氛沉重得幾乎讓人窒息,心靈上的壓抑更是一種空前的折磨。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往日盤在大柱上那栩栩如生的神龍,那遨游九天的霸氣現在似乎蕩然無存。
神龍那雙充滿威嚴的眼裡,似乎滿是死一般的沉寂,更是讓人感覺很不好受。
殿內,太醫院所有御醫全都急得滿身大汗。
在龍床邊圍成一團,戰戰兢兢地忙碌著。紀欣月站在一旁,看似輕松地凝視著他們忙碌的身影,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雙眼紅得可怕。
似乎是在壓抑著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不想讓其他人看到母儀天下的她,此時內心的苦痛。
藍小熏站在一旁滿懷忐忑地抱著懷裡哇哇而泣的女兒,青澀的臉上全是迷茫的恐慌。這時程凝雪也抱著兒子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皇後娘娘,坤兒來了……」
「來,讓皇奶奶抱抱!」
紀欣月將哭個不停的孫兒抱在懷裡,小聲地安撫著,但他的哭聲卻更加宏亮。
或許是感覺到此時的凝重,或許是敏感地察覺到什麼,幼嫩的哭聲裡似乎充滿說不清的哀傷。
「平兒……來了嗎……」
被御醫包圍得水洩不通的龍床,突然傳來朱允文有些嘶啞的聲音。
虛弱,但斷斷續續的語調裡,君臨天下的威嚴卻依舊凌厲,輕輕的一句話頓時讓所有人滿面肅色。
「老爹,你怎麼了?」
許平再也顧不得什麼了,猛然沖過去推開圍在龍床邊的御醫們。當看到父親此時的模樣,心如刀割,痛得宛如血液裡都帶著利刃,毫無止境地割破靈魂一般,整個人似乎瞬間就承受世界上最讓人無法承受的苦痛。
龍床上的朱允文靜靜地躺著,看起來卻讓人有種不安的感覺。昔日手握乾坤的帝王,昔日傲視蒼生的九五之尊,短短幾個月內竟是滿頭白絲,整個人消瘦得讓人不敢置信。
皮膚布滿皺褶,蒼白的膚色讓人不敢直視。
本該銳利有神的眼睛,此時卻是有點睜不開,混濁、滄桑,似乎失去生氣,讓人不敢面對這毫無生機的一幕。
「平兒!」
朱允文無神的雙眼閃過一絲亮光,艱難地轉過頭。
看著殿內亂糟糟的一切,咳了一下,有些不悅地說:「除了太子、皇後和皇孫,其他人都出去。」
「聖上,這……」
御醫們哪敢離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朱允文大限將至,這時恐怕連大羅金仙來了都無力回天。
時也、命也,他們也想見證一代帝王離去的最後時刻。冒著殺頭的危險,誰都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在這樣的時間點沒有人敢走開。
「全都出去吧!」
紀欣月抱著小孫兒,發紅的眼眶掃視了一圈後,高貴的聲音帶著顫抖,喝令道:「抗旨不遵,斬立決!」
原本溫柔的聲線,讓人頂禮膜拜的高高在上,此時卻透著心酸無奈的脆弱。
即使如此,依舊沒人敢有半點違背,告退一聲後所有人都撤了下去。
偌大的內殿裡頓時安靜一片,昏暗的燈光,讓人心頭的陰霾更加沉重。
沉重得希望時間在這一刻停止,才能不去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極端壓抑的氣氛,沉重的一切,仿佛像是種折磨,死亡的氣息一點一點地蔓延著。
安靜的殿內只有兩個皇孫的啼哭,宏亮又清晰。
或許是這一陣陣的啼哭喚醒了什麼,朱允文在兒子的攙扶下艱難地坐起,輕聲地說:「把、把坤兒和如兒抱給朕看看……」
「是!」
紀欣月眼眶一紅,兩行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慌忙將一對孫兒送到丈夫的懷裡,滿眼哀愁地看著這個相守半生的男人,她似乎早已知道朱允文此時的舉動意味著什麼。
「孫兒乖,皇爺爺疼。不哭、不哭!」
抱著一對孫兒,朱允文不知道從哪來的力量,血脈相連的幸福似乎在瞬間給了他生命力一般。
雖然還難受地咳嗽著,但臉上卻是悄悄有了血色,一臉慈愛地哄著懷裡的一對秘小寶貝,感慨地說:「平兒當年也和他們一樣很小很小,小得讓朕都不敢用力去抱。一轉眼工夫,都給朕抱上孫子了,時間過得真快呀。」
「老爹,你別亂想了!」
許平看著他臉上漸漸紅潤的微笑,頓時心痛如絞。
咬著牙,強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用顫抖的聲音強裝無所謂地說:「你不過是一點小病而已,有必要搞得這麼嚇人嗎?」
「乖孫兒……」
朱允文笑瞇瞇地逗著孫子,臉上越來越紅潤,笑聲也變得越來越爽朗。
突然充滿生機的一幕讓人感覺更加恐懼,紀欣月臉色蒼白,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
「聖上!」
海子突然敲開門,一邊擦著忍不住的淚水,一邊恭敬地說:「依您的吩咐,奴才把童憐姑娘找來了」「皇後,把孩子抱出去吧!」
朱允文臉上的嬉笑頓了一下,馬上又恢復一臉慈愛,戀戀不捨地將一雙孫兒抱給紀欣月後,滿面嚴肅地說:「朕有話和平兒說,你們都在外邊候著!」
「皇上……」
紀欣月再也忍不住,兩行清淚不住地往下流!
「出去吧!」
朱允文威嚴依舊,滿面的決絕讓他的話變得不可違抗。
別過頭,不敢看紀欣月傷心的眼淚,也讀懂了忠心耿耿的海子眼中的苦痛,但現在這一切他都不敢面對。
「是!」
紀欣月小心翼翼地抱著一雙孫兒,含著眼淚看了看此刻的朱允文。
這個相守半生的男人,看起來雄風依舊,仍是高高在上,但是這一幕,還能存在多久?
「民女參見皇上!」
大門緩緩關上,一襲素服的童憐走了進來,面帶尊崇和敬佩。有些復雜地看了看龍床之上的朱允文後,跪地行禮,又看到愛人滿面哀傷,心裡一動,似乎明白了什麼。
「平兒,過來!」
朱允文咳了兩下,臉色有些復雜地看了依舊跪地的童憐一眼後,將兒子拉到身邊,呼吸有點急促地說:「平兒,近日你主理朝政已游刃有余,看起來你大概懂得該怎麼去處理這個天下了。」
「瞎說什麼!」
許平的語調依舊顫抖地偽裝輕狂著,但眼淚卻是控制不住地落下,馬上就用虛假的輕佻口吻說:「別再給我演戲了,那些雜事我可懶得管。你趕緊好起來自己去管,真當我喜歡管你那攤子閒事呀!」
「平兒……」
朱允文捂著嘴,痛苦地咳嗽幾下。當手掌攤開時,掌心那略顯黑沉的血,讓許平差點都要發瘋了。
「難受就別說話!」
許平趕緊幫他撫著後背,強忍著哀痛,難掩關切地說:「趕緊躺下,躺一會兒就好了!都說了生病就好好休養,再養幾天就好了,別亂七八糟地想那麼多。」
「平兒,你別這樣!」
朱允文咳得更厲害了,搖了搖頭喘息著說:「朕的命,朕自己知道!開朝大戰落下的滿身傷病,經過那麼多年都治不好。這些都是老病根,一直以來只能靠用藥稍稍緩解,這次我恐怕是挺不過去了。」
「不會、不會!」
許平一邊?著一邊強裝著笑,看模樣已經有點控制不住情緒,指著他有些歇斯底裡地說:「你又在這裡瞎說了,咱們是什麼呀,沒聽過禍害遺千年嗎?你看看我再看看自己,我們哪一點像是好人了?你壞事干了那麼多,肯定會長命百歲的,搞不好你命比我還長呢!」
「你這孩子!」
朱允文略感安慰地笑了笑,看得出兒子現在已經有些六神無主,但也因為這奇怪的話而感受到兒子放蕩不躍的孝順。
有些惆悵地看了看依舊跪在一旁的童憐,突然有氣無力地說:「你就是童憐?」
「正是民女。」
童憐抬起頭來,望著愛人此刻六神無主的樣子,心裡也痛得幾乎要碎了。但看了看此刻的朱允文,表情沒有半點恐懼,反而像是用眼神訴說著什麼。
「紀龍的長女。呵呵,不錯!」
朱允文感慨地笑了笑,讓人感覺依舊是高高在上,但卻是咳嗽著感歎道:「可惜紀家子孫大多都是紈褲之輩,倘若你是男兒身的話,紀中雲恐怕也會和兒子一起逆天,到時候的結局可能就不是這樣了。」
「民女有罪!」
童憐聽著他這略顯自嘲的話,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有點酸酸的。
心裡似乎立刻明白這一代帝王眼裡一閃而過的擔憂,也隱隱察覺到朱允文猶豫不決的殺意。
「罷了,朕也不是要怪罪於你。」
朱允文饒有深意地看了童憐一眼,雖然看起來似乎還很難受,但也是難掩贊賞地說:「論起聰明才智,朕一輩子只佩服過兩個人。一是少年時敬莊煉英將軍用兵如神,那時得以師承於他是人生大幸,二就是你童憐了。京城之變、皇城之亂,你一手締造的大網,在多少夜裡都讓朕寢食難安,讓朕感覺如坐針耗,一輩子都沒有如此驚慌過。你的能力,朕甘拜下風。」
「皇上!」
童憐面對這樣的贊賞有點不是滋味,幽幽地看了朱允文一眼。
第一次這麼近看到這一代帝王,帶給她很大的沖擊,輕啟朱唇說:「您乃是真龍天子,真正的帝王之尊!童憐多少次夜不能寢地想著該如此把這大明改朝換代,但到了最後您還是計高一籌,將一切掌握在手中,讓人又驚又敬。民女斗膽一比,恐怕始皇在世時都不像您如此精通帝王心術!」
話題變得沉重、變得詭異,童憐似乎連一點恐懼都沒有。
許平六神無主,顧不得他們在談些什麼,只是靠在朱允文旁邊,一看他咳嗽就趕緊幫他拍拍背,眼裡止不住的淚水也在說明,許平這時已經沒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了。
「蠻會說話的!」
朱允文有些怪異地笑了笑,看了看依舊氣定神閒的童憐,突然拉下臉,帶著幾分陰森地問:「童憐,你恨朕嗎?」
「未曾有恨,也不知為何要恨!」
童憐很是堅定地了搖頭。
「聰明如你應該知道……」
朱允文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但還是臉帶陰霾地說:「你的京城之變,讓朕鏟去紀龍在京城經營多年的勢力;皇城之變也造就朕誅殺異已的機會,你的爺爺鎮北王紀中雲更是冤屈而死,朕將他的餓狼營也送進地府。紀龍的逆天之行讓朕豪賭了一把,將所有的罪過全加在他的身上,朕的作法可以說是陰狠至極。論起來你是紀家的人,難道你一點都不恨朕?」
「民女姓童!」
童憐眼含幾分柔意地看了許平一眼,斬釘截鐵地說:「紀家之亂乃咎由自取,但民女確實也罪大滔天!」
「很好!」
朱允文點了點頭,突然轉過頭,看著已經把牙咬得出血卻還在強忍哀傷的兒子,寬慰一笑。拍了拍許平的肩膀,帶著幾分無奈地說:「平兒,別哭哭啼啼的,這樣的話你怎麼君臨天下?怎麼將我大明變得更加強盛?」
「那是你的事,關我屁事呀!」
許平哽咽著,想再倨強地輕狂幾句,但話到嘴邊卻感覺很無力。「別孩子氣了!」
朱允文似乎回光返照,突然精神大好地笑了一下,臉色也更加紅潤,看似玩笑地說:「朕怎麼樣朕自己心裡有數,大明的江山到了你手裡,我和你皇爺爺也能含笑九泉。現在朝堂上雖然暗流湧動,但開朝以後留下的禍害,朕也把它們全都帶進棺材裡去。往後就是你大展宏圖的時候了!」
「不、不……」
許平有些癲狂地搖著頭,突然腦子一個激靈,站起來,帶著幾分歇斯底裡地說:「對、對!陳道子那家伙會陰陽之術,他肯定懂得該怎麼為人續命。對!他絕對懂的,他肯定能作法讓你長命百歲……」
「平兒!」
朱允文見兒子已經有些發狂,就要轉身出去。突然使勁地抓住許平的胳膊,眉頭一皺,怒喝道:「給朕鎮定點,你這樣哪有半點儲君的威嚴!」
一聲怒喝,宛如鍾音響徹天地,許平頓時愣住,感覺到父親的手臂此刻是那麼有力,聲音也從有氣無力變得宏亮無比,但這種有力卻是讓人更加恐懼。
朱允文一拉,將驚慌失措的兒子拉到面前,語重心長地說:「不用找了,朕曾秘密拜會過他。你師兄確實是半人半仙,但是他對於帝王之命卻是無從下手,根本沒辦法給朕任何時間。」
「不、不,他肯定行的!」
許平有些不相信,依舊倔強地解釋說:「老爹你不知道,陳道子的仙法舉世無雙!他肯定知道該怎麼做,他一定知道的……」
「平兒,對於帝王之命,他也無能為力。」
朱允文苦笑一下,伸出已經粗糙的手,擦去兒子驚慌的眼淚,搖著頭說:「算了,朕現在也不奢望什麼。只希望你能是個好的君王,能讓大明在你手上變得國富民強,對得起我和你皇爺爺就好。」
「老爹……」
許平面對這張滿是慈祥的臉,本能地跪倒在朱允文的膝邊,泣不成聲地說:「你太過分了,丟下這麼大一個國家給我,叫我怎麼打理呀?難道不知道我整天都想游手好閒嗎?你就不能不要把這麼重的擔子給我嗎……」
「童憐,過來!」
朱允文看兒子已經徹底失去理智,說話顛三倒四,歎息一聲後朝一直面色凝重的童憐招了招手。
童憐滿面肅色,輕輕地站到父子倆面前,眼看著愛人泣不成聲的樣子,特別難受。
朱允文望向眼前這個美似天仙的女子,語重心長地問:「童憐,朕現在是個垂死的老人,你老實地告訴朕,你是真心和平兒在一起的嗎?」
「是!」
童憐毫不猶豫地應了一聲,堅定的一個字裡包含太多的東西。
從朱允文不放心的眼裡,能看到的只有父親對於兒子的牽掛,甚至還充滿哀求,讓人不忍心用謊言去欺騙。
這時的九五之尊,惦記的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權力,而是他血脈相連的骨肉。
「朕清楚自己的兒子!」
朱允文將兩人都拉到面前,咳了幾下後,嘶啞著聲音說:「平兒總是一副放蕩無拘的樣子,但朕知道他的聰明才智,也明白他對於這個他爺爺一手打下的江山有獨到的見解。朕相信大明在他的治理下,一定會成為一個萬國膜拜的王朝。但是有些事,朕還是不放心呀……」
話還沒說完,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眼裡盡是血絲,說不出話。
許平一看,慌忙忍住淚水,幫他拍著後背,童憐也在另一側幫著忙。遲疑了一下,心裡一軟,忍不住輕聲地問:「皇上,您是不是怕太子殿下君臨天下後,有時候會心慈手軟?」
「果然絕頂聰明!」
朱允文好不容易順過氣,欣慰地笑了笑,擔憂地看了看此時淚流滿面的愛子,說:「知子莫若父,朕不擔心平兒登基後對天下的把握,平兒絕對有指點江山的氣魄。但是,朕知道這孩子從小就心善,怕他猶豫不決而耽誤了自己。自古無情最是帝王家,倘若沒有一副鐵石心腸,根本無法成就一代帝王!」
「民女明白!」
童憐懂了,即使朱允文的話很閃爍,但聰明如她已經知道帝王遲暮的擔憂。
童憐立刻跪倒在地,眼含溫柔地看了許平一眼,堅定地說:「殿下他日定是一代明君,童憐已經做了那麼多年的罪人了,現在,童憐願做一個活著的死人,活在他的影子裡。願意背上所有的惡名,願意為了我的夫君,清除所有阻礙他的人。」
「朕沒殺你,是……是對的!」
朱允文的呼吸已經有點困難,看到童憐滿面決絕,上氣不接下氣地感歎道:「讓、讓你在平兒的身邊幫……幫他,或許是朕這輩子最……最大的賭博……」
「聖上!」
童憐抬起頭來,如水的美眸盡是堅定,有溫柔、有冷酷,看了看朱允文後,斬釘截鐵地說:「童憐從不多言。從今日起,童憐生是朱家的人,死是朱家的鬼。您這個豪賭拼上一切,童憐也會讓您成為最大的贏家。」
「朕,拜托你了……」
朱允文欣慰地點了點頭,臉上盡是滿意的微笑,撫摸在許平手上的有力手掌突然停滯下來,慢慢地垂落……
「老爹、老爹……」
許平感覺到不對,一抬頭,看著父親臉上的笑容突然僵滯,似乎瞬間感覺不到他難受得斷斷續續的呼吸一樣,眼前的一幕頓時變得空前痛苦。
「吾皇萬歲!」
童憐跪伏在地,顫著聲最後喊了一句,讓人感覺到話音裡的沖擊!即使曾經敵對著,但卻沒有任何的恨,對於這個一代君王,或者說心狠手辣的朱允文,是她這輩子唯一敬佩的人。
而這最後的賭博,卻是在考驗著她,要她付出一輩子,去為這個深愛著的男人,也為了這位讓人景仰的父親。
「老爹!」
許平顫抖著手歎了一下,發現眼前這個纖瘦卻在心裡無比高大的身軀已經失去生命跡象時,頓時瘋了一樣將朱允文一把抱緊,瘋了一樣地喊了起來:「御醫、御醫……」
許平瘋狂的叫喊聲和哭聲頓時把外邊的人嚇得不輕,眾人正待蜂湧而入時,門被輕輕打開了。
房內許平抱著朱允文遺體的一幕,頓時將所有人都嚇得有點神智不清。朱允文臉上的欣慰笑容是那麼詭異,詭異得讓人明白他走的時候已經沒行麼牽掛,也讓人一看就明白,這位一代帝王結束充滿血腥的一生。
「皇上,龍御歸天了!」
童憐款款走出來,跪倒在地後默默地流著淚。
或許是潛移默化,心裡已經和愛人一樣悄悄把這無情的帝王視為父親。
那字字如鐵般的囑咐在這瞬間似乎已經烙印在靈魂上,那已經蒼老無力卻擲地有聲的嘶啞,此刻依舊在耳邊不停地縈繞著。
「皇上!」
干清宮內頓時哀聲震天,所有人都跪倒一地,個個泣不成聲。
一代帝王像流星般一閃而逝。紀欣月哭得肝腸寸斷,一邊哭泣著一邊跪著前行。
當來到龍床前,摸到丈夫已經有點發僵的手時,那熟悉的溫度、那種粗糙的感覺,往日的恩愛似乎歷歷在目,強烈的悲哀頓時讓她暈死過去。
「御醫、御醫……」
眾人慌忙喊著御醫,將哀極而昏的紀欣月抬到一邊治療。
本來還晴朗的天空,不知不覺已經是烏雲密布,月光的明亮也悄悄被陰霾所掩蓋,整個皇城瞬間陷進一種說不出的黑暗。空氣中飄滿悲痛的情緒,哭喊之聲何等淒厲,淒厲得讓人毛骨悚然,在靈魂深處深深地體會到讓人無法承受的沉重。
雨,毫無征兆地落下,瞬間傾盆的大雨宛如上天落淚一般,席卷了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豆大的雨珠將所有一切都罩進一片朦朧之中,似乎上天也在為這個帝王的離去而哭泣。
用眼淚洗去他靈魂深處的血腥,洗刷著朱允文手上的冤魂,也在為大明這悲哀的一天而哭泣。雨水沖刷著皇宮的一切,外院宮殿之上有兩個身影,在雨中默默地看著干清宮裡此時的悲哀。
看到雨水之中跪倒一地的嬪妃和大臣們,看著熟悉的少年在號啕大哭著。
呂鎮豐一臉惆悵,歎息了一聲問:「師弟,難道真沒辦法為他續命嗎?」
陳道子默然看著這一切,搖了搖頭,無奈地歎息道:「不能,即使是用至陰至邪之法,也不能改變帝王命數。我們終是凡夫俗子,敵不過天地造化!」
「你早知道他帝王星嶺的事是不是?」
妙音幼小的身軀在雨中顫抖著,沒有武功在身,此時她就是像個柔弱的孩童一樣,難掩哀傷地問:「師兄,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會放棄破陣回來京城?」
「是!」
陳道子的聲音很是嘶啞,但還是沒有隱瞞地說:「上天注定,大明二世帝王今夜命殖,師弟即日就要君臨天下。聖上不放心,擔心師弟會因為心慈手軟而當不了這個皇帝,所以他偷偷地找過我……」
「他想續命嗎?」
林遠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在一邊,在雨中看了看那個充滿淒厲哀哭的方向,輕輕地問了一聲。
「不……」
陳道子緩緩地搖了搖頭,擦拭著在臉上流個不完的雨水,歎息一聲說:「他沒有請求我為他續命,而是求我輔佐師弟,讓他的帝王之路別太坎坷。求我留在紅塵,幫師弟打理這片江山,讓他能真正成為大明的一代名君。」
或許朱允文從沒有貪戀過塵世的一切,也沒有留戀過至高無上的權力。
在位僅僅一年,他做的一切看似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清理,實際上卻是在為兒子日後登基做准備。
他把朝堂上有異心的人全部誅殺,更把開朝大軍留下的遺患全都送入地獄,更將四大軍營的存在抹殺得只剩開朝史上的輝煌……
或許他一開始也是這個打算吧?
又或許他也料到自己的天命,這一切的冷酷無情、這一切的腥風血雨,有著一個帝王的心狠手辣,但卻讓人看到一個父親山一般沉重的愛。
雨中,一切越來越模糊,雨越來越大,仿佛是要淹沒萬物蒼生一樣,冰冷又充滿淒涼的味道。
寒天臘月、數九寒天,本該大雪紛飛,卻是大雨傾盆,一滴滴地落在充滿哀傷的土地上。就像是在這個冬日裡、在這個帝王星殯的夜裡,比冰雪更讓人寒冷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