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素心堂裡,元英剛剛用過晚膳,正在看著庫房的單子準備給兆佳氏肚子裡的孩子挑禮物。弘暉已經夠大了,如果可能,她想在今年給他定下婚事。就算今年不指婚,至少也要選好人家。
她跟四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有事都是叫太監來傳話,叫李氏搬進九洲清晏。她想跟他商量下弘暉的事,竟然會感覺陌生的無法開口。
所以,她也想通過兆佳氏走十三爺那邊的路子。哪怕四爺心裡已經有了打算,也該跟她說一聲。
莊嬤嬤小心翼翼的進來,悄悄伏在她耳邊說:“張起麟叫王爺賞了十板子,就按在九洲清晏那裡打呢。”
元英一下子怔住了,剛才想得好好的東西全在腦子裡糊成一團。
莊嬤嬤還在看著她,可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只見過張起麟幾次,但她也知道這是四爺那邊的太監,從沒進園子時就常撥給李氏使喚。今天,正是他把兆佳氏送到宇素心堂來的。
……
這是在打張起麟嗎?
不,這是四爺打給她看的。
他想教訓的是她。
莊嬤嬤看福晉怔住了,半晌不說不動,輕聲喊:“福晉?”
“……收起來吧。”元英把庫房帳冊一推,起身回裡屋了。丫頭們趕緊跟進去侍候她洗漱,莊嬤嬤就把炕桌上的帳冊和寫到一半的禮單仔細的收起來。
禮單上的一件件禮物只有寥寥半頁,福晉寫了一晚上才挑了這幾件。可見有多用心。
莊嬤嬤暗歎一聲,收拾好也進裡屋去了。
第二天,四爺走後,李薇悄悄叫玉瓶去打聽張起麟是因為什麼挨了打。昨晚上把張起麟按在那裡打的時候,她們這群丫頭都探頭看呢。
玉瓶小聲說:“什麼都沒說,就知道是蘇公公盯著叫打的。”她猶豫了下,把聲音放得更輕了:“應該是王爺發的話。”
什麼原由不知道就按住打得屁股開花,她們都嚇壞了。四爺最近脾氣是不怎麼好,王朝卿兩邊臉頰現在還腫得跟胖了二十斤似的呢。
李薇打聽不出來,心道估計又是四爺的邪火。為難的是張起麟算是她在九洲清晏的‘自已人’,不但四爺在關於她的時候愛叫張起麟來辦,就是她有事想叫四爺的人跑一趟,也多是叫他,而不是蘇公公那一掛的。
論起情理來她怎麼著都要過問一下,視而不見太叫人心冷了。可在一堆人的眼皮底下,去給四爺親口罰過的人示好又不符合她的原則。
她左思右想,把趙全保叫進來暗示一番,再叫玉瓶把她用剩下的一些東西拿出去送人。有各種尺頭、只剩一點底的胭脂香料,快要過期的成品丸藥等。
九洲清晏裡只有太監侍候著,四爺在平常的起居中不愛用丫頭宮女。還是她來了之後帶進來一堆丫頭。太監雖然切了男根,但見了年輕漂亮的小丫頭還是都樂意給個方便的。所以玉瓶等人在這裡人緣都挺好的。
趙全保挑了幾個貴重的先去捧蘇培盛等人,主子叫他把東西隨意送人,他出來交際就算是他的人情了。這跟主子可沒關係。蘇培盛、張保、王朝卿等都在此列,張起麟雖然挨了打,但打完四爺也叫人給他治傷了,所以當然還有他一份。
趙全保連張起麟的屋子都沒進,就站在門口問了聲好,把東西交給照顧張起麟的小太監就走了。
小太監送走趙哥哥,回屋把兩瓶藥拿給張起麟看,道:“師父,這是剛才趙哥哥送來的。”
張起麟勉強支起身,平平無奇的白瓷圓肚瓶確實是李主子那裡的東西,打開塞子就是沖鼻的藥味。結果小太監就看他師父直接就吞了兩粒。
“師父?”
張起麟把藥瓶塞進枕下,也沒給小徒弟解釋,叫他倒了碗溫水喝了就趴著接著睡。
雲南白藥,李主子送的是好東西啊。
苦苦的藥味還在齒間回轉。
到了中午該用膳時,清粥小菜饅頭之外還有一盅燉田雞。他看小太監,揚揚下巴:“哪兒來的?”
小太監道:“我去給師父提飯時盒子裡就有的。”
“誰給你的盒子?劉爺爺的人?”
“不是。”
張起麟聽到這裡,把這盅一推,給小太監道:“賞你了,拿去吃吧。”
小太監可不敢相信呢,見師父真的就著饅頭喝粥配鹹菜,吃完就接著休息了。他悄悄把燉盅放進提盒裡提回自己的屋,兩三口連湯帶肉都吃光了,見裡面不但有紅棗,還有一股藥味兒。
從此後,日日都會多一個燉盅。小太監吃得滿面油光,張起麟養好之後,他還胖了一圈呢。等再去提膳時就沒有燉盅了,那人還意味深長的問他師父養好嗎?小太監說好,師父已經好了。
那人就往宇素心堂那裡使了個眼色,歎道:“這也是主子的恩典啊。”
小太監回去給張起麟學了,嘿嘿道:“那師父,您說我要不要去給那邊磕個頭啊?”
張起麟笑道:“嫌命長你就去吧。”
小太監心道傻子才去呢,怪不得師父你不吃讓給我了。那是給你養傷用的呢,不過這種招攬還是躲遠點的好。師父在王爺這邊正得用呢,轉頭再去抱別人的大腿,那不是大路不走偏往小道拐嗎?
張起麟養好傷就去給四爺磕頭謝恩。
他到的時候,四爺正陪著李薇下棋。他一步要想半天,眉頭還皺得很緊,李主子這一步步下得極快,好像連想都不用想。
沒想到李主子還是個善棋的。
他在外間磕個頭,四爺嗯了聲就叫他退下了,好好辦差。
等他下去後,四爺盯著棋盤上下左右看了好幾圈,歎著氣落下一子,李薇跟著就落子了。
四爺歎氣:“跟你下棋真是折騰人,只會胡亂放子。”
其實早在開局每人都落了二十幾個子的時候,她已經看出她輸定了。四爺的棋路好歹都互為呼應,她是這邊一塊那邊一塊各自為營。
當時她說不下了,四爺偏偏要接著下,說贏她是贏定了的,他就想練練心境。
堅持到中盤,四爺按著額頭起身在屋裡繞圈,瞪她道:“跟傅敏下棋爺都沒這麼累過,跟你下得頭痛。”
“……那就不要下了嘛。”她也很委屈好嗎?不過看他被折磨成這樣,她有種詭異的成就感。
仔細看看棋盤上的棋勢,因為她不按牌理出牌,常常是顧頭不顧腚,顧前不顧後,好像把四爺的棋路也給打亂了。
四爺在屋裡轉了兩圈,好像找回點思路了,坐下道:“再來。”
人類為什麼要互相傷害?
最重要的是四爺您幹嘛要找虐呢?
李薇只好陪著他把這一局走完。因為她落子更多的是靠直覺,不考慮太多,所以這盤棋下得還是很快的。就是贏棋的四爺一點也不開心。
看他去書房讀書了,她一邊愧疚一邊把棋子都給撿回棋盒裡。
不一會兒四爺又回來了,手裡捧著兩本書,看她正在收拾棋盤,點頭道:“正好,一會兒你照著這個擺盤吧。”
她低頭一看,是《玄玄集》。這本書她有印象,李文璧教她下棋時用的就是這本書。不過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教學方式,她也沒學到多少東西就是了。最重要的是,李文璧實在不是當嚴師的材料。父女兩人常常說著說著,就拐到別的地方去了。一堂課結束,兩人不是在聊八卦野史,就是在翻神怪志異。
她接過書,抬頭不敢相信的問四爺:“爺,您這是……”
“你就是沒有大局觀,照著這書擺上三五年,能學得其中五成就能下得不錯了。”他道。
難道繼寫字之後,她還要跟四爺學棋?
四爺說完十分有興趣的立刻就翻出一局棋,他執白,她執黑,兩人一步步擺起來,擺的時候他還要給她講這一步為什麼這樣擺,跟後面的棋路又有什麼呼應,還有白棋這裡是怎麼想的,黑棋在前面就想到了如何克制白棋,白棋又是如何反制黑棋,等等。
他犯了教學癖,李薇只好暫時客串下學生的角色,到晚膳時聽了一肚子的棋經,看到桌上分別沾著黑芝麻和白芝麻的小圓餅,就有種黑白棋的錯覺。
然後,她憤怒的吃了一盤子的芝麻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