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心底隱約浮起的猜測都是真的, 但要如何跟月隴西這位後人說得出口。
卿如是緩緩搖頭, 思緒很快被另一樁事占滿。
洞房花燭夜, 月一鳴笑吟吟地攫住她的下顎,俯身要吻,秦卿愣了愣, 不等他靠近,猛地推開, 慌張道, 「你做什麼?」
見她被嚇住, 月一鳴也懵了,喃喃問, 「不給親?」
這是給不給親的問題嗎?
秦卿捂住嘴,退到床角,擰眉說道,「妾室不是只要幫你解決那方面的需求就好了嗎?我做好我妾室的本分, 其他的,既然沒有感情,為什麼要去做?……兩個沒有什麼情分的人相處,要解決體欲我可以理解, 吻……不能理解, 我嫌彆扭,也討厭那種……濡濕的感覺, 為什麼要啃別人的嘴巴,太奇怪了罷, 且、且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必要。」
她回得倒也坦然,條理清楚,自覺沒有問題。
但月一鳴挺不高興的,伸手想將她拉回懷裡,她不過去,態度堅決地把月一鳴瞧著。
沉默須臾,月一鳴終是歎了口氣道,「好罷,你說得有道理。這種事,不該被強迫。」
那晚,月一鳴就沒有再去碰她的唇,可他的吻落在她身上,痛極了。
後來月一鳴常親吻她的下顎線,細密而輕盈的吻,像是清風拂過,而後又在她下頜和側頰反復流連,不經意移到唇角。
秦卿被弄得迷迷糊糊地,還曉得要偏過頭,用手背擋住唇不要他碰。
異常倔強。
月一鳴也就曉得她是真的一丁點都不喜歡自己吻她的唇,因為他是月一鳴,所以秦卿就是不喜歡。
以至於前世兩人如此糾葛,親密的事做盡了,月一鳴也沒能吻一吻她。
她從來想的都是自己對他沒有情分,所以不要他吻,卻沒有想過從一開始,月一鳴想要吻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情緒逐漸洶湧,卿如是莫名地慌亂起來。她發現從前被她忽視的那些東西,都在頃刻間湧入腦海,她禁受不住。
興許是情緒波動得太厲害,她忽覺胸悶氣短,腦子也昏昏沉沉地,身形微晃,身旁的人立刻接住了她,將她攬到懷裡,「怎麼了?」
「頭暈……好像是因為密室封閉,有點窒息。」卿如是蹙眉,雙目顧盼間浮起瑩亮的水光,在夜明珠的映照下瀲灩著,不自覺便成了媚眼如絲的模樣,淡淡的霞紅暈染過她的眼角和兩腮,她捂著胸口微微喘息著,神情間還有些許慌張無措。
月隴西將她此時類似於歡愛後小女兒嬌羞又疲累的神態盡收眼底,眸子幾不可察地幽深了。
臂彎裡躺著的是他的摯愛,還朝他擺出這幅撩撥人心的姿態,現在究竟是誰更難受,分明該覺得胸悶氣短的人是他才對。
在正人君子和無恥小人中掙扎了須臾,他選擇了折中。
半晌,他挑起眉,微俯身關切地問,「要不要我渡點氣給你?見效很快。」
卿如是擰眉瞪大眼:「???」《史冊》中不是說這間密室有氣孔的嗎?她急迫搖頭,「這裡沒有機關可以控制的氣眼嗎?」
月隴西不疾不徐地磋磨著,正色道:「好像是沒有的。有我也不知道機關在哪。」
得他這麼一句,卿如是真要窒息了,來不及思考更多,她一邊使力要坐起來,一邊催促著,「那我們回去罷……」
「嗯?你在說什麼傻話?」月隴西扶住她,只需輕輕一拽,就又把她拽進了懷裡,他語調極緩,仿佛是刻意要急她,「你忘了我們走了多久才來到此處?我怕你還沒走完石梯就暈過去了,屆時我抱著格外沉重的你,道路艱虞,外頭空氣也稀薄,恐怕最後我們兩人都得昏死在這。」
卿如是腦子裡仿佛灌了漿糊般不清醒,沒法悉心去分辨他話中漏洞。
她越是焦急,就越是想要冷靜,但她一聽月隴西那一句話緩出三句話的調就冷靜不了,更焦急了些,「那怎麼辦……你先打開密室我透透氣,稀薄總比沒有好啊。」
「密室裡控制開門的機關我找不到,興許是沒有。」月隴西悠悠歎氣,「所以我們一旦進入這間密室,就須得外邊的人來給我們打開才可以。更何況,就算我們能找到機關,也不知要耗費多久。你這情況,撐不到那麼久。」
聽他說完,卿如是的喘息更重,臉上的紅暈便也越發嬌豔了些,她勾住月隴西的脖子,拼命坐起來,無力地半依靠著箱子,「你先找再說,我儘量撐著,若是不行了再喚你。」
月隴西:「……」這算是崇文黨在月氏子弟面前最後的倔強嗎。
月隴西面無表情地默了下,忽然抓住她要離開自己頸間的手腕,強勢地把她摟回臂彎,抱在懷裡,什麼多餘的解釋和胡亂編造的謊話都不想再跟她說了。
累了,他只想吻她。
想得太久了。
騙吻也好,欺負她也罷。
捏住她的兩腮,迫使她張口,月隴西毫不遲疑地俯身低頭,含。住她的唇,輕吮了下,不動聲色地廝磨撚轉著。
卿如是:「……」她傻了。
心中有根久按不撥的弦,忽然「錚錚」作響,霎時宮樂奏起,急調而上,畫面恰如瘋馬疾馳,在一望無際的曠野啼嘶,傾覆而來,難以收勢。
緊接著,場景一轉,是城牆上轟然炸裂的煙火,盛放出絢爛與迷離,倒映在她的眸中,耳畔傳來虛無的轟鳴聲,她陷入混沌,整個腦袋都嗡嗡作響。
月隴西時而睜開眼觀察她的反應,時而還要裝模作樣地輕輕呼一口氣渡給她。見她動也不敢動,身體僵硬,他心底不禁覺得好笑,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月隴西鬆開唇,鼻尖抵著她,呼吸與她交纏在一起,低聲問,「……感覺怎麼樣了,好點了嗎?」
卿如是木訥地搖頭,「……更、更暈了。」
「嗯?」月隴西挑眉,舔著唇角,慢悠悠一笑,「那,再來。」不等卿如是推拒,他又覆壓上去。
卿如是的手臂還搭在他的肩膀上,此時忍不住縮緊指尖,不自知地掐著他,心神恍惚。
男人的氣息就在自己口中流竄,鼻尖都是他的味道,也不知是這個男人周身攝人心魄的香迷了她的魂,還是因為密室不透氣,她覺得自己已經窒息了,好半晌也沒呼出氣來。
偏生胸腔一顆心還七上八下地跳著,鼓搗得她頭暈目眩,整個人都不好了。眼珠子機械地挪動,她看見月隴西的長眉和墨眸,他的眸子倒映著自己的虛影,卿如是暈得看不清自己的影子,卻能看清他的睫毛,一根根地,好長啊……
她怕是已經神志不清了,月隴西仍然沒有鬆唇,趁她不清醒,在她的領地裡肆意攻城掠池,吸吮著她的口津,一邊癡迷地吻著,一邊抬手摸到牆角的機關,按了下去。
氣孔開了。
卿如是還沒反應,只覺心口好受了些。
半晌,唇間濡濕的感覺緩緩刺激著她,忽地,她反應過來,猛推開他,自己沒坐穩,向後倒去時撞在了箱子上。
她急切地用袖子擦乾唇上濕痕,羞惱地擰緊眉,拿手背捂住唇,「你、你還騙我說這裡沒有氣孔?!」
月隴西的拇指拂過自己的唇角,那裡有一點濕意,他壓抑著笑,正色解釋,「不好意思,我剛剛忘了,原來這裡是有氣孔的呀。方才不經意抬手摸到,歪打正著。」
卿如是自己已然羞紅了兩頰,見他的神色間竟還是風輕雲淡的模樣,登時氣得委屈了,羞憤地瞪著他。
瞪了一會,目光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不知想到了什麼,心怦啊怦地,她就偏過頭去不看他了。
心底很奇怪,胸口好像有什麼難以捉摸透的東西緩緩地蔓延開,對陌生感覺得未知讓她有點害怕。她只好把這一切歸咎為自己對唇口濡濕感的嫌棄與厭惡。
連帶著上瞧下瞧月隴西也統統不順眼。
她莫不是真的很生氣,月隴西的臉基本是顧不上要了,湊過去,勾起唇慵懶地道,「斟隱很快就要來開門了,我抱你出去。」
他的手要碰到自己了!!!
卿如是捂住唇猛轉過身去,扒著箱子,倍感彆扭地擰起眉,「我自己走,你別挨著我!」
「你自己走得了?」月隴西眨了下眼,收回手,調侃她道,「方才不是還胸悶氣短有點窒息嗎?我渡的氣當真見效這麼快?」
難道不是因為開了氣孔?!卿如是被他嘲得面紅耳赤,不願意搭理他。為什麼渡氣是要嘴碰著嘴,兩個人會嘴碰嘴也太奇怪了罷?何況……他們之間還隔著輩分,不是專程膈應人嗎?
她不願意說話,月隴西偏要逗她說話,「站得起來嗎?要不要再渡幾口給你?」
卿如是剜了他一眼,愈發羞憤,垂下頭躲開他的視線。
「不用為我擔心。」月隴西被她剜慣了,隻作視而不見,繼續嬉皮笑臉道,「我不暈。我氣多。」
卿如是徹底不理他了,自己默然歇緩了會,扶著箱子站起來,走到石門前靜等著,背對他。
似乎操之過急了?月隴西舔了舔唇角,仿佛剛汲取的甘甜還附著其上,他走過去,與她並肩。
半晌,低咳了聲,輕問道,「冷不冷?」
卿如是不搭理她,跨開幾步,站得離他遠了些。
心以為他要脫外衣給自己穿,卿如是已經做好了準備,一巴掌給他打掉,教他做人,讓他後悔方才的輕薄無禮。
誰知月隴西悠哉悠哉地跟緊她,用手指戳了下她的肩,正色接了句,「我冷。小祖宗要是不冷的話,脫件衣裳給我穿罷?你不管你孫子了嗎?」
卿如是:「……」
他們沉默站著,並沒有等來斟隱。卿如是微蹙眉,轉頭看向月隴西,後者一臉無所事事,隨意瞟著密室的陳設,不看她,就等著她開口喚自己。
卿如是自己摸著牆開始找機關。
站在她身後望著她背影的月隴西滯住,垂眸歎氣,也裝模作樣找起了機關,順著牆摸到書架,他將手伸進書架和牆的縫隙間,一陣摸索後,石門開了。
聽見響動,卿如是回過頭看他一眼,後者見她瞧過來,便輕聲笑了。卿如是躲閃著視線,逕自往門外去。
她走得快,月隴西這下知道她真的生氣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好聲好氣地笑,「別走那麼快啊,我跟不上了。」
沒有回話。
被觸碰的手腕也似是被火灼燒一般發燙,卿如是掙脫開,垂著眸心虛地不敢看他。
兩人一直沉默到他們掉下來的那個地方。
「抱著我罷。」月隴西低頭凝視她,分析她細微的表情變化,「我帶你上去。」
卿如是不認為光憑輕功能跳那麼高,自然知道別有玄機。她縮著腦袋,雙手揪住月隴西的衣角,心底那種奇怪的感覺自剛剛渡完氣開始就沒消下去,此時因著觸碰愈來愈烈。
「你這叫做抱?」月隴西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握住後親自將她的手臂圈到自己腰上,然後垂眸瞧她偏過去的頭,「抱緊。」
語畢,他顧自摟緊了她,一手按在牆上,與地面有一段距離的石壁上便有鐵磚伸出來,他騰身而起踩過鐵塊時又按下壁上機關,再往上一段距離就又有鐵塊伸出來。反復借力,第二回 亦是如此,不消多時就到了地面。
陡然一沾地,卿如是就鬆開他,慌忙往房間跑了。月隴西心底有些懊惱自己操之過急,但又覺得不過是生他幾天氣、不理會他幾天,想來想去似乎又是自己賺到了。一時不察,她已跑得沒影。
回到房間,月隴西打算當面誠懇地給她道個歉,敲了敲房門,裡邊蹦出三個字,「睡著了!」
月隴西:「……」
他還沒開口說什麼,又聽到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房門陡然被打開,卿如是埋頭避過他,幾乎是從他的腋下鑽過去的,噔噔噔跑到他的床畔,牽過枕邊的紅繩,又噔噔噔跑回來,「砰」地把門關了。
愣是沒給他說一句話的機會。
倒是趿拉著半穿的鞋子著急忙慌跑個來回的模樣惹得他低頭輕笑了聲,都這樣了還管他做不做噩夢,小祖宗真是親祖宗。月隴西心覺卿如是應該也沒那麼生氣,於是放心地去睡了。
剩下的半宿他都翻來覆去地回味著那兩吻,晨起時嘴角還勾著笑。睜開眼卻發現卿如是的房間門開著,他猶豫了下,起身走進去。
裡邊空無一人,甚至感覺少了些書本,紅繩那頭落在床畔,昨晚她穿過的衣裳也疊得整整齊齊置於枕上。
什麼意思?月隴西怔住,驀地有點心慌。
這廂,卿如是在卿父院子裡選好了房間,隨意鋪好床,爬了上去。卿母打著哈欠問她怎麼過來睡了,她也不回答,只說道,「我昨晚沒睡好,娘你記得今兒個晌午用膳了再叫我起來……我、我晚上再過去。」
卿母隨她的意,自己又回去睡了。
然而卿如是終究低估了自己,她不僅晌午沒能起得來,下午也依舊躺著,睡足後夜晚也不困,爬起來和卿母用晚膳,順便聊聊那些子瓶瓶罐罐。
「你睡了之後沒多久,世子就來找你了。」卿母一邊給她塗抹凝脂,一邊道,「我告訴他,你說你在這邊睡一覺,晚上會回去,他才離開。所以,你回去嗎?」
卿如是狐疑地凝視她,「娘,你是我親娘嗎?你應該挽留我,哪有你這麼往外趕的?」
「奇了怪了,你自己說要回去的。我見你起了這麼久也沒要走的打算,這天都黑了,再不走就得睡了。」卿母抬眸打量她。
「不去了。」卿如是心虛地低聲道,「我就睡這裡。娘你記得勸勸我爹,讓他把二選的文章也拿給我瞅瞅。」
卿母感到怪異,仔細琢磨了會,仍是點頭了。
沒聊幾句,丫鬟通傳說月隴西來了,還讓人帶了不少禮。
一聽名字,卿如是拔腿就跑,「娘,我睡去了。」
她跑得快,卿母沒拉住,示意丫鬟去請月隴西進來。
「昨日與伯母擺談了那些子瓶瓶罐罐,隴西就吩咐人出府買了。現下特地送來,伯母和如是各一份。」月隴西討好得十分自然,緊承著就笑問,「不知如是她在何處?我給她送過去,順便把她接回竹院。」
收了禮,自當要幫他,但卿如是那模樣瞧著又像是事有隱情,真不願意回去,卿母面露為難,淡笑道,「如是她睡下了。我瞧她纏著我那樣,應該是想念我,打算擱我這賴幾日。世子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等她賴夠了,我就把她送過去。」
月隴西默然。這下真覺得自己昨晚操之過急,冒犯了她,惹得他的小祖宗生氣了。
沉默片刻,他笑著施禮,與卿母告退。
他不知卿母口中的「賴幾日」究竟是幾日,是卿如是親口說的「幾日」就回去,還是卿母隨口說的。
然而事實證明,卿如是的確是鐵了心不願意回來,一直到三選,月隴西都不曾見到她的人影,但凡去卿父的院子,都只從他們口中得到「她睡下了」「她午休了」「她在房中練字不讓人打擾」的客套話。
就連斟隱都明白過來:世子玩的情趣翻船了。
三選當天清晨,月隴西起得極早。心裡盤算著,卿如是平日裡生他的氣不見他,好歹三選還是要來監考的罷。
然而,他坐在位置上許久,考生都入場坐定,卿如是仍然沒有來。
月世德被他算計,忙活著打點侍衛的事,也沒空來監考。
偌大的七室靜悄悄地,月隴西的目光在書上逡巡,分明看不進去。白皙的指尖反復摩挲著紙面,又將那幾頁翻過來翻過去,不知想到什麼,忽地輕笑了下,隨即又斂起笑容,望向門外。
直到落筆鈴響,卿如是都沒有出現。
玩脫了。那晚委實衝動了,怕是嚇壞了她。月隴西撫著額,蹙眉吩咐小廝收卷,自己緩了口氣,起身往卿父的院子去。
這回他尚未走進院子,方繞過走廊,便瞧見了坐在院外荷塘邊的卿如是。
她的鞋襪都擱置在身旁,白皙的雙足在水裡晃悠來晃悠去,裙擺也不撩起來,一小截浮在水面上,幾尾錦鯉繞過她的足踝,她沒空搭理,手裡捧著一本書,讀得津津有味。
明亮的光勾勒出她清致的輪廓,青絲披散在一側,有些許垂落於紙面,她的指尖拂開一些,繼續念叨著。
看見她,月隴西浮起的心氣沉下去,心神安定了些。走過去,他輕巧奪了卿如是的書,抬高手,唇角微翹起。
卿如是被駭了一駭,下意識去搶書,那人抬高手她夠不著,便回過頭輕叱,「還給……」
定睛一看竟是月隴西。
於是她最後一個字便沒能脫口,低頭錯開眼,慌忙伸手去拿一旁的鞋襪,卻被月隴西眼疾手快地搶先奪過,並扔到一邊去。
卿如是氣惱地垂下腦袋,偏過頭不看他。一看到他,關於那晚被渡氣後心底出現的奇怪感覺又湧上來,惹得人心浮氣躁,且還膈應。
默了一會,月隴西喚她,「小祖宗?」
卿如是縮著腦袋不理會。
他撩了撩袍角蹲下身來,湊近她的耳朵,語調都染上笑意,「小祖宗,我知道錯了。」
「……」卿如是躲了下耳朵,有些癢,她便抬起手捂住了那隻耳。
月隴西繞到另一邊,依舊貼著她的耳朵,笑道,「饒了我罷,你孫子買了你喜歡的瓶瓶罐罐,專程給你賠禮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