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程宗揚冒充東瀛忍者騙過了晉宮太監,沒想到反被雲丹琉追殺,不得已,只好使出老太監送的都盧難旦妖鈴制服雲丹琉;妖鈴果然很妖,附在雲丹琉身上脫雲丹琉的衣、摸雲丹琉的奶,讓雲丹琉大跳艷舞?
程宗揚在一旁看得很高興,卻也怕雲丹琉秋後算帳,令他屍骨無存!
計計相逼、環環相套,控制晉宮的幕後黑手終於現身,玄武湖上,石頭城水師大營的正軍艦隊與荊州奇兵正面交鋒,晉國權柄將落誰家?
第一章 計斗
夜色如墨,宮牆間曲折幽深的小徑積滿落葉,兩側成排的古槐樹影幢幢,一盞淡黃的燈籠搖曳著,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投下朦朧的光輝。古槐枝葉交迭,樹冠宛如烏雲。夜風襲來,樹冠在風中微微晃動,細小的槐葉簌簌而下。
時近九月,夜風拂在身上略帶涼意,讓程宗揚渾身的燥熱略微清爽了些。
「飛鳥大爺,這邊請。」
前面提著燈籠的小太監一臉諂媚地說道。
計好在旁邊小聲糾正道:「是上忍啦,叫太君也行。」
相龍嘀咕道:「叫大爺他也沒生氣嘛。我看古供奉叫他太君,飛鳥大爺還有點不高興呢。」
程宗揚心頭微凜。這死孩子眼睛夠賊的,自己臉上戴著面具還能被他瞧出心情,看來要趕緊找個機會拍死他。
程宗揚殺機一起,兩個小太監似乎感覺到什麼,連忙閉上嘴。
兩個小太監並沒有對這位「東瀛上忍」的身份起疑,只是對他們來說,察顏觀色是必備的生存技能。別說他戴著面具,就算把墨鏡也戴上,臉都包住,照樣能以鼻子嗅出他的喜怒好惡。
太初與昭明兩宮由一道高牆隔開,遠遠看去,昭明宮赤烏殿高挑的飛簷猶如鳥喙,比起神龍殿的巍峨雄渾多了幾分纖巧秀美。
蕭遙逸一直沒有露面,不知是否察覺到行蹤已露,搶先躲了起來。那小狐狸狡詐得很,程宗揚並不擔心他,要緊的是自己。如何幹掉這兩個死孩子,在古冥隱發覺之前救下雲丹琉逃出宮去,才是自己最該頭痛。
程宗揚估算了一下,老太監在宮裡勢力並不強,他所倚仗的只有那些小太監——至少自己沒有看到還存在其他同黨。論修為,小狐狸應當穩勝他一籌,只不過他手裡握著晉帝這枚棋子,讓人投鼠忌器。
兩名小太監領著程宗揚繞過昭明宮的重重宮禁,朝角落裡一處荒僻的宮殿走去。
計好對倭語徹底糊塗了,這位飛鳥上忍說的正宗倭語自己半懂不懂,可自己說的夾生倭語,他居然都能聽懂,這樣神奇的效果,讓計好又是奇怪又是得意,大概自己真有點語言天分吧。
計好一邊比劃,一邊說道:「上忍太君,這是東面的冷宮,平常沒有人來。古供奉怕那花姑娘起疑,才選了這裡。」
「搜嘎!」
程宗揚握著禁軍的佩刀,尋思如何出奇不意地突施殺手,給這兩個死太監來個一刀兩段。
那宮院不知多久沒有人來過,庭中荒草叢生,殿宇上精心描繪的圖案漆料早已脫落,色彩斑駁不堪,充斥著淒冷的氣氛。
相龍從懷中摸出炭條,在門邊畫了個符記,低笑道:「這是雲家死士約定的標記。我已經給那美妞傳訊,約定三更之後在宮裡見面,雲侍衛長看見標記就會進來。」
計好道:「上忍太君大爺,那個瓶子,」
他比劃道:「瓶子……」
程宗揚想起古冥隱交給自己的玉瓶,伸手從腰間摸了出來。那只被稱為「都盧難旦鈐」的玉瓶是用一整塊墨玉雕成,瓶身血跡斑斑,用來作瓶塞的深紫色水晶在夜色下微微閃亮。
「喲西!」
程宗揚煞有其事地點頭,拿著瓶子晃了晃,然後作勢欲摔。
兩名小太監急忙攔住,「上忍太君!不是這麼用的!」
計好對相龍小聲道:「你來。」
「上忍大爺。」
相龍朝程宗揚諂媚地笑著,小心地接過瓶子,恭恭敬敬將它放在壁角隱蔽處,合掌默念幾句,然後取下瓶口的紫水晶。
燈籠昏黃的光線下,一縷輕煙般影子從瓶口溢出,裊裊升起,幻化成一個曼妙的身影。那影子只有三寸來長,她微微低著頭,雙目緊閉,纖細雙眉精巧如畫,竟是個出色的美女;她空靈的身體像水晶一樣透明,纖美手臂上披著長長的舞帶,彷彿一個空幻的精靈盈盈立在瓶口。
相龍合掌念誦道:「天地成,日月俱……」
隨著他尖細的聲音,瓶口透明的倩影眼睛慢慢張開,透出迷茫眼神。
「出九幽,入冥冥……」
在咒語召喚下,倩影抬起臉,小巧嘴巴張開,似乎在呼應冥冥中傳來的召喚。
相龍雙掌一分,戟指尖聲喝道:「視我者,盲!」
倩影像聽到世間最可怕的聲音一樣,空洞的眼中湧下血淚。
「聽我者,聾!」
倩影雙手掩在耳側,在瓶口上方痛苦地掙扎著。
「逆我者,受其殃!」
倩影乞求般抬起手臂,發出無聲的哭號。
小太監緩緩合起雙掌,陰惻惻地尖聲道:「幽幽冥獄,唯吾是從……」
最後一聲咒語落下,倩影渾身一震,彷彿被利針刺中的蝴蝶一樣升起,在瓶口寸許的高度盤旋而起。
相龍抹了抹額頭的汗水,朝程宗揚討好地笑道:「這是古供奉秘煉的幽冥陰魂,魂魄一旦被聖鈴拘入其中,如同置身煉獄,永世不得翻身。」
說著他用指尖戳了戳那個影子,正在曼舞的倩影哀鳴一聲,然後像上了發條的玩具,在瓶上搖乳擺臀,舞姿妖冶而淫蕩。
相龍道:「上忍大爺,只要把聖鈴放在這兒,等那個長腿的花姑娘進來,上忍大爺念個『附』字,陰魂就會附在她身上。待制住她,再念個『退』字,就能收回陰魂。」
程宗揚聽小太監不著四六的翻譯,裝成煞有其事的樣子,眼睛緊盯那只難旦妖鈴頻頻點頭;一面用眼角餘光觀察相龍,一面悄悄按緊刀柄。等相龍口沫橫飛地說完,突然側身一揮,刀光匹練般飛出。
相龍怪叫一聲,撲地閃開,叫道:「大爺!上忍!飛鳥太君!」
程宗揚心裡大罵。自己滿心切了這死太監,可忽略這柄禁軍佩刀比自己常用的窄了一半,出刀時差了少許,被他躲開。
程宗揚挺起肚子,粗聲喝道:「你滴,武功滴,大大滴不行!喔塞羅!」
這名東瀛忍者突然發難,計好也嚇出一身冷汗,連忙道:「上忍說你武功不行,讓你趕緊滾。」
相龍臉上回過顏色,點頭哈腰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小的這就滾!」
相龍連滾帶爬出宮門,小聲道:「我的娘啊,這倭賊真不是人啊……」
程宗揚摸了摸計好的腦袋:「你滴,大大滴好!」
計好險些尿褲子,陪著笑臉眼巴巴看著這名東瀛上忍,巴不得也和相龍一塊兒滾出去。
那位上忍卻突然虎起臉:「你滴,鑽進去!忍術滴,看到死啦死啦滴!」
宮殿是三間相連,眼見東瀛上忍指著側殿壁角的一座破櫥,計好陪笑道:「上忍大爺,小的不敢看,連耳朵都塞起來滴。」
一邊說一邊鑽到櫥內,拿出一條帕子撕成兩半,緊緊塞住耳朵。
真乖。程宗揚心裡暗道。他本來想關上櫥門,一刀把小太監連人帶櫥劈成四截,這會兒倒不必急著下手。
程宗揚拿起燈籠掛在門側,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破敗的座榻上,心裡盤算怎麼解決雲丹琉這樁麻煩。
老太監設計騙雲丹琉入宮,又請來東瀛忍者化裝成死士下手,本來安排得挺好,卻被自己趕上。程宗揚準備等她進來就主動揭穿身份,告訴她雲家和臨川王的事已經被老太監知道,讓她立刻想辦法離開禁宮去通知雲蒼峰。至於後面的事,就看雲老哥和會之他們準備得如何。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如果雲丫頭不信呢?
大不了一拍兩散,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管他小侯爺還是大小姐,大夥兒都自求多福吧。說起來如此長夜,其實抱著卓美人兒睡一覺才是正事,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做多了也很乏味呢……
子時在不知不覺中消逝,程宗揚已經等得不耐煩,雲丹琉卻始終沒有出現。他站起身,活動活動四肢,聽外面還沒有動靜便晃到偏殿,突然一把拉開櫥門。裡面的小太監嚇了一跳,腦袋「砰」的撞在櫥板上,手指還緊緊塞著耳朵。
程宗揚笑味咪拍了拍他的腦袋,「喲西!」
關上櫥門,程宗揚直起腰,心頭忽然一凜,飛快地轉過身體,一手握緊袖中的珊瑚匕首。
身後立著一個高挑的身影,她穿著斗篷,一頂軟布兜帽遮住她大半面孔,兩隻明亮眼睛在帽沿的陰影下熠熠生輝。
程宗揚呼了口氣,乾笑道:「原來是大小姐,嚇我一跳……」
雲丹琉目光在他身上略一停留便移到一旁,在殿內邊走邊看。那丫頭身高腿長,走起路來步子邁得極大,很少有女人能像她一樣,邁著大步還走得好看。
她黑色的斗篷長及腳踝,遮住身上那件盡人皆知的銀鱗細甲。這會兒嫌熱似的翻下兜帽,烏亮秀髮黑瀑般流淌下來,露出肩側彎曲的刀柄。
第一次見到雲丹琉是在江口的船上。那次見面離得太遠,後來再見面,程宗揚躲都來不及。這會兒近看才發現她長髮用一個玳瑁殼束在腦後,髮梢像波浪一樣鬈曲。雪白面孔上,一雙杏眼顯示出地道的建康血統,瞳孔卻在深黑中隱隱透出一抹藍色,與烏黑濃密的鬈發流露出濃郁的海洋氣息。
雲丹琉盯了一眼櫥櫃,然後收回目光,昂然走入荒蕪的正殿。程宗揚回過神來,連忙跟過去,感覺自己就像這位大小姐屁股後面的跟班,人家連眼角都不瞄自己的。心裡嘀咕道:這位大小姐看起來很難伺候啊。
雲丹琉回頭望向穿著禁軍服色的程宗揚,臉上毫無表情地淡淡說道:「找我有什麼事?」
程宗揚咳了一聲道:「其實是出了一樁大事……」
雲丹琉冷冰冰截斷他:「你的聲音怎麼了?」
這丫頭還真精細,自己一開口就讓她聽出異樣。程宗揚哈哈一笑,伸手摘下面具:「大小姐機敏過人,在下實在是很佩服,哈哈……」
「是你?」
雲丹琉森冷的口氣,讓程宗揚笑到一半就激零零打了個冷顫。
「別誤會啊!」
程宗揚叫聲未落,一片耀目青光便從雲丹琉斗篷間揮出。他想也不想便朝後閃去,手中剛摘下的面具被凌厲刀風捲起,還未落地就被絞得粉碎。
雲丹琉擎出那柄氣勢逼人的偃月長刀,盯著程宗揚,美目中透出滔天怒意,「竟然是你這小人!」
程宗揚忙叫道:「弄錯了!我是來救你的!」
雲丹琉森然道:「這面具是哪裡來的?」
程宗揚提防她手中的長刀,小心道:「我說是撿的,你信不信?」
雲丹琉冷冷盯著他,一言不發。這丫頭個子比自己還高,此時斗篷分開露出裡面的銀鱗細甲,豐挺雙乳高高聳起,帶給自己強烈的壓力。非常強烈。
趁口水還沒有流出來,程宗揚連忙舉起手,一口氣說道:「好吧!其實是雲老哥讓我混到宮裡來給你報信的!」
「撒謊!」
雲丹琉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
程宗揚病急亂投醫:「外面的符記你看到了吧?如果是外人,怎麼會知道你們雲家的秘密符記?」
「若非我雲家的死士自知必死,怎會用上九死絕命符!」
雲丹琉踏前一步,深邃而微藍的眸子透出怒火,「幹你娘!該死的小人!納命來!」
程宗揚吃驚地張大嘴巴。雲家那個死士臨死還擺了老太監一道,沒想到自己歹命給撞上了。更意外的是,這丫頭竟然對著自己大爆粗口!小紫那麼流氓的死丫頭都比她含蓄。這位大小姐在海上待久了,好像沒學什麼好東西……
程宗揚叫道:「大小姐,你聽我解釋!」
雲丹琉卻懶得聽他解釋——這廝在深宮以自家死士的面容出現,把自己引來此地,難道還有好事不成?
「狗賊!我今日要把你心肝摘下來,看看是什麼顏色!」
「面前的偃月刀散發出漫天殺氣,潮水般狂湧而來。那柄禁軍佩刀再不順手,程宗揚這會兒也顧不得了,急忙橫刀一擋。
叮的一聲,佩刀應刃而斷,折斷的刀刃險些砍在自己腿上。程宗揚竭力擲出半截刀柄,趁雲丹琉側身閃避,急忙轉身拚命朝大門闖去。
這丫頭已經不可理喻,啥也別說了,趕緊逃命要緊。自己難得冒充忍者,好不容易撐到現在,連黑魔海妖人那一關都過了,如果被她砍死實在太冤!
「想走!納命來!」
雲丹琉低叱一聲,偃月刀如影隨行緊貼程宗揚的背脊,狂猛刀氣只差一線便透體而過。
眼前的局面自己做夢都沒想過,只能說這丫頭太狂暴了。同樣是雲家的人,雲如瑤斯文柔弱,這丫頭平常是凶了點,這會兒露出真面目卻是野氣十足,活脫脫是個女匪首。程宗揚心裡禁不住懷疑,雲家的艦隊在海上都幹什麼勾當?黑魔海那個倒楣的屈供奉不會是被這丫頭黑吃黑了吧?
程宗揚迅速估量一下,雲丹琉的修為比凝羽只高不低,說第四級都有點謙虛。如果自己有雙刀在手,一套五虎斷門刀耍下來還能虎頭蛇尾地抵擋幾下;這會兒赤手空拳,活生生就是砧板上一塊肉,她想怎麼砍就怎麼砍!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相龍躲在外邊,先看到這名「東瀛上忍」突然飆出滿口華言,接著雲侍衛長大爆粗口,嚇得肝膽俱裂,不顧一切地朝外狂奔。
程宗揚想死的心都有。這一下弄巧成拙,沒設計到古冥隱,自己反而和雲丹琉火拚起來。如果讓那死太監知道,非笑掉他的大牙不可。
背後勁風襲來,程宗揚拚命往地上一撲,躲開偃月刀的兇猛一擊,接著肩後被重重蹬了一腳,剛癒合的傷口彷彿被重錘擊中,幾乎重新綻裂。
這會兒自己離房門只有一步之遙,外面就是滿庭荒草;但他有九成把握,自己頂多把一腔熱血灑到上面。程宗揚狂吸一口氣,在滾到門邊的剎那,突然雙腳一蹬,貼著地面反向朝殿內竄去。
程宗揚與雲丹琉錯身而過,雲丹琉一腳踏在他肩後,毫不停頓地飛身躍起,直接掠上院門。程宗揚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被踢了兩次,肩後劇痛,只能看著雲丹琉飛身越過整個庭院。
雲丹琉足尖在院門簷上一點,彈起丈許。她身材高挑,修長的美腿凌空舒展,像一隻飛馳的神鹿,動作灑脫矯健,只邁了兩步就跨過平常人十餘步的距離,直追到相龍身後。
相龍聽到身後的風聲不禁魂飛魄散。他怪叫一聲,從靴中拔出一柄短刀,竭力朝雲丹琉刺去,一邊身體左斜,準備趁雲丹琉拆招的時候,躐進旁邊的槐林躲藏。
雲丹琉來勢極快,風一樣掠到相龍身後,偃月刀劃過一道弧線,高高舉起,身前空門大露,竟似沒有看到相龍手中的短刀。
相龍抓住機會,短刀狠狠紮在雲丹琉腹側。相龍也是小心,見她上身的銀甲不似凡物,才選擇沒有銀甲保護的小腹;誰知刀尖刺的部位如中金石,連衣服都沒有刺穿就被反震回來。
相龍右手齊腕而斷,口中鮮血狂噴,緊接著脖頸一頓,沒等他明白過來就被偃月長刀斬下首級。
雲丹琉一腳把小太監的屍首踢倒,然後提起長刀,鮮血隨著刀鋒淌到刀尖,迅速流到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
程宗揚離她有十幾丈遠,隔著一整座院子卻沒有一點安全的感覺。那丫頭犀利的目光讓自己想起一種生物——龍!而且是霸王龍!
雲丹琉斗篷飛起,兩個起落,踏在階上,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輕蔑。
「登徒子!」
程宗揚一陣光火。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被兩個人稱作登徒子,自己有那麼好色加猥瑣嗎?
「大小姐明鑒!」
程宗揚厲聲道:「我與雲老哥是生死弟兄,今次完全是誤會!」
「三叔怎會看中你這種小人?」
雲丹琉踏進殿內,冷冷道:「當日在江口已經饒你一命,誰知你卻與閹賊勾結,暗算我們雲氏!這會兒想求饒?晚了!」
危險!危險!程宗揚心頭警聲狂響。刀風及體的剎那,他拚命往旁邊一滾,躲開偃月刀的兇猛一擊。
雲丹琉身材比程宗揚還高了少許,加上五尺長的偃月刀,佔盡優勢。她潔白的手掌擎起長刀,毫不猶豫地朝程宗揚胸口劈去。
當初在蘇妲己手下自己還有一拚之力,畢竟那妖婦起初不想要自己性命;沒想到這丫頭下手比那妖婦還狠,絲毫不給自己活命的機會。程宗揚來不及起身,半跪在地彳上拔出匕首,擋住雲丹琉要命的一刀。
凌厲刀風呼嘯而至,重重劈在匕首上。程宗揚手腕劇痛,臂上的禁軍皮甲被勁氣劈開,脫落的甲片四散疾飛。
雲丹琉美目乍現,偃月刀微微一退,接著以更快的速度襲來。
程宗揚交手一招就知道大勢非常不妙。雲丫頭刀法走的是剛猛一路,寧折不彎,一旦出手就像怒浪翻騰,攻勢越來越猛烈。自己如果還想和斗蘇妲己那樣賭命,只有死得更快。
程宗揚一手伸到懷中,不管是什麼東西便一把抓出來,卻是幾個寸許長的小卷軸,原來是傳說中的忍者卷軸。程宗揚幾乎流下眼淚,傳說中可都沒說卷軸怎麼用,附個說明書有這麼難嗎?
程宗揚抓住一支卷軸,用力朝雲丹琉扔去,口中大喝一聲咒語:「我干!」
第二章 影附
卷軸落在地上,迸出一團濃煙,接著無數細小的聲音響起,不知從哪裡來的細針從煙霧中激射出來。
雲丹琉一手卸下斗篷,程宗揚眼前一亮,看著她身上銀白的鱗甲下,胴體美妙的曲線。
沒想到這丫頭裡面穿得這麼清涼,像是隨時準備下海游水。雲丹琉上身只有一件薄薄的銀甲,腰間是一條碧藍的斜邊裙,裙角用一隻扇貝繁住。一條白生生的修長美腿從裙角裸露出來,雪白大腿渾圓而又光滑,筆直小腿裹著銀鱗脛甲。那雙鞋子不知是用哪種深海物品製成,為了便於排水和清除海砂,鞋尖是敞開式的,露出秀美的腳趾。鞋沿兩條瑩白軟帶從腳踝繞過小腿,一直纏到膝間,將鞋子和脛甲連為一體。鞋跟是朱紅色的珊瑚,使她身材更顯高挑。半透明的鞋身微微泛起光澤,給她腿部肌膚塗上一層珍珠般的瑩白光輝。
不過這會兒實在不是欣賞的好時候。雲丹琉斗篷一卷,將卷軸放出的濃煙和細針一併捲起,然後挑起眉峰,「原來是個倭賊!難怪好色成性,卑鄙下流!」
說著長刀再次劈來。
程宗揚不知道讓真正的飛鳥熊藏對上這丫頭還有什麼忍術能用,不過他知道自己該倒霉了。
刀風在殿內激盪,那張坐榻被長刀掃中,碎木像子彈一樣飛濺開來,有幾塊飛出數丈,撞在計好藏身的櫥櫃上。
一陣「噠噠」作響,櫃門被震得打開一線,露出裡面的小太監。計好兩手堵著耳朵驚恐地看著這邊,接著櫥門又彈了回去。
程宗揚一手伸在懷中,摸到那把光禿禿的劍柄,他心裡一動正要拿出來,忽然「叮」的一聲,角落傳來一聲清越鈴聲。
程宗揚抬眼看去,只見牆角那只血色斑斕的玉瓶被碎木擊中,微微搖晃,瓶口飛舞的暗影震盪著,似乎隨時都會散開。
程宗揚拚了老命一聲大叫:「附!」
一股森冷氣息從腳下升起,身邊破敗的宮殿微微一晃,彷彿被無形力量扯得扭曲。
鏤刻著飛龍偃月的長刀在離胸口寸許的位置停住,青森森的光芒在刀鋒微微晃動,令程宗揚肝膽欲裂。被這東西砍中,自己一腔五公升的熱血等於一口氣全捐獻了。
程宗揚抬眼看去,只見雲丹琉玉容沉靜如水,鬈曲的髮梢微微震顫;她牙關緊咬,雙手緊緊握住長刀,似乎正處於極大的痛楚中。片刻後,她長刀一退,閃電般朝旁邊砍去。
在雲丹琉身旁多了一個朦朧的幻影,依稀是剛才那個在難旦妖鈴上曼舞的倩影,不過這時已經長到數尺,顏色也更淡。
冥冥中彷彿傳來一絲輕快笑聲。在刀鋒劈中的剎那,幻影像被風吹起一樣飄飛起來,一邊張開柔美雙臂,溫柔地朝雲丹琉頸中擁去。
雲丹琉神情冷峻,偃月刀在身側怒龍般翻滾揮舞,不時用肘、膝甚至秀髮攻擊,試圖擺脫身邊的幻影。那個影子卻彷彿黏在她身上,無論她攻勢再凌厲,總能無孔不一入地欺近她的身體。每次幻影空靈的纖手拂中她裸露的肌膚,雲丹琉都像被火燙到般的渾身震顫。
這完全是一場不公平的較量,沒有形體的幻影像幽靈一樣在雲丹琉身側輕盈地飛舞,無論她刀法再凌厲都無法對幻影造成傷害。漸漸的,那個美妙幻影攀住雲丹琉的手臂,一部分與她的身體融合。
程宗揚心有餘悸地退到門側,把匕首橫在胸口。情急之下,他召喚出幽冥宗世傳秘寶都盧難旦妖鈴中的陰魂。施術的相龍已經被雲丹琉幹掉,天知道這陰魂附在她身上有什麼後果。
一炷香時間後,飄渺的陰魂已經有一半融入雲丹琉體內。雲丹琉眼神雖然堅毅,刀法卻無可避免地開始散亂;雖然每出一刀都用盡全身力氣,但想把陰魂逼出來已經是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程宗揚這時終於放下心事,抹了抹頭上的冷汗。眼前這位雲家大小姐奮力與侵入體內的陰魂掙扎,她修長的美腿蹣跚著,似乎被一股無形力量操控,動作越來越亂。忽然那個空幻的倩影一蕩,整個融入雲丹琉體內。雲丹琉露出驚駭欲絕的眼神,手掌一鬆,偃月刀鏘然落地。
程宗揚訝異地瞪著被陰魂附體的雲丹琉,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眼前的長腿美女側過臉,兩手捏住白玉般的耳垂,手指一翹一翹,彷彿在給自己戴上一隻無形的耳環。她表情似乎也被陰魂控制,露出少女的嬌羞,與剛才的狂暴相映成趣,只是眼中的怒火越來越強烈。
雲丹琉憤恨地瞪著程宗揚,兩手卻不由自主地比擬動作,先一邊一個戴好耳環,輕輕撫了撫,然後潔白手掌沿著頸子高過圓聳胸乳,再往下撫過細長腰身,接著從腰後撫過圓翹美臀,彷彿一個艷麗的舞姬向主人展示自己胴體的輪廓。
程宗揚情不自禁地吹了聲口哨,看到雲丹琉恚怒的眼神才趕緊收斂一些,呵呵笑道:「大小姐,你真的誤會了,其實我真是來救你的……」
雲丹琉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聲音,自顧自地扭動肢體。她心裡羞憤欲絕,那個卑鄙小人不知用了什麼詭計,在她出刀的剎那彷彿有個冰涼的影子倏然附上身體。一番掙扎之後,不僅沒有掙脫,還被它成功侵入體內。
那股陰森寒意不僅控制她的手腳,還控制了她的面部表情、呼吸,甚至舌頭。在她不由自主轉動身體的同時,那股陰森的涼意還在體內,不住往心脈和腦際侵蝕。
雲丹琉可以想像,一旦被這股妖異氣息侵入腦際,連神智也被佔據,自己就會變成一具傀儡,任人擺佈。
雲丹琉死死咬住牙關,竭力抵抗寒意的侵蝕。忽然她喉頭一甜,唇角湧出一股鮮血。
程宗揚好不容易死裡逃生,本來抱著看笑話的心情正在得意,看到血跡才驚醒過來,連忙擦了把口水,安慰道:「別怕別怕!我這就給你解開——先說好,你不能再拿刀砍我啊!好了,聽我命令——」
話到嘴邊,程宗揚突然呆住了。施放咒語的「附」字,自己記得挺清楚,解除咒語那個字好像是……
程宗揚翻眼想了半天,雲丹琉又吐出一口鮮血,臉色變得蒼白。
程宗揚心裡發急。自己是來救人的,真把她搞死,自己只好剖腹謝罪了。
親娘啊,解除的咒語到底是哪個?
解除,解除……程宗揚朝雲丹琉一指,「解!」
雲丹琉身體一震,手指抬起,勾住銀甲的環扣。她身上那副銀甲甲片材質奇異,魚鱗狀的甲片又薄又韌,既泛著金屬的光澤,還有金屬所沒有的彈性。張開的胸甲宛如龍爪攀在她豐挺**上,與胴體的曲線緊密地貼在一起。這時環扣一鬆,胸甲隨之彈開,露出甲內雪團般的美乳。
「錯了!錯了!」
程宗揚疊聲叫道。誰知道「解」是解衣服的意思?完全是誤會!
面前的少女仍沒有停住動作,她逐個解開銀甲的環扣,胸甲越來越鬆弛,幾乎能看到那團渾圓雪肉頂端的誘人紅嫩。
程宗揚心臟幾乎跳出喉嚨,傻呼呼張大嘴巴,看著雲大小姐在自己眼前解甲露體。銀甲還剩最後兩個環扣未開,將從雲丹琉胸前滑落。
只見雲丹琉一手勾住環扣,另一隻手卻奮力握成拳頭,重重打在自己解甲的手腕上。
程宗揚幾乎能聽到腕骨碎裂的聲音。雲丹琉奮然一擊打傷自己左腕,那件胸甲終於沒有全部解開;雲丹琉吐出兩口血,重新控制住右手。這丫頭真夠烈性的,對自己下手都這麼狠……
「別急!別急!」
程宗揚一邊大叫,一邊飛快地思索著,不是解除,那會是什麼?
從頭開始想,自己把陰魂弄到雲丫頭身上,這會兒又想讓陰魂從她身上脫離……程宗揚腦中一亮,大聲叫道:「脫!」
雲丹琉玉手繃起青筋,眼底透出一絲絕望。她身體猛然一挺,拖著受傷的手腕伸到裙內。
為了便於在船上行動,她的裙子是一條簡易的三角巾,一側垂到膝間,另一側被扇貝繫住收到大腿處。她受傷的手掌在扇貝另一側,這時伸到裙內,腿邊碧藍絲綢被拉起,兩條白玉般的美腿筆直伸出,在珍珠般的瑩光下熠熠生輝。
那兩條美腿的比例甚佳,又長又直。雪滑圓潤的大腿緊緊並在一起,能看到大腿根部那條窄小褻褲。而這丫頭當著自己的面,用受傷的手掌勉強勾住褻褲邊緣,準備把它脫下來。
程宗揚雙手抱頭,驚愕地看著這一幕,心裡一個聲音大叫:快制止她!另一個聲音則用更大的聲音叫道:讓她脫!
雲丹琉只剩下右手受自己的意識支配,她右手緊緊拉住褻褲右側,受傷的左手拉住褻褲另外一邊,雙手角力的結果是那條絲織褻褲被扯得傾斜,一側拉到腰上,一側則幾乎褪到臀下,幾絲烏亮而纖軟的毛髮從褻褲邊緣翹出。
雲丹琉美目透出駭人的恨意,她紅唇顫抖著,被陰魂控制的舌尖卻吐不出一個字。
褻褲幾乎被扯成一條斜線,勉強掩在腹下。在雲丹琉無法支撐的一刻,程宗揚一把抱住她,兩手抓住她褻褲邊緣。雲丹琉眼中恨意被恐懼代替,但她的軟弱只有一剎那,接著瞳孔深處露出駭人的憤恨。
程宗揚咬緊牙,用盡全部毅力,使勁向上一提,幫她提上褻褲。心裡暗道:這麼凶的美女也怕強姦啊。
「大小姐,你現在相信了吧?」
程宗揚在雲丹琉耳邊道:「我真的是來救你的。」
說著他忍不住抱怨道:「你長這麼高幹嘛?害得我還要踮著腳跟你說話。」
這會兒兩人肌膚相接,程宗揚抱著雲丹琉的腰,豐滿**正頂在自己胸前。程宗揚憑經驗判斷,她**在C罩杯與D罩杯之間。和小香瓜比起來尺寸稍遜,但那種光潤堅挺、飽滿聳翹的形狀卻別有一番美態。
程宗揚狠狠嚥了口口水,接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怪叫一聲,拚命放開雲丹琉,緊接著她裹著銀白脛甲的膝蓋貼著自己的陰囊掠過,劇烈的風聲令程宗揚陰囊收緊,胯下傳來一陣強烈疼痛。只差那麼一點,自己就可以尊敬地稱古冥隱前輩。
雲丹琉被陰魂控制的腳步踉蹌一下,忽然一足點地,輕捷地轉了個圈子,接著右腿抬起,纖軟腰肢朝後彎折。她雙腿修長而又渾圓,程宗揚估測她不穿鞋子,身高就有一米八六,僅腿長就超過一米一。
這時一條雪白美腿用一個漂亮的舞蹈動作抬高,白光光的大腿直直豎起,碧藍如水的短裙荷葉般翻起,兩條白玉般的大腿交錯分開;腿縫間,窄小的褻褲緊緊裹在下體,腹下那片隆起部位在薄絲下呼之欲出。
殘破而荒涼的宮室內,一個美貌少女半裸著玉體旋轉起舞。她上身鬆開的銀甲在胸前搖搖欲墜,兩條雪白而修長的美腿時開時合,做出種種令人血脈賁張的動作。
她身高腿長,舞姿別有一番風情,此時足尖繃緊,像張開的玉扇抬到頭頂,筆直挺起,將光潤如玉的美腿整個暴露出來,輕盈地旋轉曼舞。修長美腿彷彿兩條光潔的玉柱,在燈籠昏暗的燈光映照下,白花花的肌膚耀目生輝。
程宗揚沒想到在這裡還能目睹到如此須麗性感的大腿舞,一邊兩手本能地護著襠部,一邊眼都看直了。
眼前的美少女與自己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腰側的扇貝、腳底的珊湖、微藍的瞳孔、鬈曲的髮梢,無不洋溢著濃郁的海洋風情,知者能認出這是雲家大小姐,不知者還以為是哪個野性十足的女海賊在表演熱辣的艷舞……
雲丹琉扭動腰肢,碧藍短裙飛舞起來,露出大腿盡頭那張雪滑美臀;她兩手撫住雪臀,一邊彎下腰去,忽然唇角又湧出一股鮮血。
雲丹琉拚盡全力,在陰魂侵蝕下掙得一絲空隙,然後俯下身,額頭用力朝地上長刀撞去。
程宗揚撲過去一腳踢飛長刀,順勢滾到牆角,抓住紫玉塞子,一把蓋住瓶口。
雲丹琉像被抽去絲線的木偶一樣跌倒在地。程宗揚鬆了口氣,身上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濕漉漉都是冷汗,拿著那只妖鈴的手都在發顫。
程宗揚把妖鈴塞到懷裡,先把偃月刀搶到手裡,才小心地靠近雲丹琉。
雲丹琉失去血色的面孔一片蒼白。程宗揚蓋住妖鈴的同時,附在她身上的陰魂隨即離體,她身體像被突然抽空一樣,失去所有力氣,但呼吸漸漸平復,看來沒有大礙。
忽然一陣腳步聲響起,程宗揚愕然抬首,只見一個禁軍大漢殺氣騰騰地闖進庭院,筆直朝自己衝來,然後在離自己還有四、五步的地方突然撲倒,露出背後一把淌血尖刀,就這麼死在自己面前。
程宗揚嘴巴還沒合上,一個鬼魅般的身影隨即飄了進來。古冥隱看到地上的雲丹琉,眼中頓時露出喜色,他朝屍首瞟了一眼,接著出指如風,點中雲丹琉腰背幾處大穴。
「古供奉!古供奉!」
計好從櫥中鑽出來,連滾帶爬地撲到古冥隱腳邊,連聲道:「這位上忍太君真了不起!小的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上忍大爺先騙住雲侍衛長,然後扔出一個卷軸,噗的一聲就把她的衣服扒乾淨了!」
古冥隱怔了怔,低聲道:「這是什麼手段?」
計好陪笑道:「上忍的手法小的也沒看清楚——後來,這丫頭就倒下了。」
古冥隱目光閃閃,打量著程宗揚,眼中猶疑不定。程宗揚汗流浹背,這才想起來自己面具已經被雲丹琉毀掉了,直接露出原形。
計好貼在古冥隱耳邊道:「上忍這張臉也是假的,江湖險惡,他們忍者一次要戴三五層面具,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古冥隱微微頷首:「相龍呢?」
計好諂笑道:「上忍太君嫌他武功太低,把他打發走了。是小的在旁邊給上忍大爺幫的忙。」
相龍的屍體被雲丹琉踢到槐林裡,古冥隱沒有看到;他抬起眼,尖聲道:「上忍好手段!古某佩服!」
計好磕磕巴巴說了幾句,程宗揚點頭,也用一串鬼話對付過去。計好扭頭,眼也不眨地朝古冥隱流利地說道:「上忍太君說,抓到這個女人很不容易。如果不是小的在旁邊幫忙,說不定就讓他跑了。」
古冥隱笑道:「自然要給你記上一功。」
計好低頭道:「小的不敢。」
說著又小聲嘻笑道:「這位飛鳥上忍好色得很,剛才就抱著雲侍衛長扒她下面的小衣呢。」
古冥隱尖聲大笑。
程宗揚心裡豎起大拇指,這死太監有前途啊。仗著兩邊語言不通,在中間大肆扯謊,給自己表功。其實他一直堵著耳朵躲在櫥中,直到櫃門撞開才偷偷看到外面的情形。等古冥隱進來,怕主子指責他貪生怕死,連蒙帶誑編出一套來。
自己的小命一時半會算是保住,可讓雲丹琉這麼一攪,本來救人的倒成了兩邊聯手,把她生擒活捉。他同情地看了雲丹琉一眼,那丫頭緊閉雙目,胸口不住起伏,不知道她這時對眼前複雜的情形猜到幾分。
程宗揚指著那具專門奔過來死給自己看的屍首:「這個滴,什麼滴乾活?」
古冥隱陰惻惻道:「這廝冒充禁軍潛入宮中,死有餘辜。」
他將屍首踢得翻轉過來,只見那人手中抓著一張硝制過的羊皮,上面塗抹的銀鹽顯出縱橫紋路。
古冥隱哂道:「影月宗賊心不死,三番五次遣人入宮。怎知本座在宮內所置禁咒正是為克制他們的影月之術而設。靈力越是敏銳,所受反噬越是凌厲。即便影月宗宗主親至也難逃羅網!哈哈!」
程宗揚心知肚明。肯定是小狐狸不小心撞上禁咒,正好碰上影月宗的人也來窺視,於是扯來頂缸。至於古冥隱未必不知道裡面的差別,只不過在自己面前不會漏出底細。
古冥隱俯身抓取雲丹琉,卻被程宗揚擋住。
程宗揚大搖其頭,「這個,我滴!」
說著抱起雲丹琉半裸的香軀。
古冥隱仰天笑道:「這賤人是上忍親手所擒,自然是上忍收為女奴。」
程宗揚色迷迷在雲丹琉屁股捏了一把,嘴唇不動地嘀咕道:「雲丫頭,聽見了吧?配合一點,咱們想辦法溜出去。」
幾乘坐輦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蜿蜒行來。幾名小太監跟在輦後,前面挽著紅綢牽輦的卻是幾名半裸宮女。
最前面一乘坐著古冥隱,中間一乘是半死不活的晉帝。程宗揚抱著雲丹琉坐在最後一輛輦輿上,在他腳前臥著一個光溜溜的艷婦,此時正聳翹肥白雪臀,被他摸得渾身亂顫。
這是古冥隱的主意,他擺開陣仗邀程宗揚乘輦去昭明後宮處置雲丹琉。自己用腳後跟就能猜到,這死太監如此招搖無非想引蕭遙逸出手。這一招對別人也許行,對小狐狸……反正程宗揚是不抱半點信心。
從古冥隱的舉動看得出黑魔海確實對星月湖八駿忌憚萬分。老太監已經知道玄騏的存在,更肯定他潛在宮中,卻遲遲不敢與他正面硬撼,出動人手圍殺這隻小狐狸。
這串舉動除了對星月湖八駿的身手深具戒心,還可以確定自己的猜測:古冥隱在宮內人手不足。除了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太監,並沒有什麼得力的手下,否則不用千方百計地集中力量來應付近在咫尺的蕭遙逸。
做出這樣的判斷後,程宗揚心頭大定,甚至有些盼著小狐狸現身,趕緊讓自己從這個已經變得不好玩的局裡解脫出來。
不過老太監的舉動卻在無意中將程宗揚狠狠嚇了一跳。他剛把穴道受制的雲丹琉抱到輦上,那個小名芸娘的周太后便被小太監帶著出來。見到他的面孔,太后像見到鬼一樣險些當場叫出聲來。
程宗揚當機立斷,衝過去一把抱住她,狠狠吻住她的小嘴,像色中餓狼當著眾人的面把她拖到輦上,扒掉她剛穿上的衣服,在她光滑肉體上大肆揉弄。
看到程宗揚急色的樣子,那些小太監都背過臉偷笑。古冥隱瞪了手下一眼,讓他們免得激怒貴客,然後吩咐起輦。
晉國很少有轎子,至少在建康城,人們使用的交通工具大多是牛拉的車。宮裡的坐輦與石胖子完全由人力抬行的步輦不同,輦下裝有輪轂,前面繫著綢制的挽索,由人力牽引。
車輪在鵝卵石上顛簸,掩蓋輦中的聲音。程宗揚用裝神弄鬼的口氣在太后耳邊陰聲道:「我是上天仙使……能有千般變化……化……化……」
那美婦畏懼地收攏身體,剛認出他時的驚愕被深入心底的信任化解。程宗揚鬆了口氣,又擔心她說出什麼,漏了自己的馬腳,索性讓她頭前臀後地趴在自己腳邊,手指放在她臀間反覆刺激她的O點,讓她顧不得起疑。
美婦早已神智沉迷,這時翹著屁股像個**一樣扭臀亂叫,已經渾忘了他就是自己在舟中接過的客人。
不過自己的下流舉動一點不差地全都落到雲丹琉眼中。那丫頭目光中的鄙夷、憎恨、厭惡、憤怒……足夠把自己埋了,再立個碑。
「媽的!要不是為了你這丫頭片子,我用得著這麼做嗎!」
程宗揚在雲丹琉耳邊道:「大小姐,我求你了,你就信我一次……」
雲丹琉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程宗揚連忙湊過去:「什麼?」
雲丹琉銀牙一緊,毫不客氣地咬住他的耳垂,幾乎把他耳朵咬下來。
程宗揚目眢欲裂,硬生生把慘叫聲吞到肚裡,手指緊緊抓住丹琉的大腿,痛得熱淚盈眶。
「鬆口……」
程宗揚竭力裝出好色如命的表情,一手抱著雲丹琉,一邊摸著美婦白花花的屁股,臉上淫笑滿面,口氣卻幾乎聲淚俱下。
雲丹琉死死咬住他的耳朵,毫不鬆口。程宗揚拔出手指,嘶聲恐嚇道:「摸你臉!」
指上溫熱的液體幾乎滴到雲丹琉臉上,那該死的丫頭才鬆開牙齒。
「我干!」
程宗揚在心裡痛罵一聲,急忙摸了摸耳朵,上面兩排牙印痛得鑽心,幸好還是完整的。
古冥隱尖笑聲遙遙傳來,「那賤人烈性得緊,上忍莫急,一會兒到了宮中再慢慢炮製她!」
計好剛湊過來準備翻譯,被心情極端惡劣的程宗揚揮手趕開:「八格!」
計好嚥了口唾沫,乖乖滾到一邊。
程宗揚瞪著雲丹琉噴火的眼睛,然後抱住她的粉頸,毫不客氣地反咬過去。
媽的,我都吃了幾次虧。再這麼忍了,太便宜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海盜!
雲丹琉髮絲間有股淡淡香氣,讓人想起陽光下的碧藍海面。她白嫩耳垂軟軟的,像玉墜一樣又滑又涼,上面紮了一個小小的耳孔。因為還是未出閣的少女,依照六朝的規矩只鑲了一個小小的玉石耳釘。這會兒含在口中,在舌尖滑來滑去,沒幾下把自己心裡那點火氣給滑沒了。本來想咬一口洩恨,漸漸捨不得鬆口。
雲丹琉穴道被制,無法掙扎。好不容易程宗揚吐出她被吸紅的耳垂,才看到那丫頭幾乎噴火的目光。
程宗揚咳了一聲,有些尷尬與她拉開一點距離。剛想開口,光著身子的美婦依偎過來媚聲道:「仙使太君,奴婢給你品簫好不好?」
讓晉國太后給自己品簫,感覺肯定不壞,但當著雲丹琉的面,自己寧願表演切腹,多少還壯烈一點。
程宗揚淫笑一聲,裝成把她抱在懷裡,指尖卻在她耳後鳳池穴用力一按,讓她昏睡過去。
「我真是來救你的,只不過被這些人誤認為忍者。大小姐,都這時候了,你總該相信了吧?」
程宗揚嘴唇不動,悄聲道:「一會兒我解開你的穴道,咱們見機行事。這些人裡就那老太監一個硬手,其他都好打發。你逃出去別回家,直接去玄武湖。那裡有人等著……」
雲丹琉身體緊繃,眼神卻不住變化。程宗揚鬆了口氣,只要這丫頭不倒打一鈀,自己脫身的把握就多了幾成。
第三章 夜戰
昭明宮東北有一處獨立宮殿,雖然屬於後宮的一部分,卻緊鄰華林園,相當於獨佔三分之一的後宮。庭前陳設雅致而珍貴,玉馬金鞍、珠簾翠幕,顯示出宮中妃嬪非同一般的榮寵。
坐輦進入宮門,太陽穴的傷痕傳來一陣輕微跳動。自己的生死根除了能轉化死氣,對靈力、法力之類的波動也異常敏感,只不過感應能力與修為深淺密切相關,同樣的波動換在半個月之前,也許就忽略過去。至於這處宮殿本身可能另外設有一重防止外人窺視的禁咒。
但很快,程宗揚就發現自己錯了。越過宮門的同時,耳邊便轉來一陣哀嚎。
「張少煌!你這個畜牲!我的兒子啊!」
那人哭嚎著破口大罵,像一頭負傷的野獸,聲音淒厲而哀痛。
程宗揚心裡一沉,已經聽出是誰的聲音。
進入宮內,古冥隱神情明顯鬆弛許多。整個晉宮都死氣沉沉,唯獨這裡不僅有人看守,而且還是勁裝大漢。那些人穿著黑色布衣,背弓挾矢,佔據宮內最險要的幾處位置。
無論把守哪個位置,他們都是兩人一組,或是對面,或是背靠背,不留任何死角。這些漢子舉手投足間流露出明顯的軍人氣質,目光雖然落在那些宮女半裸的胴體上,卻彷彿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鷹隼般的目光只在她們手足處停留,審視她們是否有異常舉動。
程宗揚暗叫不妙。自己在外面已經留心,可角樓上明明空無一人,誰知一進來就看到這些人在樓上游弋。看來這裡的禁咒不僅針對影月宗,還兼有匿聲藏形的功效。自己這下算是真正踩到老虎牙齒上。
古冥隱彷彿沒聽到宮室裡傳來的哀嚎,一直來到宮後小院才停下坐輦。他先讓人把晉帝送到旁邊一間小室守護起來,接著芸娘也被赤身裸體地送進去。
身為晉國的君主和太后,這兩個人是極具份量的籌碼。晉帝的份量不用說,一旦晉帝駕崩,無論挑選繼承人或聽政,都需要太后的下令才名正言順。
庭中與外面的宮殿只隔了一道院牆,哭嚎聲不斷傳來,像發瘋一樣拚命咒罵張少煌和恆歆,哭叫自己屈死的兒子。
看見程宗揚不自在的表情,古冥隱道:「太君不必理會。那人家裡的妻妾兒子都被人殺了,痛極攻心。」
徐敖果然在這裡,而且還知道是張少煌在外面幹的事。但程宗揚擔心是另一件事——這幫死太監沒見過自己,徐敖和自己可不陌生,如果被他撞見……
那老太監手法奇異,程宗揚一路好不容易才解開雲丹琉兩處穴道,這會兒動手無異於癡人說夢,只好硬著頭皮抱起雲丹琉進入室內。
那間宮室外面看來普普通通,裡面卻陰森之極。房門是用厚重楠木製成,比一般房門厚了一倍;四壁掛滿刑具,中間一口火爐放著燒紅的烙鐵。地上濺滿未洗乾淨的血跡,不知道是不是雲家那位死士的血。
室內正中放了兩張圓凳,古冥隱與程宗揚分別坐下,計好在旁等著翻譯,另一個小太監朱靈寶閂上房門,笑嘻嘻看看程宗揚,又看看她懷中的雲丹琉。
古冥隱揚起脖頸,對計好道:「上忍太君對雲家這位大小姐愛不釋手,一路抱著,連放下也不捨得。」
說著他尖聲道:「這幾句不用譯了。告訴上忍,他喜歡便儘管抱著。」
計好嘰哩咕嚕說了幾句,程宗揚順勢抱得更緊,手掌貼在雲丹琉背後,幫她打通穴道。
古冥隱陰惻惻道:「雲侍衛長,你們雲氏商賈世家,因為捐資有功才破例允許一人出仕。晉國商賈數萬,唯獨你們一家得此殊榮,卻不思報效,反而與臨川王勾結,陰謀作亂——靈寶!解了她的甲!」
朱靈寶獰笑著剛要舉步,忽然愕然回首。
一股詭異氣氛在室內瀰漫,古冥隱的獰笑也彷彿僵在臉上,直直瞪著那扇木門。
突然間,厚重木門毫無徵兆地被人一腳踹開,力量之大,像是要硬生生拍進牆裡。站在門後的小太監連屁都沒放,直接在眾人眼前憑空消失,「砰」的夾在門板和牆面之間。過了片刻才有一股可疑的血肉混合物從門下淌出。
不光程宗揚,連古冥隱都看傻了。蕭遙逸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臉溫柔地進來,輕聲細語地說道:「喲,原來是古公公啊。」
古冥隱愣了片刻,接著臉上變色,袖中驀地飛出一柄飛刀。
小狐狸斯文得像是前來赴宴,鬼知道他是怎麼溜進來的。眼看飛刀要刺中心口,蕭遙逸露出一絲獰笑,「呸」地一口唾沫,把飛刀唾到一邊,然後一手拽開衣領,拍著脖子口沫橫飛地叫道:「看到了嗎?有種朝這兒砍!死太監!踉我鬥!我玩死你!」
程宗揚險些笑出聲來。那小子架式實在是拉風壞了,氣勢更是囂張到極點,一眨眼從一個貴公子變成老兵痞,硬是把老太監給鎮了。
古冥隱再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捨易取難,直到此時才出手。自從一年前古冥隱利用晉帝長年沉溺酒色,將內宮牢牢控制在手中,原以為能為所欲為,直到那時他才真正領教晉國世家大族的強悍地位。
那些世家大族不僅聲望顯赫、手握實權,而且都是該死的政客。最古怪的一次莫過於他搭上徐敖這條線,準備借助徐度手下的州府兵。到現在古冥隱還不明白,一連串自己親手頒布詔命之後,徐度如何莫名其妙丟了兵權,接任的成了他做夢都沒想到的謝萬石,眼睜睜看著州府兵這只煮熟的鴨子飛了,一點痕跡都沒有。
蕭遙逸的突然現身,帶給古冥隱的驚怖遠比程宗揚見到的更強烈。他目光不住變換,旁邊的計好更是傻盯著木門,兩腿直打哆嗦,連褲子濕了一片也沒發覺。
蕭遙逸凶狼一樣扭過脖頸,指著程宗揚叫罵道:「倭賊!滾回你的洗腳盆裡去!」
程宗揚騰地起身,梗著脖子叫道:「八格!」
氣勢比起蕭遙逸毫不遜色。
古冥隱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尖聲叫道:「上忍攔住他!我去叫人!」
說著身形一晃,撞碎後窗落荒而逃。
計好打了個尿顫,顧不上給程宗揚翻譯,緊跟著鑽窗而出。
室內騰起一團詭異煙霧,接著兵刃撞擊聲不住傳來。
程宗揚朝後窗拋了一個卷軸:「死狐狸,你怎麼來的?」
「容易!跟著老太監的坐輦就進來了。」
蕭遙逸嘿嘿笑了兩聲,「程兄好艷福啊……」
「少囉嗦!」
程宗揚道:「能不能解開?」
蕭遙逸搭住雲丹琉的脈門,「能!」
「還不快解!」
「給我半個時辰。」
「我干!」
第三章 夜戰
蕭遙逸叫道:「幽冥宗的手法本來就不正道。這幾處穴道還是最難的,你在建康城打聽打聽,半個時辰能解開,我是獨一份!」
程宗揚把刀丟給蕭遙逸,「使勁敲!用力一點!」
說著解開外面皮甲,反過來把雲丹琉的身子裹住。
蕭遙逸一臉納悶,「你這是幹嘛?」
「免得你的髒手亂摸!」
蕭遙逸叫起屈來:「哪兒髒了!再說了,憑什麼許你摸就不許我摸?」
「少廢話!」
程宗揚把雲丹琉丟給他,簡單說道:「死太監把宮裡都控制住了,不用管,沒救了。這裡他們人多,你先走。我身份還沒洩漏,一會兒混出去。」
蕭遙逸搓著手,躍躍欲試:「急什麼?不如殺了那老狗。」
這也是一個選擇,只不過多了一個不能動的雲丹琉,這個選擇就太冒險了。
「保命要緊,反正他的底細咱們也摸透了。先救人,回頭再來收拾他們。」
程宗揚又問道:「外面的人怎麼回事?」
「沒聽到過風聲。不過都是荊州口音,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招募的。」
蕭遙逸道:「還有一個時辰才天亮,這會兒走太早了吧?」
程宗揚疑惑地說道:「小狐狸,你又打什麼歪主意呢?」
蕭遙逸胸有成竹地說道:「只要咱們撐到天亮就贏定了。」
「不會吧?」
蕭遙逸神秘地一笑:「怎麼樣?一起玩玩吧?」
程宗揚猶豫了一下,「不好。我現在還能滿他們一會兒——古冥隱背後到底是哪位王爺,還沒弄清楚。」
蕭遙逸道:「好吧。那倭賊的屍體我幫你處理了,只要別正面撞上徐敖,你留這兒過夜都沒事。」
程宗揚警告道:「別胡來,照看好雲大小姐。掉根毛我都跟你沒完!」
蕭遙逸朝他翻了個白眼,口氣卻激昂慷慨:「程兄放心!小弟就是這條性命不要,也要保住大小姐周全!」
程宗揚朝他豎了豎拇指,把衣服撕爛幾道,然後沉腰坐馬,擺好姿勢:「把我踢出去。輕點!」
「好咧!」
蕭遙逸把雲丹琉扛在肩上,然後側身一個旋踢,程宗揚像炮彈一樣從破碎的窗洞疾飛出去。
「干你妹啊!」
程宗揚心裡慘叫道。
外面人聽著房內的惡鬥聲,看到連古冥隱也鎩羽而出,不禁對這位東瀛忍者佩服到極點。這會兒飛鳥上忍突然衣衫破碎地從窗口飛出,幾名小太監連忙道:「上忍小心!」
說著搶過去扶住他,沒想到他身上的力道極大,頓時被撞得跌倒一片。
古冥隱一把托住他的手臂,化去他身上的力道。那死狐狸力道真不小,程宗揚險些吐血,捂著胸透不過氣來。
一聲龍吟般的清嘯響起,蕭遙逸一掌破開房頂,扛著雲丹琉飛身而出,接著足尖一點,立在簷角,飄搖的身姿瀟灑出塵。
四面角樓的漢子挽起弓弩,古冥隱臉色陰沉,緊盯著蕭遙逸。
「玄騏!」
蕭遙逸大模大樣地捋起袖子,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一身痞氣地叫道:「我怎麼不記得有你這隻鳥呢?新來的吧?牽條倭狗就想跟小爺死磕?老閹賊,你還嫩了點!」
古冥隱臉色鐵青,正要開口,只見蕭遙逸扯開喉嚨朝遠處大叫道:「失火啦……」
眾人這才發現,室內的濃煙不僅沒有散開,反而越來越濃,不時有火苗從濃煙中騰出。
死狐狸這一手真夠辣的,如果不是聲音和光線被禁咒阻隔,外面的禁軍見到火光,立刻就會闖入宮禁救火。不過這會兒蕭遙逸放的火只能給古冥隱添點小麻煩。
古冥隱冷著臉尖聲道:「放箭!」
弓弦聲接連響起,簷上頓時箭矢橫空。蕭遙逸正在得意,突然一聲慘叫,被一枝利箭射中小腹,身體晃了幾晃,然後頭下腳上地倒跌下來。
那些漢子顯示出與尋常武士截然不同的配合能力,十餘名箭法精強的漢子兩兩守住角樓,剩下的迅速分成五人一組在宮內搜索。
這處宮殿緊鄰華林園,宮牆完全比照城牆的規格建造,角樓、城堞俱全。此時宮門緊閉,蕭遙逸除非敢硬闖,絕沒有任何漏洞可以溜出去。
一組軍士迅速接近蕭遙逸失足的位置,片刻後一片刺眼雪光驀然亮起,當先兩名漢子當場斃命,後面三人來不及撤出就被蕭遙逸左衝右突斬殺殆盡。
古冥隱兩手攏入袖中,青衣透出一團黑氣。程宗揚暗叫可惜,自己如果有刀在手,肯定能殺這個老太監一個措手不及。他吸了口氣,然後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坐倒在地。
古冥隱陰聲道:「扶上忍去休息。立即傳訊,玄騏已經出世!」
一名小太監奔出去傳訊,計好扶起受傷的東瀛上忍,送他到旁邊休養。
蕭遙逸咬住滴血的長刀,獰然一笑,閃身掠入滾滾濃煙中。
程宗揚咬破的舌尖火辣辣直痛,裝作虛弱的樣子跟著計好走入大殿。
哀嚎聲從殿內斷斷續續傳來。
這時已經是寅初時分,精巧的宮室內,一盞九層燈塔光焰搖曳。徐敖側身對著殿門騎在一個美婦臀上,一邊挺動身體一邊嚎啕大哭,不時抬起手掌,用力抽打美婦雪白的屁股。
那美婦長髮委地,烏亮髮絲光可監人,更襯得胴體白滑如玉。她低著頭,竭力迎合陽具的進出,讓徐敖發瘋一樣在她體內發洩自己的痛恨和悲憤。
徐敖沒有理會進來的兩人,他瞪著血紅的眼睛,抓住美婦的秀髮,把她扯得揚起臉來,唾罵道:「該死的賤人!你們張家人都是畜牲!」
他嚎啕道:「死賤人!我念著你的好,在鷹愁峪對張少煌手下留情——你弟弟那狗才!竟然殺了我全家,我的兒子啊!」
他哭嚎著,一邊洩忿地抓住美婦的雪臀,用力亂擰。
張少煌的親姊,晉帝最寵愛的妃子,曾與自己有過兩番雲雨的張貴妃,**著白美肉體伏在地上,痛得花容失色。
她軟語哀求道:「徐爺節哀,奴婢弟弟不曉事,做出這種事來……王爺已經吩咐了,是張家害了徐爺家人,奴婢給徐爺當妻作妾,待肚子大了,再給徐爺生一個聽話的兒子……」
「賤人!」
徐敖哭叫道:「我干死你這個賤人!干死你!」
「飛鳥大爺,你在這裡休息。」
計好壓低聲音笑道:「徐爺快得很,一會兒就完事。」
說完他才想起來,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我怎麼忘了?那個……飛鳥大爺,阿呷……」
計好嘰哩咕嚕說著,徐敖聽到聲音,像餓狼一樣扭過頭,瞪著血紅眼睛叫道:「計好!什麼事?」
計好連忙叉手道:「回徐爺,有人闖進來了,聽說是星月湖的人。」
徐敖哼了一聲,顯然對星月湖的來路不怎麼清楚。
「聽人說,那人是什麼小侯爺……」
徐敖猛地挺起身,身下美婦被他一頂,撞在地上,綻開的雪臀間淌出一股液體。
徐敖披衣抓起佩劍,瘋了似的朝外闖去。
計好看看程宗揚,又看看徐敖的背影,急忙追過去:「徐爺!徐爺!供奉吩咐過,你不能露面……」
第四章 船陣
殿內只剩下程宗揚和遠處**的婦人。程宗揚原想詐傷接近徐敖,逼問出這位王爺的底細。誰知徐敖一聽小侯爺三個字就像蒼蠅見了血,攔都攔不住。
那位張貴妃玉體橫陳,無力地伏在地上。她豐美白滑的肉體被打得發紅,肩後的雪肌像被咬過一樣,滲出血跡卻依然艷色傾城。難怪在美女如雲的宮中仍能深得晉帝寵愛。
一件衣服落在身上,雖然有些破爛、沾滿汗味,而且質地粗糙,但上面暖熱的體溫卻讓**的美婦情不自禁地擁緊那件敝衣。她抬起眼,目光頓時一閃。
程宗揚搶先道:「我是上天派來的仙使!」
張貴妃看著他,「我認得你。你是舟上嫖過我的客人。」
說著她想了起來,恍然道:「你是從盤江來的程少主。」
程宗揚陣腳大亂,沒想到沒胡弄過去,反而弄巧成拙,被她揭了底。
「別亂說啊。」
程宗揚慌忙道:「我們沒見過的。」
麗娘挽著那件衣服,忽然一笑,媚態橫生:「奴家怎麼會忘記呢?公子陽物又暖又熱,那次奴婢前後兩個**都被公子用過,幹得奴婢身子都要化了呢。」
她在衣服上嗅了嗅,「就是這樣的味道,陽光一樣熱熱的……」
說著她抬起眼,似水眼波落在程宗揚臉上。
程宗揚啞口無言,既然露了底也不用裝了,趕緊有多遠逃多遠吧。他認真說道:「你如果相信我就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只要能躲過明天,一切就都過去了。知道了嗎?」
麗娘目光不住變換,眼中媚意漸漸褪去,變得淒惶無助。
程宗揚看著她的眼神,突然醒悟過來,低聲道:「你沒有服藥,是嗎?」
麗娘畏懼地抱住衣服,半晌道:「服了。但和她們不一樣……我怕……」
她拉住程宗揚的褲腳,低泣道:「帶我走好嗎?好多人都被他們打死了……」
帶上她只會死得更快。程宗揚道:「別怕。你只要找個隱密的地方躲起來,他們這會兒顧不上找,過了明天就好了。」
程宗揚不知道蕭遙逸是不是能說到做到,但只能這樣安慰她。
麗娘果然是個聰明女子,點了點頭,鬆開手指。
程宗揚正要離開,突然停下來:「古太監背後是哪位王爺,你知道嗎?」
麗娘身體抖了一下,畏懼地搖了搖頭。
程宗揚伏在殿宇最高處的簷角下,盯著宮門的方向。最好的機會出現在黎明前一刻鐘,蕭遙逸接連擊殺兩組武士,以身中兩箭的代價硬生生踢開大門。但程宗揚偷襲一名武士時被纏住,錯過這個機會。
程宗揚換了一身搶來的勁裝,一個多時辰的搏殺中,蕭遙逸成功地將內宮攪得雞犬不寧,程宗揚則在暗處伏擊。他兩次抓到活口,但都沒有逼問出到底是哪位王爺。連程宗揚也不得不承認,這些荊州口音的漢子個個都是死士。
蕭遙逸在這片十餘畝的宮禁中神出鬼沒,有時帶著雲丹琉,又幾次把她藏起來,孤身犯險。直到黎明前蕭遙逸最後一次出手,已經解開穴道的雲丹琉突然現身,以偃月刀連斬數人,兩人合力,才在老太監眼皮底下硬闖出去。
陽光給遠處的宮闕塗上第一抹金黃的光輝。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殺戮卻剛剛開始。
踏著初升的陽光,蕭遙逸重新馳回宮城。短短一刻鐘內,他已經脫去滿是血污的黑色水靠,換上一身紅白相間的嶄新戎裝。蕭遙逸官職不過羽林郎,但那頂金冠卻彰顯出他耀眼的身份,此刻在他的白水駒上指揮若定,絲毫看不出身負箭傷。
程宗揚對小狐狸的果斷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個星月湖八駿沒有耽誤一絲一毫的時間,在宮內大鬧一夜之後趕在黎明前脫身,迅速召集禁軍,以少陵侯的名義對內廷展開攻擊。
兵甲精良的軍士組成陣列,高呼著「除妖孽,擁帝室」的口號,同時攻打太初、昭明二宮。古冥隱身邊除了幾個小太監,根本沒有人手,不到半個時辰太初宮便即平定,數千軍士隨即闖入昭明宮,包圍最後一處宮殿。
小狐狸沒有任何遲疑,剛一脫身立即反擊,甚至連口號也編出來,直指宮內妖人劫持主君,號召禁軍為王前驅,清除妖孽,戡定平亂。要說這小子沒有事先準備,打死程宗揚都不相信。
從發現臨川王的野心開始,那小狐狸就有意識地利用自己,但程宗揚沒有多少生氣的感覺。蕭遙逸的目的只有一個:搶在所有人之前動手,佔據主動。
他想過蕭遙逸會攤牌,卻沒想到他攤得這麼快、這麼猛,沒有給對手留一點喘息的機會,也沒有給他自己留任何退路。
起兵攻打宮城,即便真是救駕也形同謀反,何況小狐狸並不那麼乾淨。蕭遙逸走出這一步已經退無可退。程宗揚不知道小狐狸還有什麼底牌能讓他有把握穩贏。
這會兒程宗揚才明白蕭遙逸為什麼說撐過今晚就贏定了。古冥隱挑選的這處宮禁雖然城高牆厚,但那些黑衣漢子經過一夜的搏殺,已經露出疲態。
辰時一刻,厚重的宮門終於洞開,禁軍最精銳的具裝鐵騎馳入宮禁,短短時間內就用弓箭和長戟清除所有的抵抗。
程宗揚長身而起,撥開一枝襲來的箭矢,叫道:「死狐狸!」
「我已經策劃了三年。」
蕭遙逸道:「坦白地說,這件事孟大哥並不同意,是我意孤行。」
程宗揚攤開四肢倒在榻上:「太冒險了吧?如果晉帝在你手裡嚥氣,我看你怎麼收場。」
「只要有太后詔命,隨時可以擁立新帝。」
蕭遙逸不在意地說道:「桓家已經與我蕭氏聯手,詔命一出,桓家控制的六州立刻會響應。張少煌和恆歆殺了徐敖一家,張家也是我囊中之物。三家聯手,未必沒有勝算。」
蕭遙逸從衣內扯出一條白綾,上面血跡已經變成烏黑。他解開甲衣,將帶毒的箭創重新裹住,微笑道:「這時候桓老三應該已經進入東府城,請王丞相入宮面駕了。」
程宗揚道:「大小姐呢?」
「她走了。」
蕭遙逸舉起手,「程兄你盡可放心,我絕對沒有監禁大小姐的意思。說實話,就算雲家和臨川王加起來我也不在乎。說到底,雲家只是商人,對這種事不在行。一、兩千的烏合之眾,我只用五百騎就能殺他們片甲不留。易彪的北府兵算勁敵,但六百人對我的八千禁軍能掀起什麼風浪?」
蕭五快步進來,他臉色雖然還有重傷未癒的蒼白,卻一改平常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滿臉精悍之氣。他走到蕭遙逸面前,挺起胸,腳後跟「砰」的一併,舉手向蕭遙逸敬了一禮:「報告!」
蕭遙逸已經收起血巾,舉手向蕭五還禮,「說。」
「桓家傳訊,東府城空無一人。說今日休沐,王丞相一早便邀謝太傅、徐司空等朝中重臣宴飲。」
蕭遙逸眼角跳了跳:「宮裡呢?」
「已經找到田氏、孟氏諸位妃嬪和幾位皇子。」
蕭五道:「我已經讓府中的親隨護衛,但沒找到陛下和太后。」
蕭五的軍禮不但充滿陽剛之氣,而且有濃郁的現代風格,讓程宗揚生出一種他鄉遇故知的熟悉感,可以看出岳帥給這支軍隊打下的深刻烙印。
程宗揚插口道:「你攻城的時候,老太監就帶著你們那位陛下乘舟逃走了。太后她們大概也在。」
「往哪邊去了?」
「隔著殿宇,我沒看到。不過你猜呢?」
蕭遙逸看著程宗揚。
程宗揚聳了聳肩:「石頭城吧。那裡有兩萬精銳水軍,在建康能與禁軍對陣的只有這支軍隊了。別忘了,徐敖在鷹愁峪帶的就是石頭城的州府兵。」
蕭遙逸冷冷道:「如果他跑到那裡,最好不過。」
看著小狐狸篤定的樣子,程宗揚一怔,然後一拍大腿,「蕭侯爺!」
執掌禁軍的是少陵侯蕭道凌,也是蕭遙逸最大的本錢,可連禁軍攻打宮城他都未曾露面,只有一個理由:他要做的事比攻打宮城更要緊。
「不錯,」
蕭遙逸毫不隱滿地說道:「家父昨晚便去了石頭城,隨身帶著鎮東將軍的大印。當然,」
他拿起徐敖來不及帶走的鎮東將軍印,「馬上就可以換真的了。」
禁軍和石頭城水師大營都落入蕭氏父子手中,難怪蕭遙逸這麼有信心。程宗揚歎了口氣:「死狐狸,你什麼事都準備好了,還非把我扯進來幹嘛?」
蕭遙逸親熱地摟住他的肩膀:「上次咱們兄弟在湖上把美論英雄,程兄那曲狂歌,小弟記憶猶新。」
他低聲吟道:「人生短短幾個秋,不醉不罷休……咳……咳……」
蕭遙逸撫住傷口咳了幾聲,然後抬起頭,挺胸昂然道:「岳帥曾說,人生最大的快意莫過於創造歷史!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晉室早已德衰數盡,就如同一個裸裎的粉頭——不!一顆熟透的果子!隨手便可收入囊中,這等天賜良機,程兄難道不想與我星月湖攜手,一同創造歷史?」
創造歷史?自己從未想過。但小狐狸這番話豪情萬丈,真讓自己心動。
創造屬於自己的歷史,這樣的機會幾人曾經有過?而這個機會就在自己眼前,唾手可得,說自己不心動是假的。
但程宗揚仍然覺得不安。古冥隱背後那位王爺究竟是誰?古冥隱挾持晉帝和太后,究竟是黔驢技窮,還是別有目的?小狐狸一腳把雲家和臨川王踢開是不是太自信了呢?
一名蕭府親隨進來,與蕭五同樣的姿勢挺起胸,雙腳一磕,舉手齊眉向蕭遙逸致軍禮:「已經找到閹賊的座船!」
陽光下的玄武湖,萬頃碧波猶如翡翠,閃耀著粼粼金光。
一艘繪著龍紋的御舟在湖上飛馳,船首的古冥隱袖著雙手,身形彷彿籠罩在一層黑霧中。在他身後,四名黑衣漢子鑌鐵般的手臂奮力操槳,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御舟箭矢般破浪前行。
殭屍般的晉帝臥在船尾被一個小太監看著。旁邊一個中年美婦披著一襲衣不蔽體的舊衣,眼中滿是驚愕,正是晉帝的親母,太后周氏。
計好一臉煙灰,慌張地說道:「公公,徐公子被小侯爺扎穿喉嚨,屍體已經丟進火裡燒掉了。還有,」
他帶著哭腔道:「那個東瀛來的上忍太君不見了。幽長老要問起來……」
古冥隱陰森森道:「咱們自身難保,哪裡理得著他!」
他恨聲道:「王爺棋差一著,已經定好時辰將朝中重臣一網打盡,怎知被那小畜牲搶先一步!」
他餘怒未消地說道:「王爺說的可是湖上嗎?」
一名黑衣漢子沉著臉,用荊州口音甕聲甕氣道:「是哪。」
計好忽然尖叫一聲,「船!船!」
數里之外的青溪口升起一面杏黃旗幟,接著又是一面。來自石頭城水師大營的艦隊出現在視野中,隱隱傳來的鼓聲撼動湖面。
晉軍步騎遜於秦唐諸國,水師卻是六朝強軍。昨晚少陵侯蕭道凌手持鎮東將軍大印進入石頭城,接掌水師,隨即調動艦隊由秦淮河進入青溪,直逼宮城。這時上百艘艦船組成的艦隊正魚貫駛入玄武湖。
從空中看去,數以百計的大小戰艦絡繹駛出青溪,在湖上列成戰陣,彷彿無數墨點,密密麻麻地覆蓋大片水面。號角聲起,艦隊隨即改變陣形,兩翼加速前出,宛如一彎新月,隱隱對遠處的御舟形成合圍之勢。
「玄武湖只有青溪一條水路。」
蕭遙逸說道。他一旦出手就雷霆萬鈞,短短半個時辰一舉攻破宮城。由於計畫周詳,破城後他沒有全城大搜索,而是將力量集中在宮內,同時調遣親信,不動聲色地控制城中要害。
如果不是古冥隱攜帝后逃竄,王茂弘又突然給自己放假,邀集朝中重臣出遊,此時帝后將相俱在手中,早已大獲全勝。
蕭遙逸盯著逃逸的御舟,命令道:「傳令!禁軍騎營全軍出動,沿湖追逐。若有妖人靠岸,格殺勿論。救回陛下和太后者,封侯!賞萬金!」
禁軍將領都是蕭氏一手拔擢,對蕭氏父子忠心耿耿,當即領命,帶著騎兵飛馳出蕭遙逸道:「剩下的就是貓捉老鼠了。哈哈,我突然出手固然是冒險,但也打了這幫閹狗一個措手不及。黑魔海手伸得太長,力氣可差了些。」
「別高興得太早。」
程宗揚眺望遠處道:「我看這事沒這麼順利……」
「少烏鴉嘴!走!一起去捉那只黑老鼠!如果程兄運氣夠好,我名正言順地封你一個鎮南侯!」
程宗揚笑罵一聲,與蕭遙逸下城換乘快舟,與水師艦隊會合。
這艘快舟只能容納六個人,四名槳手操舟,程宗揚與蕭遙逸立在船頭。輕捷的舟身像在水面飛翔一樣,迅速與水師艦隊拉近距離。
快舟與一艘滿載軍士的艦船擦肩而過,那艘艦船船舷高近三尺,沿著船舷設有半人高的女牆;船舷下方開著一排圓孔,數十枝長及丈許的船槳從孔內伸出,艙內看不見面孔的槳手奮力操棹,整齊地擊水前行。
女牆後林立著精銳的水師軍士,第一排是弓手,後面是高大的戈手。他們手持的長戈為便於水戰都加長至丈許,鋒利戈首不僅可以殺傷敵人,同時可以鉤拉敵方的船隻。
船上是半封閉的木製棚頂,同樣設置女牆,軍士林立。程宗揚估算過,這樣一艘艦船就有一百多名弓戈兵卒和近六十名槳手。棚上旗旛獵獵飛舞,船尾建有高台,幾名持旗軍士在台上一邊了望敵情,一邊隨時等待主帥的號令。
蕭遙逸見程宗揚看得入神,問道:「程兄對水師也有興趣?」
程宗揚反問道:「這是什麼船?」
「這是鬥艦。與敵方的船隻接近後,進行近戰。」
蕭遙逸指著後面道:「那是走舸。」
鬥艦後跟著幾條小船,船長不及鬥艦的一半,寬度只有鬥艦四分之一,形狀狹長。船上的軍士不到二十人,艙內槳手卻足有三十名。那些軍士大多是精悍的中年漢子,這些老兵身材魁梧,此時不緊不慢地跟著鬥艦,神情間有種久歷戰陣的輕鬆。
「往返如飛鷗,乘人所不及。」
蕭遙逸道:「若說鬥艦是陸戰的重裝步卒,這便是陸戰中的輕騎。」
程宗揚第一次近距離目睹水戰軍種。鬥艦的名聲自己早已聽過,沒想到是這種結構,如同一座漂浮在水面的大房子,看起來頗為笨重。但由於槳手眾多,船尾又安裝卯有舵,操縱起來靈便快捷。
忽然一個浪頭掀來,快舟搖晃一下。後方一艘艦船破浪駛來,它體積比鬥艦略小,但水面的部分更加高聳,船身全部蒙著生牛皮,船身除了划槳的棹孔,還有兩排半尺大小的圓孔,裡面隱隱閃動著鋒利寒光。船首為利於衝撞,做成犀牛角般狹長的形狀,頂端包裹鐵皮。船頭和船尾各架著一張巨弩,就像一頭在水面奔騰的猛虎,露出鋒利的爪牙。
「艨艟!」
程宗揚脫口而出,接著又遲疑起來。在他想像中,艨艟應該是一種巨艦,但眼前的艨艟艦除了蒙著牛皮,體積與鬥艦相差並不大。
「不錯,正是艨艟!」
蕭遙逸道:「艨艟以生牛革遍蒙船體,不懼矢石,破舟覆師,無往不利,堪稱水上鐵騎。」
快舟進入水師艦隊的陣列,在艨艟鬥艦的縫隙間穿行。船隻都以鼓聲為號,指揮棹手划槳,只聽四面都是隆隆鼓聲,猶如驚雷。忽然一片烏雲般的陰影遮斷陽光,天空頓時暗了下來。
程宗揚回過頭,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個巨大墨字:飛雲。
眼前的巨艦足有四、五丈高,分為三層,船上城堞森嚴,木牆高聲,如同一座巨大的水上城池。僅船舷伸出的槳棹就有三層,每一層數量都超過五十枝,伴隨著隆隆鼓聲,成排的槳棹每一次划動都帶起漫天水花,宛如暴雨滂沱。
半空中傳來馬匹嘶鳴的聲音。程宗揚抬起頭,看著這個時代航母級的巨型樓船,難以置信地叫道:「哪兒來的馬?」
蕭遙逸道:「飛雲艦有一支騎兵,只有一百多騎。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程宗揚嚥了口唾沫,怪不得徐敖能調來騎兵呢。艦上專門設有攻戰的鐵騎,這樓船是把一座城池搬到船上。
「這是飛雲,」
蕭遙逸指著右翼另一艘巨艦道:「那邊的是蓋海,都是二層樓船。這是小的,石頭城大營的大艦五牙、赤樓、帛蘭都是五層樓船,最大的帥艦余皇高十丈,足有九層,可載士卒三千人,在水上絕無敵手。」
程宗揚脖子都酸了,仍沒看到能在艦上奔馳的騎兵,他嘟囔道:「弄得像城池一樣幹嘛?好看嗎?」
蕭遙逸笑道:「說它是水上城池,一點都不誇張。除了騎兵,上面還有守城用的擂木、滾石、鐵刺。接敵之際,矢石激射如雨,尋常船隻不等靠近便被擊沉了。」
「那個呢?」
程宗揚指著樓船上六枝長近四丈,吊臂一樣斜舉的長桿問道。
「那是拍桿。」
蕭遙逸道:「前面懸的巨石重逾千斤。即便是艨艟,最多也只能承受拍桿一擊。」
遠處傳來悠長的號角聲,所有的艨艟、鬥艦、樓船、走舸同時鼓聲大震,已經擺好陣列的艦隊猛然提高速度。浪花飛濺,鼓聲四起,平靜的湖面一時間殺機獼漫,籠罩著戰爭氣息。
前面的御舟上,那四名槳手都被蕭遙逸折騰一夜,然後又一鼓作氣劃出數里,這會兒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遠處一片礁群被蘆葦環繞,散落在方圓數里的湖面上。這種礁群危機四伏,一個不小心就會船毀人亡,但御舟卻徑直朝礁群駛去。
如果御舟冒險從蘆葦間穿過,這樣狹窄的水路,不僅追逐的樓船,連較小的艨艟鬥艦也難以通行,只能繞道,御舟就有機會擺脫追擊。
船體狹小的走舸緩緩越過鬥艦士卒林立的艦身,盯緊倉皇逃窗的御舟,就像一條條蓄勢待發的蒼狼,隨時等待著張開獠牙,刺穿獵物的咽喉。
礁島後方數里的湖面上突然駛出一艘寬闊的畫舫。那艘畫舫是由兩條船隻並在一起,比尋常船隻寬了一倍。舫上的建築足有三層,雖然比不上樓船氣勢宏偉,但船篷兩端挑起如同蕉葉,結構精巧至極。
舫上朱欄翠幕就像世家貴族用來遊湖覽景的私舫。舫內人影穿梭不絕,遠遠能看到最上面一層的精閣中,數十名寬衣博帶的貴族正在宴飲吟誦,如同神仙中人。
正在疾駛的御舟立刻轉向,加速駛向畫舫。
蕭遙逸眉峰一挑:「王茂弘!」
「不只吧,我看到徐老爺子了。」
程宗揚瞇著眼道:「旁邊那個是誰?」
「哪個?」
「那個,五十多歲年紀,正在說話的。看起來很有氣質那個。」
蕭遙逸低罵一聲,然後道:「那是謝太傅。」
程宗揚點了點頭,「看起來很是神清氣朗啊。咦?那是王處仲?」
「王丞相、謝太傅、王侍中、周僕射、徐司空、桓大司馬、王駙馬個一個數著,語帶諷刺地說道:「江左名士重臣濟濟一堂啊。」
第五章 爭鋒
「森森連嶺,茫茫原疇。」
謝太傅依在茵席上,用低沉渾厚的聲音詠哦道:「迥霄垂霧,凝泉散流……」
王茂弘點著頭,慢吞吞道:「這是太傅作的蘭亭吧?好詩啊。」
謝太傅歎道:「出仕多年,詩文都荒廢了。要說好句,郭璞的『林無靜樹,川無停流』兩句,泓崢蕭瑟,實不可言。某每讀此文便覺形超神越。」
旁邊一個文士撫掌道:「林無靜樹,川無停流,果然是好句!」
眾人連連點頭,稱美不已。
遠處的戰船鼓聲隱隱傳來,席間一陣騷動。王茂弘看了一眼,手中把玩一柄玉如意,漫不經心地朝王子猷道:「五郎,今日有水軍習練?」
那位禁軍騎兵參軍摸著臉頰,尋思良久才道:「湖上秋色正佳,這些士卒許是踏秋而來吧。」
旁邊幾個聽他說得荒唐,禁不住要笑,偏王茂弘聽得認真,又把笑聲吞了回去。
王茂弘道:「我這眼睛也不濟事了,太傅瞧瞧,是哪位帶的士卒?」
謝太傅從容道:「旗號的蕭字,似是少陵蕭侯。」
王茂弘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吩咐從人道:「難得蕭侯有心,請他過來一敘吧。」
隨從領命退去。眾人猛然見到水師出現,多少有些緊張,此時見王丞相、謝太傅談鋒如常,於是放下心事,重又喧鬧起來。
謝萬石也在坐,他自從丟了鎮東將軍大印就在家閉門思過,這會兒強打精神說道:「山川有秀色,舉座多賢者。」
周僕射冷哼一聲:「風景雖佳,奈何不得其主。」
此言一出,喧鬧的席間氣氛頓時一僵。
鬚髯滿面的桓大司馬丟下手裡的葡萄:「在座的都是國之棟樑,桓某便直說了吧。當今陛下昏濁潰亂,動違禮度,了無人君之相!宮裡的傳言諸位想必也聽過。陛下陽萎不能人道,又信任內寵,竟然把幾個未淨身的小崽子收進宮裡,冒充內宦。」
司空徐度坐在一旁,自顧自舉觥痛飲。侍中王文度變色道:「桓大司馬!宮闈之事,非人臣所宜言!」
桓大司馬一句話頂了回來:「人主無私事!陛下寵信內宦,荒唐無行,外界多有傳言,那些賤役竟在宮內與妃嬪交奸為戲!做出這等醜事,陛下怎可再奉守社稷,敬承宗廟!」
旁邊有人應聲道:「貴妃孟氏產子,群臣都上了賀表,卻連孟氏自己也不知道是與何人受奸成孕,生的竟是個雜種!」
「還有貴妃田氏!與小太監同睡一榻,形同夫妻。有人窺見那些小太監都是未淨過身的,宮闈之內,穢聲百出!」
「宮中一歲購媚藥數千貫,傳聞宮人不肯行奸者,盡被灌入媚藥,行奸後再亂棍打死。」
「帝位有德者居之!陛下既然失德,自當退位!由群臣推立新帝!」
「陛下不能人道,以內寵之子冒充己子,一旦孽種繼位,不僅令祖宗蒙羞,更動移皇基!吾等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
有人嚷道:「陛下當廢!推立新帝!」
一年來,晉帝始終不曾露面,宮外流言四起,朝中早已群情洶湧,這時桓大司馬當先揭破,頓時都爆發出來。
侍中王文度和謝萬石堅稱傳言不可信,謝太傅抱膝而坐,神情自若;徐度自飲自食,一言不發;桓大司馬與周僕射力主推立新帝。眾人都是朝中重臣,此時卻吵嚷不休,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一片混亂中,一直唯唯否否老好人一樣的王茂弘突然張開眼睛,「砰」的一聲,將那柄玉如意在案上擊得粉碎,厲聲喝道:「我等身為朝中大臣!自當齊心戮力王室,何至於口出廢立!」
眾人極少見過王茂弘發脾氣,此時被他一喝,連一向自視極高的桓大司馬都啞了。
御舟與畫舫還有兩里遠近,中間隔著一片蘆葦叢生的淺灘。
古冥隱盯著舫上一個身影,然後回頭看去。後面幾條走舸駛出陣列,像脫韁的野馬般沖波而來,但距離尚遠,御舟有足夠的時間與畫舫會合。
古冥隱微微鬆了口氣,尖聲道:「快!快!」
湖水忽然分開,一道青森森的光芒宛如飛舞的蛟龍,從寧靜的湖面下驀然飛出。狂猛刀勢如同破竹,將御舟攔腰斬為兩截。
長刀從船身中段斬過,一名黑衣漢子躲閃不及,手臂被刀鋒斬去半截,捧著斷臂發出慘叫。古冥隱所在船頭去勢不止,向前衝出丈餘,船尾在湖面上打了個轉,朝斷口傾斜過去。
竹篾編織的船篷被刀氣掀開,四散飛舞,暴露在陽光下的晉帝像木偶一樣晃動一下,沿著傾斜船身滑入水中。旁邊披著布衣的太后身體一顛,額角撞在船沿上,幾乎昏厥。
湖面被刀風掀起尺許高的水浪,突如其來的襲擊使舟上眾人駭然變色。那柄長刀刃長五尺,刀上鏤刻的青龍鬚爪飛揚,陽光一照彷彿要從刀上躍然飛出,中空的刀柄握在一隻素白手掌中。
雲丹琉從水中躍出,身上的銀甲卻沒有沾上絲毫水跡。她鬈曲的髮梢貼在雪白面頰上,微藍瞳孔透出逼人光彩。
雲丹琉一刀斬斷船身,沒有理會落水的晉帝便騰身而起,偃月刀濺開無數水花,朝船頭的古冥隱攻去。
船上人被分成兩半,相隔丈許。古冥隱和兩名黑衣漢子在前,斷臂的黑衣漢子和一名同伴在後,旁邊是晉帝、周太后和一名小太監。古冥隱雙手攏在袖中,這時雙臂一振,枯瘦手爪破袖而出,尖嘯著迎向雲丹琉的長刀。
「鐺」的一聲,古冥隱爪尖叩在偃月刀的刀脊上,一股黑氣隨即沿著刀鋒如妖蛇般游上刀鍔。
雲丹琉長刀一擺,黑氣被她勁氣震開,游絲般消散無痕。
古冥隱這一著只是試探,雲丹琉勁氣一出,他目中頓時妖光大盛,撮唇尖嘯一聲,身上繚繞的黑氣驀然化成一具人形粘髏,撲向雲丹琉。
雲丹琉腰身一折,踏在一塊礁石上,接著長刀劈出。白色的蘆花漫天飛起,狂猛刀氣將人形粘髏阻在丈許之外。
那具人形骷髏妖爪一展,丈許內的蘆葦彷彿被凍結一樣,連細長的葦葉也不再搖擺。雲丹琉身上的銀甲凝出一層白濛濛的薄霜,裸露的皮膚像被凍裂般一陣脆痛。如果不是麗日中天,將古冥隱幽冥邪術的力量克制在最低,雲丹琉當即吃上大虧。
嬌叱聲中,雲丹琉雙手握住粗長的刀柄再次攻出。她刀法全是攻勢,如同怒漲海潮一浪高過一浪。那具人形骷髏被偃月刀阻在丈許之外,幾次強攻都被凌厲的刀鋒逼了回來。
古冥隱雙手合抱,身上散發出濃烈的死屍味道。黑氣幻化的人形骷髏忽然躍起,胸腹空門大露。雲丹琉長刀如受感應般尋到破綻,立即橫擊掄出,將骷髏攔腰斬成兩段。
人形骷髏發出一聲淒厲嘶鳴,被斬斷的上半身去勢不減,逕直撲到雲丹琉身上。結著薄霜的銀甲與妖氣一觸,光澤立即黯淡下來,變得烏黑。雲丹琉身材高挑,那邪魂抱在她腰間,脖頸昂起像蛇般細長伸出,張口朝雲丹琉面門咬來。大開的嘴巴中能看到它黑氣繚繞的咽喉。
一股強烈臭氣襲來,雲丹琉腦際一陣眩暈。古冥隱踏前一步,右手指爪迅速拉長,猶如一叢陰毒的匕首朝雲丹琉腹下刺去。
突然一聲脆響,雲丹琉胸前一枚銀亮甲片迸裂碎開,接著射出一道刺眼光芒。那具骷髏嚎叫著,彷彿被狂風吹散一樣,在白光照射下迅速融化。
「銀靈蛟甲!」
古冥隱眼中射出貪婪光芒,漆黑的爪尖一叩,將迸碎的甲片擊飛,速度絲毫未減地朝雲丹琉胸口抓去。
雲丹琉橫刀擋住,與古冥隱刀爪相擊,勁氣交擊聲不絕於耳。後面斷舟上,剛一遇襲,計好便連看也不看一眼,立刻掉頭從船尾跳到水中,一邊游一邊拚命脫掉衣服,只求離這裡越遠越好。
斷臂的黑衣漢子一腳踩住刀鞘,咬牙拔出佩刀。忽然一柄快刀從頸後劈來,將他頭顱劈出丈許,遠遠飛入蘆葦蕩中。吳三桂飛將軍般落在舟上,一腳將無頭屍踢入水中。
另一名黑衣漢子動作極快,一把抓住晉帝,甩開刀鞘,將刀鋒架在晉帝脖頸下。沒等他開口,一隻手從容伸來扳住他持刀手腕,接著另一隻手繞到頸後,修長手指抓住他的下巴往旁邊輕輕一扭,「卡」的一聲脆響,那黑衣漢子脖頸無力地軟垂下來,從手中滑落的佩刀在船沿上一磕,沒入水中。
秦檜擰斷那漢子的脖頸,一手抓住晉帝衣領,把他從水中提出來。船尾已大半入水,吳三桂過來想救出太后,秦檜卻把遷屍般的晉帝塞到他手中,然後露出溫文爾雅的好看笑容,客氣地朝驚惶的美婦說道:「周太后,小的救駕來遲,還望恕罪。」
說著輕輕托住她的手腕。
芸娘驚疑不定,手腕被他一觸,頓時像觸電般一抖。
吳三桂翻了翻白眼,抱著晉帝躍過蘆葦蕩,等在後面的易彪立即蕩來小舟接住兩人。接著秦檜擁著太后的腰肢,輕雲般飄到舟上。
古冥隱正和兩名黑衣漢子圍攻雲丹琉,此時大勢已去,不等秦、吳二人過來圍攻,便在雲丹琉刀上一拂,借勢倒飛數丈朝遠處的畫舫逃去。
少了古冥隱出手,兩名黑衣漢子立刻感受到雲丹琉刀上狂猛的力道。她刀長本身將近五尺,而且身高臂長,此時施展開來,攻擊範圍超過一丈,力道剛猛強勁。
一名黑衣漢子不及變招被她一刀劈落水中。另一名漢子萌生退意,一邊橫刀護住要害,一邊騰空後躍。誰知雲丹琉刀勢霸道之極,他如果強撐還能抵擋片刻,這時剛一示弱,偃月刀便刀光暴漲將他連人帶刀劈成兩半。
一抹鮮血濺在雲丹琉的銀甲上,宛如桃花。程宗揚與蕭遙逸已經換乘速度最快的走舸趕來,這時看到她橫刀立威,嫵媚中流露出英武之氣,程宗揚忍不住把手指放在嘴裡用力吹了聲口哨。
雲丹琉氣得臉都白了,一手握著長刀,一手朝他用力比了個中指。
程宗揚雙手捧腹,做出哈哈大笑的誇張表情,然後趕緊吩咐槳手:「慢點!慢點!」
眼看晉帝被人劫走,蕭遙逸臉色由晴轉陰:「雲大小姐好水性,竟能在水中潛這麼久!」
雖然大家在一條船上,但靠近後,這位大小姐翻臉給自己一刀的事也不是做不出來。程宗揚道:「人已經救了,咱們不如回去吧。」
「人已經救了?這會兒剛開始!」
蕭遙逸一邊說一邊拉起袖子,「姥姥的,我寧願那個穿龍袍的廢物死在老閹狗手裡。這下麻煩可大了。」
程宗揚叫道:「死狐狸,你還要打?」
「不打也行。」
蕭遙逸像個被人搶走玩具的小孩子,委屈地賭氣說道:「你讓他們把人給我!」
程宗揚啞口無言。對晉國有野心不只蕭遙逸一個,雲家也沒閒著。自己一句話要他們把晉帝交出來——憑什麼啊?
「哥,」
蕭遙逸挽著他的手臂,無比親熱地說道:「真要打起來你幫誰?」
「干!扣著我的脈門幹嘛?我要說幫他們,你是不是立刻給我一刀?」
蕭遙逸羞答答說:「哪兒有啊。我就是問問……」
「我誰也不幫,行了吧?我看雲家的船還不錯嘛。你這走舸未必能追得上他們。」
蕭遙逸一臉嘻笑地輕鬆說道:「何必那麼見外呢?」
他長吸一口氣,提聲叫道:「秦兄!我們在這兒!太好了!不用著急,我們馬上就到!」
易彪的輕舟停下,顯然見到程宗揚在舟上,把他們當成自己人。
蕭遙逸笑嘻嘻道:「程兄,你這塊招牌真好使。」
程宗揚為之氣結。這也怨不得易彪他們,誰能想到這小狐狸看著荒唐無行,其實滿肚子都是壞水呢?
走舸接近蘆葦蕩,蕭遙逸滿面春風地下船,拽著程宗揚的手腕過去,一見面就笑道:「易兄,我們又見面了。哎呀!雲大小姐,剛才大小姐力斬妖人,讓小生佩服得五體投地……」
雲丹琉臉色不善:「少囉嗦!這是怎麼回事?誰出動的水師?」
程宗揚甩開蕭遙逸:「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半個時辰前,咱們小侯爺親自帶領禁軍攻進內宮,宮裡的妖人已經被清除乾淨。小侯爺的意思呢,你們把陛下交出來讓他帶走,往後就沒有你們的事了。」
突然間又殺出一個對手,而且是手握禁軍、水師大營兩大強軍,少陵侯世子的小侯爺,秦檜和吳三桂不禁面面相覷,易彪和雲丹琉則勃然變色。
「程頭兒!」
易彪叫道。
「叛賊!」
雲丹琉一點都不含糊,踏前一步,手中的偃月刀發出一聲龍吟。
程宗揚叫道:「我只是傳話的!這事跟我沒關係!」
程宗揚朝秦檜使了個眼色,秦檜七竅玲瓏,立即明白過來,上前一步把雲丹琉擋在身後,正色道:「小侯爺!江山社稷,唯有德者居之!如今晉祚未絕,陛下雖然失德,但臨川王英明勇決,又為先帝所愛,親貴無比……」
「秦兄歇歇吧。」
蕭遙逸客氣地打斷他,秦檜的口才他早就領教過,如果長篇大論辯爭下來,只怕月出東山才能分出輸贏——還不見得是自己贏。
蕭遙逸明智地說道:「會之兄,算你贏了。」
他摸了摸鼻子,無賴地說道:「但我不打算認輸,你看怎麼辦?」
秦檜兩指拈住鬍鬚,深邃目光望向天際,沉聲道:「秦某夜觀天象,天命所歸,正在臨川郡……」
「你省省吧!」
蕭遙逸叫道:「這一招我也會啊!天已經不早了,咱們就別廢話了!那廢物我要定了!劃下道來吧!」
吳三桂騰地站出來,幾乎頂著蕭遙逸的鼻子厲聲道:「吳某還怕你不成?」
蕭遙逸意識到自己碰上硬茬了。程宗揚的兩個手下以前看著還老實,這會兒拉出來都不是好鳥啊。他求救似地小聲道:「程兄?」
程兄咳了一聲:「會之啊,我看小侯爺說得也有理……」
秦檜義正辭嚴地說道:「主人此語大謬!小人雖然身份低微,亦不敢苟同!天命有常,只可順迎,豈能逆取?」
秦檜劈頭蓋臉一通忠君報國的大道理,把程宗揚堵了回來。
這死漢奸說得跟真的一樣,看來不用雲家出面,這就夠小狐狸喝一壺了。
程宗揚聳了聳肩,朝蕭遙逸雙手一攤,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蕭遙逸有點不相信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程宗揚無辜地說:「小侯爺,大家都是體面人。不管什麼事都該講道理對不對?」
蕭遙逸連連點頭,「那我就不講道理一回吧。」
蕭遙逸身形一晃,從秦檜和吳三桂兩人中間穿過去。秦檜和吳三桂相顧失色,他們倆肩膀相隔距離不到半尺,就是側著身也難擠過去,可蕭遙逸就那麼穿過去,連兩人衣角都沒碰到。
蕭遙逸俯身朝晉帝衣襟抓去,旁邊的雲丹琉長刀呼嘯而出。別人也許不知道蕭遙逸的真功夫,但她被封穴道還是蕭遙逸親手解開,昨夜在宮中一戰更見識了他玄奧莫測的身法,一出手便用上十成勁力。
蕭遙逸袖滑出一截瑩白的龍牙,「叮」的擋住刀鋒。雲丹琉玉齒咬緊,雙手虎口劇痛。蕭遙逸也臉色微變,胸口微微一震。
程宗揚想起來小狐狸還受了兩處箭傷,真打起來未必能討得好去。眼看雲丹琉長刀再次攻出,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這會兒自己插手叫找死。很可能雲丹琉給自己來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先把自己劈了再說。
蕭遙逸呼了口氣,「大小姐好功夫。」
他給雲丹琉解穴時,對她的修為深淺早已瞭如指掌,卻沒想到雲丹琉勁氣透入刀體,與偃月刀蘊藏的力量合而為一,使她可以施展的力道提升近一個級數,自己一時托大險些吃了大虧。
「停!」
程宗揚厲聲道:「打個屁啊!那邊怎麼回事?」
遠處隆隆的鼓聲突然停止,無論是樓船、艨艟、鬥艦,還是走舸的槳棹都同時擊入水中,接著逆向一扳,疾駛的船身像被釘住一樣停在水上。
第六章 大局
一葉扁舟離開樓船,舟上一個白袍男子負著雙手,後面跟著兩名親隨泛水而來。他四、五十歲年紀,鬢角華發初生,頷下一叢長鬚墨染一樣烏黑,雙目猶如紫石,神情不怒自威。艦隊上林立的軍士望著他孤舟駛過都鴉雀無聲。
「這是令尊?」
程宗揚看看舟上的男子,又看看蕭遙逸,嘴裡嘖嘖兩聲。
蕭遙逸嘟囔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長得像我娘不行啊?」
程宗揚同意地點點頭,「你娘肯定是個出色的大美女。」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深居簡出的少陵侯。看到那些士卒的眼神,他才明白蕭遙逸哪裡來的信心。那些士卒如同最忠誠的士兵望著自己的統帥,眼中充滿崇慕和熱情。彷彿只要他一個手勢就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他去死。原來蕭侯在晉國軍中的威望才是小狐狸最大的本錢。
蕭遙逸哼了一聲,望著扁舟的眼睛露出一絲關切,顯然蕭侯親自出面在他意料之外。
扁舟靠近畫舫,舫上的僕從連忙放下舷梯。梯尾還未觸到舟上,蕭侯一腳踏出,彷彿踩到虛空中的台階般懸空升起,接著從容踏在梯上。
舫上諸人被王茂弘一喝,與桓大司馬一道主張廢帝的大臣都面露尷尬,訕訕不敢作聲。這時見到白袍男子上來,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連忙上前施禮。「蕭侯爺!」
閣中諸人紛紛迎上去,只有王茂弘、謝太傅、侍中王文度坐著不動,連桓大司馬和周僕射也起身向那男子揖了一禮。
少陵侯蕭道凌踏入精閣,淡淡向眾人還禮,然後拱手道:「謝太傅,丞相大人。」
「坐吧。」
王茂弘揉了揉眼睛,慢吞吞道:「蕭侯好雅興,天高雲淡,來湖上踏秋。」
「踏秋不敢。」
蕭侯道:「不過整日睡思昏沉,今日突然興起,欲尋人對弈一局。」
謝太傅拿起一柄羽扇慢慢搖著:「不知蕭侯欲與誰人對弈?」
「當然是執棋之人。」
蕭侯旁若無人地走到精閣一角。這邊一名門客正與王處仲對弈,盤上黑白混雜,門客一條大龍被黑棋圍殺,局面岌岌可危。見蕭侯過來,那門客連忙起身施禮,垂手退到一邊,王處仲卻抱著一名美妓注視著棋盤,似乎不知道對面已經換人。
蕭侯袍袖一拂,盤上百餘枚棋子「呼喇」一聲被一舉清空,卻留下星位黑白相對的四枚座子,宛如剛擺上一樣整齊。本來黑白混雜的棋子被他一拂,在盤下分成兩處,黑者純黑,白者純白,絲毫不亂。
王處仲頭也不抬地說道:「蕭侯既然持白,便請先行。」
「枯弈無趣,不若賭上些綵頭。」
王處仲懷中白光一閃,那枝瑩白的龍牙錐從懷中跳出,「叮」的立在案上。
蕭侯淡淡道:「這點綵頭未免太寡,不若將你身邊的粉頭一併押上。」
王處仲慢慢抬起頭,冷冷道:「江山輸你又何妨?討這粉頭,卻是休想。」
座中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職位最高的王丞相、謝太傅、桓大司馬、徐司空、王侍中、周僕射都不作聲,眾人也都知趣地閉上嘴巴。
王茂弘長歎一聲:「四哥,何當如此?」
王處仲賦閒多年,這時在座的依稀有人想起,王處仲是王茂弘的族兄,年紀還在王茂弘之上。王茂弘已經是六十許人,可王處仲的外貌卻比他年輕二十歲不止。
王處仲舉觴,揚首飲乾,然後抄起龍牙錐在唾壺上擊節高歌道:「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銅製的唾壺被龍牙錐擊成碎片,蒼涼而豪邁的歌聲在湖上遠遠傳開。王處仲一手握著龍牙錐,一手擁著美妓,長聲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王處仲長歌不絕,意態豪放,懷中濃妝的美妓揚起臉,露出崇拜而愛慕的眼神。
身著白衣的蕭侯盤膝坐下,淡淡道:「座中善弈者頗眾。駙馬此局敗北,不知下場的是太傅,還是丞相大人?」
謝太傅從容道:「此局謝某只是旁觀,蕭侯盡可隨意。」
「侍中大人呢?」
王文度背上露出汗水的痕跡,良久道:「我太原王氏詩書傳家,不善弈道。蕭侯與駙馬孰勝孰負,文度觀局而已。」
蕭侯紫石般的目光停在王茂弘身上。
王茂弘似乎蒼老許多,滿頭白髮蕭然,低歎道:「四哥,何當如此?」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王處仲冷冷道:「大丈夫既不能流芳百世,亦復當遺臭萬年!」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好!好!好!」
遠處響起零零落落的掌聲,鼓掌的卻是桓大司馬:「蕭侯!此局不若我與駙馬對弈!」
「桓兄好意,蕭某心領了。」
蕭侯沉聲道:「丞相大人?」
王茂弘不再言語,拿起切肉的炙刀割下衣袍一角,推到王處仲面前。
王處仲不動聲色,向蕭侯道:「請!」
蕭侯用食、中二指拈起一枚白子,「砰」的拍在棋盤上,落在正中的天元位上。
蕭遙逸臉色難看至極,罵道:「媽的!此王爺非彼王爺!原來是琅琊王家的四爺!」
程宗揚也大感意外,「是王處仲?真的是他?他有什麼實力?」
「州府兵是他組建的!他手下的荊州兵實力不弱於禁軍!」
蕭遙逸沉著臉道:「我說那些人怎麼都是荊州口音。王處仲領兵時就擅長水戰。我早該想到,老閹狗敢在宮裡對付大小姐,肯定是準備好要動手!只不過讓我搶先一步。」
蕭遙逸緊盯著畫舫。後面秦檜向易彪使了個眼色,悄悄把晉帝移到另一條船上。蕭遙逸明知道他們在背後搗鬼,也無暇理會。
看著天元的白子,王處仲冷冷道:「不過一座空宮,難得蕭侯如此熱心。孰不知老子五千言,講的不過治國以正,用兵以奇!」
王處仲屈指一彈,一枚黑子在空中劃了個圓弧,點在白角三三位的禁手。
隨著王處仲黑子落下,旁邊一個紫臉漢子拿出號角,舉起用力吹響。蘆葦蕩中隨即駛出十餘條長舟。
那些長舟高度只有鬥艦的三分之一,用來划船的棹孔幾乎緊貼著船沿,上面的船艙高度不過兩尺,兩端翹起猶如飛鳥,船體的寬度只能供兩人並坐,船身通體用桐油浸成黑色,外面包著厚厚的水牛皮。
這些長舟高度、寬度都不能與水師的戰艦相比,長度卻毫不遜色。細長船身伸出無數黑沉沉的槳棹,就像一條在湖面划行的蜈松。
「好舟!」
蕭侯瞥了一眼,「此舟載士不過二百,卻有槳棹一百六十枝,操戈而戰者不過二成,如此奇舟,亙古未見,不知何名?」
王處仲道:「迅疾如飛,漂水如鳧。是名飛鳧。」
蕭侯拈子老老實實將星位的白角長出,看似笨拙地應了一手,「駙馬誤矣。兵事即國事,當用兵以正,破敵以奇。」
蕭侯身後的親隨揮舞旗號,停在湖心的水師艦隊重新響起鼓聲,六艘艨艟、十二艘鬥艦、三十餘條走舸從兩翼分別駛出,迎向飛鳧。
水師擺出堂堂之陣,艨艟在前,鬥艦在中,走輛在後,但在接敵時卻生出變化。右翼一艘艨艟首先臨敵,放出第一箭的卻是緊隨其側的走舸。
那些小船不斷加速,像鷗鳥一樣駛過艨艟、鬥艦。最前面一艘走舸上,一名士卒彎弓朝飛鳧射去。飛鳧船體狹窄,在起浮不定的水上更不易射中,但那士卒一箭射出正中船首彩繪的雀眼。水師士氣大振,鼓聲越發雄壯有力。
蘆葦蕩中駛出的飛鳧只有十二條,每三條為一組,靜默地在湖上行駛;距離最前面的走舸只有四五丈時,領先的飛鳧突然轉向,將船身橫過來對著疾駛的走舸。
「繃」的一聲悶響,飛鳧船艙的圓孔中飛出一枝長弩。弩首狀如巨斧,弩桿卻極短,就像一柄大斧重重劈上走舸。被擊中的走舸搖晃一下,船體裂開一道縫隙。
走舸的士卒都是從軍五年以上,至少經歷過一次戰鬥的老兵。見狀立刻擂鼓加速,趕在沉船之前登上敵舟。舵手用力扳動尾舵,將直行的走舸也橫過來,調整成易於士卒登舟的角度。
走舸與飛鳧迅速接近,在船體相鄰丈許時,兩船已經平行。走舸的士卒拉出鉤梯,準備鉤住敵艦,登舟肉搏。
忽然飛鳧鄰近走舸一側的槳棹放棄划水,槳手齊喝一聲,一半用棹槳撐住靠近的走□船身,另一半同時擊出,拍打走舸的槳棹。這時才看出飛鳧的槳棹呈現出黑沉沉的色澤,是因為在容易折斷的部位都包著精煉的鑌鐵。
飛鳧一側槳棹就有八十枝,走舸一側只有十五枝槳,兩船相遇高下立判。幾乎是第一輪攻擊,走舸一側的槳棹便盡數折斷,船體更被飛鳧伸出的槳棹推得傾斜。舸上的士卒紛紛攀緊船欄穩住身體,這時飛鳧船艙的矛穴、射孔中弩矢齊飛,在不到一丈的距離內朝□上的士卒射去。
走舸上射出第一箭的弓手用腳蹬住船沿,兩手張弓瞄向敵舟。但飛鳧船體完全封閉,軍士和槳手都躲在艙內,只有箭孔中疾射出的弩矢。
走□屬於輕舟,船體重量不及飛鳧三分之一,近距離的對射中不住有士卒中箭落水,更加劇船體的偏移。腳下的船體被槳棹頂起,慢慢向一側倒去,那名弓手拚命拉弓朝箭孔射去,接著船體傾覆過來。弓手在落水的剎那竭力一蹬,躲開船體的重壓,忽然背後一陣劇痛,被一枝弩箭射穿肩胛,無力地朝水底沉去。直到這時他仍未看見任何一名敵人的面孔。
後面一艘鬥艦直逼過來,利用自己方正堅實的船頭,朝飛鳧攔腰撞去。
飛鳧一側槳棹收起,靈巧地一轉,避開鬥艦的撞擊,與鬥艦並肩而行。鬥艦雖然是二百人的大艦,槳數卻遠遠不及飛鳧。很快,鬥艦內側的槳棹同樣被飛鳧的鐵槳擊斷。
艦船失去一側動力,再舉槳划水只能在湖上打轉,不得不停止划動。
鬥艦的戈手紛紛挺出長戈,試圖鉤住飛鳧。但飛鳧表面蒙著結實的水牛皮,急切間難以撕開。
兩條走舸衝過來攔在飛鳧前方,配合鬥艦的攻擊。飛鳧一側槳棹抬起,另一側的槳棹奮力擊水,轉向閃避。趁飛鳧航速略慢,鬥艦的戈手用長戈刺進飛鳧艙身的穴孔,^^更有十幾名勇悍的士卒咬住短刀,跳上飛鳧船身。
飛鳧狹窄的矛穴中伸出數枝長矛,朝無法防禦的鬥艦戈手攢刺。不多時,鉤住穴孔的戈手便被刺殺殆盡,剩下的也扔下長戈朝後躲避。飛鳧甩開只能打轉的鬥艦,迅速脫離,但船體也被十餘名士卒攀上。
由于飛鳧船艙完全封閉,攀到艙上的水師士卒只能用力砍開牛皮、艙篷,同時飛鳧中的軍士也無法出艙。至於矛穴射孔都開在船體一側,更難以攻擊船頂的敵人。
後面一艘飛鳧加速駛來,與前船擦肩而過。已經絞緊弦的弩弓從飛鳧射孔伸出,攀在艙上的士卒慘叫著被背後襲來的勁弩刺穿身體,一一墜入水中,鮮血頓時染紅清澈的湖面。
蕭侯的白角被黑棋侵入,雙方殺得難解難分。黑棋著法詭異而凶狠,由三三位禁手打入,在白角輾轉騰挪,大有掏空白角之勢,將以奇用兵的詭詐之道發揮得淋漓盡致。
居於劣勢的走舸不再強攻飛鳧,轉而尋找敵艦的空隙,利用速度打亂那些飛鳧的陣型。另兩艘鬥艦同時逼來,左右夾住最前面一條飛鳧。
王處仲冷笑道:「蕭侯故技重施,不怕重蹈覆轍嗎?」
蕭侯淡淡道:「只怕駙馬技窮。」
說著蕭侯白子一個小尖,頂在黑棋隙處。
藏在蘆葦蕩中的飛鳧都是王處仲的精銳私軍。晉國水道縱橫,水軍才是決勝最重要的砝碼。這支飛鳧軍是王處仲一手打造,針對晉國水師的艦船訓練多年。鬥艦一接近立刻矢石齊飛,攻擊艦上的士卒,同時槳棹齊舉,利用特製的鐵槳全力打擊對方的槳棹。
內湖水軍爭戰,風力對船隻的影響有限,而船帆更易被敵軍火箭攻擊,因此大多數艦船都沒有張帆,全靠槳棹操控行駛。一旦槳棹折斷就等於喪失戰鬥力。飛鳧的槳手與軍士的比例是四比一,這樣畸形的比例卻將槳棹威力發揮到極致。
兩艘鬥艦的槳手奮力操槳,從兩面夾攻飛鳧。飛鳧放開一側的對手,全力攻擊另一側的鬥艦。那艘鬥艦小心地保持距離,避免槳棹被飛鳧鐵槳擊斷,但拉開距離的同時,艦上戈手全無用武之地。飛鳧艙體封閉,外覆牛皮,只用狹小的矛穴射孔向外攻擊,鬥艦上的弓手對飛鳧的傷害微乎其微。
在湖上追逐里許之後,兩艘鬥艦漸漸慢了下來。畢竟鬥艦只有六十名槳手,而飛鳧的槳手足有一百六十人之多。飛鳧收回一半槳棹,減慢速度,讓槳手保持體力,同時利用船上的弓弩射殺鬥艦暴露的士卒。
右側的鬥艦猛地一頓,槳手反向擊水,由前駛轉為逆行。飛鳧在慣性下向前衝出半個船身。就在這時,飛鳧上的軍士們看到令人恐懼的一幕。鬥艦背後,一條船首尖挑的艨艟以極快的速度破浪而來,犀角般的船首正對著飛鳧的艦體。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飛鳧在湖上確實佔盡優勢,一對一,甚至一對二,水師的鬥艦、走舸只有挨打的份,換成結構相差不大的艨艟也強不了多少。
但水師也不是傻瓜,他們立刻改變戰術,利用一條鬥艦做掩護遮擋飛鳧的視線,在飛鳧進入位置後突然減速,露出後面直衝過來的艨艟。
封閉在飛鳧艙內的槳手聽到指揮官惶急的大吼:「右列停槳!左列全速!舵手右轉!」
上層的攻擊艙內,幾名什長嘶叫著:「舉矛!舉矛!」
棹孔透入的陽光被一片陰影迅速遮住,一名奮力操槳的棹手抬起頭,驚恐地看著一支犀牛角般的鐵角從棹孔上方飛過,接著飛鳧堅固的船體發出一聲碎裂震響,被桐油浸過的艙板猛然凹陷過來,湖水帶著折斷的長矛湧進船艙;緊挨著他的一名同伴來不及呼叫,就被包著鐵皮的船首碾碎。
艨艟船速極快,飛鳧竭力調整航向,但狹長的船體來不及轉彎就被艨艟巨犀般的沖角狠狠撞上。再結實的船隻被艨艟沖角撞上也免不了破損,何況飛鳧為了機動性能,收攏船體的寬度。
木屑紛飛間,整條飛鳧被撞成兩段,裝著斧矢的巨弩、混亂的槳手與軍士從斷口飛出,又被艨艟堅固的艦身碾進水底。
艨艟馳過飛鳧斷裂的船體,揚長而去。船尾的巨弩轉動著,瞄向後方一條飛鳧。伴隨著隆隆的戰鼓聲,一名軍士調整好方位,迅速做了個手勢。後面那個膀大腰圓的軍士揮起重錘,砸下牽弦的木楔。
比長矛還要誇張的弩矢呼嘯而出,從飛鳧艙頂射入,射殺一名軍士和兩名槳手之後,在吃水線以下的船體透出尺許。
飛鳧沒有作聲,沉默地從同伴斷裂的船體間穿過,狼一樣尾隨橫衝直撞的艨艟。
艨艟船尾的巨弩不斷發射,飛鳧兩側一百六十枝槳棹像蝶蚣一樣劃著水在湖上疾駛,迅速拉近距離,使艨艟架在船尾高處的巨弩失去射擊角度。
在接近艨艟的一剎那,飛鳧的矛穴刺出數枝鋒利的鐵鏟,像狼牙一樣咬在艨艟艦體上。飛鳧船體極矮,艨艟居高臨下,本來易於攻擊,但兩船接近之後,艨艟的攻擊孔比飛鳧的船體高出數尺,只能向下攻擊飛鳧堅固的船篷,而飛鳧攻擊孔幾乎和艨艟的棹孔平行。
飛鳧伸出的鐵鏟撕開艨艟艦體的生牛皮,然後朝裸露的木料潑上火油。飛鳧十餘個箭孔同時閃起火光,接著火箭流星般飛出,艨艟艦體立刻燃起一排火焰。
飛鳧不再理會著火的艨艟,減速、擺舵、轉向,一氣呵成,同時將旁邊一艘走舸撞得傾斜過去。
程宗揚與蕭遙逸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驚愕。
忽然旁邊響起一聲怒喝:「艨艟上的指揮官是誰?如此無能之徒,立刻斬了他的腦袋!」
吳三桂是騎戰的行家,對水戰是徹底外行,這話只能聽著。秦檜道:「艨艟亦屬盡力,奈何敵艦來去如風,防不勝防。」
雲丹琉道:「艨艟船堅弩強,正該與敵舟正面交鋒。破敵一舟便即遠揚,以往並無不妥,但此時敵艦船速是它兩倍以上仍墨守成規,將船尾讓給敵人。指揮者全無應變之道,死有餘辜!」
程宗揚心道:有種你去打啊。瞧瞧雲丹琉的刀,沒敢說出來,但臉上表情卻被雲丹琉看得一清二楚,那丫頭美目頓時寒光大盛。
程宗揚打了個寒噤,厲聲道:「小侯爺!看著我方將士浴血奮戰,程某恨不能手刃敵寇!在此旁觀,於心何忍?不若我等立刻回船,居中調度!」
「不錯!」
蕭遙逸一把拽住程宗揚,「且看我們兄弟並肩破敵!」
如果雲丹琉眼中的怒火變成實質,自己早已血濺七尺。程宗揚顧不上和易彪道別,和蕭遙逸跳到來時的走舸上。
這位大小姐脾氣太火爆了,動不動拎著大刀砍人。程宗揚心裡嘀咕道:那丫頭脾氣是壞了點,但身高腿長,肩寬腰細,胸脯夠高,屁股夠圓,扭起來還是很過癮的……
「喂!小狐狸,你幹嘛?」
程宗揚擦了把口水,突然發現走舸並沒有返回艦隊,而是正對著疾戰的飛鳧衝過去了。
「居中指揮不是白瞎了咱們兄弟的手段嗎?要打就在最前面,親臨矢石,一決生死才過癮!」
「你瘋了吧!要打咱們也換條船吧?這走舸不夠它撞一下的!我看飛雲、蓋天那兩條還湊合,咱們隨便選一條好不好?」
「我覺得這走舸挺好,又快又穩。」
蕭遙逸一臉認真地說道:「樓船看起來威風,其實一點不好玩。你想啊,好幾千人待在一個大船殼子裡面,又是馬糞又是人尿的,單是汗臭就能熏死你……」
遠處的艨艟已經火光沖天,數十條戰艦同時展開搏殺。敵軍的飛鳧又被擊沉一艘,但水師已經有一條艨艟、兩條鬥艦燃起烈火,在湖面熊熊燃燒。另外還有五條走舸傾覆,更有兩條鬥艦被飛鳧擊斷槳棹,失去行動能力。
看著飛駛如風的飛鳧,程宗揚一顆心彷彿直線掉到胃裡,石頭一樣沉甸甸又冷又硬。天地良心,我對戰爭一向只有旁觀的熱情……
棋盤上角落的爭奪已經蔓延到全局,王處仲掏空半個白角,然後從白角沿低位跳出,在盤上四處挑起烽火,搜刮實地。蕭侯不忙不亂,白棋一邊應對黑棋的攻勢,一邊與天元的白子遙相呼應,構建起強大的外勢。
湖上鏖戰方殷,雙方艦隻在湖上往來搏殺。
飛鳧收攏陣型形成一個緊湊的三角形,撕開水師兩翼艦隊的包圍。水師則以艨艟衝亂飛鳧的陣型,利用數量的優勢,以兩條甚至三條鬥艦圍攻一條飛鳧。走倆則以主艦為中心,往來穿梭分割敵陣,攻擊敵艦,或者救援己方落水的士卒。
一條飛鳧被走舸圍住,舸上的士卒蟻附在飛麂上,用鐵鑿挖開船體。在其餘飛鳧趕來救援之前,飛鳧船體已經進水,緩緩沉入湖中。後面兩條飛鳧甩開鬥艦的糾纏,從兩側將來不及撤出的走舸圍住。狹長的船體矢石如雨,三條走舸只支撐了半盞茶時間就盡數沉沒。
接著兩條艨艟並肩衝來,將一條飛鳧撞成三截,另一條飛鳧則抓住機會側過船身,在兩艨艟之間狹窄的縫隙間穿過,同時將一條艨艟船體破開一道丈許長的裂縫。
「十二條飛鳧,與六條艨艟、十二條鬥艦和三十六條走舸不分勝負。」
蕭遙逸道:「王處仲好手段……」
程宗揚數了數,這次水師一共出動了飛雲、蓋海兩艘樓船,艨艟十八艘,鬥艦三十六艘,走舸數量更是超過一百條,大小艦船一百六十餘條,包括槳手和士卒在內,出動的軍力將近一萬三千人。這樣的實力足以縱橫五湖,但面對十二條飛鳧,在擊潰半數敵艦之後,自己也付出了四條艨艟、七條鬥艦和二十餘條走舸的代價,折兵損將近兩成。
「看起來王處仲要退了。」
「十二條飛鳧,不過兩千四百人。」
蕭遙逸搖頭道:「王處仲敢覬覦帝位,實力絕不只這麼一點。五千人,這個數目還差不多。如果我沒猜錯,蘆葦蕩裡至少還有十二條飛鳧等著我們的中軍。」
「讓後面的兄弟上來啊。」
「不用急,」
蕭遙逸安慰道:「咱們一旦被圍,他們肯定拚了命地往上衝,你攔都攔不住。」
程宗揚抓住他的肩膀,叫道:「死狐狸,你仔細看看!他們還有六條船,一千多人!你這一條四面漏風的破船,上去送死嗎?」
「安啦!頂多是船翻了,被他們圍著打,程兄放心,我水性好得很。從這兒游到湖岸,我都不必喘氣的。」
程宗揚摀住胸口,難受地說:「我有點暈船……先讓我下去好不好?」
蕭遙逸恍然大悟一樣說道:「程兄,我突然發現你很膽小啊!」
「何只膽小!實話告訴你!我這會兒肝都在顫!你是亡命徒,我可是有家有業的正經商人!」
蕭遙逸笑嘻嘻看著程宗揚發飆,然後道:「岳帥當年跟你差不多,不過一上陣就好了。那副墨鏡呢?把墨鏡戴上你就不怕。」
程宗揚一拍額頭:「我怎麼把這事忘了?等我一會兒!我回家拿了墨鏡馬上就來!」
「沒有墨鏡也行啊。」
蕭遙逸摟住他的肩膀,「程兄不是想要光明觀堂那個小粉頭嗎?打完這場,咱們就去把她綁來,讓你好生快活快活。」
「你拉倒吧!」
想起小香瓜,程宗揚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奶奶的,不管誰輸誰贏,自己可千萬不能死啊。
第七章 棋爭
白棋憑借強大的外勢,將一塊黑棋眼位破盡,逼得黑棋棄地逃生,形成圍殺黑棋大龍的局面。
蕭侯淡淡道:「治孤不易。駙馬小心。」
王處仲拿著一枚黑子沉吟良久,然後道:「卿卿,且歌一曲。」
王處仲懷中的美妓抬起臉,嫣然一笑。晉國世家出遊,身邊多有伎樂隨行,王處仲擁美而坐,眾人都不以為意。這時看清美妓的面容,不禁一片嘩然。
謝萬石像見鬼一樣慘叫一聲,王文度比他好些,指著美妓厲喝道:「你!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那美妓眉枝修長,雖然施著厚厚的脂粉,仍能看出她曾有的端莊和高貴。有人認出她的面孔,在旁邊竊竊私語,「這不是庾氏嗎?」
庾氏是晉帝皇后,一年前暴病身亡,已經安葬多時,只是這一年來晉帝不怎麼理事,一直沒有上號。沒想到會在畫舫上以王處仲家妓的身份重新出現。
「無恥之徒!」
一名大臣拿起手板朝王處仲打去。
旁邊一隻濕淋淋的手掌伸來抓住他的手腕。古冥隱青衣滴著水,眼神像針一樣又尖又細;被他陰冷眼鋒一掃,那大臣滿腔的憤怒頓時化為烏有。
「王處仲!」
王文度怒喝道:「你這等禽獸之行!哪裡還有半點禮法!」
王處仲冷冷道:「禮法豈為吾輩所設。」
謝太傅搖著扇子,徐徐道:「世上相似之人甚多,侍中大人定是認錯了。」
王文度醒悟過來。如果認定眼前的美妓就是皇后庾氏,必然大起風波;為晉國顏面著想,就算王處仲公然說出來,他們也只能抵死不承認。
王茂弘在旁低歎不語。謝太傅道:「古公公在宮裡多年,曾經服侍過襄城公主,這位歌妓是否與公主頗為相似?」
古冥隱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垂手說道:「這歌妓不僅面容與公主如出一手,而且胸前更有紅痣一處,與公主一般無二。駙馬自公主過世後便憂思成疾,直到遇見這位歌妓才知公主已經轉世,自此愛如珍寶。」
「原來如此。」
桓大司馬道:「襄城公主過世已經有二十多年了吧?王駙馬如此癡誠真是難得!難得!」
謝萬石念了聲佛,回過臉色。
「細看來,這位歌妓與襄城公主確實挺像。王駙馬與公主結緣兩生,也是有緣。」
桓大司馬只是順水推舟,這位謝才子卻認真起來,惹得眾人想笑又不敢笑。
庾道憐對眾人的議論渾不在意,旁若無人地輕聲唱道:「天命有晉,穆穆明明。我其夙夜,祗事上靈……」
眾人面面相覷都露出幾分尷尬,連一直沉靜疏淡的謝太傅也禁不住啼笑皆非。王處仲真夠絕的,這是晉室祭祀天地的大禮之樂,是所有樂曲中最為莊重的一首,他卻當成散曲來聽,唱曲的歌妓還曾是皇后。
「啪!」
王處仲被圍的大龍向天元的白子逼去,下出決定命運的勝負手。
號角聲中,殘存的六艘飛鳧聚在一處,形成一個圓陣,緩緩向後退去。飛鳧的損失雖然高達半數,但攻來的水師艦隊也傷亡慘重,如果雙方實力相當,飛鳧早已大獲全勝。
水師主力艦隊逐漸逼近,衝在最前面的卻是一條不起眼的走舸。
程宗揚雙手合什,先拜菩薩,然後掌心向內,左手按住右手,把額頭放在掌上,稽首拜了神仙,接著在胸前劃個十字,一連串的舉動搞得蕭遙逸莫名其妙。
「聖人兄,幹嘛呢?」
「刀槍不入!刀槍不入!」
程宗揚捶著胸膛大喝兩聲,然後抄起雙刀,虛劈幾記。
折騰一夜,丹田的真氣早消耗得差不多,雖然越靠近戰場,死亡的氣息就越濃郁,但自己不打坐花上幾個時辰用功,吸收的死氣一點都用不上。如果把玄武湖換成鬼王峒就好了,一邊打一邊補,非讓小狐狸把眼睛瞪出來不可。
蕭遙逸摸著下巴道:「聖人兄,你不會就想這麼衝過去,把人家的船給砸了吧?」
程宗揚扭過頭:「什麼意思?」
蕭遙逸比了個手勢,「鑿!王處仲的船再跩也不能不沉,對吧?咱們從水下游過去,每條船給它開幾個孔,總比上船拚命好吧?」
「別逗了。這麼簡單的主意,水師那些老丘八會想不到?」
「想得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這些鳥船划得太快,放水鬼也追不上。而且……」
「而且你還受了傷,如果沾水只會死得更快。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我辛辛苦苦過去鑿船,小侯爺在後面給我望風。是不是?」
蕭遙逸撫掌道:「知我者,程兄也!」
「去死吧!那船划得跟飛一樣,上下都包著牛皮,游過去鑿船——你以為我是潛泳高手啊?」
「既然程兄沒膽,那就算了。」
蕭遙逸只好作罷,他拿起一根長矛試了試份量,然後一個箭步跨到船頭,揚手一擲。
長矛呼嘯而出,在波光鄰鄰的湖面上一閃而過,絞龍般劃過十餘丈的距離,準確地從飛鳧射孔飛入,先擊殺了一名操弩的軍士,然後帶著他的鮮血從船艙另一側飛出,在船板上撕開一個尺許寬的裂孔。陽光猛然透入,映出艙內驚惶躲避的人影。
後面響起一片喝彩聲,蕭遙逸轉身舉起手臂,高呼道:「破敵殺賊!正在今朝!」
水師士氣大振,鼓聲震天響起。身後密密麻麻的艦船讓程宗揚多少有了點信心。就算真和蕭遙逸猜的一樣,蘆葦蕩裡還有王處仲十幾條飛鳧,水師軍力也在它兩倍以上。尤其是那兩條樓船,所有的飛鳧全加起來,噸位也差了一大截。
古冥隱盯著蕭侯,細聲道:「賢父子果然是人中之龍。小的原以為令郎只是個鬥雞走馬的紈褲子弟,卻是看走了眼。」
蕭侯道:「小兒性子頑劣,難得駙馬青眼有加,專程請人教訓。只是湖上蟊賊之流未免與駙馬身份不符。」
王處仲盯著棋盤道:「不用謙讓了。令郎作派讓我也看走眼。那次只是投石問路,卻不料引出吞舟之魚。蕭侯深謀遠慮,想必已經想好如何處置我們這些世家了。」
蕭侯淡淡道:「駙馬盤面不濟,要在局外一逞口舌之利嗎?」
這會兒連謝萬石也看出來,這局棋關係的不僅是蕭、王兩家的生死,在座的世家貴族,乃至晉國的命運都在局中。失敗的一方不僅身敗名裂,還將搭上整個家族,甚至國運殉葬。
有聰明的已經在盤算自己該依附哪邊。在座官職最高的幾位大臣裡,丞相王茂弘是王處仲同族,但剛才已經割袍斷義;謝太傅從容自若,莫測深淺;侍中王文度看來對這場劇鬥並不知情,在一旁空著急;周僕射心懷忠義卻無從下手;桓大司馬擺明與蕭侯聯手。但王處仲也不是孤家寡人,旁邊司空徐度雖然一直沒開口,但這時候還不開口正表明他和王處仲關係匪淺……
諸人各懷鬼胎,一邊看著棋局,一邊偷偷瞄著遠處的戰局。
飛鳧退到蘆葦蕩邊緣,接著號角聲起,幾條通體烏黑的戰船緩緩劃出。
無論是飛鳧還是新出現的戰船都吃水極低,因此能藏在蘆葦叢中不被發現。
新出現的戰船船體比飛鳧寬了一倍,宛如一片寬大樹葉,不多不少也是十二條。古怪的是船身看不到任何棹孔帆影,卻以極快的速度浮浪而來。昂起的船首沒有繪製鳥雀,而是一頭巨大白虎。
蕭遙逸愕然道:「那是什麼東西?」
「輪槳啊。」
程宗揚吸著涼氣道:「這是跟宋國水軍學的吧?」
飛虎船身兩側裝著四枝輪形槳,每枝有八片槳葉,轉動時在船側掀起巨大浪花。這種輪槳捨棄船身的棹孔,使船體密封性更好,減少槳手數量的同時位置更加集中,而省出來的空間更容易裝載巨型武器——比如投石機。
程宗揚和蕭遙逸揚起頭,看著一團巨大火球從船上飛騰而起,劃過一道令人恐懼的弧線,遠遠擊中近百丈外一艘鬥艦。迸裂的火團在鬥艦頂棚上四散飛濺,旁邊士卒衣甲沾上火,掙扎著跳入水中。
可能是目標太微小,飛虎第一輪攻擊放過兩人所在的走舸。但兩人沒有半點輕鬆,他們已經看到船上轉動的巨弩——上面架的弩矢形如船錨,每一枝都有幾百斤重,被它擊中,大伙就可以下水餵魚了。
「程兄!」
蕭遙逸叫著張開手臂。
「我干!抱一下能幹掉巨弩?」
「嗡」的一聲怪響,三股狀的巨弩朝走舸疾飛過來。
「跳上來!」
程宗揚跳起來狠狠往下一墜,蕭遙逸接住他,雙足一蹬,藉著程宗揚的衝勢將走舸蹬得一歪,傾斜船體以毫釐之差與巨弩擦肩而過。
蕭遙逸拋開程宗揚,一把搶住長矛,抖手擲出,將對面正在扳弦的弩手釘在甲板上。
蕭遙逸甩掉束髮金冠,扯下衣甲,裸露著上身兩處箭傷,將龍牙錐橫咬在口中躍入湖水,野馬般朝飛虎艦奔去。
走舸也加快速度,緊跟著蕭遙逸迎向敵艦。飛虎是敞開式甲板,艦上除了重型武器,就是執盾持矛的軍士。
程宗揚騰身而起,拚了老命躍過丈許距離,人在半空就揮出雙刀,勞開兩枝襲來的長矛,旋風般闖入敵群。
蕭遙逸光著上身,皮膚像公子哥兒一樣白皙,但肌肉一點都不含糊,胸腹、手臂的肌肉輪廓像刀刻一樣分明。他身上兩處箭創還在溢血便挺身躍到弩機上,一腳踏著弩肩,一腳蹬住弩背,嘴裡咬著龍牙錐,兩手各挽住一桿搶來的長戈,曲臂劃了一個圓弧,在身體周圍清出丈許方圓一片空場。
走舸上的軍士不斷登上敵艦,但有半數都在半空就被敵軍的長戟利戈刺落水中。程宗揚發出一聲虎嘯,大有幾分武二郎的凶悍,雙刀輪番攻守,在密集的戈矛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雖然自己人大都在自己身後,但程宗揚很清楚,只有死狐狸所在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
一名黑甲軍士攔住程宗揚的去路,他沒有使水戰慣用的長兵器,而是貼肘握著一對鐵戟,與程宗揚的雙刀正好相剋。他雙手鐵戟翻飛,戟鋒刺劃、戟鉤割削,戟枝鉤扯,擋住程宗揚的刀勢。
程宗揚還是第一次撞見使戟的對手。真要拉出來打,那傢伙未必能砍得過自己,但戟鉤本身的鉤扯功能正克制自己的雙刀,自己一刀劈出被他戟身擋住,接著戟枝鉤住刀身,側肘一絞,鋼刀險些脫手飛出。
程宗揚後撤半步,雙刀磕開兩桿長矛,接著一招龍蟠虎踞,左刀守住身前要害,右刀瞬時揮出三刀。
這一招是武二郎最早教他的破敵猛招,但這次是程宗揚頭一回施展,原因很簡單,以前他修為不到,左刀凝如虎踞還好說,右刀的龍蟠怎麼也施不出來。這招的三刀其實只是一刀,右手鋼刀由左下方撩起,刀鋒直指對手小腿、膝蓋,提到與肩平齊的位置,掉轉刀鋒由右上方朝左下斜劈,襲擊對方的腰腹,這一刀在自己腰下的位置停住,接著再次掉轉刀鋒,由對手腰肋斜劈至頸。一招來回三個轉折要求一口氣劈出,中間沒有任何停頓。
自己剛開始覺得挺簡單,使起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出刀時真氣要完全聚在刀鋒頂端寸許的位置,做為破敵的虎牙。但轉折時總不免要擰腕回刃,程宗揚習慣劃個小小的圓弧,調整真氣的運轉,可這點小動作落在武1一眼裡,立刻就是劈頭蓋臉一通臭罵。
程宗揚怎麼也不明白,那廝怎麼能把三刀毫無轉折地做為一刀施展出來,不但沒有停頓,速度反而越往後越快。此時這一招施出,自己才感受到真正用力的位置並不是攻擊的右刀,而是左手防守的虎踞。身體的重心全部放在這裡,右刀就像搖擺的龍尾,進入入微境界的真氣毫不費力地順勢而出,與呼嘯的刀鋒融為一體,起刀、落刀、起刀……
對面的軍士黑甲迸碎開來,胸前綻出一朵艷麗的血花。那軍士頹然跪地,他的鎖骨被刀鋒斬斷,由胸至頰綻開一道長長傷口,卻不屈地昂著頭,臉上帶著一絲奇怪笑意。
「好刀法……」
那軍士說著,手裡的鐵戟砰然墜下。
程宗揚額角微微一痛,感受到一條生命的消逝。
「呼」的一聲銳響,一枝長戈斜刺過來,將一名軍士連人帶盾刺翻在地。
蕭遙逸擲出長戈,回手拽下齒間的龍牙錐翻腕刺出,目標卻是旁邊盛放火油的木桶。
旁邊的軍士都是富有經驗的老兵,應變極快,立刻蹬開投機石後面的火盆,免得被他利用,釀成焚舟的慘禍。但蕭遙逸動作更快,那軍士蹬出的同時,他側身展臂一撈,硬生生把飛出的火盆又搶回來,連火帶盆一下扣到流淌的火油上,然後一腳踢穿甲板,讓燃燒的火油流入艙中。
敵艦上軍士的攻擊越發猛烈,隨兩人一同登艦的走舸士卒已經大半戰死。
水師艦隊的中軍終於趕到,鬥艦和艨艟拋棄以往的水戰規則,排成密集的陣型朝敵艦衝鋒,以最大限度抵消敵艦速度的優勢,利用數量在混戰中取勝。
戰火蔓延到蘆葦蕩中,成片的蘆葦在烈火中熊熊燃燒,蘆花漫天飛舞,給血染的玄武湖蒙上一層迷離色彩。
湖上不斷傳來艦隻相撞時發出的巨大響聲,一艘艘滿載士卒的艨艟、鬥艦、走舸、飛鳧、飛虎……或是在攻擊中起火燃燒,或者在碰撞中破碎沉沒。鼓聲和號角聲交替響起,與戰士的呼喝、搏殺、慘叫聲交織在一起。數以千計的戰歿者染紅湖水,扭曲的肢體抱著折斷兵刃,在烈火焚燒的湖面載沉載浮。
「荊州多勁卒,」
蕭侯淡淡道:「予今知之也。」
黑棋的大龍在天元附近挑起惡鬥,在付出一個黑角的代價後,成功與一片眼位還未成形的孤棋相連。
蕭侯白棋落下,提走黑棋剛落的一子,同時將黑棋大龍繫在游絲上的命脈徹底扼斷。只要白棋補上此空,黑棋的大龍再無活路。
第八章 破敵
「啪!」
王處仲手中的黑子點在白棋一處三十餘目的大空中。
這是白棋最大一片活棋,黑棋雖然打入,但僅是孤子,白棋只要放手應對就可輕易活棋。但如果脫先,劫殺黑棋大龍,算下來白棋還虧了數目。
蕭侯冷哼一聲,「困獸之鬥耳。」
白棋放棄劫殺大龍,轉而應戰。
旁觀眾人都倒抽一口涼氣。沒想到王處仲的黑棋如此頑強,竟在困境中造出生死劫。
王處仲面無表情地提走大龍咽喉處的白子,丟在一旁。接著湖上傳來一聲暴喝,隔著數里的距離仍然震得精閣隱隱作響。
程宗揚和蕭遙逸並肩躺在一艘鬥艦的甲板上,程宗揚多少還穿了件衣服,蕭遙逸褲子被火燎到,幾乎成了光屁股。兩人縱火燒了一條飛虎,又被一條襲來的飛鳧纏住,險些被困在船上給沉船陪葬。
幸好一條走舸衝進火海接上兩人,誰知走舸還未駛離險境就被投石機的石丸擊中,破出個丈許的大洞。兩人拚命游出火海才被趕來的鬥艦救起。
艦上的指揮官大聲下令,命令弓手集中射擊側方一艘飛虎,然後快步走來,腳跟一併,抬手向蕭遙逸敬了個軍禮。
這動作一出,程宗揚立刻明白這位鬥艦的指揮官也是出身星月湖,透過蕭家的關係進入石頭城水師大營。不過指揮官接下來一句話險些讓程宗揚把眼珠子瞪出來。
「蕭少校!石頭城水師大營鬥艦第十一艦準備完畢!請下令!」
蕭遙逸盤著腿坐起來,吐出齒間的龍牙錐在胳膊上擦了擦:「右轉!打中間那條塗紅虎的!」
「是!」
指揮官領命退下,沒有提出任何疑問。程宗揚瞪著蕭遙逸,「少校?」
「這是我在星月湖大營的軍銜,」
蕭遙逸一臉得意地說道:「怎麼樣?夠拉風吧!」
「誰是上校?」
「當然是孟大哥了。」
「中校呢?」
「藝哥他們都是中校。岳帥說我年紀小,專門給我一個少校當。」
這岳帥太壞了。程宗揚心裡嘀咕著,說道:「你們岳帥是什麼銜?少將?上將?」
「特級上將。」
蕭遙逸指了指肩膀,「上面有五顆星的!」
程宗揚歎為觀止,只能說這位岳鵬舉玩得還真過癮。問題是,這些都讓他玩過了,自己還玩什麼呢?
鬥艦以無畏的姿態駛入敵艦陣型,打到這份上,誰都知道水師這些戰船一對一拚不過飛鳧,更不用提武裝到牙齒的飛虎。但鬥艦的指揮官毫不猶豫,少校的命令即使讓自己送死,他也義無反顧。
就在鬥艦從兩條飛鳧之間穿入的同時,背後傳來一聲暴喝。一艘在後面逡巡多時的飛虎艦突然加速,輪槳運轉如飛,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船上一個佝僂的身影突然挺直腰背,鐵塔般的身軀在陽光下帶來陣陣寒意。
他跨在艦船繪著虎頭的船首,展臂從火盆中拿起一柄兩丈長的巨斧,只一斧就將衝來的艨艟迎頭劈開。
艨艟包鐵的犀角迸碎開來,燒紅的斧輪一直劈到船頭的甲板上,然後左右一擺。堅固的柚木船體發出刺耳的破碎聲,綻開一道一人高的裂口,湖水立刻洶湧而入。
一枝輪槳停止轉動,飛虎輕捷地轉了個彎,與緊鄰而來的鬥艦並肩行駛。那漢子以非人的力量揮舞起燃燒的巨斧,在鬥艦船身留下一個巨大裂口。船艙底部幾名槳手被火斧帶到,慘叫著墮入水中,裂口處的木板青煙線繞,隨時都可能燃燒。
「墨狼!」
程宗揚與蕭遙逸同時認出那個身影。這是王處仲暗藏的殺手,但兩人都不相信,只靠一人之力能在萬人規模的水戰中起多少作用。
但很快,兩人就笑不出來了。那艘飛虎一路斬船破舟,逕直朝飛雲艦駛去。
飛雲艦此時威力盡顯,船體周圍六根高大如桅的拍桿輪流拍擊,先後擊沉兩條飛鳧,更將一艘飛虎甲板拍碎半邊;飛虎船側的輪槳飛上半空,失去動力的船體在湖上打轉,不住甩下血肉模糊的軍士。
在絞索牽引下,長達四丈的拍桿像巨人手臂一樣高高舉起,直刺雲霄,然後呼嘯而下。拍桿頂端重逾千斤的巨石雖然沒有擊中墨狼所在的飛虎,但掀起的浪花足有丈許高。
飛虎在巨大如城的樓船前面像樹葉一樣起伏,船上的軍士站立不穩,不少人失足落入水中。立在船頭的墨狼顯示出驚人水性,兩腳像釘子一樣踩穩甲板,然後拖起巨斧,將剛從水中牽出的拍桿劈成兩段。
樓船上方的城門打開,一隊騎兵從城內馳出,居高臨下,舉矛朝墨狼擲去。
墨狼騰身躍起,立足的甲板立刻多了幾枝搖晃的長矛。他身在半空,又是一聲暴喝,巨斧轉動如飛,硬生生在樓船尺許厚的船體破出一個大洞,然後聳身躍入。
程宗揚與蕭遙逸對視一眼,心裡閃過同一個念頭:飛雲艦保不住了。
被水師出動的兩艘樓船級大艦之一,飛雲艦一旦被擊沉,給士氣帶來的打擊無可估量。
「不用理會!」
蕭遙逸大喝道:「全力攻擊敵軍主艦!」
黑棋撥去大龍咽喉處的白子,展開劫爭。
白子隨即撲入黑子孤棋的眼位,王處仲如果不應,即便黑棋大龍脫困,孤棋眼位被破,仍然是死路一條。
鬥艦擊水前行,在距離中間的飛虎還有十餘丈時,所有槳棹同時收起,艦身彷彿在水面滑行一樣,飛速接近敵艦。
飛虎主艦矢石齊出,雨點般擊在鬥艦上。鬥艦前排的盾手奮力舉起重盾擋住箭雨,但投石機的重石和巨弩的錨形大矢卻不是人力能夠阻擋。
一塊百餘斤的巨石落在艦上,撞開三名盾手。石上包裹的燃燒物一路翻滾,在甲板上留下一道火焰。
「破敵!」
最前方的鬥艦指揮官拔劍喝道。
「破敵!」
艦上的士卒齊聲高呼。
船尾的鼓手越發用力,充滿殺伐意味的鼓聲震天敲響,讓程宗揚也感到體內血脈微微震顫,埋藏在心底的殺戮慾望被催發出來,渾身熱血沸騰。
「破敵!」
蕭遙逸舉起龍牙錐,冒著疾射的弩矢,當先闖上敵艦。
瑩白的龍牙錐在陽光下幻化出一片耀目的光芒,銳利的長矛、寒光凜冽的重戟、盤旋鉤扯的長戈,盡數在光芒中破碎、折斷,四散飛開。
這條飛虎果然是王處仲的王牌,程宗揚一上艦就感覺不妙。同樣是刀盾戈戟矛弓,給自己帶來的壓力卻完全不是一個級數。他感覺如果把這些軍士扔在南荒,完全可以與鬼王峒的鬼武士硬撼。
這種實力再加上嚴密的組織配合,發揮出的威力任誰也不敢小覷。蕭遙逸仗著龍牙錐的鋒銳在船上長驅直入,但很快他的招術也露出幾分吃力。畢竟這小狐狸折騰一夜,帶著傷上來硬拚,又撞上一群硬手,即使換作謝藝也不會輕鬆多少。
就在鬥艦與飛虎陷入苦鬥的同時,背後的飛雲艦發出一聲可怕的斷裂聲,支撐船體的龍骨被人擊斷。三層高的樓船雖然沒有解體,但已經開始緩緩下沉。
前面的戰鬥中有大量船隻被飛鳧摧毀,水師艦隻不得不分出一半去援救落水的同伴。如果飛雲艦沉沒,需要救援的數量已經超過倖存艦船的承載能力。但即使鐵石心腸的蕭遙逸也不可能命令艦船不去救援落水的士卒。
湖上的鏖戰已經延續一個時辰,棋至中盤,雙方都有半數戰艦退出戰鬥。王處仲一方有九條飛鳧和四條飛虎被擊沉,水師大營則失去一艘樓船級的飛雲艦、十一艘艨艟、十九艘鬥艦和近一半的走舸。
在艦船損失方面水師大營要高出一倍以上,但傷亡數量卻相差無幾。一半原因是水師有幾艘戰艦槳棹盡斷,失去攻擊力而不得不退出戰鬥,更重要的原因則是水師大多數的落水者都被友艦救援,而敵艦卻對溺水的同伴視而不見。這樣的結果使水師所剩的艦船大都超載,敵艦卻仍然來去如風。
雖然程宗揚很不願意這樣想,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勝負的天平正逐漸傾斜,而且是朝不利於自己的一方傾斜。
戰場數里之外,雲蒼峰正坐在一條快舟的前艙內,手指慢慢摸索腰間的佩玉。
林清浦臉色蒼白地從後艙出來,向雲蒼峰躬身施了一禮,「已經是第三次傳訊,內容依然未變。可以確認了。」
他抬起頭,「請雲執事定奪。」
雲蒼峰不再猶豫,緩緩道:「通知會之,出動吧。」
對弈中的生死劫勝負往往只在幾手之間,這一次卻分外漫長。王處仲挑起的劫爭仍在繼續,黑白雙方將每一處劫材利用到極致,反覆爭奪大龍咽喉處的生死要地。
美妓偎依在王處仲懷中,對周圍或是鄙夷,或是憤怒,或是同情,或是驚訝的目光視若無睹。
蕭侯點在天元的一子成為關鍵,黑棋大龍只差一口氣就可以逃出生天,這口氣卻被白棋天元一子緊緊逼住。
王處仲盯著天元的白子,慢慢道:「古供奉,黑龍未至,這顆白子只好由你來拔了。」
「諾。」
古冥隱垂手應了一聲,身形一晃離開畫舫。
一片烏雲從天際湧來,陽光漸漸黯淡。
同樣陷入苦戰的艦隊仍在奮力拚殺,餘下的水師艦隻集中到蓋海艦周圍。湖面火光四起,殘存的三條飛鳧在附近游曳,襲擊落單的水師艦船;剩餘的八條飛虎在距離蓋海五十丈的位置列成一條直線,與艦隊展開對攻。
燃燒的巨石從投石機上咆哮飛出,樓船也以投石機還擊。但飛虎的體積與蓋海不可同日而語,蓋海龐大的船體這時成為一個巨大靶子,飛虎投出的火球幾乎彈無虛發,只一頓飯時間,蓋海船體已經燃起無數火光。
站著挨打不是石頭城水師的性格,五條仍然能夠划行的艨艟組成一支錐形戰陣,冒著燃燒的巨石朝飛虎陣列橫衝過去。
那條繪著朱紅色虎首的飛虎主艦戰鬥仍在繼續,在它旁邊,一條鬥艦已經沉沒大半。底層槳手掙扎著游出船艙,隨即被兩旁敵艦虎視眈眈的弓手射殺。鬥艦上一百餘名軍士有一半登上飛虎,正結陣與敵人廝殺。
那位來自星月湖的指揮官半跪在地,用手弩射倒一名敵軍,然後挺身拔劍劈開一柄刺來的長矛。
他那位蕭少校這時身上又多了兩處傷口,正坐在船上裹傷。為了把他從重圍中救出來,鬥艦上的士卒幾乎拚了老命,但也因此在敵艦上搶到一片立足之地。程宗揚身上雖然沒有多什麼傷口,但情況比他更慘,這會兒趴在被鮮血染紅的甲板上吐了個昏天暗地。
空氣中瀰漫著死亡氣息。自從那次草原之戰後,程宗揚沒有再接觸過這樣多又如此濃烈的死亡氣息,而且這一次自己身在戰場最核心,比起草原之戰感覺更加強烈。
他發現,隨著自己修為層級的提升,生死根帶來的不僅僅是好處。現在自己感覺越來越敏銳,每吸收一道死氣,幾乎都能品嚐死者在失去生命一剎那的憤怒、恐懼、不甘和膽怯。
這些負面情緒潮水一樣湧入腦際,沒有止歇、沒有盡頭,強烈得讓程宗揚幾乎發瘋。
蕭遙逸爬過來:「聖人兄,你是暈血還是暈船啊?」
程宗揚有氣無力地說道:「死狐狸,你還能笑出來?剛才那一矛怎麼沒捅死你呢?」
蕭遙逸哈哈笑道:「閣王老子怕我去地府也不安分,不肯收我!」
程宗揚乾嘔幾聲,擦著嘴角道:「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時候。」
「多謝程兄提醒,難過的來啦!」
蕭遙逸跳起來像匹野馬般闖進敵陣,殺開一條血路。程宗揚用力拍了拍臉頰,這時才看清蕭遙逸指的是什麼。
一條巨狼般的身影出現在艦船另一端。墨狼一手提著巨斧,帶著滿身血跡緩步走來。他糾曲的鬍鬚像扭曲的鋼針一樣鋒利,掛著凌亂血痕,巨大的斧輪已經褪去火的顏色,變得黝黑。
墨狼微微抬起頭,目光與程宗揚一觸。那種非人的凶悍讓程宗揚陰囊一陣發緊。
自己曾見過這個眼神,在靈飛鏡裡。
程宗揚狂叫道:「回來!」
蕭遙逸充耳不聞,龍牙錐疾若流星刺向墨狼的面門。
「死!」
墨狼非人的吼聲在空氣中掀起一陣震盪,他提起巨斧,隔著兩丈距離朝蕭遙逸攻去。
耳邊響起令人牙酸的撞擊聲。蕭遙逸兩手橫握龍牙錐架住墨狼的巨斧,立足處的甲板寸寸開裂,身體直陷下去。
「干!」
程宗揚顧不上理會墨狼的巨斧,搶上去跳進甲板的裂隙。
艙內黑暗之極,無法流通的空氣瀰漫汗水臭味。程宗揚竭力運足目力,小狐狸卻像被黑暗吞沒般,不見蹤影。
輪槳轉動的聲音已經停止,黑暗中只有槳手喘息的聲音。
「死狐狸!」
程宗揚剛一開口就聽到無數風聲。他一招虎戰八方,雙刀在身側舞成一團光球,將襲來的箭矢、短戟盡數擊飛。
一隻手突然抓住他的腳踝,接著傳來蕭遙逸壓低的聲音,「噓……」
程宗揚放下心頭巨石,毫不客氣地踩了那小子一腳,然後學著他的樣子伏下身。船體輕輕搖動,傳來浪花拍擊的聲音。射來的箭矢已經停止,但兩人誰也不敢動。天知道這艙內有多少槳手,甚至軍士。
甲板上的慘呼聲不斷響起,顯示墨狼正在掃蕩上面的水師軍士。程宗揚用唇音道:「怎麼樣?」
「很糟糕。」
蕭遙逸貼在他耳邊道:「我身上的傷口都迸開了。折騰一晚上又加一個上午,我這會兒也差不多了。再來那麼一斧,我肯定吃不完鮑著走。」
「這回可遂了你的願,終於摸到老虎肚子裡來了。想個辦法怎麼出去吧。」
「劈開艙板,游泳的力氣我還有。」
「劈開艙板的力氣我沒有。別忘了,我也折騰一晚上又加一個上午,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小侯爺、程少主,如此辛苦……」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那聲音彷彿從腐爛的棺材中傳出,落在耳中令人背上汗毛直豎。
接著一片詭異光芒亮起,說它詭異是因為這片光芒沒有顏色,就像黑暗本身散發出的光線。
程宗揚這會兒才發現,自己和蕭遙逸就像兩隻老鼠,頭對頭趴在一堵船板後面,頭頂高處佈滿零亂的箭枝和短戟。
兩人跳起來,程宗揚回過頭與說話那人打了個照面,雙方都渾身一震。
程宗揚沒想到那死太監陰魂不散,這會兒又鑽出來索命。古冥隱蝙蝠般細小的眼睛卻瞪得如牛眼一樣,盯著這個熟悉的「東瀛忍者」。
「是你!」
古冥隱尖聲道:「我的都盧難旦聖鈴!」
程宗揚厲聲道:「咱們誰也別想要!」
說著從懷裡抓出一把東西,朝船艙另一端奮力一扔。
「呼」的一聲,古冥隱展開身法,撲上去抓住自己宗門的聖物。
蕭遙逸用手肘拱了拱他,「什麼鈴?」
「一個小瓶子,我留在宮裡了。」
程宗揚道:「那麼貴重的東西總不好隨身帶著亂跑吧?」
「那你扔的呢?」
「幾個卷軸,我也搞不清做什麼用的。」
程宗揚聳了聳肩,「不過隨便用手去接肯定很蠢。」
「砰」的一聲,幾支捆在一起的卷軸在古冥隱掌中同時爆開。
近百枚施過法的鋼針從卷軸中充滿憤怒地激射出來,然後驚奇地發現它們很快就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同樣驚奇的還有另外兩支卷軸的菱鏢兄弟和流星兄弟們。
唯一不滿的迷煙家族剛從束縛自己多年的卷軸中逸出,準備呼吸自由空氣,就遇到兩隻扼殺它們追求自由的手掌。激憤之下,它們狠狠鑽進鋼針、菱鏢、流星製造出的傷口中,在裡面大吐唾沫。
古冥隱雙手微微一震,騰出一股黑氣。接著掌中咯咯作響,將那些塗過劇毒的鋼針、菱鏢、流星盡數擰碎,眼中露出駭人怒火。
程宗揚朝他挑了挑拇指,「好漢子!」
然後扭頭對蕭遙逸道:「公公這情況算漢子嗎?」
蕭遙逸為難地摸著下巴,「不好算吧?」
古冥隱怒極反笑:「程少主好手段,竟然把本座玩弄於掌股之上!」
程宗揚謙虛地說:「公公在宮裡太久了,跟外面世界的生活有點隔膜也很正常。不過呢……」
他兩手叉著腰,示威似地挺挺腰,「連倭人都勾結,你們黑魔海也太爛了吧?」
古冥隱目光不住閃爍,忽然尖聲道:「把聖鈴拿來!我饒你不死!」
「想要聖鈴?好說!」
蕭遙逸一臉認真地說道:「王家有什麼好的?你要這麼拚了老命地幫他!我們蘭陵蕭家也是有數的高門,我蕭遙逸年紀又輕,長得又好,還挺有本事,你不如跟我合作好了。」
古冥隱青衣不住起伏。
「黑魔海?」
蕭遙逸踏前一步,用陰柔的聲音說道:「你在擔心黑魔海吧?你是黑魔海請來的供奉,又不是他們核心人員。上陣拚命有你們的份,撈好處的時候……嘿嘿,讓公公來管滿宮聽話的美貌女子,他們真想得出來。再說了,黑魔海當年被我們打得狗一樣,再鬥一百年,他們也贏不了啊。跟我們合作,不但安全無憂,而且前程無量。這一戰之後,整個大晉都是我蕭家的,公公想要什麼還不一抬手的事?」
小狐狸展開三寸不爛之舌,又是威脅又是利誘還加上挑撥中傷。程宗揚一臉佩服地看著他,雙方明擺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卻恬不知恥地大談合作,往黑魔海頭上潑糞,這種鳥事都能幹出來,臉皮也太厚了。
也許不是臉皮的事,小狐狸的傷勢只怕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糟糕。程宗揚用眼角餘光打量退路,但除了眼前幾尺範圍,整個船艙都隱藏在黑暗中。
第九章 兵解
蕭遙逸一邊侃侃而言,一邊把手伸到背後,在程宗揚掌中慢慢寫著字。
「數到十,往上衝。」
蕭遙逸手上寫字,嘴巴不停說道:「聖鈴是貴宗至寶,只要大伙合作,蕭某肯定雙手奉上——上啊!」
程宗揚拔身而起,朝頭頂甲板的破裂處躍去,蕭遙逸也緊接著躍起,雙掌在他腳底一推,把程宗揚送出船艙,自己卻反身朝古冥隱撲去。
「小狐狸!」
「別管我!小爺死不了!」
蕭遙逸手中的龍牙錐綻放出耀眼光芒,彷彿正在燃燒。
「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到藝哥旁邊!」
蕭遙逸叫道:「棺材我要金絲楠木的!」
古冥隱尖嘯聲響起。他實力略遜於這位星月湖八駿之一的玄騏,但蕭遙逸苦戰競日,他卻休養多時,此消彼長下,不但將蕭遙逸的攻勢盡數接住,還接連施出毒辣招術,逼得蕭遙逸不得不撤招防護。
古冥隱舌尖在唇上舔了舔,獰聲道:「小侯爺材質上佳,待本座收了你的陰魂,煉成行屍定是上等貨色。」
黑暗中伸出一叢長矛,艙內軍士圍攏過來,形成一個丈許方圓的矛陣,將蕭遙逸和古冥隱圍在其中。
蕭遙逸上身精赤,汗水順著白皙結實的皮膚縱橫流淌,蒸騰出一片霧氣。他身上四處傷口全部迸裂,鮮血長流,將頸中「有種朝這兒砍!」
幾個墨字染得鮮紅。
「看刀!」
已經飛出船艙的程宗揚重新折回,雙刀如同咆哮的猛虎直劈下來。
「干!你怎麼又回來了!」
蕭遙逸吼道:「我還有壓箱底的大招沒使出來!只等你一滾蛋就拉這些鳥人陪葬!」
程宗揚咬牙一笑:「小狐狸!你不用死了!」
堅木製成的艙板忽然向內凸起變形,接著被一雙肉掌震開。秦檜溫文爾雅地躬身鑽進艙內,像在家裡招呼客人一樣氣定神閒,長揖道:「在下姍姍來遲,望家主恕罪。」
接著船體一震,一股霸道的大力湧來,五尺長的刀鋒斬開甲板,陽光頓時湧入艙內。
雲丹琉躍進艙內,大聲道:「姓蕭的!我也救你一次!大家算扯平了!死太監!看刀!」
「刺!」
隨著一聲號令,持矛的軍士同時向前一步,長矛交錯刺出。
程宗揚一腳踢在蕭遙逸膝彎,把這已經精疲力盡的小子踩到船板上,雙刀盤旋飛舞,磕飛一半的長矛。另外一半被秦檜大包大攬,他展臂將十餘枝長矛夾在腋下,然後雙臂一繞,將長矛盡數震斷。
已經快脫力的蕭遙逸倒是毫髮無傷,只是被程宗揚踩在腳下,看起來很沒面子。
雲丹琉偃月刀猶如怒浪,一**攻向古冥隱。頭頂的甲板上傳來吳三桂破鑼般的嗓音:「大力金剛臂!大力——金剛臂!」
蕭遙逸攤開四肢,嘟囔道:「沒想到被黑魔海的人救了……」
程宗揚蹲下來,小聲道:「沒想到你這麼不要臉。雲大小姐在這兒呢,你就好意思這麼光著?」
為了便於水戰,蕭遙逸早脫光上衣,一條上等雪綢紈褲也被燒出幾個大洞,露出半邊屁股,看起來頗為不雅。
雲丹琉狠狠剜了程宗揚一眼,又瞥了一眼蕭遙逸,鄙夷地啐了一口。
程宗揚張大嘴巴,朝蕭遙逸不出聲地狂笑兩聲,然後往他身上丟了塊浸過桐油的篷布,讓他遮羞。
隨著雲家船隊的出現,膠著的戰局徹底倒向一邊。雲家參戰的船隻並不多,但全部是在海上搏殺過的海船,船上的水手更是雲家遠洋船隊的好手,更重要還是船頭那幾枚專門漆成黑色的鐮狀長刺。
這幾顆貨真價實的龍牙顯示出非凡威力,一艘體積比走舸還小的海船迎頭與一艘飛虎撞在一處。飛虎上原以為穩操勝券的軍士驚恐發現,那條船舷結著貝殼的海船像快刀切牛油一樣,逕直將飛虎從頭到尾切成兩半。
無數斷肢殘臂從撕裂的船艙中掉落出來,倖存者隨即被湖水吞沒。海船上的光頭大漢們轉動秤錘狀的沖桿,將一條飛鳧船頭擊得粉碎。
王處仲握著一枚黑子,但局中再無劫材。
蕭侯的親隨揮舞旗號,命令蓋海艦收攏受傷的士卒。那名紫臉漢子握著號角的手掌微微發抖,神情慘淡。
徐度扔開盛酒的大觥,猛虎一樣站起身走到欄側,望著湖上浴血奮戰的艦船,冷笑道:「好棋!好棋!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舞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兩位以天地為棋局,三軍為棋子,下得一局好棋!」
蕭侯不動聲色,「司空大人有意入局嗎?」
徐度道:「我是粗人,不跟你們跑什麼圈子!我徐氏雖是寒門,但我兒子不比你們烏衣巷的貴公子下賤!我兒徐敖取死有道,不用旁人動手,我自己就勒死了他!」
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鬚髮怒張,森然道:「不過我兒雖然死有餘辜,我那孫子不過半歲,有何罪過!桓元子!你來說!」
桓大司馬左右看了看,「這是從何說起?」
周僕射不安地挪動一下雙腿,「徐司空家大郎宅上日前遇賊,滿門遇害,幼孫也不知去向。」
他回過頭,向徐度道:「文度已經命人徹查,終究會查出兇手。」
桓大司馬根本不知道這是桓歆夥同他人幹的,怔了一會兒,然後一拍几案,喚來親隨厲聲道:「叫三郎滾來見我!」
「不用喚了。」
王處仲丟下那枚黑子,起身道:「今日盛會,怎可無樂?」
王茂弘手一抖,厲喝道:「王駙馬!」
他已割袍斷義,不再以四哥相稱。王處仲振袖而起,不管不顧徑直走向精閣一側懸掛的大鼓前。那濃妝的美妓手捧巾櫛,亦步亦趨,裊裊跟在他身側。
王處仲拿起濕巾擦了擦手,拿出他的龍牙錐。連湖上鏖戰也一直淡然臥觀的謝太傅坐直身體。謝萬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眾人,發現眾人大都迷惑不解,只好閉上嘴。蕭侯負手而立,白色的長袍像鼓滿風一樣漲起。
「通!」
龍牙錐粗圓的錐尾重重落在鼓面上。
一陣長風襲入精閣,吹起王處仲烏黑長鬚和他身上玄黑的長袍。天際烏雲翻滾著湧來,將玄武湖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中。
「通!通!通通!」
王處仲鬚髮飛揚,旁若無人地揚錐奮擊,鏗鏘有力的鼓聲遠遠在湖面傳開,震起一絲異樣的漣漪。
湖上的荊州兵幾乎全軍覆沒,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持,戰局大勢已去。紫臉漢子放下號角,在王處仲身後屈膝跪坐,俯身施了一禮,然後雙手放在腿上,抬首說道:「願主公福壽永年。」
說著他微微側身,扯開衣領,將脖頸對著大鼓,再從腰間拔出短刀,刀尖對著自己頸側動脈,用力朝肩內刺去。
短刀直沒至柄,刀鋒切開血脈,深深刺進胸腔。熱血箭矢般飆射出來,將鼓面染得鮮紅。那名紫臉漢子已經氣絕,腰背卻依然挺得筆直。
湖上的血戰在遠處看來就像演戲一樣,此時突然間一個大漢在眼前血濺七尺,幾名出身世家的貴族頓時暈過去,其中就有大才子謝萬石。
王處仲看也不看手下一眼,握著龍牙錐,錐尾重重擊在染血的鼓面,鮮血迸濺,鼓聲越來越密,激越的節奏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彷彿應合著澎湃雄壯的鼓聲,一陣狂風從湖上捲過,在湖面掀起重重波浪。
雲家的船隊已經逼近蘆葦蕩追殺殘存的軍士,但卻沒有見到應該做為主力的北府兵,只有易彪一臉木然地混在人群中。
程宗揚坐在一條走舸的甲板上,叫道:「彪子!你的人呢?」
易彪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們不來了。」
「哦。」
程宗揚應了一聲,猛地挺直腰,「不來了!什麼意思?」
秦檜不慍不火地說道:「方纔接到急訊,北府兵已經奉命撤回。開拔時易兄弟正式提出退伍,現在已經是我們程氏商號的護衛首領了。恭喜家主,能得到易兄弟這樣的豪傑,勝得十萬精兵。」
「先把你的手洗洗!」
程宗揚火大地叫道:「兩手是血還一臉忠義,你這個死奸臣!」
秦檜哈哈一笑,顧盼自雄地抹了抹手上的鮮血。
程宗揚寒聲道:「我沒聽錯吧?臨川王那孫子這會兒不幹了?」
易彪嘿然應了一聲。秦檜一邊洗手一邊點頭道:「可不是嘛。北府兵退了,影月宗的人也走了,這下雲家被他害慘了。」
「臨川王都不幹了,雲老哥為什麼還要蹚這渾水?」
「我們若是不來,這一戰主公篤定能勝嗎?」
「石頭城大營還有幾百條船,打到天黑也輸不了!」
秦檜搖搖頭,「朝中有份量的大臣都在舫上,蕭侯此戰若是敗了,王處仲只要劫持丞相在船頭一呼,石頭城水師船隻再多也只能俯首聽命。」
秦檜歎道:「這一戰我們勝得很險,也很慘。」
王處仲的飛鳧長舟、輪槳飛虎固然全軍覆沒,參戰的水師也折損高達七成。如果不是蕭遙逸登舟血戰,慘敗可能是水師一方。
程宗揚沉著臉緊張地思索,秦檜卻詭秘地一笑,低聲道:「群虎相鬥,各有死傷,家主的實力卻水漲船高。不僅易兄弟加入我方,方才屬下試探林清浦,說起家主在建康的商號,這位影月宗的高徒也頗為意動。」
這死漢奸挖起牆腳來還真賣力。程宗揚擺了擺手,「雲家的牆角不要挖。咱們和雲家在一條船,雲家的牆如果倒了,咱們也撐不久。」
秦檜正容道:「是。」
難怪易彪臉色那麼難看,程宗揚道:「彪子,你就安心跟著我們兄弟吧。有老吳、老四他們,不會讓你吃虧的。」
易彪點了點頭,有些茫然地坐下來,心不在焉地抱著他的長刀。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沒有再說什麼。他怎麼也想不到臨川王會突然退出。
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他在幾乎摸到御座的時候忽然收手呢?
吳三桂悻悻回來:「那小子跑了!」
「墨狼?」
吳三桂咧開嘴:「跑到湖底餵魚去了!哈哈!我往那傢伙腋下打了一掌!把他整排肋骨都打折了!」
程宗揚胸口一塊大石頭剛落地,忽然畫舫打出旗號,旁邊休息的士卒呼喇一聲站起身。
「怎麼回事?」
那個出身星月湖的鬥艦指揮官道:「侯爺命令,全軍戒備。」
眾人從飛虎主艦上殺出,正撞見這條走舸,船上士卒幾乎被墨狼殺完,只剩一條空舟,便都移了過來。雲家艦隊一參戰,徹底穩住戰局,程宗揚以為自己終於能休息一會兒,沒想到又要戒備。
「不是打完了嗎?」
程宗揚叫道:「會之!到舫上問問怎麼回事!」
秦檜剛一離開,烏雲便席捲天空,接著狂風四起,浮在湖面的船隻都隨著波浪搖晃起來。耳邊彷彿傳來一陣鼓聲,那鼓聲狂熱、強悍、有著脾睨眾生的雄爽與豪壯。
程宗揚心頭升起一股寒意,他停止催動丹田的氣輪,飛身闖進艙內。
整個船艙空蕩蕩沒有一名槳手,蕭遙逸盤膝在艙內調息。
在他身前,一團灰撲撲的物體伏在艙板上,龍牙錐筆直釘在上面。古冥隱被龍牙錐穿透背脊牢牢釘在艙內,他整具身體已經變形,像一隻巨大蝙蝠嘶嘶吐著氣。
程宗揚劈頭問道:「王處仲是什麼人!」
龍牙錐瑩白錐體出現一條細細血線,從古冥隱背脊一直延伸到錐頂。古冥隱被龍牙咬住,渾身精血彷彿都被吸入錐內,臉色又灰又暗。
他用似笑似哭的聲音道:「王處仲生具異相,王家懼為人知,從不宣揚。世祖暗中命術者相之,稱其有吞鳳食龍之相,將應『王與馬,共天下』之讖。世祖欲殺之,術者力阻,稱殺之必有不祥,且能救帝室於危厄者唯有其弟。世祖深思數日,乃以襄城公主下嫁。」
程宗揚咬牙道:「你不會告訴我,他是妖精轉世吧?」
古冥隱喉中發出「呵呵」的怪叫:「拔掉!把它拔掉!」
程宗揚一腳踩住錐尾,把龍牙錐釘得更緊,叫道:「你們黑魔海怎麼和他拉上關係的?」
古冥隱痛苦地尖叫道:「公主逝後,王處仲心如死灰,自行交出兵權,已經無意爭逐權位。誰知他一次入宮,偶然遇到皇后庾氏,認定她是公主轉世……」
程宗揚森然道:「是你幹的好事吧?你們幽冥宗玩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該是大行家了。」
古冥隱嘶叫道:「不!不!我那時雖然在宮中,只是為教主留意皇子中的可造之材!庾氏確是襄城公主轉世!她與王處仲初見,還記得前世為妻的情形!如果是我做的手腳,絕瞞不過他!」
「接著說!」
古冥隱喘了幾口氣:「王處仲認定庾氏是公主轉世,幾次入宮窺視被我撞見。他只要能得到庾氏,便是弒君也沒有絲毫忌憚……」
「所以你們就一拍即合?」
程宗揚道:「王處仲已經輸得一敗塗地,連老本都蝕乾淨了,這會兒還在幹嘛?」
古冥隱咬著尖尖的牙齒,從齒縫中吐出兩個字:「兵解!」
程宗揚一頭霧水,「什麼兵解?」
古冥隱嘴角湧出一股烏黑血跡,怪笑道:「兵解為仙,是為屍解仙。是黑魔海無上秘咒……」
程宗揚一陣毛骨悚然。黑魔海似乎對修仙有一種偏執的狂熱,但修仙未成卻搞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副產品,上次在南荒也是這樣,搞什麼與龍神合體。
修仙就好好修吧,偏偏弄成什麼屍解仙,聽起來讓人背後發涼。鬼巫王想和龍神合體,結果被龍神給合體了;王處仲搞屍解仙,天知道還會出什麼妖蛾子。
上次惡鬥鬼巫王與龍神結合,己方人強馬壯還鬧得險死還生,如今己方傷疲交煎,要是再對上類似東西,哪還有活路?
程宗揚膽顫心驚,一回過頭只見蕭遙逸已經站起身。他走過來拔起龍牙錐,然後對著古冥隱變形的肩膀斜刺過去;古冥隱肋下的肉翼撲騰著,發出一聲慘號,又被龍牙錐牢牢釘住。
忽然一聲驚雷,彷彿整個玄武湖都被擊得震盪。
兩人衝出船艙,眼前一幕頓時讓他們張大嘴巴。
巨大的蓋海艦被閃電擊中,六根拍桿和懸桿的立桅同時燃燒起來。那閃電不是一道,而是一張巨大的電網,片刻後再次亮起,將整艘蓋海都籠罩在刺眼的光芒中。
樓船爆出無數火光,馬嘶聲、叫喊聲響成一片。艦上的騎兵從城門馳出,一道電光擊來,那支近百人的騎隊彷彿從未出現過一樣被徹底抹去。接著樓船從上到下如同無法承受閃電的重壓,一層層燃燒著倒塌下來,火光沖天而起。
風勢越來越急,這時倖存者才發現,在狂風吹動下,湖面以蓋海艦為中心正形成一個巨大漩渦。
暴雨傾盆而至,燃燒的樓船在漩渦中心轉動著,像被一股無形力量慢慢捻碎,發出劈劈啪啪的斷裂聲,體積越來越小。
湖水漸漸形成一個錐形的弧面。大戰之後,湖上到處漂浮的船板、屍體、燃燒後的灰燼……都隨著弧形的水面轉動,被一點一點吞入漩渦。
鼓聲如同狂風驟雨,節奏已經不僅是雄渾剛勁,而是追求毀滅的瘋狂。
王處仲旁若無人地揮錐擂鼓,全不理會眾人驚惶失措的表情。畫舫在驚雷狂風中搖撼,幾名貴族嚇得棄席而逃,混亂的場面更加劇船身的顛簸。雖然這些貴族世家平常更講究風儀氣度,但要命的關頭也顧不了許多,越來越多的人離席奔走。
驚惶中,一個溫和嘯聲響起。謝太傅抱膝吟嘯,他聲音並不高,也沒有雄渾的力量,但略帶鼻音的嘯聲從容不迫,讓驚惶的眾人漸漸穩住心神。
天地被烏雲籠罩,宛如黑夜。忽然一道電光劃破天穹,筆直朝畫舫擊來。
蕭侯鼓漲的白衣猛然一揚,一股罡風從袖中揮出,在電光擊碎篷頂的剎那,像一面巨盾擋在舫頂上空。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王處仲振鼓而歌,唱的正是詩經擊鼓一篇。
旁邊的美妓望著他,婉聲唱出後面的千古名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歌聲柔婉纏綿,與雄健的鼓聲相應相合。
伴隨著鼓樂,一連十餘道閃電擊下,最後一擊,蕭侯的罡訣終於被攻破,閃電猶如呼嘯長鞭抽在蕭侯高舉的手臂上,破碎的白衣在雨中蝴蝶般飛散開來。
刺眼電光過後,眾人駭然發現,擊鼓的王處仲滿頭黑髮盡成銀絲,霜雪般披滿雙肩,彷彿一瞬間老了數十歲。他手中擊鼓的龍牙錐卻越發光亮耀目,彷彿他所有的生命力都被龍神的內齒吞噬殆盡。
第十章 定盤
「全力划槳!」
船上的指揮官在暴雨中高聲呼喊。槳手奮力扳動槳棹,試圖逃離船下越來越大的漩渦。
天空像奔騰的天馬馳過般,響起連綿的雷聲。每一聲驚雷都伴隨著一道致命的閃電。
一艘艨艟被閃電擊中,攔腰斷成兩截,旋轉著沉入湖底。接著一條海船被巨手一樣的浪頭掀起,輕易被拋入漩渦深處。甚至連僅存的一條飛鳧也難逃厄運,狹長船身騰起白色火焰,直至沉入水下還在熊熊燃燒,像一支浸在水中的火柱,直到化為灰燼。
越來越多的艦船碰撞在一起,裝有龍牙的雲氏海船成為碰撞的勝利者,但隨著船隻越來越多被捲到漩渦底部,這些倖存者遲早會在碰撞中同歸於盡。
漩渦輕易吞下一整艘城池般的樓船,折斷的船體、漂浮的槳棹、水中死去或是活著的軍士……都被漩渦無情地吞沒。
末日般的景象中只有一條走舸逆流而行,沿著漩渦漏斗狀的邊緣,一點一點向上爬升。
「滾開!」
雲丹琉踢開那名指揮官,一把搶過尾舵厲聲道:「聽我的!左槳手正劃!右槳手逆劃!一!」
指揮官叫道:「船會失衡傾覆!」
「在我手裡就不會!」
雲丹琉厲聲道:「二!秦會之!吳長伯!誰不劃立刻把他扔下去!我的船不帶廢物!」
秦檜和吳三桂齊聲應道:「是!」
「三!」
雲丹琉扳動尾舵,整條鬥艦猛地一震。船身旋轉著,船頭抬起攀到上一層的渦流中!
程宗揚和蕭遙逸對視一眼,小狐狸做了個鬼臉,然後張了張嘴巴用嘴型說道:「男人婆!」
雲丹琉喝道:「反過來!左槳逆劃!右槳正劃!一!二!姓蕭的!不想被扔到水裡就去擂鼓!」
「哎!」
蕭遙逸收起嘴臉,跑過去擂鼓。程宗揚趕緊搶過一枝槳拚命劃著,免得被這位脾氣不好的船長趕到水裡。
一道閃電擊下,將後面一條海船化成火球,幾個剽悍的水手渾身是火地跳進水裡,接著又被漩渦吞沒。
暴雨打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黑沉沉的漩渦像怪獸張開的巨口迅速擴大,追逐著顛簸的走舸。閃電像飛舞的銀蛇,在烏雲和湍急的湖水間縱橫交錯,映出一張又一張驚惶的面孔。
雲丹琉高挑的身影立在船尾,鬈曲的長髮被暴雨打濕;她胸部高高聳起,貼身的銀鱗蛟甲勾勒出胴體美好的曲線。
一道閃電劃過,在雲丹琉微藍的瞳孔和精緻的銀鱗細甲上映出耀眼光芒。
在她身後,船隻燃燒的烈焰在漆黑天幕上不住騰起,頭頂是交織如網的閃電。船隻焚燒折斷的巨響、軍士在漩渦中掙扎的慘叫聲,與暴雨連成一片。
雲丹琉不理不顧,美目緊盯船頭的波浪,一腳踩著船尾,碧藍長裙濕淋淋貼在渾圓的大腿上,另一條雪白長腿筆直伸出,蹬住裝舵的尾桿,雙手用力扳動船舵。
「全部正劃!一!二!三!」
嬌叱聲中,走艦掙扎著一點一點從漩渦中劃出。
天際的閃電似乎注意到這個倖存者,幾乎所有的電光同時擊來;只要一半能夠擊中,巨大能量足以把整條走舸和船上所有的人都變成白灰。
雲丹琉雙手扳緊尾舵,敢在任何逆境中操舟的她也無法應對根本沒有規律可循的閃電。此時周圍已經沒有別的船隻,雷電再打下來,這艘船定然無倖;船上眾人清楚意識到這一點,心筆直往下沉去。
危急中,程宗揚突然躍起,撲進艙內。
「干!」
閃電擊下的剎那,程宗揚大叫一聲。
一道白光從艙內飛出。蕭遙逸的龍牙錐穿透甲板,旋轉著飛上天際。
無數電光交織在一起,在頭頂的天空形成一個巨大的鏤空光球。光球正中,那只龍牙錐吸引全部閃電,瑩白龍牙散發出奪目的光芒。
整個天空的閃電都集中在頭頂,眾人都揚起頭看著電光縱橫交織的一幕,眼中充滿敬畏,更充滿恐懼。誰也不知道這支龍牙錐能支撐多久,更不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怎樣。
交織的閃電跳動著,彷彿被這只龍神的牙齒全部吸入。龍牙錐身光芒越來越亮,在濃黑烏雲和激盪的湖水間鍍上一層肅殺寒霜。
蕭侯踏前一步,張手帶著一股狂猛罡風朝王處仲頸中抓去。
滿頭白髮的王處仲皮膚迅速乾枯,紫黑色的血管在皮膚下蚯蚓般脹起。他不屑地一甩頭,如雪長髮甩起,化去蕭侯凌厲的罡訣,一邊擊鼓長歌道:「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這是擊鼓一篇的末章,歎息離別太久,生時再難相見;歎息相隔太遠,曾經的誓約終成空話。
蕭侯略微一退,接著化掌為指,擊開王處仲身周湧動的氣勁,一指點在王處仲頸後。
「噗」的一聲,畫舫上那面染血的皮鼓被龍牙錐錐尾擊破,暴風驟雨般的鼓聲啞了下來。
王處仲脖頸被蕭侯指鋒刺穿,湧出一團黑氣。他身形詭異變化一下,頸後彷彿突然間伸出一隻蒼黑狼頭,狠狠咬在蕭侯指上。
蕭侯退開幾步,白衣滲出一絲血跡。
王處仲一錐擊在鼓上,已經破裂的皮鼓發出瘖啞的鼓聲,迴盪的長歌無限蒼涼。
王處仲丟開龍牙錐,挽住旁邊的美妓,盤膝坐在鼓前,雖然席地而坐卻傲如王侯。他白髮蕭然,糾屈的血管在皮膚上迅速擴張,眼中散發出妖異光芒。
他所有的生命力都注入擊鼓的龍牙錐中,然而此時,那枝吞噬他生命的瑩白錐身正一點一點解體。
一個黑色漩渦出現在王處仲背後的空氣中,空間隨之扭曲變形。一旦他兵解成功,不僅這條畫舫,只怕整個玄武湖都無人能夠再活下來。但唯一能阻止他的蕭侯被他的妖狼一顧噬傷,舫上名士雖多,再無一人能阻止他。
王處仲沒有理會眾人一眼,低頭朝身邊的美妓笑了笑,衰老面孔流露出幾分年輕時的照人神采,然後低聲道:「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
美妓嫣然而笑,垂首依在他懷中。
驀地,一道寒光流星般閃過,王處仲蒼白頸中綻出一道血痕。他眼中妖異的光芒閃動一下,隨即失去光采。
那個黑色漩渦還沒有完全成形,隨著寒光劃過,擴張的漩渦停滯下來,然後向內塌陷,迅速收攏成針尖大小一點,最後消失無痕。
就在異變發生的同時,遠處湖面上吸引無數閃電的龍牙錐突然迸碎開來,錐身化成無數耀目的星光,帶著長長的尾焰朝天際四散飛濺,將湖水燒得沸騰一般。
走舸上所有人都張大嘴巴,望著輝煌而殘酷的一幕,幾乎無人察覺一個幻影般的身影在此時飄入精閣。
來人手中握著一枝奇異的翼鉤,一鉤挑斷王處仲的脖頸,接著一手抖開皮囊,腳尖一挑,將王處仲的頭顱挑起,落進囊中,手指順勢一擰打好絲結,翻手將皮囊背到背上,絲毫不停地穿過精閣。殺人、奪首、遠揚都在一瞬間發生,快得讓人看不清他的影子。
「幻駒!」
席間一聲厲喝,卻是一直從容自若的謝太傅。
那身影在精閣的軒窗停了一下,無奈地落下來,回身向太傅施了一禮:「世伯。」
那人三十多歲年紀,臉色陰沉,面容一見讓人頗為熟悉,但轉眼就想不起來。
謝太傅沉著臉道:「藝兒呢?」
那人避開他的目光,半晌才道:「三哥過世了。」
謝太傅靜默地拿起茶盞緩緩飲了一口,卻連茶盞是空的都沒意識到。
湖面恢復平靜,僅存的走舸向畫舫駛來。蕭遙逸扯住程宗揚,一疊聲問道:「我的龍牙錐呢?我的龍牙錐呢?」
程宗揚實話實說:「沒了。」
蕭遙逸叫道:「好端端的怎麼會沒了!」
程宗揚也說不出來。他用龍牙錐引開閃電完全是出於偶然。突如其來的天地巨變、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這一幕太眼熟了,讓他險些以為是誰把南荒的龍神給召喚來了。
程宗揚沒有看到王處仲用自己贈送的龍牙錐擊鼓,只是那會兒撈根稻草都指望它能救命。要應付雷擊,避雷針倒是件好東西,但是眼看著雷都要劈下來,再準備也來不及了。
情急之下,他想起艙裡那枝龍牙錐。既然龍神有馭使雷電的本領,龍牙說不定也有點什麼用處。
結果雷終於沒劈下來,龍牙錐也丟了。雖然程宗揚表示這根龍牙錐救了一船人的命,用處很大,相當值得過,但蕭遙逸照樣心痛得要死,非讓程宗揚再賠他一枝。
程宗揚被他糾纏不過,忽然手一指:「那是誰?」
蕭遙逸叫道:「不就是秦會之嗎!你把我的東西弄丟了!賠我!」
「我說那個!船上那個!」
蕭遙逸回頭一看,下巴差點掉在地上:「四哥?」
美妓抱著王處仲無頭的屍身,坐在鼓架前。鼓上獻祭的鮮血已經乾涸,隨著破碎鼓面微微搖晃。
這個棘手的大麻煩讓王侍中、周僕射都感覺滿手都是刺。
一向自詡名士、不務正業的王子猷卻一點不在乎地湊過去,認真道:「知道嗎?你唱的禮樂錯了一個音。」
庾氏沒有理他。
王子猷自顧自哼道:「天命有晉兮,穆穆明明——這樣唱才對。」
「晉室有何穆穆?有何明明?」
王子猷啞口無言,過了會兒道:「你挺膽大啊,抱著這個東西也不怕。剛才謝二醒過來,朝這兒看一眼又昏過去了。嘖嘖,這個老傢伙有什麼好的?」
「王子猷,我知道你。」
庾氏望著懷中的屍身,美目波光微轉,口氣平淡地說道:「我出身高門,十四歲嫁給東海王為正妃。」
東海王是晉帝繼位前的封號,她這樣說無異於坦承自己的身份。王子猷臉上無所謂的嘻笑著,背後卻出了一層冷汗。其他人都在考慮這句話最好裝作沒聽到。
「那些年我只見過這一個男人,以為天下的男子都無能無趣。」
庾氏摟緊王處仲的屍身,柔聲道:「直到遇到他,我才知道世間的偉丈夫。」
王子猷感覺芒刺在背,開始後悔自己幹嘛要插這手。
她閉上眼,輕聲道:「那天他闖進我住的地方,把我按在榻上……被他進入的一刻,我突然想起前生……他趕走我身邊的宮人,因為我的一舉一動她們都要監視……後來我一句話,他就遣散所有姬妾……」
庾氏低歎道:「這些我都想起來。可世上那麼多人都不讓我們在一起。你呢?」
一向自負率性而為的王子猷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庾氏站起身,抱起因為衰老而變瘦的屍體,低聲唱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畫舫上,兩個相擁的身影落花般墜入湖中。
沒有一個人試圖去救。對於一個已經死過的人來說,死亡是最好的歸宿。不少人都暗自慶幸避免一樁大麻煩。更多人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似乎那個女子從來沒有出現過。
走舸靠近畫舫,眾人登舟上船,唯一一名倖存的鬥艦指揮官挺直身體,雙足一併,「刷」的向那個背著翼鉤的漢子敬了個禮,開口道:「斯中校!」
那名漢子微微點頭,接著蕭遙逸鑽過來,和他勾肩搭背溜到一邊,鬼鬼祟祟不知說些什麼。
「滾開!」
雲丹琉毫不客氣地趕走僕役,命令自己手下幾名光頭大漢先佔了舵位,把航行權控制在自己手裡。
秦檜先一步折返,低聲向程宗揚說了舫上的經過。王處仲與蕭侯對奕不勝,擊鼓而歌,一曲白頭,最後兵解不成,被人一鉤斬首。
「王處仲雖然死了,我看這事兒還沒完。」
秦檜耳語道:「那些世家人脈深厚,未必會向蕭侯低頭。」
「手裡沒兵他們還能幹什麼?除非他們有膽量把蕭侯暗算了。」
程宗揚哼了一聲,「我看那位丞相難有這個膽量。」
「還有徐度。」
「哦?」
秦檜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程宗揚想了一會兒:「這事你去辦,他們幾個都認識你,利落點!別耽誤!」
秦檜應了一聲,正要離開,又停下來:「我們支持哪一邊?」
程宗揚苦惱地摸著下巴:「從利益來說,當然是雲家,可臨川王那孫子太靠不住,而且實力不濟。小狐狸這邊又實力太強,跟他們合作,我怕被他們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更要緊的是……」
程宗揚歎了口氣,「咱們的意見連屁的份量都沒有。」
秦檜一笑:「雲家勢弱才更需要盟友。況且最要緊的兩人還在他們手裡,全勝雖然未必,小勝卻有可期。」
秦檜離開辦事,蕭遙逸神采飛揚地出來,一手挽著那漢子朝程宗揚道:「這是我四哥!八駿之一,幻駒斯明信!」
又對斯明信道:「這是程宗揚,跟我嫡親兄弟一樣!三哥的骨灰是他背回來的,小紫姑娘也是他千里迢迢帶到建康的!四哥你就不用多禮了,我已經代咱們兄弟向他磕過頭了!」
星月湖八駿自己已經見過一半,孟非卿沉穩凝重,謝藝從容溫和,蕭遙逸風流瀟灑,這個斯明信卻陰沉內斂,讓人見了就心生寒意。
程宗揚寒暄幾句,指著他背後的皮囊道:「那是什麼?」
斯明信冷冷道:「王處仲的首級。」
那傢伙聲音冷到骨子裡,程宗揚有心接口卻打了個寒噤。蕭遙逸在旁笑道:「我已經聽說了,四哥砍下王處仲的首級,然後一個穿雲腳挑進皮囊。看來鞠術大有長進啊。」
斯明信陰沉面孔露出一絲笑意:「十月二十一山嶽正賽,你來不來?」
「當然要去!在晴州還是臨安?」
「晴州。」
看著他眼中異樣光采,程宗揚明白過來。這傢伙和謝藝一樣,是個蹴鞠的狂熱愛好者,簡單說就是球迷。
程宗揚堆起笑容:「斯兄來得真及時。一舉斬殺王處仲,立下大功。」
蕭遙逸重重拍了他一掌,「少來了!一臉假笑!你以為四哥是等咱們打完才出來搶功勞的嗎?四哥連夜趕了三百多里路,好不容易才趕到建康。嘿嘿,你不覺得今天王處仲有張王牌沒打出來嗎?」
「你說黑魔海?」
湖上鏖戰時程宗揚已經有些懷疑,王處仲在湖中埋伏下自己的荊州私軍,又借丞相王茂弘的手把滿朝大臣邀集到玄武湖,顯然是定在今日出手。結果蕭氏父子搶先一步,先是奪宮,接著揮師入湖,雙方一場惡戰。
王處仲既然與黑魔海勾結,為什麼這種要命關頭,黑魔海卻只有一個古冥隱在撐場面,還病急亂投醫地把東瀛忍者當作援軍?黑魔海能把手伸到南荒去,沒道理在建康會來不及插手。如果不是黑魔海臨陣放棄王處仲和自己潛伏晉宮多年的古冥隱,就是他們想來卻來不了。
「不錯!這會兒大哥孟非卿、二哥侯玄、五哥盧景、六哥崔茂和七哥王韜正在百餘里外的京口截殺黑魔海的妖人。」
蕭遙逸笑道:「王處仲已死,建康這一戰又是我們星月湖贏了。」
程宗揚終於放下心事。晉國朝局究竟落在蕭家還是雲家手裡,對自己來說只是左手和右手的區別。除非……徐老頭真的孤注一擲,用他的五百精兵跟大家拚個同歸於盡。他在心裡暗道:有**傾向的人有王處仲一個就夠了,徐老頭千萬不要失去理智啊。
一名僕役過來,垂手道:「謝太傅、桓大司馬、徐司空、王侍中、周僕射、丞相大人有請。」
蕭遙逸搭住程宗揚的肩,意氣風生地說道:「走吧!談判桌上,我要撈得比戰場更多!」
談判在舫頂的精閣進行,濟濟一堂的貴族、重臣大都回艙休息,閣內只剩下六位職位最高的大臣。
丞相王茂弘與謝太傅居中而坐,王侍中、周僕射分別坐在左右,然後是桓大司馬和司空徐度。
左側席位坐著少陵侯蕭道凌,身後是蕭遙逸。雲蒼峰在右,身後是雲丹琉;六大臣對面則是一臉旁觀表情的程宗揚。
蕭侯是此戰的勝利者,雖然參戰的水師全軍覆沒,但禁軍和石頭城大營主力猶存,牢牢把建康控制在手中。
雲蒼峰本來沒有資格在此落座,但他今日不是以商人的身份出現,而是擔任臨川王的使者,手裡更握著晉帝和太后兩個份量極大的砝碼,當仁不讓地佔據一方。
相比之下,程宗揚純粹是看熱鬧的。他之所以能坐這裡是因為蕭家和雲家雙方都要求他出席。
在程宗揚的理解裡,這次談判說得文明點,是戰後新秩序制定協商會議。坦白點說就是分贓大會,在談判桌上劃定各自的利益範圍。
王處仲、蕭家、雲家三方打得一塌糊塗,敗的固然是慘敗,勝的也是慘勝。如何把帶血的付出轉化成看得見的利益,並不比戰場輕鬆。
程宗揚抱著看好戲的心情望著王茂弘。如果讓他來判斷,這場大戰丟分最多的就是這位以昏憒自居的丞相大人。
王處仲是琅琊王家的人,按照謀逆滅族的律條,王茂弘已經可以算死人了。
至於其他幾位,桓大司馬偏向蕭侯一邊,已經是露骨得不能再露骨,就差沒在臉上貼出字來。謝太傅自從得知謝藝的死訊就神情不豫,他和王侍中、周僕射幾個應該是執中派。徐度冷眼旁觀,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麼主意。
在座的都不是俗人,不需要繞什麼圈子。蕭侯首先開出價碼:廢帝、推立新君、列建康周邊六州為軍鎮。
到了談判桌上,雲蒼峰神情間再沒有一絲猶豫,沉聲道:「陛下失德,群臣自有公論。若是廢去帝位,當由群臣推舉新君,進呈太后定奪。」
蕭遙逸叫道:「雪二爺說的是!請太后立刻還宮,策立新君!」
雙方一開口就短兵相接。大家一致同意廢去晉帝,但雲蒼峰拿出定例:新君必須由太后決定,蕭遙逸則要求太后盡快還宮。反正內外宮城都在禁軍控制下,只要太后在手裡,想立幾個新君也只是多費幾條黃綢詔書的事。
雲蒼峰避實就虛,沒有在太后還宮的問題糾纏,接著拋出自己條件:效仿晴州港的例子,列京口為商鎮!
這一下連王文度也坐不住了。晴州港是宋國最大的海港,雖然由宋國派遣知州,但實際上只是虛職。晴州的政務、商業甚至軍事都由城中最大的幾家商會操縱。歷代宋主都竭力想收回晴州的控制權,但晴州不僅富甲天下,重金聘請的僱傭兵更是強猛善戰。因此晴州雖然名義上是宋國一州,實際上卻是國中之國。
雙方都寸步不讓,一番唇槍舌箭、爭吵不休,蕭遙逸和雲丹琉還幾乎動了刀子。
程宗揚看得有趣,他心裡有數,雲家其實已經退讓,所謂讓太后定奪只是討價還價的籌碼,真正的目的還是要京口的商鎮,為此不惜擺出翻臉架勢。畢竟他們手裡握著兩張王牌,真要甩牌不玩了,大家都不好收場。
蕭家要的則是六州軍鎮。蕭侯的提議顧及朝中重臣和幾大世家的利益,只要求建康周邊六州。他們已經控制建康最重要的兩支軍隊,周圍再無敵手,這樣的價碼只是在名義上確定自己的勢力範圍。
王侍中和周僕射都露出焦躁的表情,桓大司馬傲然而坐,眼角不時瞟著司空徐度。謝太傅不動聲色,中間的丞相王茂弘拿著羽扇,似乎昏昏欲睡。
等兩邊吵得差不多了,王茂弘放下羽扇,低低咳了一聲。
眾人立刻住了嘴,目光朝他的位子望去,連蕭侯也不例外。
雖然不少人都說他年老昏憒,但對這位三十歲為相,一手擁立三位君主、輔政三十餘年,門生故吏滿天下的丞相大人,沒有人敢輕視。
「陛下失德只是傳言。」
王茂弘一開口就給了眾人當頭一棒。無論是蕭家還是雲家都把廢帝放在最前面,只有這樣才能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如果陛下沒有失德,他們有什麼理由跑來造反?
王茂弘似乎沒有看到雙方難看的表情,一手撫著膝蓋,慢吞吞道:「昨晚妖人擾亂宮禁,以至陛下、太后受驚,幸好少陵侯率軍士斬除妖人,拱衛台城。雲氏雖是布衣,但常懷忠義,聞說宮中有變,親領家僕赴難,救陛下於二宮之間……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
程宗揚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這些事怎麼自己一點都不知道呢?
蕭遙逸鋒芒畢露地問道:「敢問丞相大人,作亂的妖人是誰?」
「太初宮內宦,古冥隱。」
王茂弘慢慢道:「駙馬都尉、漢安侯王處仲。」
蕭遙逸還要再說,卻被蕭侯攔住。如果王茂弘只說古冥隱,蕭侯當場就要翻臉。他同意公開王處仲,等於將整個琅琊王家這個晉國第一世家都置於叛逆的陰影中,已經做了極大的讓步。
「謝太傅,詔書該如何寫?」
謝太傅道:「如今兩寇已經伏誅,既然太后、陛下無恙,可罪止其身。」
程宗揚聽出來了,他們的意思是把罪責都推到死太監和王處仲身上,蕭家和雲家都護駕有功。問題是兩家要的不是這點功勞。雖然談判就是殺價,但王茂弘這價也殺得太狠了。一人一根棒棒糖就把兩家給打發了。
蕭侯冷冷道:「聽說臨川王準備赴京面聖請安。」
謝太傅淡淡道:「多半是傳言有誤。臨川王奉詔犒賞邊軍,已於昨日傍晚親赴北府兵營中。」
此言一出,蕭侯瞳孔頓時縮緊。對面的雲蒼峰面無表情,顯然早已知曉。
謝太傅說的雖然含蓄,其實是告訴眾人臨川王已經被北府兵囚禁起來。同時暗示北府兵的軍權已經易主。
蕭侯反而平靜下來,淡淡道:「既然有詔書命臨川王犒賞邊軍,想必禁軍的賞賜是由王丞相和謝太傅親自發放了。」
程宗揚暗暗叫絕,蕭侯這是圖窮匕現,準備把王、謝一網打盡了。
王茂弘忽然雙眼一睜,昏昏欲睡的眼眸瞬間神光逼人。蕭侯夷然回視,雪白長袍緩緩漲起。
對峙中,謝太傅低歎一聲:「桓大司馬?」
桓大司馬本來與蕭侯聯盟,但聽到北府兵囚禁臨川王,不禁猶豫起來。半晌他下定決心,哈哈一笑道:「不若由桓某代二位犒賞吧!」
盟友倒戈,蕭侯冷哼一聲,鼓漲的白袍慢慢恢復原狀,起身道:「苦恨年年壓金線,盡為他人做嫁衣!」
說罷拂袖而去。
雲蒼峰起身一笑。「丞相風采,草民欽佩得很。」
王茂弘慢吞吞道:「國有三寶,大農、大工、大商。雲氏商賈傳家,也是濟世養民之一端。朝中已經商定將開鑿廣陽渠,到時還要雲氏多多報效。」
雲蒼峰衣袖微微一抖,良久施禮道:「多謝丞相。他日有緣,再來聆聽大人教誨。」
廣陽渠是溝通大江與雲水的主渠,雲氏長久以來就希望能將大江與雲水連接起來,讓雲家船隊能夠直接從建康駛入東海的富庶之地。但這樣的工程太過浩大,朝中商議多次都未能確定,沒想到王茂弘卻在這時提出來。
蕭家和雲家都退出談判,桓大司馬有些無趣地左右看了看,正撞上徐度的視線。兩人目光相觸,在空中迸出一道火花。
程宗揚起身笑道:「徐老爺子,你說巧不巧!我有個朋友前兩天撿到一個小孩,聽說竟然是司空大人的小孫子,如今骨肉可重逢,真是一大喜事,哈哈哈哈!」
徐度手中酒觥一抖,酒水潑灑出來。
程宗揚看著對面的王茂弘和謝太傅,心悅誠服地說道:「王謝世家,人物風流,在下今日才領教了。果然名不虛傳。告辭!」
說著他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拿出一個皮夾,掏出幾張削好的竹片,滿臉堆笑一人遞了一張:「喂,各位有錢的大人!小號這幾日就要開張,到時請各位多多賞光啊!只要拿我的名片,全部八折優惠!」
請續看《六朝清羽記》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