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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記 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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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弄玉 , 龍璇 分类:军事 更新时间:2024-08-26 15:56:26 来源:搜书1

簡介:

月霜“岳帥之女”的身份引來禍端,太乙真宗、波斯教派、嶽鳥人過往招惹的風流帳,無不處處針對她,甚至連親妹小紫也有意無意地算計著!

程宗揚被星月湖委以重任,鐵驪孟非卿特別予以軍事訓練,便是想將他拉至江州戰場。

一心想上戰場的月霜與星月湖一拍即合,程宗揚也因小紫的“嫁妝”而難以脫身。

但在晴州更為要緊之事,便是以飛鳥上忍的身份與劍玉姬一會,試探黑魔海的深淺!

目錄:

第一章奪物夜賊

第二章鐵驪雄威

第三章因香竊玉

第四章萬貫陶賈

第五章瓢蟲觀主

第六章蛛刃血櫻

第七章利杖冥薇

第八章馴馭姬奴

第一章奪物夜賊

晴州位於大陸最東端,從地圖上看,與其說漫長的海岸線伸入東海,不如說海水侵入陸地,形成一片遼闊海灣。海灣三面被陸地包圍,稱為“晴州內海”,最寬處超過四百里。雲水巨大的水量使晴州內海一半都是淡水,海灣月牙狀的缺口處,有一座丁字形島嶼與外海分開,將風浪隔絕於外。無論外海風浪再大,進入內海就變得風平浪靜。對晴州人來說,這個天然良港就是他們的聚寶盆。

船隻停在一片紅樹林內,程宗揚拿起從樓船上帶下來的望遠鏡,看向海中的島嶼。

晴州內海散佈大量島嶼,一些大島還有市鎮和碼頭。臧修私下透露有幾座島嶼是海盜們交易的場所,其餘小島大都被人購置,成為各家商會和富豪的產業。

眼前這座島嶼面積並不大,岸邊生長著海濱常見的疾藜叢和野豌豆苗,島內高大的喬木間露出房舍一角。竹籬瓦舍的建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如果泉賤人沒有說謊,那裡便是黑魔海隱藏在晴州的巢穴。

程宗揚慢慢移動望遠鏡。島側有一個小小的碼頭,一條雙桅帆船靠在岸邊,顯然島上有人,但始終沒有看到有人走動,更沒有見到一絲燈光。

程宗揚心裡嘀咕:黑魔海的人不會也和鬼王峒一樣都是屬蝙蝠的吧?泉賤人說,劍玉姬吩咐過,一旦飛鳥上忍抵達晴州,只要在岸邊發出訊號,島上就有人來接應。

從廣陽到晴州一路都是乘船,與外界通訊處於隔絕狀態。最後一次與劍玉姬聯絡還是在廣陽啟程的時候,透過游嬋告知黑魔海,東瀛來的忍者飛鳥熊藏與禦姬奴離開廣陽、前往晴州。訊息越少越不容易漏出馬腳,劍玉姬就算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可能從有限的消息中判斷出自己是假貨。

眼下自己已經到了晴州,想見到劍玉姬的真面目並不困難,麻煩的是見面之後怎麼辦。如果按照死奸臣的說法,劍玉姬能輕易擊殺華妙宗的宗主,修為直比王哲,就這麼把她引出來不叫引蛇出洞,純粹是放虎出籠;將自己的實力全拼上也是白搭。

隨行來的漢子坐在船尾,警覺地望著岸上。這些漢子都是臧修的手下,憑藉鵬翼社的身份在晴州隱藏多年,忠誠絕無可疑。

與他們接觸過,程宗揚才知道蕭遙逸為什麼那麼急切兵臨湖上,與王茂弘討價還價。王哲曾說過,嶽鵬舉的星月湖大營是他見過的第一強軍,這些一身本事的漢子怎麼可能甘心做一輩子的販夫走卒?現在蕭遙逸重新在江州佔據一片天地,這些漢子雖然盡力克制,言談間仍不免流露幾分激動。畢竟他們在草莽中埋沒多年,終於有機會讓岳帥的戰旗在六朝的天空重新飄揚,怎麼能不激動呢?

但也正是這個原因讓程宗揚更加慎重。孟非卿馬不停蹄地籌備江州之戰,再節外生枝招惹出黑魔海,打亂星月湖的計畫,就算能幹掉劍玉姬也得不償失。

程宗揚放下望遠鏡,決定今天晚上就到這裡。等見過孟非卿再商量要不要引劍玉姬出來。

就在這時,兩個人影突然從島上出來,一前一後登上船隻,接著那條雙桅帆船升起輕帆,駛離碼頭。

程宗揚目不轉睛地盯著船隻。那兩人前一個身材胖大,頭髮挽成抓髻,似乎是個中年僕婦;後面那人卻是自己見過的——泊陵魚氏的無夷公子,魚無夷!

晴州城北,銅獅巷。

兩丈寬的臺階上豎著一座三層門樓,黑漆大門上繪著兩隻雪隼,籥下掛著一排氣死風燈,上面寫著雪隼傭兵團的字樣。門洞內放著兩行長凳,十六名勁裝大漢整整齊齊坐在凳上,目不斜視,兩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筆直。仔細看時,那些漢子屁股離凳面還有寸許高度,一個個都身體懸空,穩穩紮著馬步,腳下紋絲不動。

雖然已是深夜,院中仍亮著燈火。剛從廣陽趕回的傭兵漢子正聚在廳中,享用他們返回晴州的第一頓晚餐。

敖潤一回來就去見副團長石之隼,月霜和馮源都在廳中。月霜從小在軍中長大,對飲食沒有什麼挑剔,吃得也極快。馮源因為辟穀,只吃了點菜蔬就放下筷子。

“副隊長,”馮源道:“我去把老張的東西收拾一下。”

月霜也放下筷子,“等等。我還有點錢,你給老張家裡送去吧。”

“哪怎麼成?”

“不用多說了。”月霜站起身,“他家裡還有父母子女要養。跟我來。”

“哎。”馮源想起副隊長雖然不富,但老程有些錢的樣子,便答應下來。

傭兵團的女子並不多,月霜住在偏院一間廂房。她撿出鑰匙正要開鎖,忽然又停住了。馮源在後面看到她頸後髮絲像遇到危險的小貓一樣突然豎起,不由一愣。

他剛張開口,月霜一手朝背後伸來,打了個噤聲手勢,美目緊盯門鎖;門上銅鎖已經兩個月沒有開過,上面有一層薄薄灰塵,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但落在月霜眼中,立刻看出這個鎖剛剛被人動過。

開鎖的人肯定是個大行家,留下的痕跡極淺,如果不是她在六扇門待過,鎖上又積了灰塵,未必能看得出來。

月霜一手按住劍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門後。那個人並沒有走,此刻正在房中等自己回來。

“火。”

月霜悄悄在身後寫了個字,讓馮源小心戒備,隨時準備使出火法。

瑪源有些緊張地點頭,也不管月霜能不能看到,急速念誦咒語,準備施法。

在月霜準備出手的?那,一隻野貓突然踱出來,“喵”的叫了一聲。

“呀!”馮源大叫聲中,雙手揮出一道火光。

“喵嗚!”那只野貓被火焰掃中,尾巴頓時著了起來,慘叫著撲到門上。

月霜氣得大叫,“馮**!你個笨蛋!”

馮源施過法後,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他咽了口唾沫還沒有開口,緊鎖的房門突然打開。一隻玉手伸來挾住著火的野貓扔進室內,接著“叮”的一聲,橫臂擋開月霜的利劍。

房中出來的是名女子,她頭髮兩鬢和腦後向下挽起,在額頂用粉色發帶紮住,髻上簪著一排扁寬的木笄。身上穿著黑色廣袖短衣,腰帶極寬,上面紮著金色繫繩,在腰側垂下兩條穗帶。腳上穿著白色布襪,踏著一雙木屐。

晴州港海客極多,馮源一眼認出這女人挽的是東瀛倭人的半玉髻,衣服也是東瀛式的吳服;她臉上戴著黑色面罩,髮絲遮住雙眉,只露出一雙眼睛,手中用來擋住長劍的是一枝兩尺長的竹杖,兩端包著銅頭。

月霜厲聲道:“你是誰!”

那女子默不做聲 ,短杖在掌中一旋,敲在月霜劍鍔前寸許的位置。月霜虎口劇熱,幾乎丟開長劍。她咬緊牙關,長劍猶如飛鳳,劍光霍霍朝那女子逼去。蒙面女子身形微閃,從門口闖出,露出背後一隻包裹。

“原來是個賊!”月霜嬌叱道:“把東西放下!”

蒙面女子竹杖飛舞,杖端銅頭不斷擊在劍上,擋住月霜的攻勢。馮源見識過月霜的功夫,比起敖老大只稍差一線,可此時長劍被這女子用短棍一擊立刻歪到一邊,顯然功力遜了一籌。

馮源一邊運著法訣,一邊扯開喉嚨叫道:“來人啊!有賊!”

月霜一連十餘招都被那女子擋住,眼看她身形遊魚般從劍影間逸出,隨時可能從自己劍下溜走,不由銀牙一咬,長劍陡然放出光華。

月霜這套真武劍是王哲親傳的破敵招術,屬於太乙真宗絕技之一,只是施展時極耗真元;限於體內寒毒,月霜平常很少使用。但那女子拿的包裹是自己要緊的物品,無論如何也不能被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奪走。

月霜長劍斜挑,劍光撕開黑暗,閃電般將走廊照得通明。蒙面女子烏黑眸子在劍光下閃亮起來,她竹杖劃了半個圓弧,擊向月霜的劍鋒。

月霜嬌叱一聲,一招斬妖,劍走中宮,劍上吞吐出無堅不摧的劍氣,斬在竹杖正中。“叮”的一聲,蒙面女子短杖外面的竹筒碎裂,露出裡面銅制的內膽。月霜一不做二不休,劍氣再張,將銅杖一斬為二。

中空的杖身跌出一串古怪物品,有繩索、抓鉤、暗器……但這會兒還沒來得及使用就全部作廢。

蒙面的東瀛女子被真武劍逼在下風,短短三招就數次遇險。月霜劍勢越來越淩厲,劍氣縱橫間,將她的退路盡數封死。眼看失去短杖的東瀛女子就要大敗虧輸,月霜熾熱的丹田突然升起一絲寒意;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劍上光華陡然一黯。

蒙面女子抓住破綻,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猛然翻出,與月霜對了一掌。

雙掌相交,月霜臉色一下變得雪白。她冒著寒毒發作的風險使出真武劍,卻沒料到寒毒會發作得這麼快。如果面對尋常的江湖好手,她還有機會慢慢調理氣血,但此時碰上真正的高手,立刻吃了大虧。右手的真武劍只施了一半就無力支撐,劍上耀眼光華迅速退去。

掌力重重撞入經脈,帶來血脈逆行般的劇痛。月霜蒼白的面孔泛起一抹病態嫣紅,只要對手的真氣侵入丹田,自己立刻受到重創,能不能保不住性命還在兩可之間。

蒙面女子冷冷盯了她一眼,已經侵入經脈的掌力突然撤回一半,餘力仍然將月霜震飛;接著她身體一旋,穿著木屐的纖足踢在馮源胸口,借力飛上簷角。

馮源滾地葫蘆似的滾到一邊,但他那聲叫喊已經驚動傭兵團,幾名好手早已攀上屋潘截擊這個不開眼的蟊賊。

堂堂傭兵團竟然被賊偷了,說出去是讓傭兵團丟人。

蒙面女子風一樣從屋脊掠過,木屐在瓦上發出清脆的格格聲。兩名搶過來阻攔的傭兵漢子剛一交手就被她竹杖擊中要害,痛叫著從屋頂跌下。另外幾人距離尚遠,來不及合圍。眼看那蒙面女子就要掠過高牆,一道銀光流星般從傭兵團主樓飛出射在東瀛女子肩後。蒙面女子身形微微一晃,只差了一步沒有跨上牆頭,跌落在地。

眼看傭兵團的漢子將要截住這個女賊,忽然一根繩索破空而出、越過高牆;蒙面的東瀛女子挽住繩索,借勢躍到牆上,接著張開鴉黑雙袖,背著包裹悄然沒入夜馮源摔在階下,饒是那東瀛倭女沒想要他性命,這一腳也踢得他胸口劇痛難當,險些閉過氣去。他?牙咧嘴地捂著胸口,半晌才叫道:“火!火!”

月霜的房間濃煙四起,那只野貓不知引著什麼東西,整個房間都燒起來。傭兵團的漢子們紛紛湧出,有些救火,有些去追那個女賊,亂成一片。

月霜被蒙面女子一掌震退,這會兒靠在柱子上臉色雪白。她咬著失去血色的唇瓣,身體微微戰慄,良久才透出一口氣,面色漸漸恢復正常。

敖潤聽到叫聲就從主樓跳下,但還是晚了一步,連片衣角都沒撈到。他躍上牆頭吼道:“狗日的!哪兒來的蟊賊,敢打我們雪隼團的主意!”

“老大,”馮源捂著胸口道:“你瞧瞧這個……真古怪。”

旁邊一隻手掌伸來,從馮源手中拿過那枚從竹杖中掉落的暗器。馮源打個哆嗦,回過頭才鬆口氣,“石團長。”

雪隼傭兵團的副團長石之隼挾住暗器,反復看著。他身形細瘦,穿著寬大衣衫,似乎一陣風都能吹走。但晴州的傭兵行都知道,雪隼團的石二爺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與大佬薛延山合力打下雪隼團的名頭。

馮源道:“那女賊有點像倭人,會不會是那個什麼浪人……”

旁邊見過倭女的同伴也道:“是有點像。這些浪人也太浪了吧?敢惹到我們雪隼團頭上?”

石之隼仔細看了半晌,把那枚暗器放在鼻下嗅了嗅,“是東瀛忍者。”他彈開暗器,搓了搓手指:“叫老敖回來吧,既然是東瀛來的忍者,他追上也沒用。”

晴州河網密佈,水運極為發達,臨河的宅院大都有自己的碼頭。程宗揚乘船從晴州內海直接駛到居住的宅院後面,沒等停穩就跳下船,快步走進院內。

“死丫頭,你猜我遇見誰了?咦?你怎麼渾身都是水?”

“人家剛才出門了嘛。”小紫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程頭兒,你遇見誰了?”

“魚無夷!”

程宗揚把自己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摸著下巴道:“看來姓魚的與黑魔海關係不是普通深呢。”

小紫用巾帕抹著髮絲水珠,眼珠一轉:“聽魚家的傻瓜說,武二那個大笨瓜殺錯人,死的倒楣鬼就是他弟弟。”

“沒錯,西門慶那個大賤人肯定是黑魔海的人。”程宗揚道:“魚家和黑魔海早有勾結,所以姓魚的才千里迢迢跑到五原城和他見面。”

魚家與黑魔海的關係是合作,還是像太湖盟一樣被強行收入黑魔海麾下並不重要。問題是他們走到一起有什麼圖謀?程宗揚擰眉思索良久,眼前忽然一亮,“說不定姓魚的與西門大賤人見面是為了潘姐兒!”

想通其中關鍵,程宗揚思路清晰起來。武二郎本來是為了找西門慶的晦氣,替哥哥武大報仇才潛入五原城。西門慶是醉月樓座上客,與蘇妖婦也不陌生,武二郎在採石場的事不可能瞞過他的耳目,那麼西門慶為什麼沒有趁機除掉武二,消除這個隱患呢?

聯想到魚家在雲水攔截光明觀堂座船的舉動,答案便呼之欲出。西門慶沒有趁機除掉武二是拿武二當誘餌,引潘金蓮上勾!

不出西門慶所料,當小香瓜偷跑到南荒時,潘金蓮因為武二郎來到五原城。西門慶和魚無疾明知道她就在城內,還公然在鴛鴦樓宴飲,顯然是一個專為潘金蓮設計的陷耕。只是他們沒料到武二這頭猛虎會突然出籠,擊殺魚無疾、血濺鴛鴦樓,讓西門慶的苦心策劃成為泡影。

程宗揚突然大叫一聲,“不好!”

小紫皺了皺鼻子,“你叫得好大聲。”

“潘姐兒要倒楣了。”程宗揚道:“你也見過,魚無夷修為雖然不弱,但比起潘姐兒還差了老大一截。他怎麼有膽量劫光明觀堂的船?而且一點面子都不給潘姐兒留?”

小紫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結論只有一個:黑魔海肯定有對付光明觀堂的手段,只不過必須與魚家合作。”程宗揚道:“所以開始是西門慶與魚無疾聯手,然後是魚無夷和黑魔海那個年輕人聯手。我敢肯定他們用的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手段,極可能是魚家毒藥和黑魔海的邪術合用。嘿嘿,潘姐兒運氣真好,第一次有武二郎攪局,第二次又撞上我們,黑魔海和魚家兩次都沒有機會出手。”

小紫道:“程頭兒,你好聰明哦。”

“哼哼,我的智慧平常捨不得用!現在你知道它有多高明了吧!”

“程頭兒,我好崇拜你哦。”小紫跳過來擁住程宗揚的脖子,笑整如花地說:

“不要生氣啦。”

程宗揚正在得意,聞言不由一愣,半晌才叫道:“我幹!你又做什麼了?”

程宗揚一把掀開簾子,只見泉玉姬背對房門屈膝坐在箱內。她頭髮梳成倭式的半玉髻,用粉紅發帶紮住;半邊衣服脫到腰間,雪白肩膀贏露著,裡面嵌一枚古怪暗器。

暗器有兩寸長短,形狀像一片羽毛,針狀羽管深深刺進肌膚,正不斷吸食鮮血。

“怎麼回事?”

小紫道:“人家讓她去取一件東西,誰知道她那麼笨,驚動傭兵團的人。要不是我扔了只貓,她說不定就被人捉住了呢。”

程宗揚回過頭,“死丫頭,你們搞什麼鬼?跑到傭兵團偷別人東西?還扮成忍者?是不是怕我麻煩不夠多啊!”

小紫嘟起小嘴,“人家只是拿來看看。”

“那是傭兵團!不是菜店!你以為敖潤他們都是笨蛋?讓你們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程宗揚停頓一下,“月霜怎麼樣?”

泉玉姬道:“奴婢與她對了一掌,並沒有使力。”

程宗揚哼一聲,“這是什麼東西?銀鵝毛嗎?”

小紫道:“雪隼傭兵團副團長石之隼用的銀隼箭。中間是空的,能夠放血。外面還有倒勾,一射中就拔不出來。”

小紫拿出一柄小刀朝泉玉姬招手,“過來吧。”

“古嗎朴思蜜達,謝謝主人。”

泉玉姬屈膝跪在小紫腳邊,彎下腰。小紫割開她傷口皮肉,將那枚銀隼箭從她肩頭取出來。泉玉姬咬緊牙一聲不吭,鼻尖卻滲出冷汗。

小紫翻掌在她頸側一切。泉玉姬昏迷過去,傷口鮮血猛然濺出。

32程宗揚拿過那枚暗器,只見銀制羽管上佈滿倒鉤;如果上面再喂些毒藥,泉玉姬的傷勢就不只這麼一點。小紫對泉玉姬濺血的傷口理都不理,似乎死了也與她無關,最後還是自己看不過去點了泉賤人的穴道,幫她止血。

等泉玉姬呼吸平穩,程宗揚抹去指上血跡:“你們拿了什麼東西?”

“呶。”小紫指了指案上的包裹。

包裹並不大,似乎沒有裝多少東西,看起來有點眼熟。程宗揚猛地想起從王哲軍中離開時,參軍文澤給自己和月霜各自準備馬匹和食物,當時這個包裹就在月霜的馬上。

包裹內是幾件平常衣物,看起來像是小孩子穿的,但都是軍服,衣角帶著左武第一軍的標記。衣物下面放著一隻嬰兒用的金鎖,但和一般嬰兒金鎖相比,式樣有些古怪,尤其是上面嵌的寶石,對嬰兒來說太貴重了。

程宗揚心裡一動。這些東西多半是月霜小時候用過的,如果是這樣,那只金鎖很可能是岳帥留下的遺物。死丫頭嘴上雖然不說,心裡一直ffi記著,畢竟姓嶽的什麼都沒有留給她。

程宗揚放軟口氣:“拿就拿吧,還傷了人。你讓我怎麼見老敖他們?”

“都是那個新羅賤人太笨了,連拿東西都做不好。不要生氣啦。”說著她抱住程宗揚的手臂,在他嘴上親了一口。

心裡那點氣憤被她一親立刻煙消雲散,程宗揚佯怒道:“再親一口!”

“小氣鬼。”小紫甩開他的手臂,然後解開濕衣。

“又來刺激我!”程宗揚火大地瞪著死丫頭。

小紫吐了吐舌頭,脫掉外衣,露出雪白胸乳上龍角狀的皮甲,還沒等他看清就旋身披上衣物。

程宗揚叫道:“想脫給我看,你就穿慢點啊!”

小紫咯咯笑道:“下次請早。”

程宗揚朝箱子看了一眼,“泉賤人會不會知道魚家的事?”

“撒謊!”

程宗揚叫道:“我說什麼撒謊了!”

小紫撇了撇殷紅小嘴:“你明知道她不會曉得還這麼說,不就是想找個理由玩玩她嗎?”

程宗揚被揭穿心事,不由惱羞成怒:“胡說!她正受傷,我有那麼禽獸嗎?”

小紫大度地擺擺手,“你想玩就去玩吧,我就裝不知道好了。”

程宗揚賭氣道:“不玩了!我要抱著你睡覺!”

“程頭兒好壞,又想睡人家。”

“喂,別忘了你是我的侍寢奴!跟我睡覺是天經地義!”

小紫很聽話地撲到程宗揚懷裡,“那好吧!”

“哇!這麼乖!”

程宗揚毫不客氣地抱住小紫撲到床上,忽然肩上一麻,接著胸、腹、腰、腿都被她封住穴道。

小紫翻過身把他身體擺平,然後躺在他胸口,像蓋被子把他手臂拉起來繞在自己腰間,一臉幸福地說道:“程頭兒,你身上好暖和哦。”

程宗揚哭笑不得,“死丫頭,你太過分了吧?”

“你不是要人家陪你睡覺嗎?哎呀,你頂到人家屁股了。”小紫手掌伸到臀下,把他陽具推到一邊,笑道:“程頭兒,你真的好硬呢。”

說著她小手一松,那根陽具又直挺起來,小紫撥弄幾下也沒按下去,於是她分開雙腿,將火熱陽具放在腿間。陽具隔著衣物摩擦著少女細嫩肌膚,程宗揚心頭一陣激蕩,在她耳邊小聲道:“死丫頭,什麼時候給我吃?”

“其實很簡單啊。”小紫舒服地閉著眼,悠然道:“就像剛才,如果是你點住人家穴道,人家就乖乖給你吃了。”

程宗揚悻悻道:“我一輩子也沒你那麼奸詐。”

“程頭兒,你好謙虛啊。”小紫閉眼笑道:“你整天都和雪隼團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想把他們收過來?”

程宗揚停頓一會兒,慢慢道:“也許你不明白。我們這一代都把享樂放在生活前面,真正有野心的人其實很少。在建康時我經常想,六朝生活這麼太平,一眨眼就過完一生,不也很幸福嗎?”

小紫沒有說話,像睡著一樣靜靜閉著眼。

程宗揚自言自語:“雖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但我相信這個世界曾經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開始我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很少留下自己的名字,後來我想通了。和這個世界的人相比,我們並沒有太多優勢,甚至是劣勢。論能力,像我這樣本來就不怎麼出眾的人,憑什麼和王茂弘、謝安石那樣的人中龍鳳相比?把我們這種人扔在這裡,大多數只有被淘汰的命運。偶爾有幾個幸運兒像你爹爹那樣,可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幫助,突然間光彩奪目,可即便是你爹爹,再過五十年、一百年,還有多少人記得他?”

小紫呢噥道:“人家才沒有爹爹呢。”

“好吧,就說姓嶽的。他武功有多高不好說,但結的仇家肯定是天下第一。那麼多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等他的仇家都死光了,還有什麼能留下來呢?”

“很多人可能都在人群中默默無聞地過完一生,最多過得比別人好一點。對於我這種沒什麼野心的人來說也沒什麼不好。所以我以前總提不起精神做事,反正那些事不是被人做過,就是徒勞無功,還不如多享樂幾天。”

程宗揚歎口氣:“直到那天被蘇妖婦打醒,我才知道眼前的太平日子就像蠟做的城堡,一點小火苗就能把它融化。想要安安穩穩過日子就要把城堡變成水泥的。等我真想做事時才發現身邊可用的人太少。會之他們是殤侯的人,小狐狸是星月湖的人,雲老哥是雲家的人。我不是信不過他們,但我需要自己的班底,和任何人發生利益衝突仍站在我這邊的人。”

“敖潤幾個不是什麼名聲顯赫的大人物,但都是熱血漢子,值得一交。”程宗揚笑了起來,“還有那個平山宗的**師,他的火法倒讓我想出一件東西,找機會試一下……喂,死丫頭,你不會真睡著了吧?”

“不要吵。人家正在考慮要不要讓你吃……”

“我說著玩的。”程宗揚小聲道:“你氣血還沒有恢復,再流血我可捨不得。”

小紫在他胸口動了一下,“你可以去采六扇門那個女捕快的花啊。”

程宗揚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是精蟲上腦的大淫蟲嗎?”

“不是嗎?”

“閉嘴!”程宗揚氣哼哼道:“反正今晚抱著你睡覺就夠了。”

“不要後悔哦。”

從黑甜的夢鄉中醒來,程宗揚睜開眼睛,一縷烏亮髮絲垂到自己頸間,小紫伏在自己胸口睡得正熟。晨曦從窗擺透入,她嬌美面孔猶如海棠。程宗揚忍不住親了她一口,發現自己穴道已經被解開。

程宗揚露出壞笑,手掌毫不客氣地伸進她衣內,撫摸她細嫩的肌膚。

剛摸了一把,房門突然響了兩下,臧修在外面道:“公子,孟團長剛回來,請公子去總社見面。公子?起來了嗎?”

一直閉眼裝睡的小紫咯咯笑了起來。程宗揚氣惱地在她臉上摸了一把,“笑什麼笑!有我摸你的時候!”一邊轉頭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孟老大也真是……晚半個時辰回來不行啊?”

第二章鐵驪雄威

鷗翼總社在晴州港的西馬長街上占了兩座院子,門前的青石路面被車輪軋出兩道半尺深的車轍。絡繹不絕的車馬從院中馳出,鐵制輪轂在車轍內發出悶雷般的響動,載著客人和貨物奔向四方。

程宗揚一到門前,孟老闆親自迎出來,滿面春風地笑道:“建康一別,今日又在晴州相見!程公子多多發財、多多發財!”

程宗揚知道孟非卿是做給外人看的,當下也拱手寒暄,一邊客套,一邊與孟非卿一道進入院內。

孟非卿剛回晴州,立刻邀程宗揚見面,他臉上帶著笑意,口氣輕鬆地說道:“這幾天周圍有不少人盯著。臨安刑部的捕快,樞密院、太尉府的官差,還有其他地方安插的眼線不下十幾股,真夠熱鬧的。”

鶊翼社往江州運送糧食武器的事沒有瞞自己,程宗揚當然知道周圍為什麼有這麼多臨安眼線,“宋國懷疑到這裡了嗎?”

“樹大招風。有人從雲水運東西,當然要從我們鵬翼社查起。”孟非卿道:“可惜他們晚了半個月。如今我們鵬翼社無論船行還是車馬行都乾乾淨淨,讓他們查不出半點毛病。”

鵬翼社院內車水馬龍,客戶往來不絕,載貨的、遠行的,到處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進了後院,外面輕鬆熱鬧的氣氛陡然一變。孟非卿收起笑容,雄獅般的頭顱不怒自威。

一名男子站在臺階上,下麵一群打扮各異的漢子釘子般站得整整齊齊。有的是小販,有的是農夫,有的是將軍,有的是廚子,還有一個竟然穿著官服,身份是某個縣的主簿。此時聚在一起,每個人都有同樣氣質:屬於軍人的氣質。

“杜元勝!”

一名提著秤桿的漢子挺身出來,“到!”

“馬一鳴!”

“到!”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農夫上前與同伴站在一處。

“曹之安!”

“到!”

“高二虎!”

男子翻過一頁,“六營三連,蘇饒!”

一個戴著平頂皮冠的將軍跨出一步,“到!”

“路大冬!”

下麵有人道:“路中尉化名加入左武第一軍團,半年前在塞外遇難!”

男子用朱筆勾了一下,繼續念道:“沈傳玉!”

“到!”

“苟立德……”

孟非卿邊走邊道:“這些都是我們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各行各業的都有。那邊的蘇驍原來是六營的上尉連長,在秦軍已經做到右庶長爵位,佩戴將印,帶的兵比我們星月湖大營都多。聽說江州起兵,丟下將印便來了。”

程宗揚道:“我還看到有個小販,好像是賣魚的?”

孟非卿道:“他叫杜元勝,當年和蘇饒並稱六營雙雄,文武雙全。星月湖大營取消後,蘇驍北上咸陽,杜元勝去了臨安,在錢塘門外做了一名魚販,隱姓埋名十五年,為岳帥看守衣冠塚。謝老三的骨灰也是他親手埋的。”

“哦……”程宗揚又朝他們看了一眼。這些都是有故事的人,每個人的經歷都是一部傳奇。但在這裡,他們都是星月湖大營的一分子。

程宗揚忍不住道:“你們付出這麼多究竟為了什麼呢?”

“小狐狸沒有和你說過嗎?”

“小狐狸說,他有一個夢想。孟老大,你也有夢想嗎?”

“有。”孟非卿道:“我們兄弟可以拋棄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可以忍辱負重,可以十餘年默默無聞,只因為我們有一個夢想:夢想有一天能聚集到岳帥旗下,說上一聲: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孟非卿把手臂橫到胸前,微微昂起頭,“讓天地八方都能聽到!”

這一刻他雖然還是商人打扮,威嚴神情卻如同指揮千軍萬馬摧城拔寨的統帥,低沉聲音讓人想起隆隆戰鼓。

程宗揚與孟非卿接觸並不多,但能看出他是一個極端冷靜的人;這時看到他眼中情不自禁流露的渴望,不禁為之震撼。

讓天地八方都能聽到,孟老大的氣魄真不是蓋的。

良久,程宗揚道:“我很羡慕你們能有這種勇氣。”

“你不相信我們能成功嗎?”

程宗揚望著那些軍士堅毅的目光。“我相信你們能成功,甚至開創出一個屬於你們的時代。我羡慕你們是因為我沒有拋開一切的勇氣。我想要的太多了,不像他們一樣純粹。”

孟非卿忽然道:“你的夢想呢?”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想要很多很多錢,還有很多很多美女,快快樂樂過日子,這個算不算?”

“當然算。”孟非卿笑道:“要實現這個夢想也不容易,恐怕比我們的夢想做起來還難點兒。”

“可不是嘛。”程宗揚歎口氣,“想過太平日子怎麼這麼難呢?”

“說起太平日子,聽小狐狸說,你和王大將軍見過面?”

“在草原見過一次。”程宗揚想了一會兒,“王大將軍身材雖然不高,但是我見過最高大的人。”

“王紫陽身為太乙真宗掌教,卻拋開龍池的無上尊崇投身軍伍,十餘年間餐風露宿、四處征戰。”孟非卿道:“我孟非卿佩服的人不多,王大將軍算是一個。”

“小狐狸說你們查到一些情況,說王大將軍是因為背後有人搗鬼才在草原上全軍覆沒,是不是真的?”

孟非卿表情嚴肅起來。“左武軍追逐獸蠻人進入草原之後,來自後方的糧食供應就越來越少。駐紮在塞上的第二軍團多次催討,糧草非但沒有補充,反而徹底斷絕。決戰之前,左武軍已經斷糧一月有餘。”

程宗揚想起在王哲軍中嘗的馬肉,追問:“為什麼會這樣?有人斷掉左武軍的補給?”

“何只如此,”孟非卿冷冷道:“據我所知,大戰之前有人故意把左武軍的行軍機密洩漏出去。”

程宗揚心頭一震。王哲麾下的左武軍第一軍團力敵七個羅馬軍團,直到馬其頓軍團在背後出現才宣告不支。當時自己沒有留意,現在想起來,羅馬軍團能在偌大草原上找到左武軍的位置,進行大軍迂回、前後合擊,沒有準確情報怎麼能做到?

王哲不計生死在外征戰,卻被人在背後暗算,程宗揚越想越怒:“是哪個王八蛋幹的!”

“正在查。王大將軍戰功赫赫又統率強軍,累年因他升官發財的不知有多少,沒想到卻被小人暗算。”孟非卿森然道:“捉到此賊,孟某絕不饒他!”

“會不會是他的仇敵幹的?王大將軍有什麼仇家?”

孟非卿搖了搖頭,“據我所知,王大將軍從無私怨。”

從無私怨……嶽鳥人聽到還不羞死。程宗揚忽然皺眉,“不對!既然沒有私怨,為什麼還會有人針對他呢?”

孟非卿扭過頭。

“王大將軍在邊塞領軍,不在朝中爭權奪利,他若打了勝仗,後方一班人都有功勞可分;沒有王大將軍,這種好事去哪兒找呢?如果是朝中有人陷害王大將軍,那不是自毀長城嗎?”

“王大將軍出事對誰最有利?”程宗揚自問自答,“不會是朝廷裡當官的,而是和他打過仗的人。”

孟非卿神情微動,“接著說。”

程宗揚攤開手,“我只是從常理推斷。既然王大將軍沒有私怨,那麼就是公敵。王大將軍又不打算清君側,他的公敵不會是朝中官員。”

孟非卿似乎想到某個人,臉色忽然凝重,過了會兒道:“不會。絕不會是他!”

“誰?”

“金蜜謫,天子駕崩前指定的四位輔政大臣之一。你說的不錯,王大將軍殞命對朝中權力紛爭沒有什麼影響,得利最大的只有塞外蠻族,也只有他們最想讓王大將軍死。而這位金蜜謫……”孟非卿緩緩道:“原本是匈奴人。”

別人穿越都能開金手指,輪到自己卻天知道穿越到哪個位面的平行世界;自己歷史知識本就有限,這個世界的歷史又被攪得似是而非。金蜜誦是哪個鳥人?匈奴人……漢……輔政大臣……程宗揚腦中猛然一亮:難道是金日磾?那個三隻眼的馬王爺?這個自己還有點印象。

程宗揚叫道:“不可能是他!”

漢武帝的輔政四大臣裡,兩個謀反被殺,另一個霍光權勢滔天,一手廢立皇帝,只有匈奴出身的金日磾始終對漢王室忠心耿耿。

“公子怎麼能這麼肯定?”

程宗揚當然不能說自己是從歷史上得出的結論,只好道:“不會這麼明顯,說異族就出來個匈奴大臣吧?”

孟非卿追問道:“以公子之見呢?”

“如果我是洩密那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替罪羊。一個異族出身的輔政大臣無疑是最好的靶子。”程宗揚飛快地思索,“說不定我還會故意放出風聲,稱匈奴將在入冬之後南侵。就算是為了避嫌,金蜜謫也會暫時交出權力,更方便我來動手。”

說著程宗揚心裡也有點沒底。秦檜都變了副模樣,誰能保證金蜜謫一定忠誠?

也許是他死得早,沒有被霍光扣上反賊的帽子。

程宗揚道:“洛陽掌權的是哪位?”

“大司馬大將軍霍子孟。”

這位八成就是霍光,霍去病的弟弟,歷史上第一位真正的權臣,執掌漢朝權柄二十年。

孟非卿沉默片刻。“公子猜得沒錯。洛陽已經有匈奴入侵的傳言。”

程宗揚叫道:“這也太巧了吧?設下這個計策的人心腸夠歹毒,算准這件事金蜜謫無法自辯,無論怎麼說都只會越描越黑。我要是金蜜謫,唯一免禍的手段只有避嫌引退。”

“所以絕不會是金蜜謫。”

孟非卿提聲道:“郭盛!”

剛才點名的男子轉過身,腳跟一併,向孟非卿敬了個禮,“到!”

“通知洛陽,讓他們查出金蜜謫告病後是誰接管左丞相的權力。”

“是!”

說著他遞上花名冊,朗聲道:“六營第四批回營人員點名完畢,應到四十七人,實到三十九人。請團長下命令!”

孟非卿走到階前,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簡短說道:“諸君。星月湖大營的戰旗在江州上空飄揚,岳帥未完成的心顏將由我們達成。”他抬起手臂放在胸前,沉聲道:“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階下那群漢子都抬起手臂,齊聲應道:“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出發!”

已經點過名的眾人各自分成隊伍,以不同身份匯入外面的人群。一個月之後,他們將以星月湖將士的身份在江州重新出現。

孟非卿目送眾人離開,然後領著程宗揚進入內堂,“請坐。”

“我自己來吧。”程宗揚拿過茶壺給自己泡了杯茶,隨手給孟非卿也倒了一杯。

孟非卿接過茶杯,“你倒不客氣,反客為主了。”

程宗揚笑道:“我昨天聽了段書,把你們八兄弟都編進去了。”

孟非卿露出一絲無奈苦笑:“小狐狸在江州鬧的聲勢太大,那幫說書的打聽出一鱗半爪,再加上一通編排,我們兄弟在他們嘴裡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是妖怪。”

程宗揚笑道:“孟老大這幾天不會真的忙著斬蛟殺虎、取寶藏吧?”

孟非卿雙手握住茶杯,慢慢抿了一口:“這一個多月,我只做了一件事:借錢。”

程宗揚一愣,“社裡資金周轉不過來?”

“比那個多。”孟非卿道:“二十萬金銖,每月四分息,一年還清。”

“二十萬金銖?月息四分?”程宗揚怪叫:“老大!你借誰的高利貸啊!這可是四百萬銀銖!一年利息將近本錢的一半!”

孟非卿道:“拿到手的只有十萬多點。四成八的利息已經先扣掉了。”

“孟老大,你借這麼多錢幹麼?”

“還不是為了江州。”孟非卿道:“五萬石糧食、夠五千人裝備的兵甲,已經用掉三萬金銖。”

“還有七萬呢?”

孟非卿道:“你不會真以為我們兩千兄弟就能跟十萬宋軍死磕吧?五萬金銖用來雇傭一千名傭兵,剩下的還要招募五千名守城壯丁,兩萬金銖已經很吃緊了。”

程宗揚穩住情緒。“這麼說,江州一戰打下來,你們要花費二十萬金銖?江州和寧州加起來,一年收入有多少?”

“江、寧二州每年歲入六萬金銖,與支出持平。如果風調雨順沒有災荒,最好的年景可節餘三千金銖左右。”

“三千金銖,連半成利息都不夠。”程宗揚道:“這生意也太不划算了吧?我倒是奇怪,誰肯借出這麼大一筆錢呢?”

“能拿出二十萬金銖的當然是陶氏錢莊了。”

“他們不怕賠本嗎?”

“當然怕,所以才談了這麼久。”孟非卿道:“錢莊方面一直在猶豫,現在只給了一半。”

程宗揚摸著下巴。仗還沒打就先背上近十萬金銖的債務,孟老大是破釜沉舟了。他抬起頭,“孟老大這麼篤定,看來是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談不上。”孟非卿道:“不過我們不好過,賈師憲也不比我們強多少。宋國今年財政已經超支一成,如今再出動十萬大軍,每個月少說也得花費一百萬金銖。現在是十月,兩個月後宋軍才能投入戰場。只要我們能把戰事拖到明年,就該輪到賈師憲頭痛了。”

程宗揚道:“難怪宋國同時出動捧日軍和龍衛軍,賈師憲打的主意就是速戰速決吧。”

“他想速戰速決,我偏不給他這個機會。”孟非卿道:“我們能集中在江州的兄弟在一千八百人左右,雖然未必能大破宋國的上四軍,但在烈山拖他們半個月,不在話下。”

孟非卿停頓一下,緩緩道:“尤其是你送到江州的水泥,老五傳過話來,在城上試用一些,效果奇佳。”

“是嗎?”程宗揚笑道:“這麼快就用上了?”

孟非卿捧著茶杯露出奇怪目光。

程宗揚莫名其妙:“喂,孟老大,你怎麼這麼看著我?”

孟非卿慢慢道:“水泥這東西我聽岳帥提起過。岳帥說,那東西細如灰塵,遇水就會凝固,比岩石還要堅硬。可惜岳帥嘗試多次也沒有做成。”

嶽鳥人還真是什麼都想做。程宗揚正猶豫怎麼措詞,孟非卿卻放開此事,一聲大笑,豪氣干雲地說:“天幸有程兄相助!此番江州之戰,大事必成!”

程宗揚笑道:“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倒是以前和小狐狸合夥做過一筆生意,賺了點錢。這樣吧,我給你們湊一萬金銖出來。”

孟非卿叫道:“這如何使得!”

“行了,咱們就別客氣了,何況那一萬金銖本來就是小狐狸的。”

孟非卿嘿嘿一笑,“我是說,你拿一萬金銖出來就想跑?”

程宗揚坐直身體,“老大,什麼意思?”

“星月湖所有產業都是岳帥的遺物,我們兄弟只是代理,包括星月湖大營也有紫姑娘一份。我和兄弟們商量過了,六個營分成三份。謝兄弟的一營和小狐狸的六營交給紫姑娘,一營目前沒有營長便由程兄弟代為掌管。”

“等等!你不會想讓我上戰場吧?打仗這事我一點都不在行!”

孟非卿好整以暇地說:“所以才叫你來。從今天起,我每天抽出兩個時辰來給你講軍事課。這會兒時間正好,咱們先上第一課:軍事的目的和意義……”

程宗揚叫道:“孟老大,你不會來真的吧?我來找你是有件大事……”

“天大的事也上完課再說!”孟非卿虎臉道:“小狐狸沒跟你說過,他當年怎麼聽課的嗎?”

程宗揚咽了口唾沫。小狐狸說過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孟非卿,因為上課不用心,孟老大打過他不只一次,都快打出心理障礙了。

“講課還有逼人來聽的嗎?”

“有!”孟非卿說著,手一張朝程宗揚肩上抓來。

“孟老大,你玩真的?”程宗揚大叫著以掌為刀,斬向他的手腕。

孟非卿鐵驪名頭真不是白來的,筋骨猶如鑌鐵上毫不在意地接了自己一記手刀,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反而將自己手掌震得隱隱發麻。

程宗揚出手時留了兩分餘力,見狀連忙撤招,足尖一點向後躍去。

學兵法、上戰場,太扯了吧!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程宗揚飛身掠出丈許,還沒站穩,孟非卿的鐵掌便如影隨形地跟來,切在自己肘上。

“我靠!”程宗揚大叫一聲,眼淚險些下來。

孟非卿道:“你的武技也該補習了。實力還過得去,技巧太差。這樣吧,每天再抽出一個時辰加強軍事技能的鍛煉。”

程宗揚抱著手臂叫道:“姓孟的!你這是體罰!”

“可不是嘛。”孟非卿輕鬆地說道:“小狐狸也這麼說。不過他說的時候一邊哭一邊還滿地打滾,你想不想試試?”

程宗揚忽然躍起身,抬腿朝孟非卿胸口踹去。孟非卿雙臂微屈,胸膛肌肉隆起,渾若無事地挨了程宗揚一記飛腿,然後伸手一撈,抓住程宗揚的腳踝,把他甩在地上。

程宗揚背脊著地,摔得筋骨欲斷,喘氣叫道:“老大,沒這個必要吧!你要是缺軍官,臧修還有那個蘇驍都夠資格當校官了!”

“往後他們就是你手下的兵,你總不想讓他們在背後恥笑你這個長官什麼都不會吧?”

“說真的,我一點都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們兄弟介意!”孟非卿虯髯怒張,惡狠狠道:“除非你跟紫姑娘一刀兩斷,我們再給她找個文武雙全的夫婿!”

程宗揚爬起來:“孟老大,算你狠!來吧!”

“坐下聽講。”

“少廢話!先上武技課!”程宗揚從掛滿兵刃的牆上搶下一對雙刀,“孟老大,有多少斤兩都拿出來吧!”

孟非卿背負雙手,傲然說道:“不見棺材不落淚,我今天便讓你輸個心服口服!”

程宗揚雙刀一磕,發出一聲響徹大廳的震響,接著挺身直縱,“看我的虎視鷹揚!”

暴喝中,程宗揚雙刀猶如猛虎脫柙,灑下一片淩厲刀光朝孟非卿攻去。

“來得好!”孟非卿雙手伸到背後,接著肩膀一翻,手中揮出兩道蛟龍般墨黑烏光,將程宗揚密不透風的雙刀硬生生砸開。

程宗揚雙手一陣劇痛,死死握住刀柄;精鋼打制的刀身已經被砸得彎曲,他咬牙道:“我幹!你那是什麼!”

孟非卿掌中握著一對手戟,每一枝都長近三尺,沉甸甸分量十足。戟身糾屈猶如飛龍,兩枝戟牙如同彎月。雙戟通體墨黑,材質非金非玉,散發出暗黑光澤,一看就不是凡物1。

“天龍霸戟!”孟非卿手握雙戟,雙手一碰,雙戟發出一聲龍吟般的清響,雄壯身軀猶如天神,威風凜凜。

程宗揚看看他那對霸氣畢露的天龍霸戟,再看看自己手中那兩把不成模樣的鋼刀,抬起臉悲憤地說:“孟老大,你耍賴!上教學課還用你的天龍戟打我的破刀!”

孟非卿輕描淡寫地說道:“少廢話!接我一招!”

“我幹……啊……啊!啊!啊……”

直到傍晚,那輛摘去鵬翼社標記的馬車才回到宅中。秦檜上前打開車門頓時一怔:“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程宗揚眼眶青了一塊,手臂纏著繃帶,一瘸一拐地從車上下來,黑著臉道:“聽孟老大講課去了。幹!我算知道小狐狸為什麼就怕孟老大。下手真狠!你沒看到,跟他的天龍霸戟一比……哎喲,別動!”

秦檜試了試他的手臂:“還好還好,筋骨沒事,都是皮外傷。”

程宗揚齦牙咧嘴地晃了晃手臂。“不行,我得弄一對好刀,要不跟他的傢伙一比,什麼刀都成了燒火棍。”

秦檜正容道:“神兵利器雖然鋒銳,卻非武者之福。夫山川之固,在德不在險,所謂身懷利刃,殺心自起,真正的武者應該從……”

程宗揚打斷他,“你是不是說用神兵利器的不是好漢,飛花摘葉即可傷人才是真正的高手?歇歇吧!你個死奸臣!咱們兩個都練到飛花摘葉,讓你拿根狗尾巴草,我拿把屠龍刀,看我不砍死你!”

“唔,”秦檜沉思道:“公子所言也有幾分道理。”

“廢話!打贏才是王道!”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好好當你的奸臣吧,別沒事就給我上課,有空多想怎樣對付別人。”

秦檜道:“屬下明白。”

程宗揚看了看院子,“死丫頭呢?為了她的嫁妝,我可遭了大罪。”

秦檜道:“紫姑娘去了雪隼傭兵團。”

“怎麼不早說!”程宗揚爬上車,“老臧!知道雪隼傭兵團在哪兒嗎?”

“知道!在城北,離這兒有二十多裡。”

“找個兄弟跟我去。”

臧修道:“是。”

秦檜躍上馬車,“我陪公子去吧。”

第三章因香竊玉

晴州除了密佈的水道網,城中道路也便利至極,主道寬達十餘丈,這還是因為兩旁商戶太多,無法擴建,才保留這種規模。道路兩側供行人通行,中間是馬車行駛的車道,雖然車水馬龍、來往繁忙,卻秩序井然。

死丫頭昨晚剛偷了人家東西,今天又跑過去,到底搞什麼鬼?程宗揚一邊心裡嘀咕,一邊活動受傷的部位:“孟老大今天說,他們向晴州的陶氏錢莊借了不少錢。”

“這不奇怪。未央宮的天子昔日北征匈奴也向商人借貸。”

“難怪晴州的商家富可敵國。喂,昨天你跟那個老頭說的三策,為什麼沒提上策呢?”

“我說的上策大家都知道,只不過沒人敢做就是了。”

程宗揚道:“你的上策不會是搶晴州吧?”

秦檜微笑道:“正是。”

程宗揚道:“晴州的雇傭兵再多能有多少?六朝都有幾十萬的常備軍,多的上百萬,我就納悶為什麼大家不瓜分晴州?再怎麼說晴州也是一班商人,只靠幾個雇傭兵能撐到現在嗎?”

秦檜道:“公子以為呢?”

“我問過俞子元和老敖他們,說什麼的都有。”

秦檜道:“在晴州接生意的雇傭兵大體在五萬左右,純以軍事而論,要攻下晴州並不難;無論誰攻下晴州,獲利之豐都是曠古未有,所以我才說這是上策。之所以沒有人做是因為六朝有英主而無雄主,有權臣而無強臣。”

“你越說我越糊塗了,撿明白的說。”

“先說晴州。晴州的五萬雇傭兵是那些商人仔細算過的。”秦檜道:“雇傭兵雖然是拿錢賣命的亡命之徒,但掙了錢銖也得有命去花。因此雇傭兵只能打勝仗,必敗的仗無人肯打。那些商人明白這一點,才把數量控制在五萬左右。”

“要對付這五萬雇傭兵,六朝任何一方都需要動員二十萬左右的精兵。六朝雖然有帶甲之士百萬,但挑出二十萬精兵也不容易,必須以傾國之力方能必勝。如果有人能調集二十萬精兵全力攻打晴州,快則一年,慢則兩年,晴州必定失陷。但不罪而征,無論是誰都必定受千夫所指。”

程宗揚點點頭,“沒錯。攻打晴州說白了就是公然搶錢,被人臭?是一定的。”

“而且這種指責不僅來自民間,也來自朝廷,畢竟許多官吏都有晴州遊學的經歷,與晴州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除非有人一意孤行,置萬民唾?於不顧,朝中誰不同意便罷誰的職、將領誰不同意便斬誰的首,強行出兵征伐。這樣一言九鼎的人物,在君王是雄主,在臣子則是強臣。”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這是跟整個天下對著幹啊。這算什麼上策?下下策還差不多。”

秦檜正容道:“此舉雖然不免世人譏諷,卻有萬世之利。于己是下下策,於國是上上之策,就看誰敢於身背?名了。”

死奸臣說得這麼嘴響,難道他在另一個時空中冤殺嶽飛也是抱著同樣想法?程宗揚道:“如果讓你去遊說賈師憲,說不定他真讓你說動,願意背這個千古?名呢。”

秦檜笑道:“豎子不足與謀。”

“得了吧。”程宗揚道:“你少來煽動我。奸臣兄,我管你跟晴州的大商家有什麼仇怨,這種損己不利人的事情,打死我也不幹!”擬秦槍微笑片刻?■“侯爺隱居南荒多年,正因為那裡是晴州大商家手掌唯一伸不到的地方。”

程宗揚坐起來:“殤侯不是貸了人家的錢,卷款潛逃了吧?我看你們殤侯也快趕上姓岳的,仇家滿街走。以後別說我認識那個死老頭。”

秦檜一笑,“敢不遵命。”

程宗揚歎口氣:“孟老大今天跟我上課,說戰爭的目的就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聽起來好像是廢話,仔細想想實在不簡單。我本來想開個店,安安穩穩過日子,能保存自己就好。現在看來要想保存自己,還得把敵人消滅掉。”

程宗揚敲著扶手慢慢道:“該找個機會探探黑魔海的底細。”

秦檜從容道:“在下倒有一策。”

程宗揚精神一振,“說來聽聽。”

“公子擇好時機讓泉捕頭傳訊,告訴黑魔海東濂來的飛鳥上忍已經抵達晴州,請劍玉姬安排時間,登島拜訪。”

“然後呢?到時我直接過去,挨個給黑魔海的人點名?”

“正是。”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你是開玩笑?還是想趁機陰掉我?”

秦檜笑道:“公子取得見面時間,我便以殤侯使者的身份通知黑魔海巫宗,侯爺將參加教內兩宗大祭,邀劍玉姬在那個時候見面細談。”

“調虎離山!”程宗揚上下看了秦檜兩眼,“奸臣兄,你很大膽嘛,敢自己去見劍玉姬。”

秦檜笑道:“我當然要隨公子一同登島。”

“哈,放劍玉姬鴿子!”程宗揚笑道:“夠狡詐!”

“而且我會選一處鬧市與劍玉姬見面,到時候我不出現,由鶸翼社兄弟遠遠盯著,看黑魔海動用多少人力。至於島上只要我們隨機應變,未必會有多少風險。運氣好的話,能趁機除掉另一位飛鳥忍者,對公子大為有利。”

程宗揚搖了搖手,“鬧市不好。”

“公子放心,不會惹出人命。”

“不是人命的事,是太近了。”程宗揚低笑道:“我選個見面的地方,夜影關!”

秦檜撫掌大笑:“好地方!”

夜影關離晴州港數百里,劍玉姬速度再快,來回也要一天時間。而且秦檜以殤侯使者身份出面,劍玉姬再托大也未必敢一個人去見面。

從這幾次交手可以看出,黑魔海十幾年前被嶽鵬舉清剿過之後,能用的人手絕對不多,她再帶走幾個好手,自己冒險登島一趟也能把風險降到最低。

“唯一的問題就是那位泉捕頭。”秦檜道:“屬下雖然不明白她為何留在公子身邊,但很擔心她會走漏風聲。”

泉玉姬獻出魂丹的事只有小紫知道,難怪他會擔憂。說實話,泉賤人究竟會不會反水,連自己心裡都沒底。那賤人……實在是靠不住。

趕到雪隼傭兵團所在的北城已是掌燈時分。晴州各大商家、書院大都聚處而居,比如販馬的商家大都聚集在馬王巷一帶,晴州最有名的書院集中在書院長街。

唯一的例外是傭兵團。

傭兵團大都是血氣賁張的壯漢,兩家在一條街上免不了摩擦生事,再多幾家只怕會鬧翻天。因此按照不成文的慣例,各支傭兵團散居在城中。一旦有事,由晴州總商會出面召集幾個傭兵團的團長,大家聚在一處談生意。

馬車駛入銅獅巷,程宗揚一眼便看到那十幾名看似坐著長凳,實際紮著馬步的漢子,不由嘖嘖讚歎兩聲,“基本功很扎實嘛。”

秦檜道:“雪隼傭兵團規模只算中等,但兩位團長薛延山和石之隼手面闊、交情大,在晴州也是數得上的人物,看來名不虛傳。”

程宗揚摘下繃帶,活動一下手腳,準備下車。

秦檜指了指面孔,笑道:“我去吧。”

程宗揚這才想起自己臉上還挨了孟老大一記狠的,眼眶瘀青未褪;雖然手腳俐落多了,但一下車免不了讓人看笑話。

“叫上死丫頭就走,別讓她惹出事來。”

“是。”

秦檜下車走過去客氣地拱拱手,與那些漢子談笑風生地交談幾句,然後回來道:“敖潤和兩位團長去總商會談生意上的事,這會兒還沒回來。”

程宗揚也不在意,問道??“月丫頭呢?”

“月姑娘的房間昨天失火,暫時搬到外面的客棧。”

不等程宗揚吩咐,秦檜就報了客棧的名稱方位,馬車隨即轉向,轆轆向客棧駛去。程宗揚從背包裡翻出那副煙茶水晶製成的墨鏡戴在臉上,得意洋洋地說:“怎麼樣?不錯吧。”

秦檜一怔,笑道:“倒是遮住了。不過公子戴上這個能看到嗎?”

程宗揚運足目力,看了看周圍,“還行。”

那間客棧離雪隼傭兵團隔了兩條街,再往外便是城郊。天色已晚,店小二正在油燈下記帳,猛然見到一個戴著墨鏡的男子闖進來,不由嚇了一跳。

程宗揚粗聲大氣地說道:“我是雪隼傭兵團的!月副隊長住在哪個房間?”

店小二趕緊道:“兵爺,雪隼團是小店的老主顧,掌櫃的交代,專門給月隊長安排到後院樓上,就她一位住戶,裡裡外外安靜得很。”

程宗揚問明位置,自己去了後院;秦檜過來一邊與店小二攀談,一邊留意周圍動靜。

晴州人煙稠密,建築大都是兩三層的小樓,這裡雖然靠近城郊也不例外。院中靜悄悄,只有樓上一扇軒窗隱約透出燈光。

也不知道死丫頭是不是在房間裡。如果只有月丫頭一個人,自己這麼去敲門說不定又會被當成淫賊。

程宗揚心裡一動,一縷真氣透入竅陰穴找到那個魂影。魂影痕跡比平常淡了許多,看來泉賤人還留在城南,沒有跟小紫一道出來。程宗揚順便往魂影上幹了一記;兩天沒碰這個賤人,自己還真有點衝動。

那個亮燈的窗口忽然人影一閃,接著油燈被人吹滅,光線暗了下去。時間雖然短暫,但程宗揚看得清楚那個人既不是月霜,也不是小紫,倒像個身材粗壯的男人。

不會是找錯了吧?程宗揚納悶地踏進小樓,緊接著抬起頭;只見小紫坐在梁上,兩隻小靴子一搖一搖,笑嘻嘻看著自己。

程宗揚把墨鏡撥到鼻尖,沒好氣地說道:“死丫頭,明天我給你做條超短裙,看你還爬那麼高!”

“程頭兒,你的眼影好漂亮呢。”

“這是打的!打的!”程宗揚指著烏青的眼眶道:“看到了嗎?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受這份罪呢。”

小紫躍下來,踮起腳尖看了看他的眼睛,“好慘哦……唔……”

程宗揚一把抱住她,“還想跑!”說著往她唇上親了一口,神采飛揚地說道:

“你怎麼在這兒?月丫頭呢?”

小紫也不生氣,笑吟吟道:“在樓上啊。人家本來已經走了,遇上一件好玩的事才回來的。”

“好玩?說吧,又幹什麼壞事了?”

“我是看別人去幹壞事了。”

“誰還能在你眼皮底下幹壞事?也太獻醜了吧?這回倒楣的是誰?”

“跟你有一腿的那個小美人啊。”

“月霜?她怎麼了?”

“她很不開心啊。在自己團裡險些被一個女賊打傷,還丟了東西,很沒面子呢。”

月丫頭體內有寒毒,打不過泉賤人也正常;不過月丫頭那麼好強的性子,未必會這麼想。

小紫笑吟吟道:“還有呢。有一個小毛賊從夜影關一直跟到這裡,剛才我看到他用一枝小竹管插到門縫裡,往裡面吹了一股煙。好奇怪哦。”

“我幹!她是你親姊,你就這麼在旁邊看啊!”

“誰說人家只看了?”小紫不高興地說:“人家還幫他把風,免得有人不小心闖進去。”

“好你個死丫頭!回來跟你算帳!”程宗揚連忙沖上樓去。

小紫在後面笑道:“不用著急,程頭兒,那個潑皮這會兒已經跟你的小美人兒上床了呢。”

想起剛才視窗出現的人影,這會兒又被死丫頭纏了半晌,程宗揚心裡一陣發急。他三兩步闖上樓,只見走廊盡頭的房門虛掩。程宗揚二話不說,直接一腳踹開。

死丫頭說得果然一點不假,這會兒一個漢子正光著膀子趴在床上;在他刺有紋身的肩膀下露出月霜雪白面孔。聽到聲音,那漢子回過頭,赫然是夜影關撞見的潑皮牛二。

房間後窗開了一扇,河風湧入室內,空氣中迷香氣味已被吹散。牛二被這個兩眼用黑鏡片遮住的惡漢嚇了一跳,猛地打個寒噤,叫道:“哪裡來的妖怪!”

程宗揚也不廢話,飛身過去,一腳朝牛二頭上踹去。牛二也有幾分底子,翻起身抬手一擋,竟然擋住了。

可惜程宗揚今天剛接受孟老大的特訓,正一肚子惡氣沒地方發洩,緊接著一記千斤肘,用上八分力氣。牛二手臂被他肘尖擊中,格的一聲,臂骨踢成兩截。

牛二橫飛出去,背脊重重撞在牆上,額頭滾出黃豆大的汗滴。眼看程宗揚拔出匕首,他顧不得叫痛,立刻攀住窗戶,野狗一樣了出去,“篷”的落入樓後的河內。

程宗揚顧不上追趕,急忙回頭來看月霜。那丫頭眼睛睜開一線,目光卻灰濛濛的,昏迷似的躺在床上。她身上勁裝被扯開一半,衣帶也被拉開,露出腰間一抹雪白肌膚,身體軟綿綿沒有一絲力氣。

看到月霜沒有被人占到便宜,程宗揚鬆口氣。“笨死你了,連個小毛賊都能把你麻翻……”

程宗揚伸手探探了她的脈搏,手指一觸禁不住打個哆嗦。那丫頭皮膚像冰一樣,涼得扎手。難怪那潑皮這麼久還沒有搞定,月霜的寒毒竟然在這時又發作了。

程宗揚想起盧景交給自己的藥丸,連忙掏出來送到月霜口中。月霜被迷香迷倒,已經沒有知覺。程宗揚只好捏住她的下巴,把她唇瓣分開一線,將藥丸塞進去。

可月霜體內寒毒發作,連吞嚇的動作都做不了,藥丸雖然塞進口中仍無法咽下。

程宗揚試了幾下沒有成功,不由有些發急,但摸到月霜柔軟唇瓣,心頭不禁微微一動。反正這丫頭已經被迷昏了,占點便宜她也不知道,何況自己還是救人……

程宗揚心裡狂跳幾下,露出大灰狼的笑容。他低下頭吻住月霜冰涼的小嘴,先狠狠親了一口過癮,接著用舌尖撥弄藥丸往她喉嚨送去。

月霜唇瓣又軟又滑,像冰一樣其冷無比;她光潔的玉頰仿佛蒙了一層薄霜,散發出冰冷寒光。那顆藥丸在舌尖轉動,傳來辛辣的味道。月霜舌根宛如凍僵,一動不動,自己幾次用力都沒能把藥丸送進她喉嚨內。

程宗揚鬆開嘴,活動發酸的舌頭。這丫頭喉嚨太緊了,怎麼也咽不下去,眼看她體溫越來越低,再等一會兒,睡美人兒就變成死的冰美人兒。

自己舌頭不夠長,有東西夠長,畢竟是救人要緊啊……程宗揚在心裡對自己說著,抬頭看了看周圍,確定門窗都已經關好,周圍絕對沒有人窺伺,終於心一橫,解下褲子,一手扶著發硬的陽具,一手捏住月霜的小嘴,把龜頭塞到她唇瓣內來了個深喉。

OK!一杆進洞!

那顆藥丸乖乖滑入喉內。程宗揚還有些不放心,又挺動了幾下,免得她不小心吐出來。

月霜涼滑的唇瓣在陽具上摩擦,傳來誘人的軟嫩感。一個邪惡的念頭漸漸從心底升起:月丫頭一點知覺都沒有……意思是,自己上了她,她也不會知道……反正大家已經有過一腿,再多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吧?

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程宗揚拔出陽具,看著月霜微睜的美目小聲喚道:“月丫頭,醒醒啊……哇,小毛賊的迷香有這麼厲害嗎?”

“醒醒!”程宗揚在月霜臉上輕輕拍了幾下,小美人兒像睡著一樣,一動不動。

“月丫頭,我打算跟你再幹一回,你看可以嗎?”

“我數到三,如果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三!好了!”

程宗揚心裡歡快地跳動,一把抱起昏迷的小美人兒,托起她的纖腰;先解開她的衣帶,然後把她的褲子植到膝間。

兩條白生生的美腿暴露出來,冰肌玉骨、觸手生寒。上次跟月霜做愛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當時這丫頭還推三阻四,恨不得咬死自己,哪像現在這麼乖。迷香加寒毒,自己就算再給她開一次苞,她也不一定會醒。

程宗揚脫掉衣物,皮膚在微涼空氣中微微繃緊,顯露線條分明的肌肉。他俯下身扯住月霜的褻褲,一把拽到膝下,然後剝下她的褲子,拉住她的腳踝朝兩邊分開。

程宗揚摘下墨鏡,滿意地打量眼前的少女。小美人兒兩條白美**張成V字形,光滑小腹又白又嫩,像玉球一樣晶瑩。在她大腿相連的部位,兩片白玉般的軟肉嬌柔地合在一起,仿佛沒有人碰觸過的處女般鮮嫩無比。

上次自己被藥物刺激,腦中只剩下本能的**衝動,只顧發洩**,這時才注意到月霜和雲如瑤一樣,下體都光溜溜的像嬰兒滑嫩,沒有一絲毛髮。

也許是兩女都受到寒毒侵蝕、氣血不暢,抑制毛髮生長,才會出現這種相似狀況。

程宗揚張開手掌覆住少女嬌嫩的玉戶。果然她肌膚猶如寒冰,雖然光滑柔嫩卻沒有絲毫溫度。手掌的熱氣一點一點滲入她雪滑肌膚,晶瑩如玉的美肉像雪一樣,仿佛在手中融化。

心跳越來越快,每次心跳,陽具都脹硬一分。程宗揚吸口氣,正準備挺身而入,一抬頭卻看到月霜微微張開的眼睛。

雖然明知道她已經昏迷,但看到她微睜的眼睛還有點不舒服。程宗揚左右看了看,扯起被子蓋住月霜的頭臉,然後托住她雙腿放在肩上,騰出手抱住她雪滑屁股,下身向前一挺,陽具頂住她柔嫩玉戶。

程宗揚並不急於進入。畢竟月丫頭還在昏迷,就這麼干進去,自己爽到了,月丫頭可會大痛特痛,一醒就知道被人佔便宜。他耐著性子挺動下身,火熱的龜頭在肉縫中擠弄。

月霜面孔被蓋住,只露出光溜溜的下體。兩條白玉般的美腿在肩頭搖晃,圓潤雪臀不住翹起,用嫩穴承受陽具的壓力,就像一具精美的玩偶。

漸漸的,龜頭下傳來濕膩感,緊湊的穴口一點一點鬆開。程宗揚一邊享受她秘處的緊窄,一邊和自己經歷過的女人比較。

說起來泉賤人也是處女,可自己每次搞她,稍微一捅就淫汁四溢,反而在月霜身上找到處女的感覺。

程宗揚兩手抓住月霜的臀肉,挺起陽具,龜頭一點一點塞進少女充滿彈性的穴口。月霜體內又滑又涼,隨著陽具進入,柔嫩蜜肉仿佛被火熱**燙到,微微戰慄;那種感覺就像在給一個心愛的小美人兒破處,享受她生平第一次交合。

程宗揚用了一盞茶時間才把陽具完全送入月霜柔嫩的**中。昏迷的少女像睡著一樣靜靜躺在床上,渾然不知自己正受到侵犯。

故地重遊完全是一種不同的感受。柔嫩**緊密地包裹著陽具,帶來陣陣充滿涼意的擠壓感。自己答應過王哲要照顧岳帥的後人,這會兒好像就在履約吧。反正荀都開過了,再幹一次敘舊,師帥在天有靈想必也不會很生氣。

程宗揚抱住月霜綿軟雪臀,俯著身,陽具一下下在她體內挺動,腦中不禁想起睡美人的故事。那個王子當時也是這樣搞昏睡的小公主,還搞大她的肚子,然後大家從此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月丫頭只有睡著了才這麼乖……

漸漸的程宗揚心裡升起一絲憐意。月丫頭爹娘都不在了,撫養她的王哲也與世長辭,自己又身中寒毒,世間唯一的親人只剩下……小紫。

月丫頭也太倒楣了,攤上這個妹妹。那死丫頭不知道打什麼主意,不會真想拿她來報復姊妹倆該死的親爹吧?

少女美妙的**漸漸變得濕滑,程宗揚也漸漸加快速度,火熱陽具不住抽送,將熱量輸送到月霜體內。

月霜體內寒意仿佛被熱流驚動,凝固的血脈開始流動。程宗揚盡可能貼緊月霜冰涼的肌膚,用自己的體溫壓制她身上寒意。月霜下體慢慢變得溫暖,濕滑蜜汁從穴口溢出,淌入臀溝。

程宗揚擁住月霜的身子,陽具重重捅入柔膩穴內,充溢真陽的精液激射而出,灌進她戰慄的**內。

月霜的體溫已經轉為正常,雪白肌膚透出一抹淡淡血色。程宗揚松了口氣,心滿意得地抬起身體。看來自己的真陽真能克制她體內的寒毒。

“月丫頭,乖乖吃了我的十全大補湯,身體很快就會好起來哦。”程宗揚壞笑著,輕手輕腳幫月霜穿好衣物0等揭開被子,程宗揚忽然覺得有些異樣。月霜雙目緊閉,眼球微微轉動,眼角隱隱有淚光閃動。程宗揚不由怔住了。

“她哭了哦!”

窗戶不知何時打開,小紫坐在窗臺上笑吟吟看著自己,像個午夜出沒的精靈,白嫩指尖還滴著殷紅的血跡。

程宗揚一邊跑一邊系著衣帶:“她不是被迷香迷倒了嗎?”

“被你這種壞人佔便宜,她做夢也會哭啊。”

“好吧好吧,”程宗揚道:“我是跟她有一腿,那時候我還沒遇見你呢。真的!騙你是小狗!”

“喂,你別生氣啊。”

小紫轉了轉眼睛,“你的女人也是我的女人,你要玩,我也要玩。”

“她可是你姊!”

“亂倫呢,好期待哦。”

“……嶽鳥人為什麼不把你射到牆上呢?”

“討厭!”

“糟糕!”程宗揚猛地停下腳步,“忘了關窗戶!”

“已經替你關上了。大笨瓜。”小紫撇了撇小嘴,“誰像你,只顧著高興,什麼事都不管。”

程宗揚訕笑兩聲,“不是有你嘛?他們來了幾個人。”

“就一個。如果多來幾個,人家說不定已經被他們抓到,先奸後殺了。”

“有這麼誇張嗎?來,我幫你擦擦手。”

小紫翹起手指,“幫人家敵乾淨。”

“別開玩笑,那是血!”

小紫皺皺鼻子,“不舔就算了。”

“喂,你不會真想讓我舔吧?”

“騙你的!大笨瓜!”

小紫飛身朝樹林掠去,程宗揚連忙跟上,心裡生出一絲歉意。自己看到月霜昏迷的樣子,一時衝動,完全忽略月霜被迷倒的原因。

月霜是雪隼傭兵團的副隊長,本身修為也過得去,牛二一個街頭潑皮怎麼可能隨便弄點迷香就把她迷倒呢?

死丫頭本來說一到晴州就去找波斯商會,結果一連兩天都或明或暗地跟著月霜,恐怕早就發現有人在跟蹤她。月霜的房間失火,被迫搬到客棧,跟蹤她的人趁機下手,卻讓小紫等個正著。

“就是他嗎?”

地上倒著一具屍體,他手裡拿著一把青鋼劍,長得其貌不揚,倒是額頭幾個指孔看起來很帶勁。牛二跪在一旁,胸口被劍劃破,鮮血淋漓,下巴被人摘掉,舌頭拖出來,這會兒口水流了滿胸混著鮮血,“呃呃”不知說些什麼。

小紫抬腳一踢,牛二下巴合上,拖著一條腿爬過來,帶著哭腔說道:“小姑奶奶,你可來了!”

程宗揚揶揄道:“喲,這不是牛二爺嗎?怎麼腿也斷了一條?不會是跳窗戶時摔的吧?”

“我呸!你算個什麼東西!”牛二惡狠狠呸他一口,轉過臉立刻換了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又是感激又討好地朝小紫道:“小姑奶奶,多躬你救了小的一條狗命。從今往後姑奶奶有什麼吩咐,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牛二一皺眉頭就不是娘養的!”

小紫揚起下巴,“滾吧。”

“哎!”牛二趴在地上磕了兩個響頭,這才去了。

程宗揚納悶地說:“這潑貨吃錯藥了?”

“笨死你了。”

“知道我笨還跟我打啞謎?”

“你猜呢?”

程宗揚賭氣地蹲下來打量屍體。那傢伙瞪著死魚般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周圍並沒有多少打鬥痕跡,似乎是猝不及防下被小紫一招擊殺。

“看樣子他好像和牛二動過手,你這死丫頭滿腦子壞主意,肯定在中間挑撥離間。我猜你會先對這傢伙說牛二把他賣了,正帶人往這邊來,然後又告訴牛二這傢伙要殺他滅口,把牛二那潑皮騙得死心蹋地。對不對?”

“程頭兒,你好像聰明一點了哦。”

“跟著小姨,我腦筋也靈光多了。說吧,這傢伙是誰?可別說你沒摸清他的底細就把他殺了。”

小紫踢開屍體,露出他身下一塊玉佩。

程宗揚眼角跳了一下,“太乙真宗!”

第四章萬貫陶賈

晴州城南,膳翼社隱秘的宅院內。

程宗揚抹著鼻血從廳中出來,臉上卻帶著得意笑容。他伸出手指朝小紫擺了個勝利的手勢,狂笑道:“媽的!挨了孟老大一二天打,今天終於讓我找到機會給了他一記狠的!哈哈哈哈!”

小紫剛做半個鬼臉,又連忙擺出淑女樣子,露出連小貓都能迷倒的純美笑容,細聲細氣地說道:“公子辛苦了。”

程宗揚道:“剛學的撩陰腿!我用上十成力氣這麼一踢!哈哈!孟老大就是鐵打的也得有兩天起不了身!痛快啊痛快!”

背後傳來一聲冷哼:“誰說的?”

孟非卿負著雙手,糾髯怒張,雄獅般從堂內出來,沉聲道:“你的腿法全無根基,要從基本功練起。每天先紮上兩個時辰的馬步,再練一個時辰的梅花樁校正步法。”

“孟老大,你是故意整我吧?”

“臧修!”孟非卿道:“拿兩個一百斤的鐵錠,等程公子練功時給程公子戴上。紮馬步時手也別閑著,把沙盤取來,讓程公子堆出江州一帶的地形。三天之後我要考較他的軍事課。”

程宗揚大喝一聲,“猛虎掏心!”

“鐵騎渡江!”孟非卿暴喝聲中,雙掌推出。

沒等程宗揚看清他怎麼出手,身體仿佛撞上一群狂親的鐵馬,然後又被無數鐵蹄踏過。

孟非卿輕鬆地拍了拍手,溫言道:“今天課就上到這兒,起來吧。”

程宗揚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老大,你打死我算了。”

“那怎麼成?”孟非卿搓著雙手,樂呵呵說道:“今天還有事要請公子爺幫忙呢。”

“我都被你毆打得不成人形,還幫忙?沒搞錯吧?”

“看你說的,我今天不是沒打你臉嗎?走吧,江州之戰能不能打贏就看兄弟你了。”

小紫笑盈盈道:“公子馬到成功。”

“借姑娘吉言。程兄弟,請。”

程宗揚坐起來,“借錢?”

孟非卿點了點頭。

馬車朝晴州錢莊雲集的寶泉巷駛去。程宗揚擦著鼻子的血跡,一邊道:“還差多少?”

“一半。”孟非卿道:“本來已經談好,但賈師憲鐵腕封鎖雲水,讓陶氏又猶豫起來,遲遲沒有付款。”

“底線在哪兒?”

“二十萬金銖,實付十萬四千,只要能借到,我把人頭押給他們都行。”

程宗揚歎口氣:“老大,你把底線放這麼寬,陶氏不趁機狠敲你一筆才是傻子。這樣吧,我來跟他們談,你給我打包票就行。”

孟非卿也不客氣,“反正這也是你的事。”

“先說清楚,我沒答應跟你們一起扯旗造反。”

“我們不過是借一塊地,給兄弟們一個落腳的地方,又不招誰惹誰。賈師憲想跟我們過不去,我們總不能當縮頭烏龜吧?”

陶氏錢莊與現代銀行完全不同,沒有寬敞明亮的營業大廳,只有一排陰暗的小房子。為了安全,房間沒有開窗,僅有的一扇小門也常年掩著。房內櫃檯足有一人高,客戶要踮起腳尖才能與柵欄後態度冷淡的朝奉對話。

孟非卿道:“這是陶氏錢莊的總號,你別看它冷冷清清,隨便一筆帳目都不低於一千金銖,每月進出帳目以百萬計。沒有上萬金銖的身家根本進不來。”

“怪不得呢。”程宗揚道:“這種環境,換成散戶早被嚇跑了。”

一名上了年紀的朝奉不言聲地打開一道小門。兩人彎腰進門,跟著老朝奉在狹窄甬道間彎彎曲曲走著。兩旁都是兩丈高的磚牆,灰色瓦片生滿青苔,牆上同樣都沒有開窗戶。

程宗揚好奇地問道:“大爺,要把這些庫房都裝滿得多少金銖?”

朝奉道:“單算金銖,整個晴州的金銖都裝不滿。換成銅銖,再多十倍的庫房也不夠用。”

“我看南荒那邊連銅銖都缺得很,做生意都是你換我的、我換你的。”

老朝奉眼睛微微一亮,“公子去過南荒?”

程宗揚笑嘻嘻道:“做生意嘛,當然到處奔走了。”

老朝奉慢吞吞道:“晴州商人遍天下,去過南荒的可沒幾個。”

老朝奉在一道小門前停住腳步,從腰間拿出一大串輸匙,慢慢撿出一隻打開門上的銅鎖。

小門“吱啞”一聲打開,裡面是個清雅的院落;院中植著幾株梅樹,四周是整潔的廂房,隱約能聽到女子嬌笑聲。

老朝奉躬下身,“少東家,孟老闆來了。”

片刻後,糊著素白紙的格子門拉開,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出來,抱拳笑道:

“一連出門幾日,讓孟老闆久候,慚愧慚愧。”

孟非卿笑道:“誰不知道晴州陶五風流多金,這幾日多半是去會哪位美人兒了吧?”

陶弘敏大笑道:“知我者,孟兄也!這兩日南港的胭脂巷來了幾位名妓,讓人樂而忘憂。”

程宗揚以為會見到一個外表木訥、內裡精明透頂的老頭子,沒想到這位少東家卻是一副花花公子的作派。

陶弘敏目光掃來,笑道:“這位倒是面生。”

“這是我兄弟,姓程。”

“原來是程兄,請坐,”陶弘敏隨便往地上一坐,吩咐道:“上茶!”

一個小婢捧著茶盤進來,屈膝將三隻茶盞放在眾人面前的小幾上,輕聲道:

“公子慢用。”

陶弘敏一把摟住小婢,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笑道:“孟兄,你看這個小婢怎麼樣?”

孟非卿道:“果然是個尤物。”

陶弘敏擠了擠眼,低笑道:“她家小姐才是尤物,孟兄哪天也試試。”

孟非卿對這些聲色之娛毫無興趣,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幾萬金銖。他放下茶盞正要開口,衣袖被程宗揚拉了一下。

程宗揚笑道:“我來看看。”

陶弘敏大大方方地把小婢推過來,程宗揚攔腰抱住,“好輕的身子。”

那小婢臉頰微微發紅,小聲道:“公子吉祥。”

程宗揚笑道:“看面相,陶兄已經嘗過鮮了吧?”

陶弘敏大笑道:“沒想到程兄也是行家!”

小婢羞紅了臉,微微低頭,更顯得秀美可愛。程宗揚讚歎道:“一個小婢都這麼出色,她家小姐該是何等尤物呢?”

陶弘敏遇到知音,眉飛色舞地說道:“她家小姐是粉黛院新來的紅牌,那身子跟水做的一樣!”

孟非卿耐著性子聽兩人談笑風生,講風月之事。陶弘敏像是忘了借貸的事,說得高興,程宗揚也隻字不提借錢。

好不容易說完粉黛院的名妓,孟非卿忍不住在旁邊咳了一聲。

陶弘敏忙道:“失禮失禮,和程兄談得投機,忘了正事。”

程宗揚一副戀戀不捨地放開小婢,隨口道:“借錢只是小事。陶兄要是忙的話,我們改曰再談。”

陶弘敏笑道:“總不能讓孟老闆白跑一趟吧。”

程宗揚這才敘衣坐好:“金銖我們孟老大已經拿了,今天來是和陶老闆簽下契約,明年這個時候,十萬金銖原璧奉還。”

陶弘敏不動聲色,“哦,剩下的款項不用了嗎?”

程宗揚誇張地歎口氣:“月息四分,這也太高了,恐怕好借不好還呢。”

陶弘敏微笑道:“月息四分不算高。長安民間借貸的羊羔利可是一倍利息,而且利滾利的演算法。”

“我和孟老大商量過,十萬金銖一年就要還十四萬八,再借十萬,恐怕真還不起。”

陶弘敏笑道:“我還以為孟老闆需要二十萬金銖,如果十萬夠用就不勉強了。”

程宗揚大倒苦水:“哪裡夠用啊。如t不扣利息,再借上一些,手上有十四、五萬的金銖還差不多。”

陶弘敏關切地說:“原來還差這麼多啊?程兄打算怎麼辦?”

程宗揚雙手一攤,“沒辦法,只好再借了。”

陶弘敏微笑道:“能一筆拿出十萬金銖的恐怕不多。”

“可不是嘛。我想來想去只好去建康碰碰運氣。如果能兩分利息借來十萬金銖,那就菩薩保佑了。”

“雲家?”陶弘敏慢慢摩著手指,笑道:“雲六爺未必那麼大方。”

“這個我也想過了,大不了把鵬翼社抵押給他!”

陶弘敏抬起眼睛訝然道:“貴社值不了十萬金銖吧?”

“這筆帳好算。”程宗揚把茶盞放在幾上,“我們向雲家借十萬金銖,兩成四的利息先扣掉,雲家只需支付七萬六千金銖。我們要買的貨物準備都在建康買齊,這七萬六千金銖一大半又回到雲家手裡。算下來雲家淨支付的金銖最多不過三、四萬。我們鵬翼社再怎麼也值這個數吧?”

程宗揚一筆一筆算道:“這樣雲家拿出三、四萬金銖,如果一年之後我們還清欠帳,除去賣貨的利潤,淨得兩萬多利息。就算退一萬步來講,我們還不起,把鵬翼社抵押給雲家,雲家等於花三、四萬金銖就買下鵬翼社遍及六朝的船行和車馬行。這筆生意怎麼也值得一做。”

陶弘敏收起嘻笑,注視程宗揚,一字一頓說道:“十萬金銖,月息兩分;以鵬翼社為抵押,至少有六成貨物在晴州採購。孟老闆如果答應,我們便簽下書契。”

“一分!”程宗揚道:“上一筆的四分息你們可是先拿了。”

“兩分。”陶弘敏道:“這次不先扣息,一年之後,本息全部還清。”

“成交!”

程宗揚抬掌與陶弘敏一擊,彼此大笑起來。陶弘敏笑道:“程兄這筆帳算得好生精細,佩服佩服!”

“陶兄快人快語,十萬金銖眼都不眨就扔出去,這才叫英雄呢!”

陶弘敏灑然道:“我和孟老闆多年交情,這點錢算得了什麼?”

程宗揚笑道:“那好!改日小弟作東,請陶兄帶小弟到胭脂巷一遊。陶兄可不要藏私啊!”

陶弘敏大笑道:“好說!好說!”

回到車上,孟非卿摸著下巴濃密的鬍鬚:“小子,你怎麼弄的?十萬金銖就這麼到手了?”

一上車,程宗揚神情變得冷峻。這一記隔山震虎,拿雲氏當幌子,從陶氏錢莊借來十萬金銖,解了孟非卿的燃眉之急,但程宗揚心裡卻沒有半點喜悅。

晴州商家對雲氏這個外來戶戒心十足,寧可讓出一半利息也不讓雲家插手錢莊生意。另一方面,陶弘敏一句都沒有問孟非卿要這筆錢做什麼,如果他不是傻子,就是對孟非卿借錢目的心知肚明。

“孟老大,陶氏知不知道你借錢做什麼?”

“我上次借款只說在洛陽、長安、臨安各地要建分社,擴張生意。至於有沒有走漏風聲就難說了。”孟非卿道:“晴州這些大錢莊的耳目不是一般靈通。”

程宗揚點點頭。孟非卿在晴州秘密採購糧食、兵甲,但他即便做得再隱秘也瞞不過錢莊,只要錢莊的人有心,從帳目就能分析出太多線索。

問題是,陶弘敏明知道這筆錢要用到江州,為什麼還敢一擲十幾萬金?畢竟星月湖的對手是掌握整個宋國軍政的賈師憲。宋軍可以敗十次、二十次,江州只要打一次敗仗,這十幾萬金銖立刻打了水漂。

“孟老大,你和陶氏錢莊的交情很好嗎?”

“鵬翼社成立之初就是從陶氏錢莊借到一筆錢,數額雖然不大,但幫了我們不少忙。這十幾年生意往來,大家交情還可以。”

程宗揚呼了口氣:“看來陶氏是把寶押在你身上,賭星月湖贏了。”

孟非卿一笑,“他倒有些眼力。”說著他轉過話題,“聽說月姑娘回來的頭一天夜裡就遇到有人偷襲?”

程宗揚含糊地點點頭。那天晚上是小紫和泉玉姬下的手,但第二天月霜確鑿無疑地受到偷襲。

這已經不是太乙真宗第一次對月霜下手,上次在草原中,太乙真宗的隊伍裡就有人試圖暗殺月霜。

孟非卿哼了一聲。“臧修這小子越來越沒用了,讓他守著月姑娘還出了這種事。”

這不怪臧修,死丫頭要支開他手下的人還不輕而易舉。程宗揚道:“孟老大,太乙真宗這個道門宗派到底怎麼樣?”

“太乙真宗起自龍闕山,總壇在龍池。”孟非卿道:“宋國崇通道門,太乙真宗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大宗派,在唐國也僅次於佛門的十方叢林;論實力在道門六大宗派中名列第一,往後就難說了。”

王哲的嫡傳弟子和教中精英大都在左武軍中,左武軍第一軍團覆沒,對太乙真宗打擊之大還在自己意料之外。聽孟非卿的口氣,就此淪落到二流也不是不可能。

“聽說太乙真宗有十萬門人?”

“差不多。”孟非卿道:“從晴州往南,每一州府都有太乙真宗的分觀。太乙真宗的門人身份顯赫,幾位教禦在宋國更是勢比王侯。”

“難怪王真人當年能要脅宋主。不過除了王真人和他的嫡傳弟子,我接觸過幾個……似乎都不怎麼樣啊?”

孟非卿道:“門下弟子太多,未免良莠不齊。這些年頗有些下三濫的人物加入太乙真宗。太乙真宗幾位教禦,藺采泉老奸巨猾,商樂軒剛愎自用,齊放鶴陰沉,夙未央孤僻,林之瀾偏執。如果我是王真人也免不了心灰意冷。”

程宗揚忍不住道:“卓雲君呢?”

“卓教禦倒是巾幗不讓鬚眉,不過氣盛於外,內必不足。靠他們支撐太乙真宗如今的危局,我看難。”

孟老大對卓賤人的評價一針見血。外表越是強傲氣盛,內心越是脆弱。誰會想到卓雲君堂堂教禦會在棍棒下屈服?

孟非卿說了一會兒,臉色忽然一變。他吸口涼氣,一手按在胯下,臉色鐵青地說道:“小子,你那一腳夠刁的!正踢中老子的要害!”

程宗揚張大嘴巴,半晌才道:“老大,你還真能忍啊……”

“少說廢話!”孟非卿青著臉運了半天氣,“我要去見月姑娘,你也來。”

程宗揚有點心虛地說:“這會兒就去?要不要等兩天?喂,孟老大,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孟非卿道:“想必是知道的。只不過王大將軍有沒有跟她提過我們就不好說了。嘿,當年老三罵我們那句,我還記得清楚。岳帥的親女被他當年的對手撫養,這是我們星月湖的恥辱。開始我們只覺得為難,畢竟我們兩千多兄弟都是廝殺的軍士,養個女娃娃。……”孟非卿搖了搖頭,“結果王大將軍一手撫養月姑娘成人,真愧煞我們這幾個不中用的東西。”

讓一群當兵的養一個女孩子,確實勉為其難,不過程宗揚卻想著另一件事。在草原逃亡之前,王哲告訴月霜去找長安的李衛公,並沒有提星月湖八駿。

站在王哲的角度看,那時候星月湖八駿各自隱名埋姓躲避岳帥的各路仇家,把月霜委託給他們遠不如委託給他的好友放心,也可以理解。結果月丫頭一門心思上戰場,偷偷溜出長安,跑到晴州來當個雇傭兵,讓王哲一片苦心付諸東流。

“你打算怎麼跟她說?”

孟非卿道:“告訴她我們的身份、我們在江州做的事,如果她願意,我們便是奉她為主也沒什麼大不了。”

“太偏心了吧!”程宗揚叫道:“你們怎麼不奉紫姑娘為主呢?”

“那怎麼成!”孟非卿正色道:“紫姑娘花朵般的人物,怎好讓她來做這些事?倒是這位月姑娘性子直爽,又常年在軍中,擅長弓馬、通曉軍事,況且年紀也大了一歲。”

程宗揚酸溜溜道:“你打聽得還挺清楚。奉一個小丫頭片子為主,你手下那群I虎狼之士會答應嗎?沒這個先例吧?”月霜真要成為星月湖大營的新主人,說不定第一條命令就是把自己五馬分屍,不可不防。

孟非卿樂呵呵道:“岳帥常說兒子女兒都一樣。月姑娘剛生下來時,岳帥抱著她說,將來如果生不出兒子就把爵位傳給女兒,王爵都想好了,就叫維多利亞女王!”

程宗揚像當頭挨了一棒,險些背過氣去,過了會兒才道:“這麼好的王爵怎麼。想出來的!”

孟非卿大起知遇之感。“程兄弟有眼光?當初聽到這王號,兄弟們都覺得有點彆扭,還是學問最深的老七聽出這四個字說的是其命維新,多福多壽,大吉大利,不為天下先!”

“維多利亞”還能這麼解?這麼說昨晚我上的是維多利亞女王?嶽鳥人,你還真扯……

兩人趕到銅獅巷卻撲了個空。敖潤、月霜、馮源一早便和團長出門去談一筆大生意,只怕半夜才能回來。

能避免與月霜見面的尷尬讓自己鬆口氣。孟非卿拿到亟需的鉅款,忙著去購置物品,兩人便在銅獅巷分手,孟老大還沒忘了交代明天上課的時間,更留下話:明天會有戰場急救課程,讓自己做好被急救的準備。

程宗揚表示自己對晴州的繁華很感興趣,明天的課明天再說。臨分手時又關切地問道:“孟老大,你要不要緊?不行找個大夫看看吧。”

“滾!”

程宗揚大笑著跳下車。出了銅獅巷就是晴州最繁華的鴻琳長街。晴州交通極為方便,街上行駛一種可供幾十人乘坐的六輪馬車,付兩個銅銖就能上車,花十個銅銖就能從城南到城北走上十幾裡,已經有公眾交通的離形。更多的交通工具則是一種青蓋窄船,小的能乘坐四五個人,大的能乘坐二、三十人,花費比馬車還要便宜一半。

站在橋頭四處望去,交錯縱橫的水路、四通八達的橋樑,構織成晴州熱鬧的景象,難怪有人說整個晴州港就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

街道與河流兩側遍佈各式各樣的店鋪。有的叫賣絲綢錦緞,有的擺滿珠玉飾品,有的一連十幾家都是胭脂水粉,女子用的披肩、繡帶,甚至抹胸都堂而皇之地陳列出來,上面精美的刺繡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大大小小的茶鋪酒肆星羅棋佈,擠滿遠道而來的遊人客商。

與建康不同的是,晴州店鋪中負責售賣的大多是年輕女子,她們大膽而且聰明,態度既不冷淡也不故作熱情,客人開口詢問時,幾句語調柔軟的晴州口音一說,便讓客人心甘情願在店內一擲千金。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晴州的大街小巷穿梭,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街邊藝人的歌聲、說書聲、圍觀人的笑聲、喝彩聲……匯成一片。道路上的車馬、橋樑上的肩輦、河道中的船隻絡繹不絕,連行人的步伐都比別處快了許多,無不給人一種生機勃勃的印象。

更讓自己覺得驚奇同時感覺熟悉的,是晴州街頭女性比例明顯比別處要高,隨處可見一群鶯鶯燕燕的少女在店鋪中進進出出,挑選自己喜愛的貨物;這在其他地方都是難得一見的景象。

觀察片刻之後,程宗揚很快得出結論:這不是晴州女性比男性更多,而是晴州女子習慣和男人一樣?頭露面,不像其他地方的女子被留在深宅大院中。於是另一個結論也呼之欲出——在晴州,女性有相當的獨立地位和財產支配權。

程宗揚在一條販賣絲綢的街巷旁停住腳步,簡單用脈搏作為計時器計算。六百次心跳時間內,進入街巷的客人將近二百人,其中女性超過一半。

按照高峰時段的客流量減半計算,每天僅這條街巷就會迎來四千名顧客,每人花費十枚銀銖,也有四萬銀銖的交易量,一年就是七十萬金銖。按晴州二十稅一的稅率計算,僅這條街巷的商稅就頂得上整個江州。如果放大到全部晴州區域,這個數量會更加驚人。說晴州富可敵國絕不是虛言。

過了一座石拱橋,絲綢脂粉之類的店鋪漸漸少了,珠寶店越來越多,裝飾風格也多了幾分異域色彩。在街角一家酒肆裡,程宗揚赫然見到幾名金髮碧眼的胡姬。

程宗揚心裡一動,停下腳步打量這條街巷。

巷內有一座高大的建築物,尖頂拱門兩側樹立兩根雄偉的石柱。鏤空的柱頂嵌著玻璃罩,裡面是兩盞黃銅燈具,燈火長明不熄。門拱上方繪製星星和月亮的圖案,牆壁以藍紫色琉璃磚砌成,上面用浮凸的黃色琉璃磚鑲嵌成奔走的野獸圖案。

門上文字自己雖然不認識,但似曾相識的風格並不陌生。程宗揚攔住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花三個銅銖買一串糖萌蘆,隨口道:“裡面是哪家的房子?”

小販回頭看了一眼,“這巷子裡都是胡人,那是波斯商會。”

程宗揚正要細問,旁邊忽然有人叫道:“老程!你怎麼在這兒?”

第五章瓢蟲觀主

幾名雪隼傭兵團的漢子騎在馬上,除了敖潤,其他都有些面生。敖潤對同伴道:“這位就是我說的程兄弟!這次去廣陽多虧了他,跟老敖是生死之交!”

那些漢子紛紛抱拳向程宗揚打招呼。敖潤道:“各位先回,我跟程兄弟聊幾句!放心,絕不誤事!”

敖潤說著跳下馬,等那些漢子笑著離開才一臉歉意地說道:“老程,真是對不住!本來說好好陪你玩幾天,一回來就接了樁大生意,到現在也沒抽出時間去看你。”

程宗揚笑道:“正說找你呢,什麼生意這麼要緊?”

“進來說!”

敖潤踏進酒肆,對胡姬熟不拘禮地說道:“丫頭!把你們店裡的好酒拿一壺來!”

胡姬笑著答應。敖潤拉程宗揚坐下,“我們雪隼團剛接了件活,這一趟恐怕要半年時間。”

“去哪兒?”

敖潤低聲道:“江州!”

“什麼?”

敖潤嘿嘿一笑:“宋國的賈太師不知道抽的什麼風,突然要打江州。江州那邊透出風聲,準備招募一批能打的漢子,半年時間每名傭兵給五十金銖,帶隊長銜的翻倍。奶奶的,這可是兩千枚銀銖啊。三年也未必能掙到這個數。還是我們薛團長面子大,早早得了信,這幾天都在商量,打算抽出二百名兄弟出來好好撈一票。”

這消息實在太靈通了,孟老大剛借到錢,招募雇傭兵的風聲就已經在晴州傳開。程宗揚幾乎懷疑孟老大身邊有雪隼團的臥底。

程宗揚道:“你們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這你得問我們薛團長去。”

胡姬捧來酒壺,敖潤順手在胡姬臀上拍了一把,換來胡姬幾聲笑?。

敖潤倒了兩杯與程宗揚一碰,舉杯一飲而盡,哈哈笑道:“老程,你那面盾可給我掙臉了!你不知道團裡那幫傢伙見到我的龍鱗盾,一個個眼都紫了,哭著喊著非要跟我換。老敖就一句:一千銀銖,少一個子兒不賣!把那群窮鬼都堵回去!”

程宗揚笑道:“你要得也太狠了,坐地起價啊。”

敖潤在嘴上抹了一把:“不是我要得狠,是想給老張家裡多留幾個。老張家裡指望他一個人在外面拼命掙口飯吃,現在老張沒了,還有一家人等著吃飯。我跟馮**商量好了,要能從江州活著回來,賺的金銖他出二十,我出四十,帶上老張留的,想辦法湊夠一百金銖給老張家裡送過去,好讓他們家人做個小本生意,往後蝴□。”

程宗揚道:“不就是一口飯的事嗎?再讓你們從賣命錢裡擠——讓他們到建康找我,有我的就有他們的。”

“好!老程夠仗義,我就不客氣了。”敖潤灌了口酒,“老程,你來晴州不會是為了追月姑娘吧?”

程宗揚心裡一緊,“月丫頭怎麼了?”

“她不是房間招賊了嗎?我看她這兩天都有點不太對勁。還好你小姨下午來了,搬行李過來和她一同住,我看她才高興點。”

敖潤看似粗魯,其實也有細緻的一面。倒是死丫頭居然沒跟自己商量就搬來與月霜一起住,實在是邪門兒。指望她突然間天良發現,自己也太天真了。

問題是她到底打什麼鬼主意?明明不承認姓嶽的是她爹,卻對月霜這個便宜姊姊表現得十分上心。難道真想把她綁走賣了?

難說……程宗揚心裡七上八下,這種鳥事,死丫頭真幹得出來……

敖潤推來一杯酒。“行了,老程,你就別瞞我了。你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

程宗揚飛快地思索片刻,慢慢喝了酒,“你聽說過星月湖嗎?”

“武穆王嘛,年前的事。要我說,這事宋主幹得有點操蛋,好端端就把人家殺了。再怎麼說岳帥也是條好漢。”

終於見到一個跟嶽鳥人沒仇的,程宗揚幾乎有點感動。

敖潤道:“這跟月姑娘有什麼關係?”他皺起眉,“嶽……月……”

程宗揚連忙道:“不瞞你說,這事跟江州有關係。”

敖潤拿著酒杯的手停在嘴邊,“張十一那個大嘴巴說的是真的?”

“九分虛,一分實吧。”程宗揚歎口氣,“你們如果去江州,恐怕就要跟星月湖那些叛逆餘黨並肩作戰。”

敖潤愣了一會兒,猛地幹了杯裡的酒:“好事!老敖正想見識見識天下第一強軍什麼樣!跟他們並肩作戰,老敖求之不得!”

“你不怕?宋軍來的可是上四軍。”

“說一點不怕那是假的,不過能和武穆王的親衛營一道打上一仗,見識見識他們的手段,死了也值!”

程宗揚笑咪咪道:“什麼叫緣分?說不定到時候咱們還一同去江州呢。”

“你也是星月湖的人?”敖潤壓低聲音道:“不像啊!瞧你這年紀,岳帥死的時候,你還玩尿泥吧?”

程宗揚笑?道:“你才玩尿泥呢。先說好,你們雪隼團到了江州就跟我一起,咱們先並肩幹一票再說。”

敖潤打量他:“老程,你到底幹什麼的?商人不像商人,捕快不像捕快,世家不像世家……難道你也是傭兵?”

程宗揚與他碰了一杯,笑道:“我就是個做生意的。不管生意大小,有賺頭就做。”

入夜時分下起濛濛細雨,青石鋪成的街巷被雨水打濕,空氣中傳來一絲寒意。

“這一帶是胡商聚集區,”臧修道:“除了波斯商會,還有大秦、回鶄、天竺、真臘幾十家商會,足有幾萬胡商。”

在街上無意中見到波斯商會,想到手裡的書信還有寶藏的傳言,勾起程宗揚的興趣,與敖潤分手後立刻帶人前來打探。

秦檜換了一身粗布武士服,腕上套了一對包著銅釘的牛皮護腕,臉頰用黃連水染黃,長須往兩邊一抹,擺出橫眉立目的表情,頓時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晴州港隨處可見的傭兵漢子。

“走!”程宗揚把頭髮散開,紮起一條額帶,又用一隻眼罩遮住右眼,然後緊了緊護腰,跳下馬車大步朝波斯商會走去。

一名胡商迎過來,聽說他們是傭兵團送信的,伸手欲接。程宗揚推開他,拿出信囊亮了亮,粗著嗓子道:“這信要正主才能接!”

看到信囊上的名字,那胡商猶豫一下,“這邊請。”一口華言說得十分地道。

進了院子,裡面是一座大理石祭台,岩石呈現天然的玫瑰色。台前樹著兩盞琉璃燈,幾個胡商兩手交叉放在胸口,跪在祭台前喃喃低語。

院側有一間精緻的小閣。胡商在門前說了幾句,一個淡金色長髮的胡人老者打開門請兩人進入室內:“傭兵團的人嗎?什麼信?”

程宗揚拿出書信,老者隔著信囊一捏,追問道:“送信的人呢?”

程宗揚按照敖潤的描述說了那人相貌,待說到接到信不久就看到傳信人的屍體,閣內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巴摩死了?”

說話間,一個女子撩開珠簾快步出來。她穿著黑色長袍,布制兜帽將她面孔大半遮住,只露出頸側一叢金黃髮絲。她伸手拿過書信,雪白玉腕間幾串鑲滿珠寶的手鐲滑落下來,發出悅耳聲音。

程宗揚心頭猛跳一下。自己見過這個女子!那次她腕間戴著一隻金屬腕甲,右手高高舉起,提著王哲愛徒韓庚滴血的頭顱,在大草原血腥戰場上宛如一個噬血魔女。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王哲帳下的參軍文澤曾說她是拜火教的女祭司。

老者恭敬地退開一步,似乎不敢冒犯她神聖的尊嚴。“泰西封的巴摩渡過雲水後,我們就失去他的消息。在此之前他曾說被人追蹤,不得不毀掉羊皮,換成紙張。”

黛姬雪娜目光在程宗揚身上一掃,並沒有認出他。畢竟自己當時混在上萬人的軍隊中,毫不起眼,她能認出自己才出鬼了。她那次中了王哲一箭卻因禍得福,在王哲使出九陽神功玉石俱焚之前就撤出戰場,得以保全性命。現在看來傷勢不僅復原,而且更有精進。

黛姬雪娜道:“是誰殺了他?”她說話語調與六朝人略微有些差異,但比泉玉姬好很多,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出來。

程宗揚道:“我們傭兵團只負責送信。只要信送到就沒我們的事。”

“穆格,給他們錢。”女祭司丟下一句,拿著書信回到簾內。

月霜的猜測沒有錯,這封書信果然和拜火教有關。程宗揚摘下眼罩對留在車內的臧修道:“找兩個人在這裡盯著,尤其是拜火教那個女祭司,我要知道她去過哪兒、和誰見過面。”

臧修神情微動,“拜火教?公子確定嗎?”

程宗揚打量他幾眼:“我差點兒忘了,拜火教是跟岳帥有仇吧?好像聽說岳帥拿了他們什麼寶貝?”

臧修道:“拜火教在六朝出現多半沖著我們星月湖來的,不過跟寶藏沒什麼關係,只不過有點小誤會。”

“什麼小誤會?”

臧修道:“那是十幾年前的事。岳帥有次到晴州遊玩,聽說波斯商會的聖火壇前有兩枝聖火,不用添油也不用加燃料就能長明不熄。一時好奇,於是……”

“就把人家的聖火搶走了?”

臧修連忙擺手:“不是!不是!岳帥只拔出來瞧又給他們放回去了。真的要弄滅了聖火,波斯人還不跟我們玩命啊?”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老臧,說實話!”

臧修苦笑了一下,“當時聖火壇上還擺了一頂王冠。據說是波斯王去世後送到各地聖火壇供祭的,偏巧那次就在晴州。岳帥一時好玩,隨手拿走了。後來以訛傳訛變成岳帥奪了拜火教的寶藏。”

程宗揚笑咪咪道:“岳帥還真是賊不空手啊。那王冠呢?”

“波斯商會幾次來人討要,聽說岳帥一怒之下改成狗煉了。”

程宗揚愣了一下,“他還真有創意啊……不好!”

程宗揚猛然想起在玄武湖別墅時,死丫頭不知道從哪兒找到幾條狗煉;如果真是王冠改的,裡面不管藏著什麼秘密也被扒出來了。

秦檜交代道:“盯人時不要離得太近,那個女祭司現身前沒有絲毫聲息,只怕修為不弱。”

臧修道:“明白。”

書信的內容自己早已抄了一份,但除了幾個羅馬數字,其他都看不出來。如果拜火教女祭司此行真與星月湖有關,星月湖一邊應付即將到來的江州之戰,一邊還要提防波斯人,再加上黑魔海,夠孟老大頭痛的。

馬車駛回楊柳巷,轉彎時路過珠簾書院,牆內傳來一陣讀書聲。程宗揚心裡一動,坐起身來:“老臧,晴州有沒有胡商辦的書院?”

“有兩家通譯書院,專門培養通譯的牙人。”

“明天幫我找幾個懂大秦文字的通譯。”

晴州居然有拉丁語教師,自己真來對地方了。只要把書信內容拆開,找幾個懂拉丁語的分別譯出,即使不懂語法也能猜出**分來。

秦檜卻傾耳聽著書院的誦書聲,訝道:“好詞!”

程宗揚留心聽去,院內幾名女子正在橋聲念誦:“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程宗揚恍然道:“原來是李清照的詞。”

“哦?公子認得此人?”

程宗揚咳了一聲,“聽說過一點。”

秦檜撫膝歎道:“如此妙句堪稱字字珠璣,再由女子曼聲吟詠,直如咳珠漱玉……”

“別酸了。”程宗揚哂道:“奸臣兄,你不會是動了春心吧?”

秦檜哈哈一笑,“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有志氣!”

回到住處,臧修連夜去安排人手。程宗揚叫住秦檜:“會之,你幫我做件事:買一批晴州港最好的煙花,要放得最高的。”

秦檜見程宗揚換上夜行衣,不禁道:“公子要出去嗎?”

程宗揚笑道:“去看看風景。放心,要惹事也得等你回來。”

小船離開碼頭駛入晴州的夜色,一刻鐘後,船隻靠岸。程宗揚上岸走了一段路,確定身後沒有人追蹤,又換了條船,駛過河岔密佈的河流,在一處客棧停下。

程宗揚毫不遲疑地上樓,找到走廊盡頭的房間,隨手一推打開房門。房間內空無一人,床搏疊得整整齊齊,仿佛沒有人住過。程宗揚從枕下拿出一枝望遠鏡,然後挑起窗紗一角,將鏡筒放在視窗,仔細看著對面的樹林。

一個時辰後,程宗揚終於在午夜來臨的一刻找到目標。

一個商人打扮的男子仿佛喝醉了,步履蹣跚地走到林中,然後身子一歪,扶著一棵樹開始嘔吐。過了一會兒他擦了擦嘴巴,像辨不出方向般在林中東走西撞,好半天才走出樹林。

程宗揚脫去外衣,露出裡面黑色的夜行衣,然後推開窗戶躍到牆頭,遠遠跟在那人身後。

樹林已經在城郊,那醉漢卻越走越偏,最後來到一個不起眼的破舊道觀閃身入內。程宗揚背脊貼住牆壁聽了片刻,然後越過院牆落在觀內。

這座道觀雖然破舊,規模卻不小。程宗揚看清亮燈的觀堂,輕輕一躍,攀住簷下檁條,遊魚般朝亮燈處遊去。

堂內那個醉醺醺的漢子已經收起醉態,他張開手露出手中一塊玉佩,緊張地說道:“在林子裡找到這個,老馬恐怕出事了。”

一隻長著黑毛的大手伸來,一把抓起玉佩,罵了一聲,“媽的!”

那人身材粗壯、面目凶獰,一件道袍系得歪歪扭扭,袖口挽著,看起來兩分像道人,倒有八分像土匪。

程宗揚想了一下才認出來他是當日在紫溪被武二用?子扣住腦袋的那個傢伙,叫元行健,是林之瀾收的外門記名弟子。

元行健壓低聲音罵道:“我不是讓你盯著嗎?上次在草原已經失過一次手,現在好不容易找到這小賤人的蹤跡,老馬又出了事!你讓我怎麼跟教禦交代!”

“師哥,那丫頭不好對付。我瞧咱們恐怕是不行了,不如讓教禦身邊的人來吧。”

元行健臉色忽晴忽暗,半晌才道:“不行。這點事再辦不好,咱們兄弟的臉面往哪兒擱?以後龍池恐怕再沒咱們的位子了!”

程宗揚伏在簷下,兩人的交談聲聽得清清楚楚。昨晚太乙真宗在客棧失手,少不了要回來找尋同門的下落。考慮到白天人多眼雜,多半會在夜裡,果然讓自己等到了。

聽到此處,程宗揚已經心下了然。這兩次行刺都是林之澗主使的,可林之瀾與王哲半師半徒,怎麼在對待岳帥遺孤的態度上差別會這麼大?

忽然,一個輕微的聲音道:“看什麼呢?”

程宗揚扭過頭,只見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那小子年紀輕輕,似乎比自己還小幾歲,頭髮隨意挽成一個髻,用一隻玉箍束著,額頭顯得又大又亮。他身上穿著一件黑色道袍,眉目俊雅,臉上帶著好看的笑容,看起來神清氣朗。不過他姿勢跟自己一模一樣,腳尖勾著檁條,這會兒正探頭鬼鬼祟祟朝堂內張望。

那小子露出失望表情,“我還以為有什麼好看的呢。”他扭過臉,“你看這兩個傢伙幹嗎?”

自己絲毫沒有察覺就被他溜到身邊,如果他心存歹意給自己一劍,自己這會兒恐怕早躺在屋簷下面。

程宗揚低聲道:“兄弟哪兒來的?”

那年輕人一愕,“你不認識我?”

程宗揚比他還奇怪,“我幹嘛認識你?”

“你——”那年輕人還沒說完,堂內一聲大喝,“誰!”

元行健抓起一柄大刀,帶著師弟直沖出來。

程宗揚一把扯住那年輕人,“傻愣著幹麼?還不快跑!”

“哦!”年輕人連忙跟他一起從簷下鑽出,抬手攀住簷角,翻身躍到房檐,接著越過圍牆慌慌張張朝外跑去。

道觀內傳來一陣叫嚷,燈火不斷亮起,人影綽綽,不知道有多少人追來;兩人誰都不敢做聲 ,悶頭落荒而逃。

逃命這種事,程宗揚已經擁有相當豐富的經驗,撒開腳步跑起來,一般好手也追不上。可旁邊的小子腳下看不出有什麼動作,卻不比自己邁開大步狂奔慢。他手臂不動不搖,身體微微前傾,看起來像禦風而行般輕鬆自如。

兩人一口氣奔出兩裡多地,把叫嚷聲遠遠甩在身後才放慢腳步。那小子透出一口氣:“嚇死我了……哎呀!小心!”

年輕人一把扯住程宗揚的衣袖。程宗揚剛邁出半步就被他拉得跌了回來,腳下一滑險些栽倒。

程宗揚穩住身體,朝前面看了看,除了一片沾著雨水的青草,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他納悶地問道:“怎麼了?”

年輕人小心地蹲下來,從他剛才準備落腳的草叢裡撿起一隻東西。

“瓢蟲哎!”那小子心有餘悸地說:“差點就讓你踩到,還好還好!”

程宗揚鼻子險些氣歪,“瓢蟲?我差點摔一跤,你知不知道?”

“瓢蟲你怎麼能亂踩呢?”那小子沒理會他的怒氣,自顧自指著瓢蟲背上的黑斑一個一個數著,“你瞧,一、二、二一、四、五、六、七,是七星瓢蟲,還是一隻雌蟲呢!”

“我還以為你撿到寶了!”程宗揚道:“不就是一隻瓢蟲嗎?你放好,讓我一腳踩死它!”

“不行!”那小子連忙合起手。

程宗揚氣得笑了起來,“這瓢蟲難道是你養的?”

“當然,”那小子認真說道:“今年我放了六萬多隻七星瓢蟲,這一帶的瓢蟲都是我養的。”

程宗揚愣了一會兒,低聲道:“你有病吧?”

“沒有。”

“我見過養豬、養牛、養雞、養鴨、養鶴,還有養蠱的……養瓢蟲的我還是頭一次見,”程宗揚上下打量他,“沒病你養這東西幹麼?”

“當然有用,”年輕人指著面前的田地,“你看到了嗎?”

“廢話,我又不是瞎子。”

年輕人一點都不生氣。“那邊是稻田,那邊是果林。本來三畝稻田每年種兩季就能養活一家五六口人,多幾畝地呢,出產的糧食可以賣掉,用來換衣服、鹽和家裡用的東西。但我剛來時,有些地方五六畝地還養活不了一家人。”

“這跟蟲子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稻田減產不是因為農夫不下力氣幹活,而是害蟲太多。稻田裡有蚜蟲,果林裡有桃蚜,還有什麼小白蛾、介殼蟲……”年輕人一樣一樣數著,“因為這些害蟲,每年都要損失兩、三成的糧食。有時候一連幾百畝、上千畝的稻田都受蟲害,每飲只能收幾十斤糧食。農夫食不裹腹,好多人到觀裡來求神靈保佑,有的過不下去還要賣兒賣女。”

年輕人道:“我去田裡看過,那些蚜蟲小的很,捉也捉不淨,想了很多辦法都不行。我在田裡守到第三天時,忽然看到一株水稻上的蚜蟲少了。我在旁邊等啊等啊,終於看到這個東西。”

年輕人舉起那只七星瓢蟲,得意地說道:“就是它!蚜蟲的天敵!我算過,一隻七星瓢蟲一天能吃一百多隻蚜蟲。七星瓢蟲壽命通常是兩個半月,能吃掉上萬隻蚜蟲。而一隻七星雌蟲能產卵兩千多粒,一年能夠繁殖六、七代,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成活、只繁殖四代,每放一隻七星瓢蟲,它的子孫就吃掉一萬萬只賤蟲,保護幾十敢田地。而且它不僅只吃蚜蟲,還吃小白蛾、介殼蟲……”

年輕人一口氣說道:“七星瓢蟲什麼害蟲都吃,可周圍的小雞、麻雀也吃瓢蟲,有時候幾軟地都沒有一隻瓢蟲。我就自己養一些,每天散步時放出去。有了這些瓢蟲,這幾年周圍田地都沒有受過蟲害,能多收幾千石糧食呢!”

年輕人張開手掌,看著瓢蟲生著七個黑斑的鞘翅分開,悄然飛入月色,然後回過頭認真道:“你要把它踩死了,等於多了一萬萬只蚜蟲,多了幾十畝田地要受蟲害呢!”

程宗揚忍不住道:“你是誰?”

那個年輕人笑了起來,“我是混元觀的觀主,我叫秋少君。”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回頭指著剛才來的地方:“就是那個道觀嗎?我幹!你是觀主跟著我跑什麼?”

秋少君叫道:“我怎麼知道?還不是你拉著我跑的?”

程宗揚冷靜下來,“你是太乙真宗的人?和師帥是什麼關係?”

秋少君高興地說道:“你居然知道師帥?那是我師兄!”

“你是王真人的小師弟?”

“是啊,我是最小的一個,排行十七。”

程宗揚上下看著他:“你怎麼沒穿教禦的衣服?”

秋少君連連擺手:“我還不是教禦,差得太遠了。商師兄說,掌教師兄在塞外身故,要等選出新任掌教,得到掌教的允許,我才可以設帳授徒,然後再升任教禦。最快也要十年吧。”

“師帥半年前就說過讓你升任教禦。”

“真的嗎?”秋少君餅然道:“我怎麼不知道?”

“當時我就在師帥旁邊。藺采泉、商樂軒、夙未央和卓雲君都在!”

秋少君凝神看著他,“師兄去世時你也在嗎?”

“我那時候正好在草原,結識了師帥。師帥還給我留了一封書信,”程宗揚攤開雙手,“可惜被你卓師姐毀了。”

“卓師姐?我好久沒有見過她。”秋少君道:“師兄書信上說了什麼?”

程宗揚敲了敲額頭,回憶道:“師帥說,他這些年一直在外征戰,沒時間處理教務的事務,結果教內的事讓他很不滿意。如今亂象叢生,希望有人能清理門戶,維持太乙真宗的聲譽。”

秋少君盤膝坐在草叢間,苦惱地歎口氣:“林師兄本來挺好的,這幾年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招了那麼多記名弟子,難怪師兄不高興。不過那些人雖然三道九流都有,但有林師兄約束也沒做什麼壞事……師兄說了誰來繼任掌教嗎?”

“沒有。”程宗揚打量他,“你想當嗎?”

秋少君擺手道:“我差得太遠了,藺師兄他們還差不多。”

這小子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才華橫溢、術法超群的樣子,就那個光亮的大腦門挺扎眼。

程宗揚道:“太乙真宗不是挺有錢嗎?怎麼在晴州的道觀會破成這樣?”

“我們在晴州有三處道觀,最大的一處叫上清閣,在雲夢澤占了一座島嶼;另1處在晴州港南邊,也有幾十名門人,香火很盛的。”秋少君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三年前藺師兄讓我來混元觀當觀主,想讓我把混元觀打點好,可是我只顧著養瓢蟲,來觀裡祭拜的人越來越少,也沒有多少錢來修理。”

“祭拜的人怎麼會越來越少呢?”

秋少君聳了聳肩,“周圍的農夫都是受了災才來祭拜,這幾年蟲害少了,大家日子過得好了,來的人也就越來越少。”

“哈。”這小子真有意思,養了幾萬隻瓢蟲、救了周圍幾個村子的蟲災,結果把自己混得沒飯吃。程宗揚也坐下來,笑道:“你把事情做好得過分,難怪你的混元觀連鬼都不上門呢!”

“也不是沒人來。”秋少君笑嘻嘻道:“周圍人都知道我是個傻瓜,在觀裡養了一堆瓢蟲,隔三差五還有人到觀裡來看稀奇。”

“你沒把他們趕出去?”

“沒有。倒是有些醉漢到觀裡來,”秋少君吐了吐舌頭,“我怕他們不小心踩到瓢蟲,索性裝鬼把他們嚇走。”

“哈哈!”程宗揚大笑兩聲。這小子挺有意思。

“你的觀裡不是還有幾個人嗎?他們在這兒做什麼?跟你養瓢蟲?”

“林師兄讓他們來修行的。”秋少君嘻嘻一笑,“觀裡沒有肉吃,他們在背後可沒少罵我。喂,你來不是看我養蟲的吧?”

程宗揚猶豫要不要說出實情,但見過王哲這麼多同門,只有這個養蟲的小子還像個好人,而且王哲也對他寄予厚望,總不會差不到哪裡去。

“你知道黑魔海嗎?”

“知道。”秋少君表情凝重起來,“三年前文參軍到晴州來跟我說了許多事。他說我快十八歲了,有些事我應該知道。”

“他說了些什麼?”

“他說黑魔海雖然被岳帥剿滅,不過這些年有跡象表明,黑魔海已經死灰復燃,讓我小心這個大敵。”

“原來是這樣。岳帥的事他有沒有告訴你?”

“岳帥有個女兒,在師兄的左武軍。”秋少君笑道:“文參軍說月姑娘長得貌美如花,師兄問我想不想娶她,我已經回絕了。聽說師兄很不高興。”

“為什麼回絕?你們道家不禁止娶妻吧?”

秋少君無辜地說:“那時候我十七,她才十三,還是個小孩子,我們兩個加起來都不滿三十歲。我怕娶了她把她餓瘦,師兄會罵我。”

難怪王哲那麼著急讓自己照顧月霜,原來是怕送不出去。

“喂,”秋少君道:“你問了我這麼多,還沒有回答我呢。”

程宗揚道:“岳帥這個女兒叫月霜,這件事和她有關。當初在草原就有太乙真宗的人刺殺她……”

秋少君靜靜聽完經過,然後站起身,“我要去見月姑娘。”

“這會兒?”

秋少君點點頭:“事不宜遲。如果真是林師兄指使的,我要赴龍池在各位教禦和長老面前分說明白。”

“如果真是林之瀾呢?”

秋少君毅然道:“即使要清理門戶,我也在所不惜。”

“你現在一個弟子都沒有,林之瀾的門人起碼上千吧?能跟他們鬥嗎?”

“只要有證據,藺師兄、夙師兄、商師兄、卓師姐都會站到我這邊。”

這倒有可能。據程宗揚所知,林之瀾在太乙真宗內也樹了不少敵人。

秋少君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程兄,如果我這會兒告訴月姑娘我想娶她,你覺得合不合適?”

程宗揚厲聲道:“不合適!”

秋少君從善如流地說道:“也是,現在說有點像趁人之危,那我過幾天再說好了。”

“過幾天也不合適!”程宗揚道:“你都已經回絕,這事就別想了。”

秋少君摸了摸腦門,沉吟道:“如果月姑娘真像文參軍說的那麼漂亮,我怕我會後悔。”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後悔也晚了,誰讓你不抓住機會呢?”

秋少君歎口氣,“那就算了。程兄,請。”

“喂,你不回去沒事吧?”

秋少君回頭看了一眼,“沒事。他們找不到我就能偷吃肉了。”

“你這個觀主也太摳了吧?連肉都不讓吃。”

“每天有青菜豆腐就很好嘛,為什麼還要吃肉?哎,小心!”

“我幹!大半夜你還盯著看草裡的瓢蟲?不怕累死啊!”

秋少君安慰道:“幾十畝地,幾十畝地……”

第六章蛛刃血櫻

這個夜晚註定有許多事在發生。

位於雲夢澤的上清閣迎來太乙真宗兩位教禦。與此同時,一艘雙桅帆船正駛過月光下的晴州內海,帶來六朝最新的消息。晴州港內,西馬長街的鷗翼總社、銅獅巷的雪隼傭兵團、城東胡人聚集區的波斯商會,還有寶泉巷那些操控無數金錢與權力的錢莊,都一夜燈火未眠,同樣醋釀即將發生的風暴。

此時程宗揚正和一個養瓢蟲的小子踏著月色,去見一個自己這會兒並不想見的人。當然,如果月霜處於昏迷狀態,自己還是很樂意私下與她見面的。遺憾的是月夜常有,牛二不常有。

這會兒已是深夜,客棧大門緊閉。秋少君伸手按了按房門,抬頭朝程宗揚看來。

程宗揚道:“你看我幹麼?翻牆吧!”

“不好吧?”

程宗揚在牆上一借力,躍上牆頭。秋少君緊跟著上來,他倒不用借力,身子一縱就像片落葉般輕飄飄落在自己身旁。

“身手這麼好,翻個牆還這麼多廢話,又不是偷東西!”

“走門不是方便嘛。”秋少君道:“我剛用了脫鎖訣把裡面的鎖打開,一推就進去了。”

“你怎麼不早說!”

秋少君道:“你都沒讓我說……”

“順手就把人家門弄開了,你這當道士的也太過分了吧?”

秋少君聳聳肩,用他的話回敬道:“又不是偷東西嘛。”他忽然挑眉,“咦?好像有人?”

“耳目夠靈的。自己人。”

星月湖一直派有人手在月霜身邊暗中保護,只不過前兩次都被小紫支開,沒有起到作用。程宗揚打了個手勢,那名隱藏在暗處的星月湖屬下現出身形,向他們做了個“平安”的手勢。

程宗揚指了指樓上,示意自己要上樓,然後領著秋少君進去。

剛踏上樓梯,秋少君又“咦”了一聲,“有人!”

這小子知覺敏銳至極,可這會兒樓裡靜悄悄的,哪裡有半個人影?

程宗揚剛要開口,猛地打了個冷顫,額角傷痕突然一跳,感覺到一絲陰冷氣息;死亡的氣息。

“不好!”

程宗揚從梯上躍下飛身朝門口奔去。身旁人影一閃,秋少君以比自己更快的速度掠出門。兩人剛到階前便看到那名剛才還朝自己招手的軍士垂著頭,手中佩刀剛拔出一半,像被一條無形繩索絞住脖頸,身體懸在半空。

秋少君一把扯住程宗揚,抬腳蹬在廊柱上,往後退開半步。程宗揚正往前疾沖,身體突然轉向,像撞到牆一樣胸口氣血一陣翻湧。

“幹!不會又見到瓢蟲了吧?”

這處院子三面環樓,中間是一個不大的天井,此時一彎上弦月懸在天際,清冷月光水銀般灑在庭中。

秋少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天井,忽然他一昂身,快捷無倫地向後翻去,寬大道袍飄揚起來卻沒帶出絲毫風聲,接著袖口一軟,仿佛被一柄無形利刃切開,斷袖悄無聲息地飛開。

秋少君斷裂的袖口露出一截劍柄,他拇指扣住劍鍔一彈,劍身跳出,接著劍鋒在空中一沉,仿佛劈到什麼柔韌物體。

程宗揚抽刀橫在身前,一邊運足目力,眼角捕捉到一絲一閃而過的寒光。那是一條細如髮絲的金屬線,烏黑線身與夜色仿佛融為一體,視線稍微移動就失去它的蹤跡。

被劍鋒彈開的金屬絲無聲地掠過,懸在廊下的一盞燈籠齊齊裂開,只剩下半個紙殼。程宗揚頭皮一陣發麻,這東西太陰毒了,如果不小心被它纏住,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秋少君袖中的少陽劍跳回鞘內,身體遊魚般往後退開,然後腰身一挺,立在廊下,一動一靜渾若天成,接著左手兩指豎起,擺出一個法訣。

靜謐中,一股危險的預感湧上心頭,頸後汗毛突然直豎起來。程宗揚顧不得多想,立刻提刀劈出。

刀鋒在空氣中劈出一聲短促尖嘯,然後猛地一震,劈中那根肉眼無法看清的細絲。

程宗揚手腕一翻,鋼刀挽了個刀花絞住那根金屬絲,發力回扯;細絲在刀上繃緊,接著一滑,憑空消失在空氣中。

旁邊的秋少君立刻動了起來,少陽劍連鞘從袖中滑出,接著左手屈指一彈,彈出一點火光。

那點火光在天井中盤旋著劃過一道圓弧,並不明亮的光線映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絲線痕跡,尤其是那具被懸起的屍首旁佈滿蛛網般的細絲。

程宗揚和秋少君都不禁一陣心驚肉跳。幸好剛才沒有貿然闖進天井,不然身手再高,這會兒也難以全身而退。

流動的火光在絲網中飛旋,突然所有細絲像被抽動一樣,同時向一處退去,接著一隻手掌伸來準確地挾住那點火焰,隨手一撚將它按熄。

不知何時,水銀般的月光蒙上一層詭異紅色。一個妖豔身影踏著如血的月光出現在天井另一端。她戴著一頂珊瑚狀的玉冠,冠側垂下兩片玉紗,鬌發猶如銀絲,整齊地束在冠內。美須的五官輪廓分明,殷紅唇角有一顆紅痣,下巴圓潤而白膩。

在她修長的玉頸間圍著一具皮制護頸,頸中嵌著一顆黃寶石;黑色皮革向下掩住高聳的胸乳,與胸甲連為一體,露出兩側雪白的香肩。

那女子年紀已然不輕,身材卻惹火至極。她臂上戴著及肘的鹿皮手套,穿著齊膝皮靴。雙乳豐挺圓碩,隨著步伐起落微微顫動。腰側皮衣鏤空,露出腰身白膩的肌膚。她腰間垂著一條銀白色的繡邊長裾,走動時兩條白光光的大腿交替出現,曲線盡露,與黑色皮衣形成強烈反差。

銀髮女子迤邐走來,豐腴的雪白肉體活色生香;她大腿外側刺著一枝櫻花,隨著她的步伐在白美肌膚上搖曳著,仿佛迎風綻開。

銀髮女子神情冷傲,對庭中屍首看也不看一眼。程宗揚一股怒氣上湧,厲聲道:“賤人!敢殺我的人!”

銀髮女子豔麗紅唇微微挑起。“星月湖的人早該死了。程少主,聰明的就立刻滾回盤江去,這灘渾水不是你這種化外蠻夷能蹚的。”她聲音低沉,有種略顯沙啞的磁性。

秋少君第一次見到穿這麼少的女人,一時間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最後瞪著她的下巴道:“為什麼要殺人?”

銀髮女子回眸望著秋少君,淡淡道:“難怪王哲寧可把自己最好的弟子帶在身邊,原來是要給你留位置。”說著她抬起下巴,“滾回龍池,我便饒你一條小命,免得讓藺老賊太得意了。”

秋少君皺起眉頭,“你是誰?為什麼要挑撥我們同門?”

銀髮女子發出一串低笑,“你們太乙真宗彼此勾心鬥角,還用挑撥嗎?我虞白櫻沒興趣與你們兩個小娃娃動手,快滾!”

秋少君用劍柄敲了敲腦門,似乎沒有想起這個名字。程宗揚心下雪亮,只聽她對星月湖的口氣,不用問,肯定是嶽鳥人的仇家!

姓嶽的鳥人兩腿一蹬、一了百了,架不住他仇家成群結隊前赴後繼趕來報仇,做人做到這一步真不知道是悲劇還是喜劇。

秋少君抬起頭,又一次質問道:“為什麼殺人?他和你素不相識,從來沒有得罪過你!”他口氣像個孩子固執,似乎不得到一個滿意答案絕不甘休。

“很簡單,”虞白櫻冷冷一笑,“因為我是殺手。”

月霜這裡還真熱鬧,先是小紫,接著是太乙真宗,這會兒連殺手也出來了。程宗揚深深吸口氣,隨時準備出手,旁邊的秋少君卻踏前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虞白櫻,“你就是那種可以為了錢殺死任何人的歹徒嗎?”

秋少君瞪大眼睛指著她道:“人是萬物靈長,錢只是生活的工具,你卻為了那些人們製造出來為了生活方便的錢幣而殺掉它的主人,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虞白櫻被他氣勢洶洶的聲討說得皺起眉,冷笑道:“小小年紀就這麼迂腐,一會兒被我的斷月弦切掉腦袋,你就知道誰可笑了。”

程宗揚雙刀一碰,發出一聲金鐵交鳴的震響,將她的冷笑聲硬壓下去。

秋少君凜然道:“我絕不允許你傷害月姑娘!”

“你們都不滾嗎?”虞白櫻道:“那就一併殺掉好了。”

秋少君立在階前,仗劍道:“我不會讓你殺的!”

程宗揚一直緊盯虞白櫻的手掌,忽然間躍起身一個飛腿,將廊下一個花盆踹起來。花盆剛飛到一半就被無聲襲來的斷月弦切開,碎裂成幾塊不規則的形狀四下飛散。

秋少君驚出一身冷汗。那女子毫無徵兆就揮出斷月弦,如果不是程宗揚一直戒備,他這會兒已經輪了一招。

“程兄,多謝了!”

“跟一個當殺手的妖女還廢什麼話!瓢蟲小子,並肩上吧!”

“這個——”秋少君為難地說:“勝之不武吧?”

程宗揚一腳朝他屁股踢去。秋少君連忙躲開,一邊拔劍叫道:“我知道了!妖女!看劍!”

虞白櫻一手揮出,看不見的斷月弦漫空飛來,迎向秋少君的劍氣。程宗揚躍起身,一刀砍斷絞碎那名軍士頸骨的長索,然後蹬住廊柱,腳下一彈,雙刀舞成一團光球朝那女子撲去。

虞白櫻冠側玉紗飄揚起來,露出玉冠間銀絲般的美髮,接著旋身揮出掌中的斷月弦,與兩人鬥在一處。

一交手程宗揚才發覺不妙。自己本來仗著力沉刀快,想硬拼她的細絲,誰知雙刀一出只覺空氣中綿綿密密,似乎每個角度都有看不到的細絲攻來,一**毫無停歇。

天井中的月光本就暗淡,此時又蒙上一層血色,即使睜大眼睛也看不到那些細絲攻來的方向。程宗揚只好左一招虎戰八方,右一招虎戰八方,把雙刀舞得密不透風,抵禦那些無孔不入的細絲。

虞白櫻立在天井一角,戴著鹿皮手套的手掌操縱無形細絲,遠遠將程宗揚的攻勢阻擋在數丈之外。隨著時間延長,那些隱藏在月光間的細絲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多。

自己像陷進蛛網的蟲子,越掙扎陷得越深,可停下就意味著死亡,只有拼命掙扎才有一線生機。程宗揚暗暗叫苦,這樣打下去恐怕不用女殺手動手,自己就先累趴下了。

一邊的秋少君似乎也對這些無從捉摸的斷月弦束手無策,他圍著虞白櫻大兜圈子,略一深入就立刻退出,避免陷入網中。程宗揚沒指望他的修為能趕得上卓雲君與齊放鶴,但秋小子顯露的水準只比祁遠強上一點就讓人無法接受。

這場格鬥讓程宗揚鬱悶至極,虞白櫻手中的斷月弦無疑是一件致命利器,偏又無法看見,自己只能拼命揮刀,四面八方都守得綿綿密密,活像和空氣作戰的傻子。

從目前狀況一點都看不出取勝的可能。

虞白櫻操縱著斷月弦,一點一點編織她的死亡陷阱。月色越來越紅,濃得仿佛滴下血來。

忽然手上一痛,一根細絲透入綿密刀網在程宗揚手背上一劃,帶出一道血痕。

天知道這賤人的斷月弦究竟有多少,自己每一刀劈出似乎能劈中十根八根,連背後也佈滿絲網。這種情況下,後退與自殺差不多!

程宗揚虎吼一聲,不退反進,硬向虞白櫻攻去。

就在這時秋少君終於出手,他燕子般飛起,在空中忽高忽低地一掠而過,每個轉折都精巧至極,輕易掠過整個天井,接著身體一沉,落在庭角一口水井的井攔上。

秋少君右手執劍收到背後,左手抬起在胸前結出法訣,長聲道:“陰陽未變,無光無象!”

隨著他手指的變化,一條水柱從井中升起,然後圓形張開,輕靈地懸在他掌下,宛如一面水鏡。

秋少君中指豎直,食指、無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攏,尾指斜挑,“恢漠太虛,無形無名!”

隨著他的吟誦聲,水鏡“砰”的一聲猛然綻開,化成漫天水霧。

“寂兮蓼兮,是曰太易。”秋少君左手兩指相扣,一股寒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空氣中的溫度迅速下降,彌漫在天井中的水霧頃刻間凝結成細小冰晶。

虞白櫻黑色鹿皮手套蒙上一層寒霜,眼神卻比寒霜更冷,“先天五太?”

秋少君收回左手,“太易第一!”

隨著冰霧凝結,交錯在空中的斷月弦一根根浮現出來。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只見從虞白櫻掌心開始,八根細絲放射狀張開,構織成一張籠罩整個天井的巨大網陣。

此時程宗揚看得清清楚楚,八根斷月弦交錯成一張密網,自己每一刀劈出,八根斷月弦同時振動,衍生出無數複雜的變化。自己用力越大,斷月弦的反彈就更大,反擊也更強。

但在看不到斷月弦全貌的情況下,自己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虞白櫻是怎麼操縱這麼多的絲弦。虞白櫻的斷月弦詭異之處在於它的無跡可尋,交手時占了無數便宜。

誰也沒想到秋少君別出機杼,用冰法將水霧凝成細霜,頓時破了斷月弦最強的一點。此時斷月弦被凝結水霧沾上,顯出痕跡,八根細絲每一個變化都有規律可尋,而所有的變化都源自網陣中央的一點。

“瓢蟲小子,有你的!”

秋少君天馬行空的一擊顯然打亂虞白櫻的步驟。漫空交錯的絲網出現一個小小破綻,程宗揚趁機雙刀齊出勞在網陣中央。橫在空中的斷月弦失去操控,一根根垂落下來。

虞白櫻手腕一翻,抽回八根細絲。秋少君身體前傾,箭矢般向前掠去,少陽劍由慢到快在掌中微振著遞出,凝聚在劍上的真氣不斷攀升。

秋少君剛出手時給自己的感覺在卓雲君之下,與自己頂多半斤八兩。但他這一劍不斷催發真氣,刺到中途便突破第四級的境界,真氣聚斂不散,招術神完氣足,已經是第五級坐照的巔峰境界。

虞白櫻手中結霜的絲弦驀然翻起,六根攀住少陽劍鋒,兩根昂起,纏向秋少君的手腕。程宗揚一點都沒有“兩打一、男打女,勝之不武”的心理負累,立即一招虎嘯風生,雙刀帶著利嘯攻向虞白櫻要害。

虞白櫻大腿外側雪白肌膚上櫻花紋身一閃,玉腳踢在程宗揚刀側;她動作準確而簡潔,沒有一絲多餘動作,顯示殺手注重效率與實際的特點。與此同時,她左腕一翻,腕下彈出一根黑駒黝的長針刺向程宗揚腹下。

虞白櫻這一招算不上什麼奇妙招術,但對時機的把握堪稱精准。程宗揚護身的左刀被她踢開,身前空門大露,正急忙回刀守住胸前要害,這個銀髮賤人卻像算准一樣攻向他小腹。自己並不是一個很能下苦功修煉的人,占了生死根的便宜,修為還過得去,格鬥的基本功就差得太遠了。幸好這兩天被孟老大狂殿,多了幾分應變本能,在長針及體的?那竭力扭腰,硬生生挪開半尺。

虞白櫻冷冰冰握住長針正要痛下殺手,突然間臉色一變。她用來阻攔秋少君的六根斷月弦盡數纏在少陽劍上,絲弦與劍身相觸,立刻凝結出細細的霜晶,像凍在劍上一樣無法掙動。

銀髮女子屈指挑起絲弦,隨著真氣透入細如髮絲的弦身,弦上白色霜晶一路四散飛濺。就在這時,秋少君玄黑色道袍傳來一絲波動,他修長手指握住劍柄,長劍一舉,長聲道:“氣之始生,是曰太初!”

凝在劍上的斷月弦同時彈起,宛如飛舞的龍蛇,試圖從虞白櫻掌中逸出。虞白櫻豔目透出一絲寒光,五指按住弦身,嬌叱一聲,將弦身的震動強行壓下。

“先天一氣,無形無實!”秋少君並起左手食、中二指按在劍上,一縷微光遊蛇般從劍身上一閃而逝,被虞白櫻激飛的霜晶重新凝結在弦上。與此同時,六根斷月弦從少陽劍上一一彈開,每一根彈出都重重擊在虞白櫻掌心。當第六根斷月弦彈起,虞白櫻髮際玉冠“砰”然碎裂,一叢銀髮猛地飛舞起來。

虞白櫻臉上掠過一絲紅色,她退開半步盯著秋少君。

秋少君仗劍道:“太初第二!”

虞白櫻道:“你的九陽神功呢?怎麼不施出來?”

秋少君老老實實道:“我不會。”

虞白櫻齊腰長髮在身後飛舞,庭院中如血的月光仿佛凝聚起來,將她手中八根細弦染得血紅。

程宗揚道:“蟲小子,你很能打嘛!能不能幹掉她?”秋少君小聲道:“如果說保命,我有點把握。”

“那好!你在這兒頂著!”程宗揚丟下一句話,反身躍入樓內。

這邊打得天翻地覆,外面沒有一絲動靜,可能是那個銀髮女殺手用了什麼遮罩聲音和視線的法術,但樓內一點動靜都沒有就奇怪了。就算月霜睡熟了,死丫頭總不可能聽不到吧?

程宗揚越想越是不妙,既然秋小子能頂得住,立即脫身到樓內探視。

程宗揚兩個起落躍過樓梯。走廊盡頭的房門虛掩著,透出一絲燈光。程宗揚鬆口氣,看來兩個丫頭已經醒了,多半知道有敵來襲,把窗戶掩住才沒有燈光透出。

程宗揚一把推開門,只見小紫雙手支著下巴,正伏在窗口看著什麼。程宗揚正要說話,忽然一隻玉手伸來抓住自己的衣襟,緊接著手臂一抬,把肘下一柄利劍架在自己頸中,手法乾淨俐落。

程宗揚大叫道:“是我!”

那柄劍本來已經停住,他不叫還好,聽出他的聲音,利劍不但沒有撤回,反而猛刺過來。程宗揚心念電轉,月丫頭這是逮到機會要順手替天行道。

程宗揚拼命向後一退,衣襟“嗤”的一聲撕開,接著舉刀,間不容髮之際才格住月霜的利劍。

程宗揚目光與月霜一觸,幾乎能感覺到她視線迸出的怒火。月霜銀牙咬緊,美目盯著程宗揚,握劍的手掌捏得發白,似乎在等機會再給自己一個狠的。

月霜終於把劍收到肘後,扭過頭不去理他。程宗揚悄悄抹把冷汗,按道理說月丫頭昨晚處於昏迷中,不可能知道自己做的事,但她醒來之後會不會發現身體的異樣就不好說了。理智對女人來說屬於奢侈品,她真要在這時候跟自己拼命,那肯定是個讓自己笑不出的笑話。

程宗揚叫道:“死丫頭!搗什麼鬼呢!”

小紫回過身把手指豎在唇邊,小聲道:“噓……不要吵,有人來了呢。”

走廊內一片靜謐,忽然一隻戴著鹿皮手套的手掌伸來,輕輕推開房門。

看清門外身影,月霜面露驚愕;小紫目光暫態亮了起來。程宗揚卻大叫一聲:“幹!”

第七章利杖冥薇

程宗揚第一個衝動就是想沖出去看看那個養蟲的小子是不是被幹掉了。

眼前女子玉冠銀髮,美須面孔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妖異氣息。她身上皮衣如墨、肌膚如雪,凸凹有致的身材火辣至極,赫然就是天井中正與秋少君交手的虞白櫻!

程宗揚心頭猛跳一下。突然又出來一個虞白櫻,她是會分身法,還是這麼快就幹掉秋小子,過來追殺自己?

當視線落到那女子髮際,程宗揚想起虞白櫻的玉冠被秋少君用先天五太的太初訣震碎,眼前這女子玉冠仍是完整的。而且虞白櫻用的是斷月弦,眼前的女子拿的卻是一枝碧玉杖。還有,虞白櫻眉眼間冷冷的,蘊藏無限殺機,眼前這女子卻多了一分漠然,看著眾人的眼神和看著待宰的家畜沒什麼分別。

小紫拍手笑道:“人家最喜歡雙胞胎了!月姊姊,你看她們長得像不像?”

月霜微微側過身擋在小紫身前:“你是誰?為什麼幾次三番刺殺我?”

那女子淡淡道:“我們殺人,從來不用幾次一二番。”

小紫笑吟吟道:“姐姐好厲害哦,能讓姐姐出手肯定要不少錢呢。”

程宗揚立刻道:“對啊,你們幹這一行不就是為了錢嗎?要多少錢大家好商量,何必打來打去呢?”月霜狠狠瞪了他一眼,程宗揚叫道:“瞪我幹麼?談生意也有錯嗎?”

月霜怒道:“敗類!”

那女子冷笑著伸出兩根手指。

程宗揚精神一振。有的談就好商量:“兩千……銀銖?”敖潤當雇傭兵,半年才拿到這個數已經不少了。

“兩枚銅銖。”那女子冷冷說道:“岳賊的女兒只值這個價錢。”

程宗揚明白過來,這不是錢的問題,完全是岳鳥人為人的品德問題。看她們的年紀,嶽鳥人死的時候多半才十六、七歲,這樣一對姊妹花與姓嶽的那個禽獸可能有什麼深仇大恨,用腳趾都能想出來……

月霜英氣面孔露出怒意,剛想舉步卻被小紫悄悄扯住。小紫天真地眨眨眼睛:

“外面的姐姐叫虞白櫻,這位姐姐叫什麼名字呢?”

那女子一笑,“小妹妹,想拖延時間你便打錯主意了。”她舉起碧玉杖指著月霜道:“在地府遇到岳賊,莫忘了告訴他是虞紫薇殺了你們。”

一股陰森氣息從虞紫薇頸中的黃寶石間散發出來,房內燈火像被壓迫一般,一瞬間黯淡下來,只剩一點淡淡微光貼在燈蕊上。

突然間一顆白森森的頭顱出現在虞紫薇玉冠上方。月霜一聲驚呼,連程宗揚也頭皮一陣發麻。

那頭顱深陷的眼窩空無一物,凹陷鼻孔形成兩個不規則的黑窟窿,牙齒贏露在外,竟然是一具點髏。那骷髏僅剩下骨豁的軀體比房門還高,骨骼又粗又大,白森森的指骨彎曲如爪,握著一對鑌鐵重斧,直挺挺立在主人身後。

虞紫激朝月霜一指,“去!”

“呼”的一聲,那具骷髏影子般從虞紫激身後穿過,一縱便跨到月霜面前,揮起兩柄重斧,光禿禿的趾骨踩得地板一陣“吱嘎”亂響。

重斧帶起的狂飆觸膚生疼,單憑一柄劍萬難抵禦這兩柄數百斤的重斧,但月霜背後便是小紫,若是閃避便該小紫獨自面對這個可怕的怪物。月霜顧不得多想,立即舉劍檔住斧刃。

“叮”的一聲,長劍被重斧蕩開。月霜性子執著卻不笨,出劍時微微劃個圓弧順勢一引將重斧帶到一旁。

骷髏粗大臂骨揮出,利斧重重劈在牆上,半尺厚的磚牆轟然破碎,被劈開一個半人高的大洞,碎磚“霹靂啪啦”飛入隔壁,灑落滿地。

月霜頭髮沾上磚石粉末,形容狼狽,出手卻毫不猶豫,長劍?那間光芒大作,直接使出真武劍,一招誅邪;劍上吐出半尺長的劍氣,將彌漫在室內的妖異氣息一掃而空。

月霜突然顯露的修為,不僅虞紫薇為之動容,連程宗揚也看傻眼。月霜的底細自己再清楚不過,在草原時雖然一隻手就能打自己七、八個,但自己邁入第四級之後比這丫頭只強不弱。雖然幾次交手都被她追著打,但不是自己真打不過她。可她這一招出手卻重演當日決戰力斬黃金騎士的一幕,修為攀升不只一級。

虞紫薇挽起碧玉杖在空中疾旋,化去月霜的劍氣,接著杖身在劍上一點,破解她這招誅邪。她剛要追擊,忽然一條深紫色鱗鞭從月霜腰側飛出,纏在碧玉杖上。

虞紫薇冷笑一聲,震開紫鱗鞭,然後閃身搶入室內,玉杖揮出一片碧森森的光影,將真武劍和紫鱗鞭一併逼開。

程宗揚心下叫苦。兩個丫頭一起朝虞紫薇出手,只剩自己一個人對付那具骷髏。眼看著骷髏掀飛半堵牆壁,椎骨格格作響地轉過一百八十度,揮斧朝自己劈來,程宗揚只好暴喝一聲,雙刀齊出,拼盡全力硬撼它的雙斧。

月霜劍光四射,真武劍法的斬妖、誅邪、伏魔、鎮惡……諸般精妙招術狂風暴雨般朝虞紫薇攻去。小紫卻一鞭揮出就不再出手,只饒有興致地看著虞紫薇,笑吟吟道:“姐姐的黃泉玉好漂亮呢!”

虞紫薇玉容冰冷。月霜的強勢已經出乎她的意料,姓程的年輕人刀法勁急,也不是三、五十招可以打發的。一聽到岳鷗舉的女兒在晴州出現,她和姐姐一同尋來,如果這次有失,被團主知道,免不了要受責罰。

忽然間手上一涼,虞紫薇轉眸看去,只見握杖手上的鹿皮手套不知何時綻開一道裂縫,露出雪白指背。裂縫沿著黑亮的皮革,蚯蚓般向上延伸,不一會兒就延伸到臂上。

虞紫薇神情大變,厲聲道:“殤侯老賊也來了嗎?”

“姐姐好聰明哦!”小紫笑道:“一眼就認出人家的破甲散了。”

破甲散嚴格來說不屬於毒性,對人體傷害並不大,唯一用處就是能讓皮制物品迅速變得乾枯脆硬,像薄紙般易碎。

施毒者最頭痛的就是武者使用皮制的護具抵禦毒藥,破甲散就是專門為此而設:先消解皮具,再從容施毒。那個精緻如玉的小女孩一臉稚氣,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出鴆羽殤侯那種用毒大宗師才有的破甲散,讓自己也大大吃虧。

程宗揚被骷髏的雙斧壓得喘不過氣,刀斧相交,巨大的衝擊力將太陽穴上的傷痕都震得霍霍跳動。他拼盡全力將骷髏逼退半步,轉身叫道:“太不公平了!讓我去打死人——”

話音未落,程宗揚猛然張大嘴巴。那個雙胞胎美女殺手與月霜鬥得正急,每次出手都有一塊黑色皮革飛出;她雙手鹿皮手套已經脫落,腰側皮甲上一道裂縫正不斷綻開。與此同時,她頸下黑亮皮甲也浮現出無數蛛絲般的裂痕,越過那賴黃寶石朝胸前延伸。

小紫拍手笑道:“人家聽過一個很好玩的笑話——有一對漂亮的雙胞胎,連媽媽也分不清誰是姊姊、誰是妹妹。有一天媽媽給姊妹倆洗澡,好不容易洗完,其中一個雙胞胎咯咯笑著說:媽媽給姊姊洗了兩次,妹妹一次都沒有洗到。”

皮甲裂痕越來越大,忽然間厚硬胸甲綻裂開來,兩團充滿彈性的**猛然彈出。虞紫薇一聲尖嘯,碧玉杖張開兩片翠綠光翼,宛如一隻詭異的青鳳陡然撲出,拍散月霜真武劍上的劍氣。

程宗揚一刀劈在骷髏粗如拳頭的臂骨上,借勢躍起,雙刀一起砍在虞紫薇的碧玉杖上。虞紫薇修為本在幾人之上,此時恚怒出手,屈臂用玉杖格住雙刀,然後反壓過來。

程宗揚一陣眼暈。虞紫薇屈臂把玉杖橫在胸前,兩團美乳豐腴而白膩,雪團般高高聳起朝自己直壓過來,讓自己大呼吃不消。

“淫賊!”月霜看到幾乎流口水的程宗揚怒火就壓抑不住,她一腳把程宗揚踢開,擋住虞紫薇。

程宗揚被她一腳踹中肋下,一口氣幾乎沒提起來,狼狽不堪地從骷髏斧下著地一滾,滾到一邊。

小紫張開小手,悄無聲息地擲出一叢細針;虞紫薇上身一折,在細針及體的?那堪堪避開。她頸下黃寶石只剩一條皮縷系住,這時一折腰,黃寶石從頸間飛起,接著紫影一閃,紫鱗鞭淩空掠來,輕輕巧巧卷住那顆黃泉玉,從她眼前奪走。

虞紫激美目圓睜,發出一聲尖嘯,刺耳嘯聲幾乎震碎耳膜。忽然她喉中迸出一縷鮮血,濺在碧玉杖上,接著銀髮震碎玉冠,在身後獵獵飛舞。她吟誦著,手中碧玉杖吸盡鮮血,色澤由綠轉赤,露出碧血杖的真實面目。

小紫玉手一展,紫鱗鞭靈蛇般收回纏在腰間;那顆黃泉玉高高拋起,落入她潔白掌心。小紫一手握住黃泉玉,嬌聲喚道:“泉奴!”

一道劍光流星般從空中閃過,朝銀絲飛舞的虞紫薇刺去。

“叮”的一聲,蒙著面孔的泉玉姬一劍點在碧血杖上,銳利劍鋒在空氣中蕩出一圈漣漪。

泉玉姬潛藏多時,她修為本來就在月霜等人之上,這時久蓄真氣的一劍突然刺出,無論時機、角度都極為險惡,不僅打斷虞紫薇正在施展的血咒,還將她注入杖身的鮮血硬逼回去。

劍鋒點在杖上,真氣不斷攀升,虞紫薇握杖的手指擰緊,一邊抵抗泉玉姬突如其來的偷襲,一邊將還未施展威力的血咒化解。她雪白面孔由白轉青,忽然間身體一震,殘存的皮甲像雨點般每片都迸散開來,贏露出曲線豐潤的雪滑玉體。

程宗揚單挑虞紫薇的骷髏隨從已經有些力不從心。那具骷髏實力不弱于它的主人,更因為光禿禿的骨骼不懼刀劍,甚至還高少許,只是動作略顯遲鈍,自己才能支撐到現在。

他一邊竭力抵擋骷髏揮來的重斧,一邊用眼角餘光看著這邊,心裡漸漸升起一絲疑慮。虞白櫻被秋小子擋住,沒看到她的真實修為,但虞氏姊妹見到自己這邊的人馬還敢出手,不會這麼輕易就被泉賤人暗算吧?

眼看月霜使出一招伏魔朝虞紫薇頸側劃去,程宗揚眼角突然瞥到一絲暗紅月光浮上地板,大叫道:“躲開!”

那絲幾乎看不到的月光突然昂起,正是虞白櫻攻來的斷月弦。幸虧程宗揚叫聲在前,月霜及時停步,才沒有被切金斷玉的絲弦纏住手臂。

虞白櫻絲弦攻來的同時,虞紫薇也強壓下逆行血咒,碧血杖驀然抬起,泉玉姬的落梅劍在杖上發出一聲刺耳聲響,肩後被銀隼鏢刺中的部位猛然迸出一縷血箭,落葉般飛開,撞在牆上。

短短兩個呼吸時間,虞紫薇、泉玉姬同告負傷,月霜被那根細如髮絲的斷月弦逼得手忙腳亂,程宗揚也因為分神,被骷髏隨從用骨肘撞到腹側,從重斧劈出的缺口跌到隔壁。

只有小紫笑靨如花,握著那顆黃泉玉嬌聲道:“虞姐姐的身子好白呢。人家最喜歡雙胞胎了,一會兒人家給你們當媽媽,幫你們剝光光,乖乖待在盆子裡面,讓媽媽給你們洗白白,好不好?”

虞紫薇美目露出駭人怒火,她的目標一直是月霜,這時注意力終於被小紫吸引,轉身朝她掠去。

小紫早就等著這一刻,隨即乳燕般飛起,手掌在窗櫺上一按,木制窗櫺頓時碎裂,輕笑著閃身掠出。

虞紫薇放開月霜,贏露著白生生的玉體躍出窗戶,地上破碎皮甲被勁氣帶動,宛如受驚的蝴蝶飛開。

“死丫頭!”跌入隔壁的程宗揚躍起身朝小紫追去。

幾根枯骨握住黑沉沉的斧柄將程宗揚硬劈回去。那具骷髏失去血肉和筋腱,白森森的骨骼被無形力量連接在一起,偶爾某根細小骨豁被程宗揚的刀氣震飛也能重新飛回,簡直就是個不死怪物。

死丫頭雖然在船上休養快一個月,但失去的氣血沒那麼容易復原,論起實力只怕比在建康時還弱一些,而虞紫薇的修為絕不在蘇妲己那妖婦之下。對小紫來說,此時局面比建康那一晚更兇險。

情急之下,程宗揚拋開雙刀,兩掌“砰”的合攏,大喝一聲:“臨!”

從丹田傳出的聲音在體內隱隱震動,與真氣奇妙地融合。一顆光球從丹田湧出,如同脫韁野馬,通過手少陽經絡從指尖飛出。

昏暗的室內一瞬間被九陽神功的耀眼光芒照亮,骷髏隨從像被強光刺痛眼睛一樣,舉臂遮住空蕩蕩的眼眶。那顆光球擊在它乾枯臂骨上,“格”的一聲,白森森的骨骼表面綻出一片龜甲狀的裂紋,然後斷裂開來,一截慘白臂骨帶著重斧“光”

的落在地板上。

泉玉姬肩部鮮血狂湧,染紅半邊衣物;她驚愕地看著程宗揚,完全被他突然施展的九陽神功所驚呆。

程宗揚顧不上理會她的驚愕,舌綻春雷,暴喝道:“兵!”

又一顆光球脫掌飛出擊在骷髏胸膛正中。骷髏胸骨像被烈火焚燒過一樣變得黝黑,幾粒細小骨渣迸裂開來,骷髏所有骨骼都為之震動,整具骨架搖搖欲墜。

程宗揚長吸一口氣,暴喝道:“鬥!”揮出一顆光球,朝骷髏頭顱擊去。

幾乎散開的骷髏突然間一緊,骨架頃刻間小了三分之一,堪堪避開程宗揚的九陽真氣,接著僅剩的左臂抓住重斧朝程宗揚胸口劈來。

程宗揚一口真氣剛用完,眼看著重斧橫掃過來卻無力閃避。此時離自己最近的泉玉姬只要出劍擋住骷髏這一擊,自己就能緩過氣來,可那賤人不但沒有出手,反而驚惶地向後退去,把自己暴露在重斧的狂飆下。

“幹!”程宗揚心裡大罵一聲,一口血險些吐出來。早知道這賤人靠不住,沒想到會在這要命時候賣了自己一道。

忽然一個人影飛來撞在程宗揚身上,重斧擦著頭皮掃過,帶上幾縷頭髮,兩人一同倒地,翻滾著壓在一處。

程宗揚瞪目結舌,從斧下救了自己一命的竟然是月霜。那丫頭身上多處被斷月弦割出傷痕,看起來比自己還要狼狽。更要緊的是,程宗揚突然發現月丫頭身上的衣服都用針線縫在一起!

程宗揚感覺像挨了一個耳光,一時間無地自容。昨晚的事月丫頭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太乙真宗用的什麼狗屁迷香啊!

月霜雖然救了他一命,看著他的眼神卻沒有絲毫客氣,充滿鄙夷和憤怒。

忽然間程宗揚翻過身壓在她柔軟胴體上,月霜臉色一下漲得通紅,用力啐了這個不要臉的淫賊一口,接著屈膝給他一個狠的。

“呃……”程宗揚剛才在下面,正看到骷髏再次揮出重斧,本來抱著她想翻滾躲避,這下仿佛被一頭犀牛撞到胯間,渾身力氣一下散得淨光,腦中只剩下一個感覺:蛋疼!

腦後風聲響起,程宗揚幾乎能聽到骷髏握住斧柄的指骨摩擦著格格作響。生死關頭,太陽穴忽然一跳,感應到一絲死亡氣息。

額角這種跳動剛才已出現不少次,程宗揚並沒有太在意,這一刻卻萌生一個念頭。

除了最初星月湖那名自己的屬下,雙方並沒有死人。這股死氣的來源只可能是背後的骷髏隨從。與一般死亡氣息不同,它身上死氣聚而不散,只有交手時才能感應到。

程宗揚顧不得多想,真氣送入太陽穴,通過生死根奮力一吸,將那股死氣硬生生奪入體內。

重斧落下將木制地板斬開一個大洞,離自己耳邊不過寸許。

墜落的木板雨點般掉在樓下,砰砰聲不絕於耳。片刻後室內安靜下來,只有灰塵四處彌漫。

程宗揚面無人色地側過臉,只見那只白骨森然的骷髏手掌握住斧柄,在距離自己不到一寸的位置,凝固似的一動不動。

程宗揚外表並沒有變化,只不過他自己知道,自己竅陰穴內多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程宗揚壓低聲音,試探著說了一聲:“走!”

骷髏隨從緩緩提起重斧,然後向前邁出一步。

程宗揚與月霜面面相覷,接著月霜抬起手臂,充滿憤怒地甩來一個耳光。

“我又不是故意的!哦……”程宗揚兩手捂著胯下,像蝦米一樣蜷起身體,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庭中傳來一聲厲叱,“阿薇!”

虞紫薇在走廊中尖叫道:“她搶了我的黃泉玉!”

一道黃光從天井射入走廊,程宗揚醒悟過來,掙扎著爬起來,一腳踢在骷髏完好的手臂上,將它的臂骨踢得散開。

果然,在自己拆散骷髏的同時,那個被自己強行吸入竅陰穴的魂影受到一股強大力量吸引,散成絲絲寒意從體內逸出。

小紫嬌笑著從隔壁破洞躍過來,緊接著虞紫薇出現在斷牆另一側。她一手握著黃泉玉,一手拿著碧血杖,銀絲般的長髮垂在身後,那具光溜溜的胴體一絲不掛。

這女人身材果然惹火。該凸的凸,該凹的凹,那具雪白肉體豐腴妖豔,充滿成熟女子的穠豔風情,讓人不禁想入非非——如果真把她們抱在懷裡,給這對並蒂的姊妹花輪流洗澡、任意擺佈,該是何等樂事!

但這會兒實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好時候。腦筋剛轉了半圈,下麵就像又挨了一腳,程宗揚齜牙咧嘴,痛得冷汗都出來了。

虞紫薇握著黃泉玉的手掌橫在胸前,抱住雙乳,那對雪滑豐乳在臂後起伏著,兩眼放出駭人怒火。她的骷髏隨從已經散成數十塊,即使有黃泉玉在手,短時間內也無法復原。

虞紫薇提起碧血杖重重一頓,腳下木板像地毯一樣扭曲變形,掀起水紋般的波痕。與波痕一觸,室內木桌的四隻桌腿同時裂開,發出一聲脆響。

程宗揚咬緊牙關,撲過去想搶過雙刀,剛邁開步子就悶哼一聲,兩手捂著胯下差點跪倒。月霜躍起身嬌叱一聲,雙手握劍奮力刺進地板。水紋狀的波痕掠過劍鋒,扇形分開,劍刃像置於熔爐中,溫度迅速升高,變得暗紅。

月霜死死握住劍柄,纏在劍柄上的絲絛在高溫下冒出青煙,就像握著燒紅的烙鐵。

“小賤人!”虞紫薇盯住小紫,恨不得吞了她。

小紫駭怕地向後退去,忽然雙手攏在嘴邊,嬌聲道:“救命啊……”

虞紫薇怒極反笑。她們姊妹出道十餘年來從未失手,今日卻在這幾個年輕人手中好一番灰頭土臉,即便用最酷毒的手段殺掉她也難解自己心頭恨意。

整座小樓微微一搖,接著樓頂被一對蛟龍般的黑戟掀開。木石紛飛間,一個高大身影從天而降;虞紫薇駭然轉身,一手拔出碧血杖朝空中刺去。

孟非卿的天龍霸戟絞住碧血杖,翻腕一擰,虞紫薇的玉杖脫手飛出,勁風所及將她整個籠罩在內。虞紫薇尖叫著閃身退後,避開霸戟淩厲的鋒芒。孟非卿雄獅般的身軀落在室內,雙戟如同蛟龍出水攻向虞紫薇。

反而是虞紫薇處於劣勢時才看出這個女殺手的真實身手。她在狹小的斗室內翻滾跳躍,躲避雙戟的追擊。那對赤贏**在胸前跳動,白花花的肉體忽而彎轉如環,忽而疾退如風,雪白雙腿不住跳躍,開合間展現出無窮妙態,大腿外側那朵薔薇逼真得仿佛活過來一樣活色生香。

程宗揚剛看了兩眼就再支援不住,不得不含恨移開視線。孟非卿卻對眼前贏女的豔態視若無睹,他擊飛虞白櫻的斷月弦,雙戟越收越緊,忽然戟尾一擺打在虞紫薇腰間。虞紫激痛叫著按住腰肢,孟非卿戟交右手,左手張開,像抓一隻小兔子那樣擰住她的脖頸。

破空戟聲突然中止,樓內安靜得幾乎能聽到各人的心跳聲。

程宗揚望著孟非卿,對他又多了一分佩服。下午踹他那一腳只覺得過癮,這會兒自己也原樣消受才知道有多要命;孟老大不僅渾若無事,還能出手破敵,真不愧是鐵打的好漢。

虞紫薇咬牙道:“有種你便殺了我吧!”

孟非卿沉聲道:“當年之事,岳帥已經贈給兩位黃泉玉作為補償,還有什麼對不住你們的?”

虞紫薇尖聲恚罵道:“孟走狗!你以為我們姊妹是什麼人!啐!”

孟非卿有些尷尬地避開她的唾沫,挺起腰背威風凜凜地喝道:“龍宸的人要蹚這灘渾水嗎!”

庭中格鬥聲戛然而止,接著虞白櫻飛身上來。她與秋少君一戰雖然沒有樓上兇險,但絕不輕鬆,此時白膩乳肉香汗淋漓,甚至溢出皮甲,看起來比虞紫薇還要吃虞白櫻厲聲道:“放開她!”

孟非卿鬆開手,還揮下外衣覆在虞紫薇身上。虞紫薇卻毫不領情,將他的衣服扔到一邊,赤條條挽住姊姊的手臂。

姊妹倆站在一處,容貌仿佛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虞白櫻充滿恨意的目光從程宗揚、月霜、小紫、泉玉姬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孟非卿身上。

“孟走狗!”虞白櫻道:“你和你的兄弟們一天十二個時辰儘管守著這小賤人!我們走!”

程宗揚叫道:“孟老大!你就這麼讓她們走?”

孟非卿尷尬地低聲道:“閉嘴。”

虞白櫻狠狠盯了眾人一眼,摟著妹妹離開。

第八章馴馭姬奴

程宗揚氣得七竅生煙:“有什麼家醜不可外揚的?不就是姓嶽的占了人家便宜,讓人家記恨了十幾年嗎?老子做的混帳事讓女兒承擔,這當爹的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孟非卿道:“此事一言難盡,她們姊妹本來是龍宸的人……”

程宗揚不客氣地打斷他,“龍宸是什麼東西?”

“晴州最沒有名氣的殺手團。”孟非卿道:“我想晴州知道龍宸刺客團的人不超過十個。”

程宗揚懷疑地說:“是嗎?”

“龍宸每次出手都是以一千金銖起價,能出得起這個價錢的並不多,十個主顧已經不少了。”孟非卿回過頭,“月姑娘、紫姑娘,你們沒事吧?”

小紫笑嘻嘻道:“孟大哥,你好棒哦!”

月霜卻道:“你是誰?”

孟非卿道:“在下姓孟。星月湖八駿之一,鐵驪孟非卿。王真人和你提過我吧?”

月霜點了點頭,“師帥要我離你們遠一點。”

看著孟老大吃癟的樣子,程宗揚覺得很開心,他捂著襠假惺惺道:“孟老大,想開點,也許王大將軍不是這個意思呢!”

孟非卿道:“王真人多半是一片好心,怕你們跟著我有危險。”

月霜不冷不熱地說道:“謝謝你了。再會吧!”

孟非卿沉默片刻:“我們兄弟雖然性子各異,但對岳帥都是一片忠誠……”

月霜打斷他,“我知道了。”

孟非卿只好起身抱拳道:“月姑娘保重,待我們兄弟在江州立足再來見姑娘吧。”

“等一下!”月霜眼睛猛地一亮,“你說江州?”

孟非卿道??“我們本來想請姑娘到江州,共襄大舉……”

“少掉文!是不是和宋軍打仗的事?”

“不錯!我們……”

月霜又一次打斷他,“有多少人馬?充數的就免了,只說能上陣的精銳!”

“將近兩千。還有一些雇傭軍。”

“雇傭軍不可靠。”月霜飯眉道:“兩千人太少了。城池如何?”

“萬無一失。”

“道路呢?”

孟非卿道:“江州西靠大江,有水路貫穿南北,隔江便是寧州。旱路主要有兩條,能通車馬。”

月霜用劍在地板上迅速勾勒出地形:“東邊是烈山?有大路嗎?糧草供應怎麼樣?兵器儲備如何?城中人口有多少……”

程宗揚暗自嘀咕:真讓孟老大趕上了。月丫頭做夢都想上戰場,何況還要給她兩個營,這下想不讓她江州去都難了。

程宗揚與小紫對視一眼。小紫吐了吐舌頭,亮出掌心的黃泉玉,朝泉玉姬搖了搖。看到那賤人,程宗揚氣就不打一處來。口口聲聲把自己當成主人,事到臨頭卻棄主逃生;縱然她血透羅衣,此時又一臉惶惑,也激不起自己半點同情心。

一個大腦門小子在門外探頭探腦地窺視,程宗揚一眼看見,招呼道:“秋小子,滾進來吧!”

秋少君踏進不成形狀的房門,躬身斯斯文文地行了一禮:“不知哪位是月姑娘?”

月霜正和孟非卿談得投機,聞言扭頭看了他一眼,“是我。”然後又轉頭說道:

“你剛才說經過烈山的道路很窄?”

秋少君碰了一鼻子灰卻沒有露出絲毫不耐煩。他與剛才虞白櫻滿身香汗的狼狽之態截然相反,衣冠整整齊齊,除了開始被切斷的袍袖,幾乎看不出剛與人交手的跡象。

程宗揚道:“秋小子,你很行嘛。虞大姐起碼有五級修為,看你的樣子還很輕鬆啊。”

秋少君心有餘悸地說:“那女子真厲害,我都用到太素才支撐下來,再打下去就該太極了。”

“喂,你的先天五太是什麼功夫?”

“太乙真宗的小術,”秋少君謙遜地說道:“比起師哥的九陽神功差遠了。”

程宗揚打量他幾眼:“師帥的九陽神功沒傳給你嗎?”

秋少君道:“我入門時師哥就離開龍池了,後來說過兩次,但師哥在塞外一直脫不開身,就耽誤下來。”他歎口氣,“得知師哥龍鬚大漠,夙師兄遠赴塞外,就是怕九陽神功從此失傳……”

正和孟非卿交談的月霜忽然抬起頭,“你是太乙真宗的人?”

“在下秋少君。”

月霜恍然道:“秋少君就是你?在塞外的時候,每次太乙真宗來人,師帥都會詢問你的進境,還說怕你進境太快、根基不穩,最好能周遊天下,歷練幾年。原來你這麼年輕。”

秋少君怔了片刻,合掌道:“多謝姑娘面傳掌教師兄口諭。”

月霜道:“我要去江州,你來不來?”

秋少君指著自己,“我?”

月霜一擺手,“不來就算了。”

程宗揚踢了秋少君一腳,秋少君連忙道:“當然要去!”話剛出口,他就為難地敏起眉,低聲道:“程兄,我那些瓢蟲怎麼辦?”

“好辦,全放了。放不完你就炒吃了。”

秋少君苦著臉道:“那東西會放屁,很臭的。”

一提起兩軍交戰、疆場爭雄,孟非卿與月霜談得分外投機,月霜當場決定搬到鵬翼社好商量如何籌備江州戰事。

出於安全考慮,月霜的身份對傭兵團還沒有公開,反正薛延山和石之隼已經接下江州的生意,月霜和敖潤等人都會去江州。

孟非卿如釋重負,先把月霜送上馬車再過來道:“紫姑娘,虞氏姊妹身手不俗,今夜倉促而來吃了大虧,下次就沒這麼容易了。”

小紫抱住程宗揚的手臂,笑吟吟說:“程哥哥會保護我的。”

孟非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道:“那就拜託程兄了。”

等孟非卿離開,程宗揚低笑道:“死丫頭,孟老大看出你的狐狸尾巴了。”

“那又怎麼樣?”

程宗揚捏了捏她的鼻尖:“你不是不認姓嶽的嗎?為什麼還敷衍他們呢?”

小紫白了他一眼,“傻瓜。”

程宗揚歎口氣。“我就是知道才問你。你知道吧,孟老大已經說了,謝藝和小狐狸兩個營交給你,這一下就多了幾百名忠心耿耿的手下。可是如果你不開心,就是得到整個星月湖大營也沒意思。喂,開心點吧,今晚月丫頭就該知道你是她妹妹了。”

小紫撥弄那顆黃泉玉,眨了眨眼睛:“想要我開心呢,你就要送我一件禮物。”

“什麼禮物?”

“那對雙胞胎姊妹。”

程宗揚抓了抓腦袋,“你知道哪兒有賣嗎?”

晴州官衙雖然基本是一個擺設,但一個正常州級官衙的官吏無不具備,知州以下包括通判、判官、推官、戶曹參軍、司法參軍、司禮參軍、錄事參軍、孔目官、勾押官、開拆官、押司官、糧料官……無不具備。而且在晴州當官還有一個好處:

不用做事並且俸祿豐厚,因此被無數人視為美差。

相比於其他無所事事的職位,主管司法的判官、推官還有點事做,但也僅限於維持市面的治安、小偷小摸之類的,較大的案子都由總商會接手。因此見到長安六扇門捕頭前來接洽,衙門的判官楊展很是吃了一驚。

驗過這位六扇門總部泉捕頭的腰牌,楊展客氣地奉承幾句,立即表示州衙的一切資源都對六扇門完全開放——反正衙門監牢也是個擺設,除了暫時關押一些醉酒鬧事的閑漢,從來都沒用過。

拽掉頭上麻袋,元行健臉上重重挨了幾個耳光,清醒過來。他一伸手才發現身上戴著重枷,眼前一排手臂粗的木柵欄,竟然是一座監獄。元行健愕然片刻,接著咆哮道:“誰!誰敢偷襲老子!”

旁邊是一個穿著捕快服色的端莊麗人,她坐在一張矮矮的書案後面,拿著紙筆,語調生硬地說道:“姓名。”

元行健怒氣上湧:“老子是太乙真宗的人!誰敢抓我!”

那麗人看了他一眼,拿起一枝鐵尺放他踝骨上,然後伸足踩住。元行健眼睛慢慢瞪大,忽然“格”的一聲脆響,元行健舌頭猛然吐出,眼睛瞪得比銅鈐還大,接著鼻涕口水都淌出來。

泉玉姬拂好紙,挽筆問道:“姓名。”

“元……元行健……”元行健用變調的聲音道:“快鬆開……”

“出身。”

“太……太乙真宗門下……別踩啦……”

“什麼時候加入太乙真宗的?座師是誰?”

“三……三年前……林……林之瀾……”

“加入之前呢?”

“劫……劫匪……”元行健狂叫道:“我都招了!都招了……快鬆開……”

“十月十一日晚,你在什麼地方?”

“混……混元觀!”

“為什麼要暗算雪隼傭兵團的月副隊長?”

“不是我!嗷——”元行健發出非人的慘叫聲。

眼前的女捕快不動聲色,冷漠地問道:“你為何給牛二迷香?”

元行健喘著氣,目光不停閃爍,下一個瞬間,他左手拇指便被生生擰斷。

“是林教禦!林教禦的諭旨!”元行健慘叫:“林教禦吩咐,見到姓月的丫頭便把她擒下,送往龍池。如果無法生擒就殺了她!我只給了迷香,沒想傷她的性命……”

“你如何知道她在晴州?”

“我們聽說她在夜影關出現,一路追到晴州!”

“聽誰說的?”

“一位同門!他隨藺教禦來晴州,無意中透露在夜影關見到一個酷似月霜的女人,我們用了兩天才找到她!”

“林之瀾為什麼要暗算月副隊長?”

“我不曉得,林教禦沒有交代原因!”

泉玉姬重新拿起鐵尺,元行健慘叫道:“我真不曉得!好像姓月的是誰的女兒,是個要緊人物!”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藺采泉也來晴州了嗎?”

元行健這才看到柵欄外還坐著一個人,他拼命點頭:“三天前剛到!還有商樂軒商教禦!”

“他們來晴州做什麼?”

“我不……”看到女捕快拿起鐵尺,元行健急忙改口,“我曉得!是拜火教的事!聽說拜火教有件東西十幾年前丟失了,那些拜火教徒認定與我們太乙真宗有關……”

元行健聲音忽然停住,過了一會兒才怪叫道:“是你!”

程宗揚笑道:“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月霜去了雕翼社,秋少君返回混元觀放他的瓢蟲。他們都拍拍屁股走人,剩下客棧的損失,當然由自己這個冤大頭買單。至於怎麼向客棧老闆解釋整幢樓幾乎被徹底毀掉的慘狀,就交給秦檜去頭痛了。

小紫一回宅院便去擺弄那顆搶來的黃泉玉。看到她興致勃勃的樣子,程宗揚升起一種不安感。能讓死丫頭這麼上心,肯定有人要倒楣。不過自己也沒閑著,趁秋小子放瓢蟲的機會,指使泉玉姬摸進混元觀把元行健打暈拖出來。秋少君為人雖然不錯,但就是太好了,有些事只能背著他幹。

說到泉玉姬,程宗揚真有些佩服這賤人。自己昨晚顯露出九陽神功,泉玉姬再傻也知道她已經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大錯。短暫驚惶之後,泉玉姬立即做出選擇,在回去的船上,她解下衣、劍,羊羔似的伏在他的腳邊表示徹底忠誠,並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黑魔海內幕都說出來。

昨晚被月霜用膝蓋頂那一下正撞到要害,程宗揚沒好氣地把她交給小紫,咬牙切齒地靜心養傷。這會兒休養得差不多,又得知泉玉姬抓到元行健,才趕到晴州監牢。

看到泉玉姬手握紙筆,一副公事公辦的紀錄口供,程宗揚氣就不打一處來。說到底,如果不是泉賤人見死不救,自己也不會挨這一下。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自己終於懂了:對於這種賤人,善意和寬容只會被當成軟弱無能,只有狠狠羞辱她、讓她認清現實,她才會甘之若餘地當好奴隸。

泉玉姬正伏案筆錄,身體忽然一顫,包裹在捕快勁裝下的圓臀像被人打了一掌似的猛然抬起,哆嗦幾下。她連忙回過頭,程宗揚大模大樣地坐在籐椅上,兩腿分開朝她勾了勾手指。

泉玉姬冷漠表情一瞬間變得妖媚。她放下紙筆,起身想走過去,腹部卻像挨了一拳,彎腰跪倒在地。

程宗揚收回真氣,懶洋洋說道:“往後你在我面前只有兩種姿勢:跪著或躺著。除非老爺想站著用你,你才能站起來,明白了嗎?”

“湊啊喲!”泉玉姬手腳並用地爬到主人面前。

程宗揚毫不客氣地抓住她的秀髮,把她漂亮面孔按在自己腿間。

元行健睜大眼睛,看著神情凜然的女捕快忽然間像換了一個人,當著自己的面用嘴巴解開那個年輕人的褲子,像娼妓一樣替他品簫。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一手伸進泉玉姬衣內,抓住她的豐乳,一邊道:“說吧,姓藺的在什麼地方?”

元行健臉色時青時白。那女捕快的身手自己見過,比自己高了一籌不止,可在這個年輕人面前卻像個玩物。這個姓程的年輕人到底有何等驚人的藝業就不好說了。再想到在紫溪時他手下的武二郎,元行健立刻判斷局勢。

“在上清閣!”元行健心一橫道:“藺教禦受了傷,到現在還起不了身。你要想對付他,我可以帶路!”

太乙真宗的內鬥已經白熱化,連勾結外人對付同門這種事都幹得出來;程宗揚對太乙真宗的未來越來越不看好。

“太乙真宗也是名門正派,怎麼連你這種土匪也收進來?”

元行健折斷的手指垂在枷上,一邊咬牙吸著涼氣,一邊道:“林教禦有些事不方便做,才招攬小的。”

“什麼事他不方便做?”

“……林教禦在外面有些生意,要人打理。”

“什麼生意?”

“有幾家當鋪,”元行健忍痛道:“平時也放些高利貸。”

太乙真宗堂堂教禦居然私下放高利貸?林之瀾有那麼愛錢嗎?他要那麼多幹嘛?

“他沒來晴州?”

“林教禦在龍池,十幾年來從沒有下過山。”

“掌教王真人的弟子大都在左武軍,太乙真宗現在最強的是哪一支?”

“論人數,林教禦的門人最多,不過藺教禦和商教禦加起來也不比他少。”

“卓婊子呢?”

元行健怔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卓雲君:“卓教禦門人不多,但幾個女道觀都是她執掌。”

“夙未央呢?他偏向誰?”

“夙教禦性子古怪得很,自己去了塞外,說要依照掌教真人的遺命擁立新任掌教。”

王哲在草原屍骨無存,夙未央的表態分明是兩邊都不幫。藺采泉、商樂軒看來已經聯手,一同對付林之瀾。林之瀾不分好壞召集這麼多門人,多半也為這一天準備。

見程宗揚沒有反應,元行健勉強擠出笑容,奉承道:“程公子好手段!這女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扮起捕頭來也似模似樣,在公子面前卻這麼服貼,佩服佩服!”

程宗揚大笑道:“什麼扮的!這可是如假包換的六扇門捕頭!”

元行健張大嘴巴,那張凶獰面孔看起來又呆又傻。

“看不出來吧?這婊子就是個賤貨!”程宗揚握住泉玉姬的頭髮,將她的面孔拉起來,“是不是?”

“內也!”泉玉姬用新羅語應道。

程宗揚笑道:“元兄眼睛瞪這麼大,想不想看看這個六扇門女捕頭衣服下面的模樣?”

元行健強笑道:“不敢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泉捕頭,把衣服脫了。”

泉玉姬毫不遲疑地爬起來,解開衣帶脫去上衣;她剛把褲子褪到膝間就被程宗揚推到柵欄上。泉玉姬**一聲,兩手扶著牢房木柵,**挺起。她弓著腰,雙膝並緊,臀部向後挺起。渾圓的屁股又聳又翹,臀肉豐滿白膩,這會兒光溜溜懸在半空,充滿誘人肉感。

程宗揚一手伸到泉玉姬臀間,毫不客氣地在她股間撥弄,然後踢開牢門把她拖到牢內。

泉玉姬心頭一陣戰慄。她當然知道昨晚自己在主人的危難關頭見死不救已經形同背叛,但一直心存僥倖,覺得這位主人其實為人溫和,不會給自己什麼懲罰。可程宗揚打定主意,給猴子一條項鍊不如給它一頓鞭子,讓它知道背叛要吃的苦頭。

“躺上去,把腿張開!”

“湊啊喲!”泉玉姬扭腰擺臀地爬到書案旁,橫躺在上面。那張書案只有尺許寬窄,半尺高低;泉玉姬躺在上面,下體被高高墊起。她白美雙腿朝兩邊張開,當著那個陌生囚犯的面,將自己下體秘境盡數錠露出來。

程宗揚笑道:“怎麼樣?這個六扇門賤人還不錯吧。”

元行健咽了口唾沫,“好個鮮嫩的美人兒……”他賣力地拍馬屁,嘴上奉承道:“恭喜程爺!程爺好豔福!這位捕頭一看就是個能生會養的!什麼時候程爺辦喜事娶她過門,小的少不得要討杯喜酒喝喝!”

他心裡打著主意,只要程宗揚一高興,答應下來,自己這條命就算保住了。

沒想到程宗揚哈哈大笑,“娶她過門?你會娶一條母狗當老婆嗎?”

元行健連忙改口:“怪不得呢!這賤人一看就是個又騷又浪的下流貨,千人騎萬人壓,怎麼配得上程爺?”

程宗揚笑道:“泉捕頭,該對你的口供了。”

泉玉姬幾乎能感覺到那個陌生囚犯炙熱目光落在自己下體,體內立刻升起一股火辣辣的熱流。“那是一個月前……”她一邊說,一邊撥開下體,**鮮花般綻開,穴內水汪汪的,露出一片閃著水光的紅豔軟膩。

“老爺在山裡讓奴婢脫掉褲子,露出**。奴婢還是未經人事的處女……”泉玉姬把指尖放在穴口,捅進**模擬當時情景:“老爺用大**干進奴婢**,給奴婢開了苞,采了奴婢的處女花。”

元行健看得眼都直了,卻不知程宗揚早已動了十二分殺機,不準備留下他這個活口。

程宗揚真氣透入竅陰穴,鎖住魂影。泉玉姬如同心有靈犀,翻過身子跪在狹小書案上,然後翹起渾圓屁股,雙手抱著臀肉,將雪白的大屁股朝兩邊分開。女捕頭白滑臀溝整個暴露出來,裡面濕淋淋滿是淫液。

程宗揚一手伸進泉玉姬臀間,那賤人白生生的屁股扭動著,水汪汪的****四溢。泉玉姬對羞恥的承受力出乎自己意料,或者說她在死亡的威脅下,淫賤程度出乎自己的意料。

程宗揚一邊挑弄一邊道:“泉捕頭,來試試你的後庭花!”

程宗揚拔出手指,將指上淫液抹在泉玉姬白生生的臀溝內,尤其是柔嫩的肛洞。

泉玉姬臉色微微發白,接著堆起笑容。

“聽到了嗎?有人誇你屁眼兒夠嫩。”

泉玉姬道:“古嗎朴思密達,謝謝……”

程宗揚挺起陽具,對著女捕快柔嫩肛洞用力一擠。

元行健道:“程爺的傢伙好生威風!比武二爺還威猛幾分!”

這純粹是睜眼說瞎話。自己雖然不算小,但和武二那種牲口級的相比,完全是人與獸的區別。

泉玉姬身體繃緊,肩頭包紮過的傷口滲出血跡,臉上露出痛楚表情。芝娘和麗娘都說過,第一次被人用後庭簡直比破處還疼痛幾分。但對這個黑魔海的禦姬奴,程宗揚沒有半點憐香惜玉,腰身一挺,當著陌生人的面幹穿泉玉姬的嫩肛。

泉玉姬咬住牙關,喉中發出一聲痛楚呻吟。她後庭極緊,陽具大概擠進寸許深淺;擠壓著龜頭的嫩肛忽然一軟,龜頭已經擠進腸道。

身下的新羅姬雪臀高舉,用未經人事的嫩肛承受他兇猛撞擊,一邊道:“哦泥……哦泥……老爺的大**好厲害……奴婢的後庭花被老爺的大**幹了……”

“程爺好威風!”元行健道:“一下就把這個捕快婊子的屁眼兒給開了!”

被月霜踢傷的陽具還有點青腫,這會兒硬邦邦插在泉玉姬肛中,仿佛被她柔嫩的屁眼來回按摩。理智逐漸被肉體的原始**佔據,程宗揚一手抓住泉玉姬的**,陽具一邊在她戰傑的肛中抽送。

在程宗揚眼裡,身下這個新羅賤人已經從奴婢下降到玩物的檔次,而牢中的元行健頂多是個死人。他用力挺動陽具,小腹不斷撞擊充滿彈性的雪臀,發出清脆肉響。粗大的陽具在柔嫩的屁眼兒裡進出,將狹緊肛洞不住撐大。

泉玉姬肩頭鮮血順著**流淌下來,火熱陽具幹開她緊湊的菊肛,堅硬的龜頭不住搗進腸道,屁眼兒像被攪碎傳來一**痛意。

她的下體仿佛被一隻無形手掌揉弄,觸電般震顫的穌麻感從穴口一直延伸到**盡頭,**像被壓榨似的從**不停溢出,將兩條白美大腿淌得濕淋淋的。

泉玉姬兩顆乳頭充血般翹起,喉頭仿佛泛出精液的氣味,整具身體都被主人籠罩;從**、**到屁眼兒,從發梢到足尖,所有隱私部位都被主人強勢佔據,每一寸肌膚都在主人的侵佔下戰慄。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獻出魂丹的女奴不會再背叛。對於失去魂丹的女奴來說,她們的肉體與魂魄都與主人連為一體;無論飛升天堂的極樂,還是沉淪地獄的無邊苦楚,都在主人一念之間。

元行健眼睛像充血一樣,嘴角流出白沫。

“把勒!把勒!快!快!”泉玉姬吃痛地叫著,她伏在散發著泥土黴味的監牢中,身為捕快卻像一個被淩辱的女囚。後庭的劇痛和**的快感交織在一起,在主人的抽送下,身體正一點一點軟化著卑微下去,越來越渺小,直到變成主人掌中一團軟泥,被他隨意揉捏成各種形狀。

臀間痛楚越來越劇烈,忽然間,一片濃稠鮮血猛然飛起,雨點般潑了自己一身。

“哦泥!”泉玉姬尖叫著,下體的**像開閘的泉水一樣噴湧,濺出一股又一股淫液。

程宗揚收回沾血的手掌,額角太陽穴傷痕微微跳動,一股寒意流入體內。那股熟悉的噁心感再次泛起,直到死亡氣息完全融入丹田。

渾身血脈賁張勃發,心頭奔騰著殺戮的**。程宗揚低吼一聲按住泉玉姬細白膀頸,迫使她臉頰貼在灑著枯草汙血的泥地上,陽具在她狹緊肛內兇猛進出,從後面用力幹著這個雙膝跪在書案上、雪臀高高翹起的女奴。

光線漸漸暗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程宗揚陽具一挺,在泉玉姬因痛楚而戰慄的肛中噴射起來,將殺戮和**的衝動一併射進她火熱的腸道內。

程宗揚直起腰:“去告訴仙姬,東瀛來的飛鳥上忍邀她明天見面。”

請續看《六朝清羽記》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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