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門未關,周晟站在客廳裡,都能聽見裡頭兩個人黏黏糊糊的動靜,他搖搖頭笑了笑,收拾好文件出去,替他們把門帶上。
今天端陽節,外面太陽又好,飯店裡頭卻有些冷冷清清的。蕭安瀾給一部分侍應生放了假,只剩十來個人值班,**層的大樓,一層從這一頭到那一頭走遍了,也未必能遇上一個人影。
周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秘書也放假了,偌大的空間裡只剩他一個人,他環顧四周,第一次覺得這間辦公室似乎有些大了,大得空曠。
他翻翻桌頭的文件,想找些事情做,可最近本就是淡季,前一陣他又太過勤奮,竟沒剩下一件可以打發時間的事。
他呆坐一會兒,歎了口氣,拿起西裝外套出了門。
家,他其實並不願意回。到這個年紀還未成親,每次提起這事,都要面對母親的眼淚,父親的歎息。他們倒不是怪他,而是自責,後悔當初給他定了那樣一門親事,誤他一生。
周晟並不願讓他們憂心,但也不願意耽誤人家女兒的一輩子,便一年年拖下來。或許等到哪一天,他心頭的那個身影完全淡去,父母就能夠如願了吧。
剛踏入家門,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他腳下一頓。
傭人上前告知:「二姨太太來了,在屋裡陪太太說話呢。」
周晟點點頭,並未說什麼,只是連他自己都沒發覺,腳下的動作略微加快了些。
屋裡的人聽到動靜,轉頭看向門口,一見他入內,他二姨秦太太眼前一亮,笑呵呵道:「阿晟回來啦。」
周晟的視線在屋裡轉了一圈,上前喊了一聲娘和二姨。
周太太問道:「今天怎麼這樣早就回來了,吃過飯了嗎?廚房裡有剛出鍋的粽子,要不要嘗兩個?」
周晟嘴裡一一回答,眼睛透過窗戶,又往花園裡看了一眼,但家裡的客人,確實只有他二姨一個,並沒有別人,他收回視線,跟秦太太問了好,又說:「表弟與表妹怎麼沒來?」
秦太太除了收養大伯哥的女兒秦芳儀之外,自己也生有一對兒女,他們才是周晟正經的表弟與表妹,聽周晟問起,她笑道:「叫你姨夫帶去看龍舟了,那人擠人的,又都是汗,我才不去。」
周晟點點頭,又說了幾句,才問道:「芳儀也去了?」
「沒呢,」秦太太擺了擺手上的扇子,「她說天熱,不想出門,最近都在房間裡窩了好久了。你看我這扇子,就是她做來送我的,唉,這丫頭臉皮太嫩,都不出門見見人,以後怎麼好說親呢。」
周太太笑道:「我看芳儀好得很,手又巧,人又乖,還懂得體貼你,雖不是親生的,跟親生的也沒差別。你多留意留意,總能遇上知她疼她的好人家。」
她說這話時,還轉頭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前一陣,她讓妹妹把芳儀帶來家中小住,其實幾個長輩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可惜,大概是他倆無緣,最後終究沒成。
周晟沉默不語,周太太心中歎氣,也不理他,只管跟妹妹說話。
周晟坐了一會兒,忽然又站起來往外走。
周太太忙問:「去哪裡?一會兒該吃晚飯了。」
「去見個朋友,晚上不回來吃飯。」周晟邊走邊說,話音落下,人已經沒了蹤影。
周太太探頭看了看他的背影,重重地歎了口氣。
秦太太知道她的心結,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大姐也別太操心了,我看阿晟心中有數呢。」
「他能有什麼數?都這個年紀了,唉……」
周晟出了門,西裝外套掛在手臂上,雙手插兜,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閒逛。他說要去見朋友,其實並沒有約人,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要從家中走出來。
不知不覺,就從鬧市走到寧靜的住宅街道裡,他抬頭看著面前秦宅兩個大字,一時愣了神。
腳下正猶疑不定,便見宅子裡出來一個傭人,看見他,驚道:「表少爺來了?」
周晟只得駐步,衝她點點頭。
那傭人又說:「老爺太太和少爺小姐都不在府中,表少爺您看——」
周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鬼使神差的問:「芳儀在不在?」
傭人忙點頭,說:「在呢在呢,大小姐就在屋裡,我去請她出來。」
「不必,」周晟止住她,「我去找她。」
那傭人又是一愣,待回過神來,趕緊在前邊給他帶路。
秦府是傳統的四合院,秦芳儀的屋子在後院東廂房,如今男女之間的規矩沒有舊時那樣繁瑣,也無外男不得入後院的說法。
周晟隨傭人入內,站在院子裡看她上前敲門。
「是誰?」秦芳儀輕細的嗓音從屋裡傳來。
「大小姐,表少爺來了。」
屋裡頭安靜了一下,秦芳儀輕聲問道:「是周家的表哥?」
周晟正要出聲,那傭人先道:「對,就是周家的表少爺。」
屋中又沉默一會兒,才聽她說:「你去和表少爺說一聲,就說我、就說我正在小憩,還沒醒來。」
這下輪到院子裡的人沉默了,傭人小心翼翼的轉過頭,看了周晟一眼。
周晟背著夕陽站著,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許久後,他擺擺手,叫那傭人先退下。
傭人看看他,又看看緊閉的房門,雖然覺得不太安心,卻也只得退下。
周晟慢慢走到房門前,抬手扣了兩下。
裡頭的人許是聽到腳步聲走遠,又聽到他回來,便以為還是原先那個傭人,不待他出聲,就發問道:「表哥走了嗎?」
周晟沒作聲。
屋裡似乎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緊跟著是秦芳儀略有幾分低落的聲音,「走了啊……」
之後便沒了動靜,周晟擰眉站了一會兒,到底不想讓她尷尬,正轉身要離開,卻又突然頓住,側耳細聽。
屋內其實並不是沒有動靜,那細微的聲響,幾乎要叫人當作風聲忽略了,可那分明不是風聲,那是哭聲,是幾乎無法讓人察覺的哽咽,是將所有聲音死死壓抑在喉間的啜泣。
周晟聽到那聲音,整個人僵立原地,放在身側的手猛然握緊,胸口似乎也被誰捏了一把,並不疼,卻又酸又澀,叫人隨著那細弱的哽咽,無端生出百轉愁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