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到底有完沒完,真醉還是假醉?鄭繡將信將疑地看過去。
只見薛直臉上的潮紅已退下去不少,只是眼神還是沒有焦距,只知道傻傻地笑,看著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屋裏的下人都沒人敢笑出來,只是臉上都帶著笑影兒。可不是麼,平時薛直在外面是再方正不過的了,此時卻變成個無賴的孩子一般,也難怪人家要笑話。
鄭繡認命地歎了口氣,讓茗慧等人把碎瓷片打掃了,又重新泡了一碗蜂蜜水來,叮囑茗慧去看看薛劭,那孩子看他爹喝醉了,就沒跟著過來,自己回屋梳洗睡下了,也不知道現在睡了沒。交代完,她最後讓他們都退了出去。
薛直坐在炕沿上,看不懂鄭繡的黑臉似的,還在笑嘻嘻地道:「你答應我洗完澡陪我一起喝酒的。」
鄭繡抿了抿嘴,腦子裏幻想了下把瓷碗扣在薛直腦門上的場景……
「阿繡,你怎麼不理我?跟你說話呢。」薛直繼續嘟囔道。
他本不是個話多的人,喝醉了倒是聒噪起來,那嘴嘚吧嘚吧不帶停的。
鄭繡被吵的頭疼,「好了,我知道了,我喂你喝,你閉嘴!」
薛直笑著點了點頭,張開了自己的嘴。
茗慧還貼心地在瓷碗裏放了勺,鄭繡把勺子撥開,就著薛直張開的嘴,就往裏灌。
薛直還真的大口大口往下喝了,一碗蜂蜜水就這麼見了底。
鄭繡本還在擔心會不會把他嗆著,卻見他砸吧著嘴,嘟囔道:「這酒怎麼一點兒酒味都沒有,還帶著點甜。」
鄭繡把瓷碗放了,道:「就是這麼個味道。好了,天也不早了,你去床上歇著吧。」
薛直『哦』了一聲,走到床前踢了鞋子,爬了上去。
鄭繡轉身就往淨房去,方才伺候這傢伙她出了一身的汗,加上白天待客大半天,肯定是要洗洗才能睡的。
「阿繡,阿繡。」薛直又喊魂似的才喊,還光腳從床上下來了。
鄭繡頭疼道:「你乖乖待一會兒,我洗個澡很快就來。」
「那我陪你去吧。」薛直憨笑道。
這麼不要臉的話,居然能用這副人畜無害的笑臉說出來,鄭繡瞪了她一眼,說:「我洗澡不喜歡被人看,你回床上去,我真的很快就回來了。」
她惡狠狠地想要是薛直還執意要跟他去,她可就不管他真醉假醉了,先打一頓再說!
好在薛直沒再堅持,又乖乖爬回床上去了,只是說:「那你可快點,一會兒找不到你我可是要去尋你的。」
鄭繡也不放心,去洗澡前讓茗慧等人注意一下房裏的動靜。
吩咐完,鄭繡才拿了換洗的衣服進了淨房。
淨房裏已經打掃過了,地上也都收拾乾淨。粉葛給打好了熱水,在一邊伺候著。
鄭繡脫完了衣服,入了熱水,用澡巾才身上搓洗著。洗著洗著,就想到了放在給薛直洗澡的時候,看到他腿間的那東西——雖然那裏體毛很旺盛,一團漆黑,但還是能看到一個枚紅色的圓柱形物體。只是那東西看起來那麼小,怎麼也不像那一夜握在手裏的形狀……
鄭繡想著想著,臉就越發紅了,而後甩了甩腦袋,她也喝醉了不成,在這裏瞎想什麼。
粉葛見她臉色紅的異常,道:「太太,是不是水太熱了?」
鄭繡收起了胡思亂想,道:「沒有,正好。你先下去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粉葛應道:「那奴婢就守在外頭,太太有事儘管喊我。」
四周安靜下來後,鄭繡便自己洗起來。她怕薛直真的會吵著要找自己,便很快洗完穿好了衣服。
她回到正屋的時候,屋裏安安靜靜的,還想著或許薛直已經睡著了。
沒想到薛直擁著被子在床上假寐,聽到響動就坐起身來,「阿繡,你回來了啊。」
鄭繡點點頭,用乾毛巾隨意擦著髮梢,一邊問他說:「你難不難受?想不想吐?」
薛直搖搖頭,「不想吐,就是困得很。」
困得很那就好辦了。鄭繡擦汗了水,吹滅了桌上的紗燈就上了床,好聲好氣道:「那快睡吧。」
薛直『嗯』了一聲,在她身邊躺好。
快入夏了,天氣一日比一日熱,床上就兩床薄被。薛直不熟自己的被窩,偏要跟鄭繡擠在一處。
鄭繡也隨他去了,只是暗暗想著自己千萬不能睡著,防止他像上次那樣又……眼下寢衣也單薄,他發起瘋來一隻手就能扯爛。
薛直的呼吸聲很快就均勻起來,鄭繡等了一會兒,想他應該睡熟了,便想著挪到另一邊去睡。誰知道他一動,薛直就朝著他翻身過來,半邊身子壓在她身上,讓他動彈不得。
鄭繡這天天不亮就起來準備了,白天忙了那麼久,晚上又跟他鬥智鬥勇了一番,雖然中間小睡了個把時辰,卻還是覺得困倦起來。她想再撐一會兒,可腦海裏一個聲音反復再說:想著反正該來的遲早要來,睡吧睡吧……
她往旁邊挪了挪身子,還真的很快就睡著了。
不過因為怕薛直又借醉胡來,她還是留著心眼,晚上也沒睡踏實。
半夜的時候,她半夢半醒間就覺得自己臉頰濡濕一片,耳邊似乎還有嗚嗚咽咽的哭聲。
她以為發生了什麼,一個激靈就睜開了眼。
醒來才發現屋裏靜悄悄的,薛直還是朝著她側睡著,頭一半枕在枕頭上,一般挨著她的肩膀。
那嗚嗚咽咽的哭聲從他口中斷斷續續傳來,而她臉上上濡濕的不是別的,而是薛直的眼淚。
鄭繡心頭一跳,薛直給她的印象一直是個大方舒朗的男人,當時為了救太子受了那麼重的傷,太醫都說是鬼門關前撿回了一條命,他都是每天樂呵呵的,全然不當一回事……怎麼眼下居然在睡夢中哭了起來……
「阿直,阿直,醒醒。」鄭繡一邊輕輕推他,一邊輕聲喚著他。
薛直被夢魘著了,半夢半醒間見了她,帶著眼淚道:「阿繡,我好難受……」
鄭繡趕緊問:「哪里難受,是不是喝了酒不舒服?還是身上哪里不好?」
薛直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胸口,道:「我、我這裏難受……」
胸口不就是他之前受傷的地方,她說著就要下床:「你別急,我去讓人去請大夫。」
薛直一把拉住了她,道:「不是,是我心裏難受。今天是四月十五,四月十五啊阿繡。再有半個月,就是我大哥三十八歲的生辰了……」
他止了淚,語調卻更是悽愴。
鄭繡聽得心裏難過,輕輕攬了攬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大伯不是好好的麼?好啦,你別多想了。」說著輕輕在他後背慢慢地拍打起來,哄他道:「沒事了,阿直。」
薛直又迷糊起來,道:「大哥本不該出事的……是我,都是我……」
鄭繡又在床前守了他一會兒,聽了他口中斷斷續續的胡話,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句。也怪不得他今日會喝的這樣醉,原來是心裏有事情……
慶國公薛正大概在十年前出的事,薛直離家也是那個時候。看薛直眼下這樣,跟他大哥應該是感情深厚的,在那種情況下怎麼會選擇離開慶國公府呢?難道說這其中還有什麼內情?
鄭繡蹙著眉頭,心思轉了又轉。忽然想到了什麼。算算薛劭的年紀,他應該也是在薛直離家前後出身的?但府裏下人對他身世一無所知,茗慧也只知道她是薛直跟人在外頭生下的。茗慧不會騙她。
薛正出事,薛直離家,薛劭出生。樁樁都在十年前那個點上,未免太過湊巧。
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