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把盒子打開,端出裡面的東西時,肩膀微微一顫。那是一個小木屋,他們一起在紐約讀小學的時候做的那個,就連屋頂上的彩色玻璃還在淡淡的光線下顯得明麗無比。
“前些日子,KK從紐約來看我,這是我特地讓她去安小姐那裡求她還給我們的。”林逸飛的手指點開小木屋的門,那段舒伯特的《冬之旅》緩緩在空氣中蕩漾起來。
克裡斯只是盯著那個小木屋。
“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個時候還被萬用膠粘住了手指?”林逸飛將手晃了晃,卻被克裡斯輕輕握住了。
克裡斯輕閉上眼睛,側著臉,一個輕柔的吻落在林逸飛的掌心。他的唇輕柔而溫暖,林逸飛的神經都被牽絆。
“一切都會好的,克裡斯。”
“嗯。等著我回來。”
一周之後,奧茲本一家離開了華盛頓。
林逸飛開始了一個人的征戰之旅。這一年他竭盡全力,華盛頓賽區的決賽上15比12贏過了安德魯以區域冠軍的姿態挺進全國決賽。不僅如此,華盛頓第三中學的男子佩劍隊也以區域第二名入圍。林逸飛的初中三年級變得忙碌而充滿挑戰。
在他十五歲生日的前夜,終於接到了克裡斯從瑞士打來的電話。
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整個唐人街沉浸在一片水汽之中。
“生日快樂,逸飛。”克裡斯的聲音淡淡的,明明是清冷的音質卻泛起些微的暖意。
“我以為你忘記我了。”林逸飛扯起嘴角,“忘記告訴你了,我進入聯盟賽的全國決賽了。”
“嗯。替我拿下冠軍吧。”
那句話裡,有一種莫名的重量。
而全國決賽,林逸飛一路過關斬將來到了總決賽。對手是紐約一所私立名校的三年級學生,技術成熟,經驗也不賴。但即使是自己被對方逼到無路可退的情況下,林逸飛的冷靜以及瞬間的判斷能力也讓他一次次化險為夷。從第一輪的2比5落後,到第二輪9比9追平,在場觀眾在那幾劍驚險萬分的撲刺和還擊之後不可自已地發出了唏噓聲。就連觀眾席上一些名校的校長看了他的表現都頻頻點頭。
安德魯就坐在凱薩琳的旁邊,“這場決賽之後,林就會成為華盛頓很多名校的寵兒了。”
“那當然,林本來就很有能力!”凱薩琳提起自己的朋友一臉驕傲。
關鍵的最後一輪到來了。林逸飛吸了一口氣,手中的佩劍一甩,舉手投足流露出斬斷一切的氣勢。
第一劍,林逸飛採取主動攻擊,腳下的步法與身體動作的協調無懈可擊,並且動作越來越快。他的對手有一種挫敗感,似乎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被林逸飛提前預料到了一般,而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林逸飛總能用最精妙的角度刺中對手得分。
不過是持續了十五秒的攻擊,卻讓在場所有人看得忘記了呼吸。觀眾席上的凱薩琳抓住一旁的安德魯,呆呆地問:“得分了沒?”
“那一劍太快了。但是應該得分了,我看見燈亮了。”安德魯也蹙起了眉頭。
裁判判定林逸飛有效攻擊得分,在場的觀眾略微松了一口氣,他的對手喘著氣調整著呼吸,當兩人再度回到準備線之後,對手終於按耐不住向林逸飛發動了猛烈的襲擊,即使是在零點幾秒的空隙裡,林逸飛也在判斷著對方的目的和劍勢,他的大腦從來沒有像現在繃的如此緊張過,也許就是因為克裡斯的那句“替我拿下冠軍吧。”
林逸飛在防守的夾縫中找回了比賽的節奏,一個壓劍還擊拿回了攻擊權,緊接著就是一連串□而流暢的刺擊和劈砍,當他再度一劍劈在對方的手臂上時,對方的氣勢已經完全被他瓦解了。
那最終刺出去的一劍,不少觀眾為了看清楚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是一個撲刺,他擋開對方劍身的瞬間大滑步刺了出去,身體被拉伸出一種極具張力的線條,仿佛捨棄了生命中的一切。
雙方的燈都亮了,顯示同時擊中。
整個擊劍館裡一片寧靜。
“得分的是誰?”凱薩琳緊張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應該是林。”安德魯回答。
如同安德魯所說的,裁判判定林逸飛得分。因為剛才兩人雖然同時亮燈,但是只有優先攻擊的那一個才能得分。林逸飛的撲刺是優先攻擊,但是他的對手並沒有抵擋這一劍而是直接砍向林逸飛,不構成防守反擊,所以沒有得分。
就這樣,林逸飛以15比11贏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冠軍。
在裁判宣佈結果的那一瞬,場上的觀眾終於潮水一般鼓起掌來。
林逸飛摘下自己的面罩閉著眼睛呼吸著。這一切仿佛回到了重生前他在世錦賽的初賽,那是他第一場國際性比賽,他的對手是一個義大利名將,他非常艱難的贏了對方,而那掌聲就像他此刻經歷的一般。
似乎無論從來多少次,命運仍然會沿著相似的軌跡行進。
安德魯站在那裡,露出一抹笑容,“我覺得那最後一劍,就像看見了克裡斯?奧茲本一樣。”
“啊?林和克裡斯的擊劍風格好像不怎麼相像。”凱薩琳皺著眉想了想。
“林的擊劍,表面上看起來沉穩謹慎,但是當他冒險的時候,就像克裡斯一樣決絕,不給自己留下任何後路。”
當頒獎儀式結束,林逸飛捧著鮮花走下臺的時候,看見了不遠處站在觀眾席旁邊的喬治。
對方向他微微點頭。
喬治……他不是應該跟著克裡斯他們去了瑞士嗎?
林逸飛快步走上前去,“喬治……你在這裡,那麼克裡斯呢?”
“先生和少爺都已經回到華盛頓了,我來這裡是專門為了接您的。”
喬治的話讓林逸飛蹙起眉來。
“只有奧茲本先生和克裡斯回來了嗎?”
喬治微垂下眼簾,目光中流露的哀傷讓林逸飛本來因為拿到冠軍而熱烈的心臟瞬間冰涼。
“太太她……因為心臟衰弱在瑞士的時候過世了。昨天先生和少爺運送太太的靈柩回到了華盛頓。”
“奧茲本太太過世了……”林逸飛愣在那裡。
那個為了克裡斯熬了十多年貧苦日子的女人,那個笑容溫婉的女人……那個一直喜歡說“林,過來讓我看一下”的女人就這樣離開了?
雖然林逸飛比任何人都早地預料到了這個結局,但是當它真的到來的時候,原來眼淚還是會止不住地落下來。
“克裡斯……呢?”
“少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已經兩天了,他什麼都沒有吃過。先生很擔心,所以叫我來接您。”
也許沒有人能夠理解克裡斯對母親那種深切的情感。那個女人為克裡斯付出了一切,所以他總是費盡一切去保護這個女人。母親是克裡斯在這個世界上最靜謐最寧靜的歸屬地。但是現在,他終於失去了她。
“好,我們現在馬上過去!”
林逸飛將所有的花還有禮物都交給了凱薩琳,告訴她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之後就和喬治一起離開了。
凱薩琳本來還想說有什麼事情會重要過為冠軍慶祝的派對,但是當她看見喬治的時候,就明白這一定和克裡斯有關。
“派對的主角走了。”安德魯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凱薩琳。
“沒有辦法,克裡斯對於林來說,比冠軍還要重要。”凱薩琳抱著胳膊看向安德魯,“派對上會有我、有艾維、馬克、還有菲力浦。因為我們都是華盛頓第三中學的。”
“哦,你們不打算邀請我?難道你們歧視格里菲斯?”安德魯半開玩笑地問。
“少來,格里菲斯不歧視我們就不錯了。”
坐在車子裡的林逸飛望向窗外,他一直都不明白克裡斯為什麼那麼喜歡窗外那倒退的風景。
“……奧茲本太太他離開的時候,痛苦嗎?”
“不,太太走的很安詳。她靠在先生的肩上陪著先生看報紙,然後就睡著了,再沒有醒過來。”
“葬禮什麼時候舉行?”
“這週五。”
林逸飛沒有再問什麼了,直到車子駛入了奧茲本家。
一走進客廳,奧茲本先生就坐在沙發上,他面前的英式紅茶早就放涼了,可是卻一口沒有喝過,一向強勢的目光流露出令人憐憫的悲哀。
“……林,你終於來了。我和喬治說一定要等你比賽結束之後再告訴你。如果影響你拿到冠軍,克裡斯一定不會原諒我。”
林逸飛上前抱住了奧茲本先生,輕聲道:“我很遺憾。”
“我知道你也很遺憾,她是個好女人。”奧茲本先生吸了一口氣,按住林逸飛的肩膀,“克裡斯……無論我和他說什麼,他都沒有反應,他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我不能讓他那樣……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讓他開口說話,我相信只有你了。”
林逸飛走上樓去,輕輕推開了克裡斯的房間。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克裡斯的房間了,這個空間是昏暗的,除了床頭的那盞夜燈還亮著,映照出克裡斯蜷縮在床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