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宋晚梔來說,那天大概是她人生裡最難熬的一個白日。
江肆一天沒醒,她就滴水未進地守了一天,幾乎是寸步不離地等在加護病房外,隔著玻璃看裡面病床上的那人,誰勸也沒用。
她沒見過這樣的江肆,臉色那麽蒼白,一點都不笑。明明他的五官最好看了,眉眼的弧度都深挺而漂亮,可是現在他就那樣安靜地躺著,隔著玻璃,什麽話也不說,什麽表情都沒有。
宋晚梔看得心慌,但是忍著沒哭。
醒來以後她想起外婆在她小時候說的,病床前是不能哭的,那樣對病人不好。
她就在那兒坐了一天,一滴眼淚也沒掉。
熬到又一個凌晨,疲乏困倦再撐不住,是盧雅扶她回病房的。
“媽,對不起,”女孩拿乾澀的聲音輕聲道歉,她氣息很慢,很淺,“我不是鬧脾氣,不是任性,我就是,嗓子像堵住了,什麽都咽不下去。”
盧雅只能答應著。
宋晚梔斷斷續續地睡了幾個小時,只是淺眠,一點聲音就醒了,每次護士進來她都要安靜地睜開眼,想等對方說是江肆醒了,但一直沒等到。
她似乎也沒那麽著急了,就安靜地重複著,睡一會兒,睜開眼,不是他的消息,再睡一會兒。
這樣熬到了天亮。
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宋晚梔看見病床邊的任芬。
她攥緊了病床床單,本就白得拔尖的臉兒好像連最後一點血色都褪掉了,聲音也輕得發飄:“奶奶,江肆醒了麽。”
任芬看著女孩才一兩天就蒼白消瘦的模樣,心疼地歎了口氣:“沒事,醫生說他是失血太多,再加上海水泡了一會,身體需要恢復,就這兩天,一定能醒的。”
“…謝謝奶奶。”
宋晚梔就點了點頭,安靜地要起身。
任芬拉住她:“晚梔,奶奶有事請你幫忙。”
“?”宋晚梔眼睫輕顫了下,她像是從某個混沌的世界裡回過神,輕輕眨了眨眼。
任芬怕她誤會再受刺激,就接著說:“要過年了,江家理應有年前的祭祖的,江肆醒過來後也要有幾天不能下床,所以奶奶想托你替他,陪奶奶去墓園做做祭掃,好嗎?”
宋晚梔沒猶豫地點頭:“好。”
“祭掃沒體力可不行的,你多少吃點東西,好不好?”
宋晚梔稍稍停了幾秒,還是點下頭去:“…好。”
窗戶旁,盧雅感激地向任老太太投來目光。
任芬也安撫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從醫院出來,去江家墓園的一路上,宋晚梔都是安靜的。
她也不動,隻望著窗外,好像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
任芬同她一起坐在後座裡,沉默很久後還是開了口:“晚梔,典禮上的事,那不是你的錯。就算一定要算,也是江肆他自己找的罪。”
宋晚梔從窗外轉回來。
任芬說:“那天負責安保的保鏢隊長已經跟我說了,江肆是知道你那個繼父在船上的,所以他才不叫你們下樓。他心裡原本是什麽算盤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怎麽說你都是被瞞著的,你不要再苛責自己了,好嗎?”
宋晚梔聽著,眼睫顫了幾次,但最後她都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奶奶。”
任芬歎氣。
一看這樣,老太太就知道小姑娘還是沒聽進去、也還是在怪她自己。
又行了半程,宋晚梔像是想起什麽,安靜地轉向車裡。
“奶奶,”她問,“鍾洪林死了嗎?”
任芬聽得心裡一顫,搖頭:“沒有,一起撈上來了。不過沒事,你別怕,他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我不怕,”宋晚梔搖頭,平靜地垂了眼,“沒死就好。”
任芬有點意外,回頭看向女孩。
“鍾洪林應該死,但不能這樣死,那種人不值得他手上沾血,”宋晚梔輕輕撫過無名指上的那隻荊棘戒指,低下聲像呢喃,“我的阿肆要乾乾淨淨,一生清白。”
“……”
任芬聽得心裡惶然,她伸手過去,忙握住了女孩的手。
涼冰冰的,像在冰天雪地裡插了許久。
宋晚梔被老太太溫熱的掌心一攥,抬了眼。
任芬撫著她手,朝她和藹地笑:“我問過家裡律師,故意殺人致人重傷,怎麽也是十年以上,這種有故意傷害前科的,無期徒刑的可能性更大。這方面的操作有你叔叔阿姨在,他不會再有機會出來傷害任何人了,你不用擔心。”
宋晚梔眼睫一顫,慢慢又用力地點下頭。
墓園終於到了。
下車以後,宋晚梔按部就班,像是個聽話又乖巧的提前木偶似的,照著任老太太的祭掃有樣學樣,而且面面俱到,一絲差錯都沒出過。
可越看小姑娘這樣,任芬心裡就越放心不下。
直到離開墓園,沿著青石階,宋晚梔正扶著老太太走得緩慢。
到某一級,她突然停住了,朝旁邊掩映的松林望去。
“怎麽了,晚梔?”任老太太問。
“沒什麽,”宋晚梔轉回來,安靜地垂了眼,她輕聲問,“奶奶,我能去那邊,一個人待會兒嗎?”
任芬表情動了動,最後還是點頭:“好,奶奶回車裡等你。”
“謝謝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