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那句話,血精靈便收斂起了眼瞳中的血色,伸手拎起外套和佩劍,一邊穿一邊朝著門簾走去。
當他掀開帳篷的簾子時,已經衣衫規整、面容冷靜,完全恢復了一位聖騎士團團長應有的模樣。
守在門前的聖騎士見他忽然走出來,連忙向他行禮,“團長,請問有什麼吩咐嗎?”
聖騎士團團長微微搖頭,腳步不停,簡短地對著他吩咐道:“立刻在聖子這里加派人手。”
“遵命!”
雖然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源於絕對的服從性,聖騎士還是立刻執行了安布羅斯的命令。
在寂靜的深夜中,只聽得見聖騎士們來回走動發出的冰冷的金屬響聲。
魔獸的本能中都有很強的趨光性,而永夜之森中的魔獸和別的地方比起來尤為兇悍,為了防止遭到大規模的魔獸襲擊,即使是這樣這樣一支同時有著光明聖子和聖騎士團團長的強悍隊伍,也不敢在這裏的深夜使用光明術照明。
於是主教們不辭辛勞地為每一位聖騎士都加持了夜視術,使他們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細微之處的一舉一動,來保證夜晚巡邏的正常進行。
所以整個駐紮的地方,都是沒有一點兒光亮的。
安布羅斯穿過在營帳間巡邏的聖騎士隊伍,穿過營帳外的防衛陣法,快步走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他鼻尖微微抽動了一下,捕捉著空氣中留下的一絲細微的味道殘留,於夜色中舒展得尤其圓的瞳孔中泛起一點一閃而逝的幽暗紅光。
可惜,那只鬼鬼祟祟的東西跑得比他想像中要快,現在已經找不到蹤影了。
其實一定要追的話也不是追不上,不過塞西爾還在帳篷中等他,他不能為這件事浪費太多時間。
他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到了一處形狀極淺的腳印前,半蹲下身,用指尖從地上撚起一小塊帶著腥味的泥土,放到鼻尖附近嗅聞,原本潔白的手套被骯髒的泥土染上了刺眼的汙黑。
這是……獸人的味道?
安布羅斯的眉頭反射性地皺得更緊了。
眾所周知,精靈族在整個德蘭大陸上最厭惡的一個種族就是行事粗蠻無禮的獸人族,厭惡到一聞到獸人身上的氣味就會條件反射性地心情不虞。
即使他是一隻生活習性和普通精靈有著很大不同的血精靈,但對獸人族的厭惡似乎是所有精靈的共性,連他也不能免俗。
將心中湧現的厭惡感壓下,安布羅斯仔細分析著從泥土中獲得的資訊。
根據這點殘留的氣味判斷,今晚來潛入了營帳中的應當是一個實力不低的獸人,不過氣味稍微有些混雜,說明他還有別的同伴,只是今晚沒有一起行動。
所以還是有備而來?
有意思,一個實力強大的獸人族團夥在深夜偷偷摸摸地潛入光明教廷的營帳,絕不可能打著什麼好主意。
他將指尖的泥土碾掉,從地上起身,用了一個清潔術將手套上的汙黑痕跡清理的一乾二淨,然後往回折返。
回到駐地後,他召來這次跟著一起出任務的兩位鐵騎長,面容冷峻地吩咐道:“有獸人族的痕跡,加強警戒。”
兩位鐵騎長眼中同時露出驚詫之意,“可陣法並沒有被觸動。”
因為這次的所處的環境尤為危險,所以營地外層的陣法是由光明聖子和主教們一起花費了整整兩個小時布下的高級防禦陣,能檢測到一百米之外的生物活動痕跡。
如果有獸人接近的話,陣法不可能沒有提示。
除非——
這個獸人的實力強到能在高級防禦陣中來去自如。
安布羅斯搖搖頭,印證了他們心中的猜想,“這只獸人很強,我已經在原本的陣法外布下了一個應急防禦陣,今晚加強警戒,明天再請聖子加固陣法。”
兩位鐵騎長沒有對他的決定提出任何異議,領命去重新安排人手了。
淡淡地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聖騎士們,安布羅斯轉身向著屬於他和光明聖子的營帳中走去。
即將掀開門帳的時候,他的視線落在自己伸出的手上,動作一頓,然後果斷地脫下了自己潔白的手套,用一個吞噬術將它們徹底摧毀,才走進了帳篷。
——即使已經用清潔術徹底清潔過一遍了,他還是覺得上面有著一股屬於獸人的揮之不去的臭味。
這種骯髒的臭味,還是不要帶進他和塞西爾的帳篷中了。
原本被他匆忙留在了桌子上的光明聖子此時已經轉移陣地,自覺地爬上了低矮的床榻,渾身都陷在柔軟的被褥裏,聽到他回來的動靜,睜開了帶著些濕潤的黑眸。
他撐著手臂從被褥中坐起身,對著來人問道:“有什麼東西闖進來了嗎?”
安布羅斯再次脫下外套和佩劍,坐到床榻上,眼瞳恢復了一片血色,簡潔地答道:“有獸人的味道,很強。”
聽見“獸人”兩個字,何晏腦子裏的那一點睡意瞬間跑得一乾二淨,控住不住地脫口而出:“獸人?”
教皇現在都玩完了,獸人族怎麼又出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想繼續交易?
畢竟能讓安布羅斯評價上一句“很強”的獸人,這次出現的獸人那位獸人族長的幾率可以說是無限大了。
畢竟獸人族是一個以實力為尊的種族,毫無例外,每一屆的獸人族長都是當時最為強大的獸人。
看到光明聖子猛然瞪得圓溜溜的漆黑雙眼,血精靈忍不住挑了挑眉,嘴角扯開,喉間逸出一聲冷哼。
他就說這只小老鼠還有很多事瞞著他。
這不,就麼快就露餡了一件。
光明聖子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若無其事地將臉上的表情收斂了起來,轉而對著血精靈問道:“你見到那只獸人了嗎?”
獸人族長雖然實力強悍,但是他同時也有著獸人的通病——大腦愚鈍。
這點從原來的軌跡中,這位獸人族長被塞西爾的光明禁術打成了重傷之後還敢去找教皇“算賬”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出來了,雖然他的實力強到令教皇忌憚,但是在腦袋上,十個獸人族長加起來也鬥不過一個教皇。
如果教皇沒有倒臺的話,這位獸人族長原本是應該被教皇搞死的,而教皇無論是在原來的軌跡中還是現在新的命運軌道裏,都敗在了血精靈的手上。
所以根據這條食物鏈,他有著絕對的信心,獸人族長絕不會是血精靈的對手。
“只是找到了一點兒痕跡而已,”血精靈伸出有著鋒利指甲的手指,在他臉頰上輕輕地滑動著,“不過,您好像對獸人很關心?”
他們身下的床榻是到達永夜之森後用處理過後的樹木枝幹簡單搭建而成的,十分低矮,只有四五十公分高。
血精靈坐在床邊一條腿隨意地直直伸著,另一條腿微微蜷著,是一種很放鬆的姿勢。
然而他已經變得深沉起來的眼眸和曖昧中帶著一絲威脅的動作,透露出了他內心其實並沒有表現出的那麼放鬆,他微微咧開嘴,對著光明聖子露出尖牙:“親愛的,不解釋一下嗎?”
何晏歪了歪頭,避開血精靈尖利的指甲,纖長的鴉羽微微顫了顫,像是妥協一般開口道:“其實只是一個猜測……”
“沒關係,”血精靈將自己的上半身湊得離光明聖子更近了,長臂一伸,按在了他身旁,幾乎是一個將他整個摟住的姿勢,似乎十分善解人意道:“我可以幫你出出主意。”
何晏組織了一下語言,模糊不清地說道:“教皇和獸人族之間似乎有著什麼交易,這件交易關係著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也許和光明女神有關。”
雖然他沒有提及自己在這場交易中的作用,但是以血精靈的縝密思維,聯繫到他身體中的那顆“厄洛斯的祝福”,幾乎是立刻就將這場交易的細節補全了個七七八八。
畢竟這一屆的獸人族族長的好色嗜欲是出了名的,據說他男女通吃,尤其喜愛看起來乾淨純潔、介於少年和青年的男孩。
長了一張精緻而聖潔臉龐、剛剛成年,看起來鮮嫩而可口的光明聖子,可不就是那位獸人族長最喜愛的那種類型嗎?
想到這裏,血精靈在心裏冷哼了一聲,對獸人族的厭惡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手上的力氣也控制不住地加重。
隨即,只聽到“哢——”一聲,被他按著的簡易床榻不堪重負地裂開了一條縫。
他沉默了一下,抬手放了個修復術,極快地將那一點兒裂痕修復了,手卻沒有再放下去,而是直接摟住了面前光明聖子的腰身,將他狠狠地按在自己懷裏,低頭吻了下去。
他心中有一團包含著憤怒和後怕的火焰,幾乎在瞬間就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讓他急切地尋找著一個突破口將它發洩出去。
唇舌交纏中,他鋒利的尖牙劃過光明聖子柔軟的唇瓣,幾乎是立刻就在上面劃開了一道口子。
這是第一次,血精靈在接吻的時候,咬破了他的唇瓣。
唇上的痛覺神經似乎異常敏感,何晏皺著眉頭,幾次想將血精靈推開,但都由於身體力量上的巨大差距而宣告失敗。
不知道這場吻究竟持續了多久,總之在他被痛死之前,血精靈終於放開了他。
何晏張大口喘著氣,唇瓣因為劇烈的摩擦和血液沾染,而顯得異常靡豔。
血精靈俯身將他唇上殘存的血跡仔細吮吸了個一乾二淨,才低啞地對著他緩緩說道:“塞西爾,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那顆種子,你是知情的吧?”
最後一句話雖然是疑問的句式,但確實被血精靈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來的。
何晏的眼睫顫了顫:“……”
這一次對象的心機太深,很不好糊弄的樣子,讓他想裝個傻子都不成,真是太難搞了。
血精靈見他沒有回答,只是不安地垂著眼,倒也不強求,聲音似乎變得更加陰沉,繼續自顧自地問道:“你明知道它的存在,為什麼還要引誘我?”
雖然“厄洛斯的饋贈”的第一次蘇醒是因為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撩撥了光明聖子,但是後來,光明聖子可是反過來主動引誘了“安布羅斯”。
——他這是不要命了嗎?
“厄洛斯的饋贈”是一種非常霸道的存在,在被愛欲喚醒的初期還可以通過外力強行鎮壓,但要是在不做任何措施的情況下,宿主接受了他人的“灌溉”,這世上就再沒有任何方法能將它宿主體內拔除。
如果“安布羅斯”是一個完全不知情的人,沒有經受住塞西爾的誘惑,從而和他發生了關係,那麼就算是精靈聖水也救不了這位任意妄為的光明聖子!
何晏:“……”
雖然他很想辯解說他只是惡趣味發作,並且十分相信對方不會不顧情況真的對自己怎麼樣。
但是看現在血精靈被他的任性快要氣到爆炸的樣子,他直覺比起說出真相,自己還是乖乖“認錯”比較好。
所以當血精靈的話音落下後,他就伸出手臂,主動攬住了血精靈的脖頸,用剛剛被血精靈蹂躪得糜爛的唇瓣討好地親了親他緊繃的唇角。
血精靈看著事發之後才開始賣可憐的光明聖子,沉沉一笑,身體力行地教育了這位光明聖子整整一夜,讓他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深刻的代價。
……
第二天何晏醒來時,原本躺在身旁的安布羅斯已經找不到蹤影了。
他從床上坐起身,被褥隨著他的動作滑落,露出了滿身青青紫紫的痕跡。
——如果現在有人闖進來看到他這幅模樣,相信很快他和自己契約騎士之間的緋聞就可以傳遍整個德蘭大陸了。
好在這個神奇的魔法世界只需要用一個小小的治癒術,就可以將痕跡這些完全消除。
何晏收拾完畢、簡單地吃了點安布羅斯給他準備的早餐後就走出了帳篷,四顧一圈後沒有找到安布羅斯的蹤影,於是對著守在帳篷旁的聖騎士問道:“你們團長呢?”
他昨天被異常生氣的血精靈折騰到了很晚才入睡,現在看天色已經是接近中午了。
雖然不指望來到永夜之森的第一天就將任務完成,但也不能這麼敷衍。
聖騎士恭敬地答道:“團長大人此時應當在布魯斯鐵騎長的帳篷中商議事務。”
何晏微微點了點頭,向著聖騎士口中所言的那位鐵騎長帳篷的方向走去。
當他到了布魯斯的帳篷外時,正巧碰到一臉淡漠的安布羅斯掀開簾子,領著包括布魯斯在內的一群聖騎士從帳篷中走了出來。
一群聖騎士見到他,紛紛湧上來向他行騎士禮。
既然光明聖子已經和他們的團長結下了契約,無論實際情況如何,他們在明面上都一定要對光明聖子表現得畢恭畢敬。
應該是之前安排好了事務,聖騎士們在向他行過禮後,紛紛四散離開了,只留下聖騎士團團長一人。
安布羅斯最後彎腰吻了吻他的手背,湛藍的眼瞳像是盛滿了星光,溫柔地注視著他,微微湊近了一些,體貼地問道:“早安,您身體還舒服嗎?”
何晏:“……還好。”
聖騎士團團長今天似乎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絲毫看不出昨晚冷酷殘忍的影子,溫柔地關心完他的身體後,對著他發出了邀請:“那麼塞西爾殿下,請和我一起去加固一下結界吧。”
在高級防禦結界的基礎上將它再次加固升級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在這裏的全部主教和聖騎士中,也只有他們兩個的神力級別,才能相對而言輕鬆地完成這個任務。
在加固結界的過程中,聖騎士團團長和他一條條地敍述著今早他因為身體緣故缺席的那場商議的結果:“因為有實力未知的獸人存在,所以我們決定暫且將這一次任務推後,加強防備,先將獸人的事解決。”
也許是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安布羅斯的眼神變得深邃了一些,幾乎是威脅一般和他強調:“塞西爾殿下,尤其是你,在沒有我的陪同下,決不能走出結界一步。”
何晏乖乖點頭,反過來寬慰他:“不用太擔心我,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
這具身體的潛力是巨大的,在原來的軌跡中,塞西爾在被教皇禁錮了部分審理的情況下都能發動光明禁術,這一次有了防備,肯定不會更糟。
不過安布羅斯可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後不置可否道:“只要你聽話,塞西爾,這一次我絕不允許你再任性。”
何晏:“……”
看來他在這位聖騎士團團長心中喜歡作死的標籤是徹底去不掉了。
在接下來的半天中,安布羅斯一直表現得忙碌而冷靜,指揮著聖騎士們在周圍製作各種各樣的險境,為那名尋摸不到蹤跡的“客人”準備一些小驚喜。
不過何晏看著聖騎士團團長在陽光下顯得俊美的面容,卻在他眉眼間看到了一股掩藏的極深的陰霾。
他可以肯定,安布羅斯現在的冷靜只是強行偽裝出來的,他仍處在極度的不開心中。
他只是暫時將其壓抑了起來,早晚還是要將這股鬱結之氣發洩出來的。
而這位道貌岸然的聖騎士團團長發洩的方式就是——
何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趁著四下無人注意,頗有些憂心忡忡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雖然現在他那裏已經被治療術治癒得一絲異樣感也沒有了,但是那種使用過度、一刻也不得休息的酸痛感,實在是讓人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不過在他再次成為安布羅斯的“出氣筒”之前,一個更合適的出氣筒準時地按照劇本出現在了規定好的場景中。
獸人族不愧為蟬聯了“德蘭大陸最不願意動腦子的種族”這項評測整整十八屆的冠軍,那名估計就是獸人族長本人的獸人不僅連續兩夜來到他們的營帳外轉悠,並且在第二次的時候十分心大地一腳踩進了在聖騎士們熱火朝天地佈置了一下午的陷阱中。
精靈是天生的陷阱專家,這些經由安布羅斯指導的險境極其隱蔽並且難纏,獸人落入其中後,在裏面掙扎了許久,直到弄出的動靜將所有主教和聖騎士都引來了,都沒能從陷阱中脫身。
最後只聽見一聲充滿怒氣的獸吼,一隻體型比兩個成年男人還要龐大、渾身肌肉虯結成塊的強健雄獅從陷阱中躍出,鬢毛炸開,出現在了全副武裝的聖騎士們面前。
看著面前獸型幾乎是自己兩三倍大的兇猛獸人,聖騎士團團長露出了今天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抽出腰間在月色下閃爍著森寒光芒的佩劍,對著一旁的聖騎士吩咐了一句“保護好聖子”,就徑直朝著暴怒的獸人迎了上去。
由於雙方都帶著火氣,所以一人一獸很快就打成了一團,並且在安布羅斯的有意引導下,兩人的戰場距離營帳越來越遠,逐漸向著永夜之森深處移動。
沒有加入戰鬥的聖騎士們顯然有些擔心他們團長的安危,急忙詢問何晏是否要去支援。
何晏果斷開口攔住了他們:“那名獸人很強,不過遠不是安布羅斯的對手,他既然選擇了獨自迎戰,我想你們不必過去打擾他們的爭鬥。”
永夜之森本來就是精靈族的大本營,安布羅斯進入其中只有佔據優勢的可能;而雄獅顯然是在平坦的開闊地帶上才能發揮出最大力量的動物,森林的環境對那位獸人族長而言並不友好。
因為團長離去前已經吩咐了他們保護光明聖子,那麼也就默認了他們暫時要聽這位聖子的命令,聖騎士是一個紀律性極強的團隊,所以何晏發話後,即使有人並不完全贊同他的話,但所有聖騎士都留在了原地。
何晏聽著遠處時不時傳來的屬於野獸的淒厲嘶吼,目光逐漸變得悠遠。
就讓安布羅斯好好發洩一下吧。
等他揍獸人揍得心情舒暢了,也許今晚他的屁股可以少遭點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