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羅斯敲打桌面的動作頓了一下,“我這邊並沒有收到消息。”
自從聖騎士團接手了中央教廷的管理事務後,中央教廷中幾乎全是他的眼線,如果發生什麼異動,他的人一定會立刻給他傳來消息。
頂著他有些冰冷的目光,信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接著解釋道:“那位主教是在離開希斐爾的時候被發現的,為了避免引起恐慌,陛下在他離開之後才下令秘密逮捕,並且封鎖了消息,所以中央教廷那邊還沒有異動。”
德蘭國王確實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不然也不會在那個位子上坐到今天了,這樣倒也說得通。
安布羅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信使謹慎地瞄了一眼他稍微舒緩了一些的臉色,繼續道:“國王請您回到希斐爾後儘快到皇宮一趟,共同商議此事。”
“我知道了,”安布羅斯微微頜首,深藍的眼瞳底部一片深沉,“遵從陛下的旨意。”
信使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後,很快就識趣地離開了,包廂中只剩下了聖騎士團團長和光明聖子兩人。
安布羅斯將視線轉到光明聖子身上,忽然皺著眉,沒頭沒尾地沉聲說了一句:“提前了。”
何晏的附和地點點頭。
在從永夜之森回程的路上,他通過精神力交融的方式,向安布羅斯開放了記憶共用。
但也許是冥冥之中的規則限制,即使他將自己的記憶完全打開了,安布羅斯也並不能看到他們前幾世的記憶,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他們之前有過很深的糾葛。
不過雖然不能挑明,但以男人的智商,應該也猜的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他還將能透露的關於這個世界發展軌跡的事情,都盡數告知了安布羅斯。
——好在這些並沒有規則限制。
作為黑暗神降臨德蘭大陸的前奏,這些來源於神明的魔氣是會變異的,在最開始的時候,它們只能侵染魔獸,但隨著變異的積累,量變產生質變,它們最終擁有了侵染其他生物的能力。
在原本的軌跡中,這種變異的源頭確實是從中央教廷的主教身上開始的。
不過——那應當是兩年後才會發生的事情。
何晏本來有些懷疑這是德蘭國王為安布羅斯設下的陷阱,不過稍微理一下邏輯,他就推翻了這個猜測。
光明教皇出事引起的民心動搖到現在仍有餘威,德蘭帝國雖然表面安穩,但實際上民眾心中仍有不安,如果在這種情況下,聖騎士團團長緊跟著倒臺,可想而知會引起多大的輿論風波。
德蘭國王雖然是個以利益為先的政客,但他並不是一個急功近利的人,即使想對安布羅斯動手,也決不會選擇在這種剛經歷過一場風波的敏感時期。
在返回希斐爾後,敏銳地察覺到動盪氣息的聖騎士團團長並不放心將自己的光明聖子單獨留在中央教廷中,便帶著他一起去了皇宮。
面對一同到來的光明聖子,德蘭國王顯得有些驚訝。
安布羅斯朝他行了一個問候的禮節,簡短有力道:“聖子殿下在光明術上的造詣在我之上,我認為可以讓聖子殿下去檢查一下那位主教的情況。”
德蘭國王和他對視了數秒,最終點了點頭,露出了一貫的溫和笑容,“確實是這樣。”
三人很快就來到了皇宮裏一間看守最嚴密的地牢中。
不久前這裏曾經短暫地關押過光明教皇,現在又換上了一位新的神職人員。
情況已經很明顯了。
在看到那名主教的瞬間,何晏就在心中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在地牢中包含著光明之力的高級陣法的催化下,絲絲縷縷黑色的魔氣紋路從一臉恍惚的主教皮膚之下若隱若現地浮現出來,像一條條邪惡的毒蛇般遊移著,同時又畏懼著陣法的威力,不敢破體而出。
安布羅斯眼底劃過一抹暗色。
精靈母樹在預言中所指出的“巨變將從中央教廷中開始”,應該指的就是這一刻。
看到這幅畫面,德蘭國王臉上的笑意一瞬間消失了。
他死死盯著那名幾乎已經完全被魔氣支配的主教,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沉聲道:“昨晚還沒有這麼嚴重。”
在德蘭國王的注視下,何晏用光明神力最後在已經神志不清的主教體內檢查了一遍,確認了魔氣已經徹底侵入了他的血液、肌肉和骨骼中,根本沒有拔除的可能。
最後一絲僥倖心理破滅,德蘭國王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
最後,為了不在民眾中引起慌亂,德蘭國王下令將那名被魔氣侵染的主教秘密抹殺,並且將整個皇宮、中央教廷和聖騎士團都排查了一遍,又揪出了幾縷隱藏的極深的魔氣。
在這一輪不為外人所知的整頓之後,希斐爾很是安定了一段時間,皇家騎士在各處日夜不息的巡邏,希斐爾的防備變得前所未有的嚴密。
但歷史的進程是無法阻攔的,沒有縫隙的巡邏和值班雖然能夠保證中央都城的安全,然而別的城市就沒有這麼順利了。雖然戒嚴的命令已經緊急發送了下去,但苦於武裝力量的不足,最終還是出現了紕漏。
在繼續風平浪靜了半個月後,終於在臨近德蘭帝國邊緣的一個小城鎮中,爆發了第一場大規模的魔氣侵染事件,魔氣開始侵染人類的事實,徹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希斐爾立刻派了兵力過去,火速鎮壓了動亂的城鎮。
然而這場爆發只是一個信號,緊接著,在各地都爆發了類似的事件,中央都城的力量有限,況且還要留出很大一部分保衛希斐爾,漸漸地就表現得有些力不從心。
中央教廷和聖騎士團也被自然而然地席捲到了這股動亂中,大部分留在希斐爾護衛中央都城的安全,少部分跟著皇室的武裝力量去各地支援,頗有些捉襟見襯的意味。
在大規模爆發的魔氣面前,即使是盛極一時的光明教廷和聖騎士團,也顯得渺小無力。
只是實際上,中央教廷和聖騎士團的兩位領導人卻沒有外界認為的那麼焦頭爛額。
雖然在人們主觀的認知上,魔氣是邪惡的代表,但是事實上,這些進入人類身體中的魔氣並不會致死。
他們只會以一種粗暴的方式改變人的身體,讓他們的體質更適於容納黑暗,為以後修習黑暗神力打下基礎。
當然,這是改造成功的結果,如果改造失敗,下場就是那些曾經在德蘭大陸各地引起過恐慌的失去理智的魔獸。
細說起來,九百年前光明女神降臨德蘭大陸時,也做過同樣的事。
在光明女神出現之前,德蘭大陸上是沒有光明術這種東西的。
光明女神發現了德蘭大陸之後,她的伴生不死鳥銜著光明的“種子”,將它們播灑在德蘭大陸各地。
這些在後來被描述成“神賜”的種子落在生靈的身上,就會融入生靈體內,強行改造他們的體質。
改造成功的生物,就會或多或少對光明術表現出親和力;至於那些改造失敗的,幸運點的還能保持原樣不變,更多的則是身體受到不可逆的傷害,導致壽命大幅度縮短。
而後光明女神賜下寫著各級光明術的典籍,作為神的饋贈,供信徒們修行。
只是歷史一向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在德蘭大陸神話卷中,這段改造過程中殘酷的一面被悄無聲息地隱去了,只留下了能夠歌功頌德的部分,供後人傳閱。
在神明的戰場上,從來沒有善惡之分,有的只是勝利者和失敗者,以及無休止的鬥爭。
而這種鬥爭,絕不是低級位面的傀儡們能以一己之力的阻止的。
所以看著一片動盪的德蘭大陸,何晏雖然有些感慨,但這種感慨卻是有限的。
面對無法改變的命運軌跡,他能做的全部,也只是將自己和伴侶從這場動亂中摘出去。
距離第一次魔氣爆發後的第二年,正巧是光明聖子繼任教皇的前夕,苦苦堅持了兩年的希斐爾終於也淪陷了。
那是一場規模前所未見的魔氣侵襲,希斐爾固若金湯的防禦體系幾乎瞬間就被撕扯出了一個缺口。
也是在這一場戰爭中,以魔氣作為探路石的黑暗神終於第一次在德蘭大陸上露出了真身一角。
神明親臨,在神之力的碾壓之下,和光明女神失去了聯繫的中央教廷幾乎毫無抵擋之力,雖然最後光明聖子用一件神器碎片勉強保住了中央教廷的大部分力量,但光明聖子和他的契約騎士——也就是聖騎士團團長,卻在這一場戰爭中不幸隕落。
在那慘烈的一戰結束之後,黑暗神就在德蘭大陸上建立了和光明教廷相對立的黑暗教廷,發展起了自己的信仰。
在形式的壓迫下和對力量的渴求中,有不少人被魔氣改造成功的人都選擇了成為黑暗神的信徒,德蘭大陸被光明女神獨佔的時代徹底結束。
過了幾十年,又有許多神明來到了德蘭大陸,想要分一杯羹。
不過,那些都是後來的事了。
在希斐爾淪陷後的第二天,誰都沒有注意到,有兩個披著斗篷的一高一矮的身影,出現在了附近的一朵,穿過無數城鎮,向著永夜之森的方向靠近。
自從動亂開始,隨著秩序陷入混亂,人們變得越來越謹慎,這種隱藏自己身份的裝扮的人在德蘭大陸上比比皆是,誰也沒有興趣多看他們一眼。
這時候的德蘭大陸剛從嚴冬中脫離,空氣中還帶著一絲料峭的寒氣,和春日的生氣撕扯不休。
陽光很淡,落在人的身上,只能帶來一點稀薄的溫暖。
兩人走在佈滿了高大樹木的永夜之森裏,腳步卻顯得很閒適,似乎絲毫不懼怕這個傳言中吞噬了無數生靈的恐怖地方。
高個子的那個脫下兜帽,露出了深邃英俊的五官,一頭淺金色的發絲在陽光照射下顯得尤為柔軟。
他伸手脫下身旁矮一些的同伴的兜帽,一張有著漆黑眼瞳的清秀臉龐便露了出來。
如果有人看到這兩張臉,就會發現,這兩人赫然就是已經隕落在戰場上的光明聖子和聖騎士團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