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章被這一聲悶哼叫得喉頭發緊。
他定了定神,直接側身拉開車門,扯著青年的胳膊,將狀態明顯不對勁的青年一把塞了進去。
等自己也跟著上了車,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居然把一個完全不知道來歷的陌生人帶上了車。
謝時章:“……”
大概是不想讓青年繼續在外面露出那種誘人的模樣,所以才條件反射性地……
青年乖順地坐在座椅上,身上廉價的白襯衫被蹭得有點歪,一雙霧濛濛的桃花眼茫然地看著他,喃喃道:“先生……”
聲音又輕又淺,還隱約帶著一點說不清的意味。
謝時章和他視線相對,沉聲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我姓謝。”
男人的聲線低沉,此時不知為何帶著一絲莫名的沙啞,更顯性感,低音炮一樣落在人耳邊,讓人耳尖都忍不住發燙。
然而聽到男人說出的這兩個字,何晏面上繼續神色茫然雙頰泛紅,內裏卻猛然咯噔了一下。
姓謝?
……這讓他條件反射性地想到了謝圖。
不過這個世界上姓謝的人那麼多,這種巧合也不用太過在意。
於是他繼續順著男人的話,輕聲道:“謝先生。”
男人低聲“嗯”了一句,表示同意了他用這個稱呼自己。
因為放棄了用精神力抑制藥效,那股熱流已經湧遍了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讓他手軟腳軟,脊背微彎,像是沒骨頭一樣靠在後座椅背上。
這藥的效果比他想的要猛一點兒。
看他這幅模樣,謝時章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額頭。
有點燙,不過應該不是發燒。
他接著問道:“名字?”
何晏聽話地回答:“蘇遙。”
男人顯然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用帶著一絲沙啞的嗓音低聲重複了一遍:“……蘇遙。”
他這一世的愛人一看就身份不低的樣子,不知道娛樂圈一個十八線的小藝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何晏已經被藥效燒得腦子都開始發蒙了,被他低聲念了一句名字,更是熱得厲害。
心中湧起一股煩躁,他不想再耗下去,拉住男人的手,將臉頰埋入他溫熱的掌心中,輕聲叫道:“謝先生……”
謝時章想將手抽回來,但是青年握得很緊,指節都用力到泛白。
就像一隻餓急了的小倉鼠抓住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瓜子,一副堅決不肯鬆手的樣子。
他皺眉問道:“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情況嗎?蘇遙。”
但是青年完全不理會他的問話,只知道將越來越燙的臉頰埋在他掌心亂蹭,一頭黑髮都被自己弄得亂糟糟的,淩亂地搭在額頭上。
青年口中呼出的灼熱氣息噴在他掌根,似乎點燃了手腕處緩緩流動的靜脈血液,一股熱流順著血液流入胸腔,匯入心臟,讓他的心臟也跟著緊縮。
青年忽然抬起頭,將他的手往下拉,一雙濕漉漉的黑眸望著他,似乎是在低聲哀求他一樣,輕聲道:“謝先生,我很難受……”
男人的身體瞬間僵住了,包裹在挺括西裝下的肌肉猛然繃緊,整個人身上的氣息都變得晦暗不明起來。
一隻手被青年拉著,他用空閒的那只手從西裝外套裏掏出手機,劃亮螢幕,撥了個電話出去。
電話很快接通,那頭傳來一個成熟的男聲。
“劉先生,”他壓低聲音,言簡意賅道:“臨時有點事,今天不能赴約了。”
短暫停留在酒店門口的黑色轎車再次啟動,車身在酒店門口金碧輝煌的燈光照射下劃過一道刺目的反光,平穩地匯入路上的車水馬龍中。
……
大約半個小時後,轎車在一處豪宅面前停下。
這棟占地面積極廣的別墅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了,即使保養的極好,也還是留存著一種古舊的韻味。
車門被司機從外面拉開,謝時章扶著從何晏從車上下來。
青年已經軟成了一根麵條,不過因為剛剛已經在車上稍微發洩了一下的原因,倒也沒有在大庭觀眾之下露出不雅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穿的太薄,冷風一吹,青年就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往他身邊蹭了蹭。
他伸手將攬住青年單薄的肩膀,稍稍為他擋住了一些風,然後快速往前走到門前,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阿姨連忙來到門口,“先生,你,嗯——”
看到男人懷裏還形容親密地攬著一個面容稱得上清秀的青年,阿姨的眼睛猛地瞪大了,話說到一半卡在那裏,顯然沒能反應過來。
先生居然帶人回家了?
她在謝家幹了整整三年的活,謝先生都是形單影隻的,外面說不準,但家裏是從來沒帶回來過人的。
而且先生懷裏那個青年面色潮紅,神色曖昧,怎麼看都是一副……
謝時章出聲提醒:“給他拿一雙新拖鞋。”
阿姨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找了一雙新拖鞋出來,和他的拖鞋一起放在玄關處。
謝時章的視線在那對毛茸茸的新拖鞋上停留了數秒。
那是一雙淺黃色的拖鞋,圓乎乎的,鞋面上還綴著兩隻小小的倉鼠耳朵,短短圓圓的往上翹著。
嗯……他家裏還有這種風格的拖鞋?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些小細節的時候。
青年的狀態顯然不是很穩定,為了防止這人換個鞋一頭栽倒在這裏,他乾脆讓青年自己扶著牆,然後蹲下身褪去青年腳上的白色球鞋,捏著纖細的腳踝給他穿上那雙毛茸茸的倉鼠拖鞋。
被伺候著穿鞋的人倒是很配合,垂著眼往下看,讓抬腳抬腳,一點兒不掙扎。
他這一連串動作做的自然而然,直到做完了才察覺出一絲不對味兒。
——他什麼時候是個這麼體貼的人了?
阿姨站在一旁,抑制不住地露出了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謝時章掃了她一眼,淡聲道:“去煮一碗醒酒湯,送到我房裏。”
說完就扶著青年的上臂,帶著他上了樓。
阿姨應了一聲,在原地站了半晌,才一臉魔幻地進了廚房。
因為主人家時常需要應酬,所以家中做醒酒湯的材料一應俱全,阿姨很快忙活開了。
謝時章把人放在床上,扯開領帶,脫下西裝外套,想先去洗個澡。
他有一點兒輕微的潔癖,在外面待了一天,無法接受自己帶著一身灰塵上床。
當然,因為外面還有人等著,再加上他也已經被撩撥出了火,他決定今天在浴室裏草草衝上幾下就出來。
然而坐在床邊的青年卻不肯放他離開,他剛準備轉身離開,青年就動作迅速地摟住了他的腰,
沒有了冷硬西裝外套的阻隔,只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衫,青年口中的熱氣不斷吐在他身上,激得那裏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揉了揉青年的發絲,聲音中的沙啞已經完全遮掩不住:“我先去洗個澡。”
青年卻絲毫不肯通融,而是將臉在他硬如石塊的肌肉上蹭了蹭,無理取鬧道:“謝先生……我們能一起洗嗎?”
何晏覺得很熱。
雖然剛剛在車上男人幫了他一次,可那一下更像是飲鴆止渴,不僅沒能讓他體內的熱潮消退,反而讓它們洶湧得更加厲害。
謝時章低垂著的眼眸中一片晦暗,指尖深深插入青年淩亂的發絲中,啞聲道:“……可以。”
他本來還想體貼一下青年,但既然青年那麼主動,他也沒有推拒的必要了。
……
醒酒湯煮好後,阿姨細心地用小風扇吹涼了些,讓它變成恰好能入口的溫度,用託盤盛著小心地端上了樓。
她騰出一隻手輕輕敲響房門,“先生。”
沒有動靜。
又敲了兩下,房間裏依舊是一片寂靜。
阿姨放下手,低頭看了看託盤裏已經被先生遺忘了的淡褐色湯汁,眼中浮現出一抹高深莫測。
她將走廊上的燈按滅,從主臥門前悄然離開。
……
時鐘走到深夜兩點,房間裏的混亂剛剛結束,何晏已經累得一頭栽倒在枕頭上,睡得神志不清了。
枕頭上熟悉的薄荷味讓他十分安心,整個人沉浸在黑甜的夢鄉裏無法醒來。
因為過於疲憊,他喉間發出細微的呼嚕聲,不仔細聽根本無法察覺。
謝時章沒有睡,床頭昏暗的燈盞剛剛滅了,厚實的窗簾也閉合的嚴嚴實實,房間裏一片漆黑。
身上一片汗濕,理智告訴他應該去立刻洗個澡,順帶著給同樣一身粘膩的青年也衝洗一下,但因為不捨得放開已經累得打呼的青年,也就難得放縱自己這樣一身狼狽地躺在了床上。
也許是在藥效的作用下,青年雖然表現得大膽又纏人,實際卻意外的青澀。
——完全是在不計後果地瞎撩撥人。
家裏一貫是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他又不捨得將這瘦弱的人弄傷,實在是磨了很久,最後冷汗都流了一頭。
循著細微的呼嚕聲,他摸上青年喉間突出的喉結,在上面有一下沒一下的蹭著。
青年似乎是被他捏煩了,微微挪了挪腦袋,將自己往下縮了縮,身體微微蜷著,大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裏。
他將被子往下面扯了扯,防止青年將自己悶死。
忽然一道鈴聲突兀地在寂靜的深夜裏響了起來,高亢的流行歌曲的旋律發出擾人的動靜,一道亮光從地板上射出,模糊地映照出床上相擁的人影。
——這不是他的手機鈴聲。
正睡得舒服的青年似乎是被徹底激怒了,喉間發出一聲不滿的悶哼,像一隻氣鼓鼓的小倉鼠一樣,一頭埋進他懷裏。
眼看著青年就要被吵醒,謝時章一隻手捂著懷中青年的耳朵,一隻手在地上的衣物中摸索著,將不停吵鬧的手機從牛仔褲口袋中掏出來。
他正想點拒絕的時候,那邊卻忽然主動掛了,發出“嘟”的短促一聲。
鈴聲戛然而止。
青年無意識地嘟囔了兩聲,徹底安靜下來。
他剛打算將手機按滅,卻在看到來電顯示的一瞬間,動作猛然頓住了。
鎖屏介面上清清楚楚地顯示他大侄子的名字:謝圖。
手機螢幕發出的白色冷光照在他臉上,加深了他五官的輪廓,無端顯出了幾分陰沉。
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微微收縮,視線在手機螢幕上停留了半晌,最終落在懷中那顆發絲淩亂的黑色頭顱上。
數秒後,無人操作的手機螢幕自動熄滅,唯一的光源消失,房間裏重新歸於黑沉寂靜。
……
第二天,何晏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男人已經不在了,只留下圍繞在身旁的淺淡薄荷氣息。
他微微側了側頭,撈起旁邊的枕頭蓋在自己臉上,又迷迷糊糊地眯了半天,才徹底清醒過來。
身上很酸,特別是從床上坐起身的一瞬間,骨縫深處傳來一股鑽心的酸痛,簡直讓他有一種腰都要斷掉的恐怖感覺。
他眼前一黑,扶著腰在床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用精神力給自己舒緩了一下,才緩過來勁。
真是撩人一時爽,做完火葬場。
不過這具身體的身體素質實在太爛也是一個原因。
蘇遙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宅男,性格雖然談不上孤僻,但也十分沉悶。
因為只是一個不受公司重視的十八線,所以平時工作也並不多,沒戲的時候他就宅在家裏,看看劇或者刷刷小說,總之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長時間的缺乏運動,就導致了像昨天一樣,一下子運動得太激烈,整個人就像去了半條命一樣。
昨天腦子發暈,沒精力仔細打量這個房間,現在清醒了,他也就慢悠悠地打量了起來。
這間臥房很大,但是也很空,所有東西都井井有條地放在該在的位置,簡潔俐落,基本沒有多餘的裝飾物。
底色是沉穩的灰色,一股性冷淡的氣息撲面而來。
當然,現在還在腰痛的何晏無比清晰地知道,男人絕對跟性冷淡這三個字扯不上關係。
窗簾的遮光度很好,只有一點稀薄的日光通過縫隙照了進來,看不出時間。
總之不會早到哪里去。
何晏在找自己的手機。
他沒穿衣服。
依稀記得昨天衣服都被亂糟糟地扔在了地板上,但現在地板上乾乾淨淨,他又掀開了被子,在床上搜尋了一番,依舊沒能找到自己衣物的蹤跡。
倒是在床頭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點開一看,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了。
……他也是睡得夠久。
正準備將手機按滅,又忽然看到一條未接來電。
聯繫人那欄顯示的是謝圖,來電時間是半夜兩點。
那個時候……他應該是完全睡死過去了,根本沒聽見動靜,不知道男人看到這通電話了沒有。
謝圖在C市的上層圈子裏應該還是很有名的。
抬手揉了揉隱隱發漲的腦袋,何晏放棄了繼續思考這個問題。
算了,反正那份包養合約他還沒給謝圖,嚴格來說,現在他們之間的包養關係根本不成立。
等他把那份合約人道毀滅之後,也就徹底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樣想著,何晏準備先起床。
他的衣物看起來是徹底從房間裏神秘消失了,不知道是被拿去洗了還是直接扔了,無奈之下,他只好下了床去男人的衣櫃裏翻找。
房間中的空調保持著恒溫,所以不穿衣服待在這裏也並不冷。
男人的衣櫃中大多數都是黑色、灰色的正裝,而且尺寸都比他應該穿的大了整整一圈。
何晏勉強從裏面挑出了一件款式簡單的圓領白T恤和一條休閒款的短褲。
T恤有點大了,直接蓋到了大腿根。
原本應該沒過膝蓋的駝色短褲穿在身上則直接成了七分褲,還好這個褲子是系帶子的,才不至於從身上滑下來。
乾淨的衣物上滿是洗滌劑的味道,但是依靠著敏銳的嗅覺,仍然能聞到一股很淡的、混雜著煙草味的薄荷草氣息。
衛生間裏倒是有準備好的嶄新的洗漱工具,放在很顯眼的地方,連拆開都沒拆開。
洗漱完畢後,他把手機塞到寬鬆的褲兜裏,推開主臥的門,循著昨晚的記憶下了樓。
男人果然在客廳裏,正坐在沙發上,手中拿著一份薄薄的檔翻看著,旁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聽到他下樓的腳步聲,男人抬起頭來,然後將手中的檔往茶几上一放,發出“啪”的一聲。
男人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數秒,灰藍色的眼眸中浮現出一抹不明的意味,而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
他拍了拍身旁的沙發,對著何晏溫聲道:“過來。”
何晏聽話地走過去,在男人身邊坐下了。
雖然沙發很軟,但屁股著力的一瞬間,那個被使用過的地方還是傳來一股酸痛。
男人見他皺起了眉頭,主動伸手,用溫熱的掌心給他揉了揉腰,關心地問道:“很疼嗎?”
然而何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視線落在茶几上,陷入沉思。
……茶几上扔著的那玩意兒他怎麼感覺有點眼熟?
白底黑字,上面赫然寫著“貼身助理合約”幾個大字。
何晏:“……”
這不是——他和謝圖那份還沒來得及銷毀的包養合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