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今天要拍的定妝照很簡單,換上男三在劇中常穿的那套內侍服,在攝影師的指揮下站在原地擺了幾個姿勢,露出該露的表情,攝影師就揮揮手表示結束了。
因為他一直狀態線上,攝影師拍的很順手,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裏就拍了幾十張。
不過這幾十張照片後期還要經過挑選,選出一張最合適的,再加上P背景修圖,沒有幾天的時間是放不出去的。
正巧今天他要拍的戲也是需要穿這一身衣服的,拍完定妝照也不用換衣服,去化妝間稍微補了一下妝,直接就上場了。
他上午只有一場戲,只拍了兩遍就過了,NG的一次還是因為對手的女演員走位沒走好。
拍完他的這一場,上午剩下的都是周錚和越洲的對手戲。
何晏無聊得沒地方可去,就坐在一旁刷手機,時不時抬眼看看場中的情況。
助理將一杯冒著熱氣的飲料放到桌子上,往他這邊推了推,小聲說:“蘇先生,天氣有點冷,給您買了一杯可哥。”
何晏說了一句“謝謝”,將吸管拆開插入飲料蓋上的小口上,慢慢喝了起來。可哥稍微有點燙,順著喉管流入胃中,彷彿將整個身體都染的溫暖了起來。
他剛剛拍的是一場湖裏的戲,現在還沒入夏,空氣中帶著一絲春末的微涼,他身體素質又不算特別好,雖然拍完後就立即擦幹身上的水跡換了新衣服,現在還是感覺有點兒冷。
這個助理實在是很細心,將他的整個生活都包攬了,幾乎是面面俱到,也不知道謝時章究竟給他開了多少工資。
他小口小口地吸著口中的飲料,保持著身體微微蜷縮在椅子裏的姿勢,看著場中的情況。
越洲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有些不太狀態。他原本在演技上就比不過周錚那個拿了不知道多少影帝獎盃的怪物,即使周錚沒有壓戲的習慣,兩人對戲的時候越洲也難免會顯得有點偏弱。
今天則徹底變成了災難,這一場戲本來就是男一和男二之間的一個小**對手戲,越洲頻頻掉鏈子,跟不上周錚的節奏,就算後面周錚特意放緩節奏帶了帶他,也還是不行。
這一場戲一連NG了十一次,就連一向以有耐心著稱的周導也坐不住了,他親自拿著劇本和越洲講了半小時的戲,最後拍出來的效果還是差強人意。
沒辦法,這場戲馬虎不得,最後只好先跳過,等到以後越洲有狀態的時候再拍。
這一通折騰下來,很快就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
今天的戲拍的艱難,周導被梗的也沒什麼胃口,匆匆扒了兩口飯就去找自己的男三了,結果找了一圈沒看到人影,抓了兩個劇組工作人員問,也都不知道人溜去哪了,直接給蘇遙打了個電話,才問到他正躲在休息室吃飯呢。
奇了,以往蘇遙都是跟著劇組在外面吃,今天怎麼藏這麼嚴實。
周導推門進去後,便瞬間明白了他躲起來的原因。
他的男三正坐在沙發上,微微彎著腰,面前的桌子上依次擺著水晶蝦仁、清炒竹筍、小酥肉……足足有七八道,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比劇組訂的盒飯好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
要是在外面吃得這麼豐盛,免不得要被人圍觀。根據他這一個多月的瞭解,蘇遙是一個很愛安靜、不喜歡受到別人關注的人,根本沒見過他主動和別人搭話,沒戲的時候也不瞎跑,基本上都是在一旁看別人演戲或者回房間休息。
周導將門關上,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調侃他:“吃獨食呢?”
何晏咽下口中的蝦仁,點點頭,然後真心實意地地邀請他:“周導也吃點。”
男人給他點的這一頓午飯分量實在是太高,這具身體的食量不大,他只吃了五分之一就感覺吃不下了,周導進來的時候,他正準備放下筷子。
“這怎麼好……”
雖然嘴裏推脫著,但看著這一桌還沒被動多少筷子、散發著誘惑味道的飯菜,周導肚子裏的饞蟲已經被勾了起來。
劇組的盒飯雖然客觀地說味道也可以,但是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跟這種一看就是大飯店精心做出的飯菜相比的,更何況他剛剛也並沒有吃飽。
但是轉念一想,先前蘇遙安分待在劇組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好的伙食,出去了一趟後待遇才忽然上升的……想到這一頓極其豐盛的午餐指不定是用什麼代價換來的,再看看蘇遙那瘦弱的小身板,他就忽然下不去口了。
他搖了搖頭,眼眸中似乎帶上了一抹感慨世事的滄桑,原本充滿敷衍的拒絕語氣也猛然堅定了起來:“……不了不了,還不至於淪落到和你一個小輩搶吃的,要我說你也確實是太瘦了,應該多吃點補補身體。”
似乎作文藝工作的人總是特別多愁善感,而且容易陷入腦補……何晏裝作沒有發現周導不對勁的眼神,放下筷子,小聲說道:“謝謝導演關心。”
說完端起旁邊的粥,小口地喝了起來。
因為長期的飲食不規律,這具身體是有著慢性胃病的。原本何晏是沒有發現的,還是前天和男人鬧得太厲害大半天沒吃上飯,才忽然感覺胃疼。
犯了那一次病之後,男人就勒令他一定要在吃完飯後喝上一碗養胃的粥,還讓助理監督,不然回來就會好好“懲罰”他。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男人口中的“懲罰”,絕對不會是什麼正經東西。
他喝著粥,周導在那邊自顧自地和他商量著:“越洲今天狀態不對,先把你明天的那一場戲提到今天拍,有問題嗎?”
何晏在喝粥的空隙中隨意回了一句:“我都可以。”
周導欣慰地看了自己正在乖乖喝粥的男三一眼,他一開始以為開拍之後最不好帶的蘇遙居然是最省心的,倒是原本覺得沒什麼大問題的越洲,在狀態穩定的周錚和蘇遙的襯托下,越發顯得不走心。
蘇遙帶資進組還這麼乖巧省心,越洲倒是拿了他幾百萬的片酬,結果看看這發揮出的都是什麼水準?
連人家蘇遙的一半都沒有,更不要說周錚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囑咐道:“那你慢慢吃,服裝那裏已經通知過了,吃完飯休息一會兒,一點半的時候去換衣服,我先出去了。”
他本來還想跟蘇遙談談下午要拍的戲,結果滿屋子的香味都在不擇手段地勾引著他的舌頭,這個房間是待不下去了。
何晏捧著碗,禮貌地跟他告別:“導演慢走。”
周導感覺自己雖然人走出了休息室,但是靈魂卻仍然留在那裏,他在腦海中默默回味著飯菜的香氣,堅定了今晚點外賣吃頓好的的決心!
他回到場地旁,翻開劇本找到下午要拍的部分,細細地看著,不時在上面修改著一些細節,覺得不滿意又劃掉重寫。
準備提前的這一場戲是劇裏的一個小**,同樣非常重要。
腦海中靈光一閃,隱約摸到了一個想法,他正想把這個想法記錄下來,就聽到一個聲音在自己耳邊突兀地響起:“周導,商量個事——”
思路被打斷,徒勞地沉思了近半分鐘後還是沒能想起那一閃而過的靈感,周導不滿地皺了皺眉。
他撩起眼皮看向來人,語氣中也帶上了一絲不耐煩:“什麼事?”
今天真是諸事不順。
來人是越洲的經紀人,猛一撞見他這麼難看的臉色也意識到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但也不得不得硬著頭皮說道:“是這樣的,我們洲洲的粉絲想來探班,問問您能不能組織一下。”
周導拍電影一向有個習慣,就是不喜歡過多的曝光,以往投資方為了宣傳往往會要求他配合媒體炒熱度,但這次的投資方像是得了健忘症一樣,根本沒提這茬——如果不是考慮到對方一把年紀了還對他嫩得能掐出水的男三下手,他倒是還挺欣賞對方的。
於是他便徹底放飛自我,從開拍到現在都沒有答應任何一家媒體進劇組採訪的要求,整整一個月裏只允許周錚的粉絲來探過一次班。
娛樂圈拿過影帝的人不少,但人氣高成越洲這樣的卻不多,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越洲一直以來的曝光度都居高不下。
越洲進組後忙於拍戲分身乏術,周導又不允許演員在微博透露太多劇組的情況,並且嚴禁演員之間炒緋聞,眼看著越洲這段時間越洲的曝光度直線下降,公司那邊便讓他來跟劇組商量商量粉絲探班的事。
到時候讓越洲收斂脾氣表現得平易近人點,順便還能炒一下寵粉的人設。
然而周導根本連考慮都沒考慮,一口回絕道:“不行。”
戲拍成這樣還想著跟他提要求,也不知道誰給他的自信?
經紀人還想商量:“這都開拍一個月了……再說周先生那邊也探過班了。”
言下之意就是:都是主演,您不能厚此薄彼啊周導。
周導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冷淡道:“等越洲的演技什麼時候能趕上周錚了,再跟我來談這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們還是做夢去吧。
經紀人吃了一個極其紮心的軟釘子,卻不得不陪著笑:“不好意思,是我沒考慮周全。”
沒辦法,在劇組裏,導演和編劇可以說是捏著演員的生殺大權,一個不滿給演員穿小鞋砍幾場戲,誰也沒處說理去。
周導被活生生毀了一個好點子,懶得理他,隨口道:“知道就行,好好演戲,別想太多。”
經紀人:“……”
提前到下午的戲是一場群像戲,拍這種大場面尤其折磨人,雖然主演沒問題,但總有配角在不斷地掉鏈子,何晏一直陪著他們折騰到日頭將落才終於拍完。
本來這場拍完今天就沒何晏什麼事了,他就可以拍拍屁股回酒店和自己的金主浪了,但準備收工時卻忽然下起了雨,周導考慮了幾分鐘,想起還有一場雨中的小**戲份,便對著何晏招招手:“來來來,還有體力嗎?”
何晏點點頭。
周導把劇本塞給他,“這場是單人戲,不長,你的話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先看看劇本,可以的話我們順手拍了。”
何晏接過劇本翻看了起來。
周導指名要拍的,是男三徹底動搖、決定幫助小皇帝的一場戲。
那是一個細雨伶仃的夜晚,小皇帝為了立威,當著所有奴才的面,不由分說地將輕慢過自己的一個小宮女一劍刺死,血流滿了整個臺階。自此再也沒有人敢對這個年幼的帝王有一絲不敬。
但那天回到寢宮,方才還囂張跋扈的小皇帝,一轉眼卻又一個人捂著被子哭得抽抽噎噎,又不敢叫人聽見,時不時便會梗一下,聽起來可憐極了。
他就站在落著雨的窗外,雨越來越大,順著濕淋淋的葉子打在他身上,將他身上繡著暗色花紋的內侍服都染得濕透。
屋裏傳來的細微哭聲,像一頭絕望的小獸,在困境中發出不敢聲張的哀鳴。
就像三歲的他在訓練營中第一次殺了自己的同伴,驚悸得整整一天精神恍惚,連飯都吃不下。
這一幕裏小皇帝和男三的戲份是分開拍攝的,演小皇帝的演員今天沒來,何晏今天要拍的就是男三站在窗外的這一部分。
這是一場純粹的內心戲,何晏要做的就是通過眼神表現出男三心態上的轉變。
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在精神力的加持下,他的演技簡直穩定得像一台精密的機器。
在無限拉近的鏡頭下,他站在越來越大的雨中,望著漆黑一片的窗內,眉目間如同雕刻了冰雪,垂眼看著窗內幼童的目光漠然而冰冷,卻在眼底最深處悄然浮現出一抹隱秘的傷痛和茫然。
在開拍之前,他拿著劇本翻看的時候,謝時章給他安排的那個什麼都管的助理抬頭看了看天上越下越大的雨,有點兒擔憂地勸他,“蘇先生,上午已經拍了一場湖裏的戲份了,現在又要淋雨,是不是太過了?我去和周導商量一下,過兩天再拍吧。”
何晏倒不是很在意:“這場戲很短,沒事。”
當時他是真的覺得不會有什麼大問題,蘇遙的身體雖然不算好,但也不至於淋一下雨就會嬌弱地暈倒。
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助理的烏鴉嘴太靈驗,這一晚回到酒店後就出事了。
男人將他壓在柔軟的大床上,溫熱的唇瓣在他額頭上停留了數秒,按照男人的習慣,接下來就是鼻尖、嘴唇、下巴,然後就是不可言說的一些部位……但是這一次,他卻忽然停在那裏不動了,還接連深深吻了好幾下,像是在確認什麼一樣。
男人從他身上起身,從房間的醫藥箱裏找出一支溫度計,仔細消毒後讓他張開嘴,“含著。”
五分鐘後抽出來一看:三十八度四。
口含溫度計量出的正常體溫應該在三十七度五以下,這個溫度表明了——他在發燒,並且不算低。
男人將他仔細地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我叫醫生來。”
何晏掙扎著將兩隻手伸出來,提議道:“不用這麼麻煩,燒得不高,吃點兒藥就行了。”
男人一口回絕,口氣是罕見的冷淡:“閉嘴,我還沒跟你算冒雨拍戲的賬呢。”
何晏:“……”
看著男人皺得能夾死蒼蠅的眉頭,不知為何,他心中忽然閃過一點兒微不可查的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