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葉舟聞到了一股無法忽視的味道,那股味道被被衝進來的風雪稀釋了一部分,但仍然固執地往他鼻端鑽去。
類似的味道,他從前在某些特殊時期妖獸身上聞到過。
那時候他只覺得這種含著特殊暗示的味道這種噁心又粘膩,每次遇到了都會立即避開,但當這種氣息出現在他師尊身上時,他卻在其中嗅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蜜,恨不得再湊近些仔細聞聞才好。
廖葉舟喉結滾了滾,又一團風雪砸到他身上,他這才回過神來,抬手將洞府門口的陣法關好,開始往裏面走。
他走的非常慢,每往前挪動一步,呼吸就忍不住加重一分。
等到他終於走到自己師尊旁邊的時候,氣息已經雜亂無比了。
他蹲下身,一側的膝蓋抵在地上,脊背微微往下彎,對上了師尊半開的雙眼。
和師尊對視了半分鐘後,廖葉舟確定,雖然他師尊看著是醒了,但其實並沒有恢復意識。
那雙在平時彷彿雕刻著風雪一般的漆黑眼眸,此時的焦距完全是是渙散的,含著一層淺淡的水霧,將他的面容都襯得溫和了許多,再加上他此時狼狽的狀態,彷彿從高高在上的神壇上走了下來。
廖葉舟伸手撥弄了兩下師尊纖長的鴉羽,那人呆呆的,被他戲弄了也只是反射性地閉了閉眼,很快又睜開看著他,似乎是在注視著他一般,只是眸子中仍然沒有焦距,顯得十分無害,一點兒都沒有平時的威勢。
廖葉舟被他這一眼看得又是喉頭一緊,他將手從師尊的眼睛上移開,頓了兩下後快速往下滑,一把攥住了師尊的尾巴根!
妖獸的尾巴大多都是摸不得的,一摸就會炸毛,尾根更是其中其中的重災區,廖葉舟這一攥,師尊的尾巴便瞬間繃緊了,抖了兩下,身體也蜷縮得更厲害,喉間發出一聲被驚嚇到般的嗚咽。
……似乎還造成了一些別的後果。
那股味道突然變得濃烈了起來,其中夾雜了一些微妙的腥氣。
廖葉舟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從尾巴根一直禿嚕到尾巴尖那裏,將整根順滑的尾巴背面都摸了一遍。
最後拎著尾巴尖將已經被擼的使不出力氣的整根尾巴拎起來,從師尊身前移開,露出被它蓋著的東西。
他看了一會兒,直將自己的小師尊看得又有生氣的架勢,終於低聲說出了回來以後的第一句話,“師尊真不乖,”他又去那根被他移到一旁的尾巴上摸索,在靠近尖端的內側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樣的觸感,聲音中滿是暗啞,“……將自己的尾巴都哭髒了。”
他裝模做樣地用指尖在上面擦了兩下,結果越擦越髒,甚至擦得滿身都是。
然而在小師尊快要再次被氣哭的時候,他卻忽然不擦了,喃喃道:“瞧我這記性,不應該用這具身體的……”
然後換回了自己原來那具渡劫期的身體,用更溫和的方法,將已經化在他經脈中的那部分赤炎草一點點送到師尊體內。
即使是已經有了緩衝,赤炎草和無相寒蘿在體內融合的過程也並不好受,讓師尊的眉頭都緊緊皺了起來,小師尊生個氣也有氣無力、要哭不哭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即使廖葉舟壓抑著心情儘量柔和地安撫哄弄著,也沒能緩解多少。
沒辦法,為了讓師尊能不那麼痛苦,他只好分出神識驅使著另一具身體,每將赤炎草往師尊體內送進去一些,就連忙用另一具身體讓師尊吸收一些溫和而純粹的水靈力。
水靈力是所有靈力中最溫和包容的一種,在不同屬性的東西相互融合時,能夠起到很大的緩衝作用。
如此反復了不知道多少次,師尊的眉頭終於散開了大半。
按照沒有人為干預的速度,赤炎草和無相寒蘿要經過一百年才能徹底融合,不過他們顯然是不能在這裏待上整整一百年的,於是身為師尊最信任的徒弟,廖葉舟顧不得自己的身體,腦海中只知道要爭分奪秒地為師尊治傷。
而他的師尊即使是在意識不清中,想必也十分諒解他的一番苦心,不僅乖順地勾著他的頸子配合治療,時不時還會睜著霧濛濛的漆黑眼眸,無聲地鼓勵他。
廖葉舟給師尊治傷治得太辛苦,原本就不怎麼正直的心性更是直接被他扔到了不知道哪個角落中、蒙上了多少層灰塵,被師尊用這樣的眼神一掃,就忍不住在衝動之下探出神識,試圖用神識和師尊雙修。
對於修士而言,肉體上的歡愉其實是次要的,最本源的神識交纏,能引發更深程度的愉悅。
可識海是修士最脆弱的地方,哪怕是受到一點兒傷害,想要恢復都極其困難,所以除了絕對信任的人之外,輕易不對他人開放。
哪怕是道侶之間,也有很多從不用神識雙修。
廖葉舟剛將神識探到師尊的識海邊緣,便有些後悔了。
他與原來的肉身融合後,神識也跟著一併增長到了渡劫中期,他的師尊又處於這種神志不清、防備不足的狀態,若是他有心,強行將神識送入師尊識海中也並不算得上困難,可到底帶著幾分強迫的意味。
雖然他迫切地想要擁有師尊的一切,用神識卷住師尊的,彼此交融、密不可分,可若是用這種強迫的手段,他那表面上看起來冷漠無比、實則有著自己驕傲的師尊絕不可能原諒他。
然而在他正準備將神識抽回來的時候,卻有一股冰冰涼涼的神識在他神識上蹭了一下,隨即又縮了回去,像一隻撓人的小貓爪子。
廖葉舟被這一下撓懵了,似乎不敢相信般,連身體也不知道動彈,被師尊催促般地用尾巴不輕不重地在胸膛上抽了一下,才恍然回了神。
“師尊。”他舔了舔唇瓣,低低地叫了一聲。
他試探著將神識探入師尊識海中,只遭到了一股輕微到可以完全忽略不記的阻礙,就一路暢通無阻地摸到了識海深處,然後一股腦地用自己的神識纏住師尊的。
師尊的神識被他這一下衝擊的顫抖了起來,彷彿承受不了一般,想要往後縮。
然而已經捉到手中的神識哪有放走的的道理,於是廖葉舟不僅沒有鬆開神識的禁錮,反而收的更緊了些,不讓那反復無常、撩了又不想負責的神識溜走。
師尊潛意識中也是不排斥自己的……他腦海中被這一個認知占滿了,於是便更加努力地為師尊治傷。
當真是師徒情深,可為修真界楷模。
……
三年一閃而逝。
北域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也不分季節,這裏除了凜冽刺骨的寒風,就只有從來沒停止過飄落的雪,天地間都是純然到近乎冷漠的白茫。
三位魔尊之中,琉焰尊者的地盤是最靠近北部的,埋骨之地更是位於北域至北,整個修真界中最為寒冷的地方。
因為環境太過於惡劣,染了嚴寒的風的威力堪比最鋒利的刀刃,所以在這裏幾乎見不到什麼高大的植物,大多數都是彎著身軀在雪地中求生,枝幹呈現出崎嶇的面貌來,被冰雪一裹,也看不出原貌來。
妖獸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出現,它們在厚厚的雪層中打了洞築了巢,沒事的時候就窩在漆黑的雪地下節省體力,只有缺少食物時才會爬出洞口,四處搜尋可以入口的生物。
當然,若是有人或者妖獸碰巧從他們頭頂的雪地上路過,這些妖獸也不介意從雪地中鑽出來,給自己增加一些儲備糧。
在這裏,每一口食物都是彌足珍貴的。
有一隻鳥雀很輕地落在一株低矮的植物上,它神態疲憊,想要待在這裏稍作休息。
這時候,一隻雪鼠從雪地中悄無聲息探出雪白的小腦袋,它的眼睛很小,這是為了在一片白色中隱藏自己。它觀察了半晌,在然後在瞬息之間躍了起來,嘴巴張開到不可思議的角度,準確地咬住了足有它半個身體大的鳥雀。
只是那一口咬得有些偏,那只鳥雀也不是好惹的,鋒利的爪子穿透了雪鼠厚厚的皮毛,在它皮上劃開一道傷痕,霎時間便有血液流了出來。
雪鼠被這一爪撓破了相,但仍死死咬著口中的獵物,這一道傷口只劃破了表皮,並不會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而口中的獵物掙扎的力度卻越來越小,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
然而就在它耐心地等待著獵物停止掙扎的時候,上方卻劃過一道極其危險的氣息。
雪鼠的實力並不強,無論是在體型上還是習性上都占不了什麼優勢,之所以能在北域牢固地生存了那麼久,是因為它們驚人的咬合力和對危險敏銳的感知力。
此時憑藉著這敏銳的感知力,雪鼠感覺到了有同一個絕對違抗不了的存在正飛速地向這裏靠近,它受到了驚嚇,反射性地想要裝死,咬合的力道也不自覺地鬆了一些,於是口中的獵物趁機一蹬腿,就從它口中脫了出去。
——臨走前還又撓了他一爪子。
但是雪鼠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它將兩顆芝麻粒一般大小的眼睛一閉,身體往前一倒,整只鼠和雪地融為一體,氣息也微弱的幾乎察覺不到。
如果不是特意落下來查看,一般的妖獸並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那股危險的氣息顯然沒有精力注意它,接近的快,離開的更快,等到那股氣息徹底消失後,雪鼠才從雪地上爬起來,用爪子扒拉了兩下自己臉上已經被結了冰的血跡,左右張望了兩眼,然後垂頭喪氣地鑽回了自己的窩。
出來一趟不僅沒能抓到儲備糧,還被儲備糧傷到了,果然還是應該在窩裏安分待著。
……
半柱香後,琉焰魔尊已經足足百年沒有過動靜的宮殿忽然生出一抹波動,只是這抹波動消失的極快,宮殿中的大部分人還沒有來得及察覺,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只有琉焰魔尊的幾位心腹,才捕捉到了這絲動靜。
一處偏殿內,於靈正在查看下屬呈上來的賬務。
她容貌極盛,面色卻十分冷肅,身上的氣勢將等在一旁的修士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這位於靈真人雖然不是修為最高的一位,卻是最得琉焰魔尊信任的一位,琉焰魔尊一百多年沒有回來過,這宮中的賬務,以及領地內的稅收等,都是由這位掌管的。
在賬務查到一半的時候,於靈瞳孔忽然一陣緊縮。
她頓了一下,對下屬道:“今日先到這裏,等我喚你了再來。”
下屬看她這樣便知道有急事,也不敢多說什麼,就退了出去。
於靈從自己的偏殿中走了出來,繞過曲折環繞的回廊、磅礴林立的宮殿,一步步走到了主殿的門前。
有幾人比她快了一步,已經等在了那裏。
她走到那幾個人旁邊,有人側頭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味不明道:“尊者回來了。”
於靈沒有接話。
尊者消失了一百多年的時間。琉焰在外界上百年不露面是很正常的事,但奇怪的是,這位北域的主人之一,在這一百年間,甚至連自己的宮殿都沒有回過。
雖然平素他們尊者也是當慣了甩手掌櫃的,但也從來沒消失過這麼久。
於是不免有人生出了別的心思,甚至還有人早早地打算好了,要是琉焰隕落了,該轉投哪位魔尊麾下。
當自己的主子出了事,大多數魔修都會果斷地選擇另尋下家,這並不能稱得上不忠心,只是人的趨利本能在作祟,其實人人都有這種本能,只是魔修們普遍將其表現得要更明顯一些。
幾人在主殿外等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才被喚入了其中。
廖葉舟簡單地向於靈詢問了一番近百年間領地內的事務後,沒有再和別的下屬單獨交談,就讓他們離開了。
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
幾人走出主殿,面面相覷了一番,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難以言喻的複雜。
如果他們的感知沒有集體出錯的話,尊者身上的威勢,比上次見到時增加了不止一點半點……怕是已經到了渡劫中期!
要知道,從大乘期開始,每一個小階段的突破就會變得異常艱難,到達渡劫期後,則完全是要靠大氣運,才有突破的可能,在一個階段卡上上千年都是常事。
——在這短短的一百年中,尊者究竟得到了什麼機遇?
若是讓他們尊者親自回答這個問題的話,大抵是有兩個。
第一個機遇,就是埋骨之地的那株赤炎草,雖然因為其功效太過霸道導致他元神離體,過了一段很是淒慘的生活,但同時給他帶來的好處也是巨大的。
第二個機遇,就是他那位真身是一隻妖狐的師尊。
修為相當的人雙修,雙方獲得的好處都是巨大的的,而且在他和師尊靈力和神識交纏的過程中,還將彼此體內的兩株靈草都徹底消化了,兩人的修為均是往上躥升了一大截。
他師尊的修為原本在渡劫初期,經歷了這這一番雙修之後,現在已經摸到了渡劫初期和中期的屏障,只差一點兒機緣,就能進入渡劫中期。
他則是徹底將修為鞏固在了渡劫中期,現在就是北域之中的其他兩位魔尊聯起手來,也很難與他抗衡。
當然,修為上的提升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師尊本身,對他而言已經是一件彌足珍貴的寶物了。
不過,如何應付清醒後的師尊還是個問題。
無相寒蘿的毒性已解,他師尊隨時可能清醒過來。
等到師尊清醒之後記憶回復,在之前的半年中,他對師尊做的些事,以及他的身份,恐怕都瞞不住了。
想到自己情到濃時說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葷話,什麼“師尊哭得真好聽”、“師尊想吃就主動點”、“師尊用尾巴蹭得自己舒服嗎”之類的,廖葉舟就很難平靜下來。
“……”
雖然他離開之前已經將陣法都加固了一遍,但他師尊也同樣是渡劫期,要真不管不顧的鬧起來,還是會發出一些動靜的。
而且他最擔心的是,師尊醒來之後若是發現自己被關著,怕是會更生氣。
可要是讓他什麼都不做就把人放在那裏,又是絕不可能的。
——萬一趁著他不在跑了怎麼辦?
渡劫修士可以撕裂虛空趕路,他師尊修為又突破了,速度會更快,半柱香的時間完全足夠離開北域,他不敢冒這個險。
到時候師尊獨自一人回了天極宗,他難道還能因為一己私欲挑動仙魔兩道之間的戰爭不成?
廖葉舟越想越煩悶,也沒心情關心這百年來領地中的事務,只在下屬面前露了個面表示自己還好好的,就將他們都趕了出去,然後匆忙地趕回了自己的洞府。
然而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等他打開陣法推門而入的時候,一根看著就銳利無比的冰錐就正對著他的面門刺了過來。
他側了側臉,冰錐從他臉頰上劃過,帶出了一道血痕。
對於渡劫期修士而言,這冰錐只相當於一個玩具似的小玩意兒,廖葉舟沉穩地分析著,看來師尊並沒有被氣得失去理智,他還是很有希望的。
他師尊看起來是剛醒,正躺在床榻上,身上還蓋著他的外衫,眸子中冷凝得像是含著冰雪。
廖葉舟在門前站了一會兒,看師尊沒有再動手的意思,試探著向前走了走了兩步,然後單膝跪在床榻旁,伸手想去夠他的手腕,“師尊……”
然而師尊不僅將他的手打開了,還將身上蓋著的外衫扔到了他頭上。
眼前一片黑暗,他聽見自己師尊比往常還要冷上幾分的聲音:“滾。”
何晏是真的很想打人。
他當時被無相寒蘿影響的發情期發作,又沒有伴侶的撫慰,就忍不住扒了自己的衣物,廖葉舟回來後會與他雙修也是情理之中,對方是與他相伴了幾世的愛人,他還不至於為這件事生氣。
他生氣的是,這人一具身體還不夠玩的,竟然還……?
想到記憶裏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何晏就感覺一股氣血上湧,要不是體內無相寒蘿的藥力還在,簡直可以直接走火入魔了。
……可以的,很有前途。
他真的很想把這個給點顏色就迫不及待上天的徒弟扔掉,之所以還沒扔,完全是看在前幾世的情誼上。
然而他那徒弟將臉上的衣衫一拉,有放回床上,恬不知恥道:“師尊,徒兒對您有所隱瞞,徒兒知錯,只是當時情況危急,如果、如果徒兒不那樣做……”
並且說著還特意將那被冰錐擦破了一層皮的臉往自己面前湊,聲音哀怨,目含淒涼,目的十分明顯。
何晏:“……”
他這個戲精徒弟大概是雙修把自己腦子修傻了,要裝可憐也不知道換另一張一看就是好人的臉來,頂著這張即使繃著也顯出幾分邪氣的臉做出這種表情,只能讓他感到手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