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後不久,京都就熱熱鬧鬧地辦起了瓊林宴。
此時正是陽春三月,時節正好,瓊林苑裏的桃花開得一樹比一樹明豔動人,恍若一片粉色的邈邈煙海,微風拂過時,便聘聘婷婷地落下一片片花瓣,隨風落在宴會場中、眾人肩上,讓一眾本就春風得意的進士們心神也跟著變得有些熏熏然。
文朝的瓊林宴近些年都辦的很隆重,可以說是個一步登天的名利場。只因來到這裏的,除了今年在萬千學子中勝出的新科進士們,還有京中的世家權貴們和皇親國戚,一個身份比一個貴重,整個京都能說的話的文官們在這裏基本上能找到一半以上。
對於新科進士們而言,能借著瓊林宴能在這些貴人面前留下個不錯的印象,總不是一件壞事。
而而對於京中權貴而言,瓊林宴上的這些進士,說不準有幾個往後就能上朝了,所以他們先在這些潛力股面前露個臉總是沒有壞處的,再加上這幾年,比起武官來,文孝帝顯然更注重對文官的扶持,所以他們也都極有眼色地順著文孝帝的意思,一個個下場給瓊林宴造勢。
心懷抱負的進士們希望能在達官貴人們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才華,為自己將來在官場打下一個良好的開端,若是能更加幸運一些,直接得了某些大官的青眼,往後的仕途想必也不用發愁了。權貴們也需要在瓊林宴上觀察觀察這些新苗子的真實水準。所以,在雙方都有需要的情況下,鬥詩鬥文這種帶有一些競爭性又不失風雅的環節就成了瓊林宴中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但這次的瓊林宴卻有些不一樣,已經開始了近一個個時辰,彼此間能客套的都客套完了,卻沒有一個人主動撩開話頭,提起鬥詩鬥文的重頭戲,氣氛也短暫地沉默了一小會兒。
這原因不用說,在場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今日坐在上首的,是肅親王!
他們是怎麼都想不到,肅親王一個純的不能再純的武將,有一天居然會出現在宴請文進士的瓊林宴上,先不說肅親王本來就極少參加京中的各類宴會,就算是要參加,他也應該去宴請武進士的會武宴上啊!一個武將,擠在一堆文官裏算什麼事?
別的不說,只說肅親王往那一坐,身上在邊關歷練出來的殺戮氣息便將一眾文官和大多還沒怎麼來得及見世面的進士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連累的整場宴會的氛圍都詭異得不行,時不時便會冷場一下。
不過雖然表面上大家都安靜如雞,但其實在座的每一位學子和官員,心中都在默默思索著一些不好明說的八卦。
肅親王這次突兀地出現在瓊林宴的原因,其實是十分顯而易見的。
沒看他們一邊被肅親王身上的煞氣嚇得一個個慫著脖子,一邊眼神卻還控制不住地偷偷摸摸往肅親王旁邊瞄嗎?
那位明晃晃坐在肅親王旁邊的、身姿容貌都極為出眾的男子,可不就是最近和肅親王的八卦傳遍了全京都的信遠侯府的謝小公子嗎?
看來京中傳聞這次難得沒誇大多少,肅親王確實是是對這位小公子十分上心,這場瓊林宴,肅親王顯然只是陪著謝茗來的,全程都只忙著為謝茗斟酒夾菜,即使他因為身份最高坐在了首位,也沒怎麼將注意力分給宴會上的其他人。
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肅親王這塊硬邦邦的石頭,這是終於栽了?
就是不知道自家獨苗被拱了的信遠侯,會不會氣得半夜偷偷給肅親王紮小人。
雖然謝茗一臉淡然,對肅親王的親近並沒有什麼排斥的樣子,可誰不知道這位主兒是看臉下菜的,平生最厭惡的就是肅親王這種五大三粗的漢子,為人又心高氣傲的狠,他要是願意屈居於肅親王身下,才是見了鬼了!
謝茗這恐怕是被肅親王拿著權勢身份壓了,畢竟信遠侯府權勢再大,離肅親王府也還是差了一截兒。
雖然氣氛迷之尷尬,但眾人在心中俱都腦補得十分心潮澎湃,也算得上是別有趣味了。
最後還是四皇子站出來打破了這場尷尬,他站起身,先是朝著肅親王敬了一杯酒,然後便從容地開口:“酒也過了三巡了,不如趁著這會兒興致正高,請眾位進士們玩場鬥詩令,也好讓我們見識見識新科進士的風采。”在場的除了肅親王外,也就幾位皇子身份最高,四皇子現在主動站出來出口挑起話頭,無疑是最合適的。
肅親王抬眼看了四皇子一眼,難得配合了一次,張口順著四皇子的話說了兩個字:“請吧。”
見肅親王終於表態,立刻便有人接下了四皇子的話頭,於是這瓊林宴便得以繼續順順利利地進行下去了,而四皇子因為這一次的合適表現,也在眾人心中留下了個不輕不重的好印象。
進士們為了這個環節都是饢足了勁準備了許久的,鬥詩開始後,一時間就連對肅親王的顧慮都少了許多,紛紛爭相吟詩,做出了不少不錯的詩篇,最後氣氛熱烈到頂點的時候,就連幾位大儒也下了場,跟了兩首詩。
何晏端坐在肅親王身旁,靜靜地觀看著面前的熱鬧,也不加入他們,只自顧自地觀看喝酒。
謝茗本人的文學功底也就是一般的程度,他這個外來戶更是對作詩寫文章之類的一竅不通,不過這並不妨礙他興致勃勃地欣賞這群人作詩,畢竟這個時期的各種事他也只在歷史課上聽到過一些皮毛,如今能夠親眼觀看,也是一種十分新奇的體驗。
而肅親王雖然是本地戶,但腦子裏卻也完全沒有文人的那根筋,所以兩個“文盲”就這麼杵在一堆文人上首,自成一派地喝酒吃飯。
見青年又仰頭飲了一杯桃花酒,眼角都泛起了殷紅,肅親王不禁皺了皺眉,小聲開口勸道:“喝得慢些,仔細喝多了你回去又要頭疼。”
何晏聞言,便將視線從那群鬥詩鬥得正歡快的人身上收回來,側頭看了他一眼,輕飄飄地回道:“我醉了,不是方便你做壞事麼?你合該高興才是。”
也許是有些醉意上頭,此刻青年漂亮的桃花眼中泛著濕漉漉的柔光,斜著眼的樣子尤其惹人憐愛,再配上那別有深意的話語,三兩下便撩的肅親王面色緊繃,身體也緊繃。
“阿茗,”肅親王頓了頓,低聲道:“你醉了,乖,別喝了。”
他的阿茗,平時就極愛逗弄他,惡劣的很,現下喝醉了,言語間的撩撥比平時還要多上幾分,要是再縱著他這麼來幾次,他堂堂親王,今天怕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醜了。
何晏確實是有些醉了,但遺憾的是喝醉的人一貫都是沒有自己已經喝醉了的自覺的,何晏當然也一樣。
他輕哼一聲,抬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忿忿地小聲嘟囔著:“你才喝醉了!”
肅親王被他這幅抱怨的可愛樣子迷得神魂顛倒,恨不得立刻順著他的意親自為他再斟滿一杯酒,但理智上他知道謝茗再這樣喝下去怕是會傷身,便連忙伸手握住青年的手腕,使了個巧勁,將那尖嘴兒酒壺換到了自己手中,安撫道:“阿茗,乖一些。”
這桃花酒入口很溫和,卻沒想到後勁大得出奇,這具身體酒量又差,何晏便迅速地醉倒了。
何晏此時酒意上頭,臉頰都燒紅了,見肅親王奪了他的酒壺,當即就伸手想奪回來,不過他總算還勉強記得這是在十分正經的瓊林宴上,他不能堂而皇之地落肅親王的面子,便憋著一口氣向男人身邊靠了靠,低聲威脅道:“再不將酒壺還我,回去就打你!”
難道是像那夜一樣,用柔軟的腳“踢”在他身上,折磨他麼……
肅親王想像了一下,就不自覺地被青年的威脅嚇得怔住了,差點讓青年將手中的酒壺奪了回去。
何晏的表情已經帶上了明顯的不滿,為了搶酒壺,他整個人幾乎都撲到了肅親王懷中,卻還是沒能將自己的酒壺搶回來。
何晏內心憤恨,但礙於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人,便伸手在肅親王腰間狠狠掐了一下。
醉酒的人沒什麼力氣,即使何晏自覺下手已經非常狠毒了,但實際上皮糙肉厚的肅親王也只是感覺腰間被青年的手輕輕地捏了一下而已。
不僅不疼,還上火。
這瓊林宴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肅親王感覺自己比喝醉了酒的謝茗燒的還厲害,用了內力才把身上的熱度勉強壓下去,開始琢磨著如何帶謝茗先行離開。
可這鬥詩結束了,鬥文卻才剛開始,估摸著沒有一個時辰散不了。
若是他自己,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大可以直接先行離席,可身邊還有他的阿茗呢,他家阿茗最要面子,中途離席畢竟還是有些不禮貌,阿茗清醒了之後怕是要在心裏生他的氣。
肅親王正苦惱之時,四皇子不知何時已經從人群中脫身,來到他身旁,端著一張笑臉,極為善解人意道:“謝公子看著是醉了,皇叔還是將人送回去吧。那邊侄兒會解釋清楚的,決不會讓謝公子落人口舌。”
肅親王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對著四皇子點了點頭。他這個侄子做人十分圓滑,又會看臉色,不說別的,他對四皇子的辦事能力還是比較滿意的。
倒是何晏,在被肅親王扶著起身的時候,看到了一旁的四皇子,面上反射性地露出了一絲厭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