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朝比較清閒,除了戶部尚書為了江州修水壩的事哭了一番窮外,便沒有別的事了,於是很快就散了朝。
散朝後,大臣們退出金鑾殿,三三兩兩地結伴走下漫長的階梯,互相客套地聊著天,有些關係好的已經在商議待會兒去對方家中拜訪的事宜了。
當然,這些都跟肅親王沒什麼關係,這位是出了名的性子獨,從不曾跟朝中任何一位官員走得近過,一下朝不是回府就是去找王妃。
現在已是深冬,太陽出的晚,今天散朝又早,天才濛濛亮著。這時候的空氣還是冰冷的,風吹過去能割得人臉生疼。
大臣們穿得一個比一個厚,不約而同地揣著手縮著頭,在冷風中緩慢地挪動著。
金鑾殿離宮門的距離並不短,只是宮中有規定,除了皇帝和皇親國戚外,旁人沒有特許,都是不准在皇宮中乘車駕的,所以即使被凍得渾身僵硬,大臣們還是得徒步走出宮門,才能坐上轎子。
剛剛還在朝堂上哭天搶地地跟文孝帝要錢的戶部尚書此時一臉淡定,跟禮部尚書走在一塊,小聲聊著天。
原本只是在商議待會兒去哪喝茶,可說著說著,戶部尚書忽然用胳膊捅了捅旁邊的禮部尚書:“傅兄,快,往左邊看一眼。”
禮部尚書聞言便略微側了側臉,用眼角掃了一下。
“肅親王?”
他側臉一看,正巧看到將要坐上車駕的肅親王被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叫住了,那太監彎著腰畢恭畢敬地對著肅親王說了些什麼,肅親王便上了車駕,轉頭往禦書房的方向去了。
禮部尚書將頭扭過來,有些不理解好友的用意:“這有什麼好稀奇的,那位被留下來也是不是一次兩次了。”
戶部尚書攏了攏袖口,將手揣好:“嗨,你沒看到肅親王那臉色,黑的能嚇死人。”
雖然他們離肅親王並不近,但在這個距離之下,也隱約可以看到,太監說完話之後,肅親王常年繃著的臉色,明顯變得更差了。
禮部尚書環顧了一下,四下無人,便淡聲道:“有話直說。”
戶部尚書這個人,除了十分擅長在朝堂上哭窮外,私下裏還十分熱衷於打探京中的八卦,尤其是他自己打探完後,還總要拉著他說上一說。
戶部尚書嘿嘿笑了一聲:“我猜這次……又是為了給肅親王納側妃的事。”
從八月初肅親王大婚到現在,已經近四個月過去了,肅親王不僅遲遲沒有納側妃,府上甚至連一個妾室都沒添,可以說是讓人大跌眼鏡了。
自打天子賜婚肅親王和信遠侯府嫡子的聖旨下來後,京中就有許多官員開始打起了小心思,謀劃著想要將家中適齡的女兒送入肅王府當側妃。
男妻不能生育,往後肅王府的嫡子肯定是要在側妃和姬妾中出的,到時作為孩子的生母,就算比不上正妃的地位,可也比一般的側妃風光多了。
可這些人左等右等,眼見著小半年過去了,肅親王還沒有一絲納側妃的意思,紛紛都有些坐不住了。
按照規矩,女兒家的婚事一般都是在十六歲之前便要訂下的,要是在家中留到了十八歲,就要被人在背後說閒話了,這時候再想選個好人家就難了,只能平嫁或者低嫁。
姑娘家的花信是耽擱不起的,要是能嫁給肅親王做側妃當然最好,但這事若是不成,白白誤了家中女兒出閣的時間,便不值當了。
所以見肅親王府遲遲沒有表露出要納側妃的意願,便有許多家中女兒到了年齡、已經耽擱不起的官員默默放棄了和肅親王攀上關係的念頭,開始張羅著給女兒另擇夫婿。
還有一些家中女兒還小,並不急的,便選擇繼續觀望。肅親王府中只有一個男妻,就算肅親王被王妃壓著不敢納側妃,可文孝帝也絕不會放任肅親王府中一直沒有子嗣出生。
當然,還另有一種人,家中女兒到了年齡,卻又不甘心放棄肅親王這顆大樹,便開始動用各種手段,想要將女兒送到肅親王府上。
其中最突出的一位,當數翰林院的掌院學士。
這位掌院學士姓韓,家中也有女兒入了宮,前些日子剛封了貴嬪,正是受寵的時候。也不知道這位韓貴嬪是如何給文孝帝吹枕頭風的,半月前文孝帝便流露出要給肅親王聘了韓學士家的嫡女做側妃的意思。
雖然沒有挑明瞭說,可文孝帝前後兩次在公開場合對一個未出閣女兒家出口誇讚,又處在這種風口浪尖上,其中的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韓學士更是每日都春風滿面的,好像他女兒已經入了肅王府,給肅親王生了個兒子一般。
雖然他這幅作態把許多沒爭過的官員們嘔得半死,但既然連文孝帝都開了口,想必這次韓學士也真的要得償所願,去跟肅親王做親家了。
只是就在眾人都以為事情已經板上釘釘的時候,最後還是出了變故。
聽說肅親王直接進宮跟文孝帝鬧了起來,之後又連著五天以“身體不適”為由告假沒來上朝,最後還是文孝帝妥協了,派人去了肅王府一趟,肅親王這才“病癒”,重新出現在了朝堂上。
這樣折騰了一通後,肅親王和翰林院掌院學士嫡女那剛傳出了點影子的婚事自然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只是可憐了那姑娘,本來就到了年齡,又出了這樣一番事兒,于名聲上總是有些妨礙的,往後想高嫁怕是難了。
禮部尚書斜了眉眼間都是油膩笑意的戶部尚書一眼,淡淡道:“關心這麼多作甚?難道你也想同肅親王結親?”
“哪能啊,”戶部尚書嘟囔道:“肅親王府可不是什麼好去處,進去了又如何?那位……之前不也是往肅親王府送過人,可你看那些人,現在又有哪個出頭了?”
這京中誰沒聽說過肅親王妃善妒的名聲,文孝帝送去的美人兒肅親王都沒碰過呢,還被挨個整治了一番,要是肅親王真納了側妃進府,肅親王妃還不直接把人折騰死?
不過說到底肅王妃這副任性的樣子也是肅親王慣出來的,要是沒有肅親王的默許,肅親王妃也不可能在府中如此囂張地為所欲為。
“先前還真沒看出來,肅親王竟然個癡情種。”
肅親王這樣一個從小凶到大、一言不合就直接揍一頓的煞神,居然放任一個男妻騎到了他頭上,除了用情至深外,也實在是找不出第二個理由了。
禮部尚書靜靜地聽戶部尚書一個人在那裏絮絮叨叨了半天,心情頗有些複雜。
天氣這般冷,他張嘴說了兩句話都被冷風嗆得喉嚨發涼,也不知道戶部尚書怎麼這麼有毅力,在這冷風中喋喋不休地說了這麼久。
*
戶部尚書只猜對了一半,文孝帝這次留肅親王,確實還是想往肅親王府中塞人,不過卻不是以側妃的形式。
“朕不為難你,”文孝帝對著肅親王的冷臉,面上倒是很和緩,手上端著一杯熱茶,慢條斯理道:“你不想納側妃就不納,只是總不能就這樣斷了子嗣。”
“也不指望你給人什麼身份,只要你府中有了嫡子,那些人隨你怎麼處置,生完孩子直接送出府……”
“皇兄,”肅親王沉著臉斷他的話,一字一句道:“臣弟下月就從宗室裏過繼一個孩子。”
文孝帝仍舊表情溫和,挑眉斥道:“胡鬧,又不是不能生,幹什麼就要去過繼了?不是平白鬧笑話嗎。”
肅親王看著文孝帝一臉和氣的樣子,直覺他這個皇兄今日有些不太對勁,皺著眉道:“臣弟心意已決。”
要不是文孝帝實在逼得緊,他其實連過繼一個孩子都不想!
本來他對於阿茗將精力分到那些鋪子上就頗有些不滿,幹什麼還要再整出一個孩子,去跟他爭搶阿茗本來就不多的注意力?
文孝帝對此的反應是老神在在地輕呷了一口茶,道:“朕知道你是愛重王妃才不願意納妾,只是謝茗到底是個懂事識大體的孩子,想必他也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孩子的。”
懂事?
識大體?
雖然在肅親王眼中,自家王妃自然是什麼都是好的,但是他也知道,他們家王妃那性子嬌氣又任性,無論如何都是和這兩個詞語扯不上半分關係的。
肅親王聞言,眼中不禁帶上了幾分警惕。
文孝帝今日的態度實在是有些古怪,往常這個時候,被他頂了這麼多次,文孝帝早就該臉色不虞地指著他的鼻子訓斥起來了,現在這樣一副溫風拂面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有鬼。
再加上文孝帝這麼說……
難道是趁著他不在府中,派人去敲打他們家阿茗了?
肅親王想到這種可能,便再也坐不住了,“謔”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道:“臣弟告退!”
說罷也不等文孝帝回答,便匆匆走了出去,直接往家中趕。
文孝帝看著他這幅焦急失態的樣子,忍不住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
原先他還欣慰于肅親王成親後神色有了些人氣,但如今看來,謝茗對他的影響已經超出了文孝帝原本的預想。
卻說肅親王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府,滿心不悅地準備直接將文孝帝派來的人“請出去”時,卻沒想到他剛進門,管事便迎上來稟告道:“爺前腳剛走,後腳宮中就送來了帖子,王妃半個時辰便前入了宮,去探望謝貴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