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繼孩子一事很快就有了結果。
人選是敬親王的獨子。
先皇子嗣眾多,算上肅親王,文孝帝如今還在世的兄弟一共有七位,要說其中最不起眼的,無疑就是這位敬親王了。
要說敬親王的命運也是令人唏噓,他原本是先皇的長子,比文孝帝還要大上兩歲,照理說作為先皇的第一個兒子,他還是有著一些先天優勢的。
但一來敬親王的母親不過是一位宮女出身的貴人,背後並沒有家族幫扶,二來敬親王這人性子也木訥,天資更是差強人意,所以從小到大一直沒怎麼被先皇重視過,一直是皇子中存在感最低的那個。
好在他也沒什麼野心,到了文孝帝繼位之後,就領了個親王的名號,安安分分地窩在自己的王府裏,什麼糾葛都不參與,除了逢年過節宮中舉行家宴的時候能見到他出席,這位平日裏基本上都沒怎麼在京中露過面。
人們偶爾提起他的時候,也不過是隨口唏噓一句敬親王天生福緣淡薄,當皇子的時候不受寵不說了,成婚後三年間敬王妃誕下兩個嫡子,都接連早夭了,之後府上就再沒有過孩子出生。
直到三年前,敬王妃出人意料地又懷了一胎,只是敬王妃年紀也不小了,這胎生得極其艱難,自生產後就一直纏綿病榻,最後在幼子過完一歲生辰後不久徹底撒手人寰。
敬王妃去世後,有不少人都勸著敬親王續弦,府中嫡子尚且年幼,總不能沒有母親教導。
只是不知道肅親王是怎麼考慮的,一直拖到現在都沒有再娶,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王妃病故一事受了打擊,自從敬王妃去世後,肅親王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兩年間老了有十多歲,和差不多年齡的文孝帝站在一起,看著卻根本不像是一輩人。
眼看著敬親王已經顯出老態龍鍾的模樣了,府中卻還有一個不足兩歲、懵懵懂懂的幼子。
看敬親王這態度,想必也是不打算再娶了,敬王府中沒有主母,敬王妃母族也已經家道中落,京中有不少人都推測,哪天敬親王要是去了,這孩子想必是要被送到其他親王府中撫養的。
對於往後要代為撫養這孩子的親王而言,這並不是一件好差事。
首先有文孝帝在上面盯著呢,對於這個孩子他們決不能慢待,聽說這小孩身體並不好,到時候出了什麼問題也不好交代,而且最讓人煩悶的是,要是自己的孩子,仔細養著也就養著了,可這孩子是敬親王的獨子,不可能過繼到他們名下,養大了還是要回去繼承敬親王府的,根本就是含辛茹苦地為人養孩子!
所以親王們都衷心希望敬親王能活得長久一些,晚點把這個爛攤子甩到他們頭上。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肅親王過繼了敬親王家幼子的消息傳出來時,他們第一反應都是覺得不可能!
先不說敬親王怎麼捨得把自己的獨子過繼給別人,就說肅親王如今年齡並不大,往後還有大把的時間,幹什麼這麼早就要急吼吼地過繼孩子了,往後有了嫡子,該拿這個孩子怎麼辦?
這謠言未免傳得也太離譜了……
直到敬親王樂呵呵地公開承認了這件事,人們才大驚失色地發現,這事兒確實是真的!
難不成敬親王和肅親王兩人一起犯了癔症了?
文孝帝對此也百思不得其解。
肅親王就不說了,自從他這皇弟成婚後,就像沒了腦子一般被一個男妻拿捏得死死的,不知道幹了多少讓人費解的蠢事了。
他想不通的是,一向規規矩矩的敬親王怎麼會跟著肅親王一起胡鬧?
將獨子過繼出去是鬧著玩的嗎?
這孩子一過繼出去,敬親王去世後,整個敬王府就算是徹底絕嗣了!
於是怎麼想都想不出理由的文孝帝,就將敬親王召進了宮。
一見了面,文孝帝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一直沒怎麼親近過的長兄,忍不住皺眉道:“皇兄這是怎麼了?快坐下,朕這就喚御醫來好好瞧瞧。”
記得上次中秋家宴上見面時,敬親王看著還沒有這麼死氣沉沉,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連背都佝僂起來了。
“回皇上,不必麻煩了。”敬親王略顯拘束地坐在了座椅邊沿上。
和肅親王隨意的態度不同,他在文孝帝面前一向是表現得十分恭謹的。
“臣的身子自己知道,看不看都一樣。”
文孝帝抿了抿唇,堅持道:“不成,先讓御醫看看再說。”
敬親王無法,只能遂了文孝帝的意。
御醫很快就來了,只是為敬親王仔細檢查了一番後,也沒檢查出敬親王身上有什麼大毛病,只說敬親王是因為傷神過度,再加上年歲大了,才顯得如此虛弱,往後千萬要注意好好調養,調節心情。
聽到御醫的陳述,文孝帝看著這個只比自己年長了兩歲、臉上卻已經佈滿皺紋、眼神露出幾分渾濁的長兄,心中頗有些無力,心中的原本的惱怒也像是被一盆冷水兜頭澆滅了,再也發不出一絲一毫來。
要說敬親王也是個古怪的人,他一生只娶了敬王妃一人,即使敬王妃生了兩個孩子後傷了身體,府中近十年沒有子嗣出生,他也不曾納妾。
怎麼這一個兩個的,都是些癡情種子?
他那傻弟弟為了一個謝茗連子嗣都不要了,敬親王表面上看起來規規矩矩的,但其實比肅親王還絕,為了亡妻在短短兩年內把自己搞的丟了半條命一般,現在整個人看著都只剩一口氣了。
對著這樣的兄長,文孝帝縱使心中憋著一口氣,也實在說不出什麼指責的話,便放棄了責問的念頭,只輕聲細語的地囑咐敬親王注意身體,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生怕敬親王受了刺激,出點什麼事,那他可要後悔莫及了。
不過過繼一事不能就這麼揭過去,等敬親王走後,他再將那個整天只會給他找麻煩的弟弟叫進宮好好算一算賬!
說到一半,倒是敬親王主動提起了話茬。
他顫顫巍巍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對著文孝帝行了個大禮。
文孝帝立刻站起身,將他扶了起來,表情帶了些不悅:“皇兄這是作甚,快坐回去。”
敬親王被文孝帝強行按回了座椅上,喘了兩口氣,道:“皇上這次召臣進宮,想必是為了臣幼子過繼給肅親王一事。”
文孝帝本來不想再提這個敏感的話題,可敬親王本人都主動開了口,他也不含糊了,點頭道:“原本是這樣打算的。”
敬親王表情哀切:“臣,臣想說幾句話,還請陛下准許。”
文孝帝坐回位子,手搭在座椅邊沿,指尖不自覺地在上面敲打著,輕聲道:“皇兄不必如此避諱,請說。”
敬親王醞釀了一會兒,緩緩道:“臣自覺已經時日無多,家中幼子無所託付,肅親王願意將他過繼到府中,臣不勝感激,他日去地下見幼甯時,也能了無遺憾了。這次於肅親王而言,不過是圓了臣一個心願,所以臣懇請皇上,不要因此怪罪肅親王,如果要責罰的話,臣願意一力承擔。”
幼甯是敬親王妃的字。
這個在文孝帝記憶中一直表現得沉默而恭謹的長兄,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說了這麼長的一段話,也是第一次提起他的王妃。
文孝帝和敬親王相顧無言了許久,表情變了又變,才歎息般張口道:“那何苦要過繼?你要擔心孩子以後無人照看,朕也可以將他接入宮中,由朕親自撫養。”
“陛下,”敬親王道:“犬子當不得那麼大的福氣。況且臣已經想明白了,權勢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臣寧願犬子碌碌庸庸、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
敬親王心裏門清,只要他的幼子頭上一天頂著敬王府繼承人的名頭,無論被送到哪里,都不可能有安生日子過。
至於皇宮,那更是一個吃人的地方,文孝帝此時允諾的是挺好的,可人都是健忘的,他可以念著那一絲微薄的兄弟情護著他幼子一時,但卻不可能時時照看著他。
他是不敢將不足兩歲的幼子往宮中送的。
所以在肅親王找上門提出要過繼他的嫡子時,他斟酌了一番,還是答應了這個有些荒謬的請求。
他這個弟弟雖然人看起來很凶,但依照他這麼多年的觀察瞭解,肅親王這個人的人品實際上是很正直的,想來過繼之後,也不會慢待他的孩子。
況且目前看來,肅親王不好女色,往後府中的子嗣肯定不會多,這對他的孩子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
敬親王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文孝帝當然不可能真罰他,只得揭過這個話題,又關心了幾句敬親王的身體,便讓人回府了。
至於已經火速完成過繼的肅親王,此時正在府中和自己的王妃一同,對著坐在床上的兩歲幼童束手無策。
敬親王家的這個孩子想必是隨了敬親王妃的容貌,雖然年紀尚小,五官還沒完全長開,但已經可以看出來這孩子眉眼間很是秀氣,和長相有些憨厚老實的敬親王沒有一點兒相似之處。
也許是從小缺少母愛的緣故,這孩子看著有些膽怯,正裹著小被子縮在床角,只露出一雙黑沉沉的大眼睛,偷偷地打量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