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滿月。
何晏抬頭看著天邊高懸著的、今晚顯得異常明亮的一盤銀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月屬陰,夜晚會包容一切白日不敢現身的鬼魅之物,尤其是像這樣的滿月之夜,是一個月中陰氣最重的時候,也是鬼魅力量最強盛的時刻。而受到陰氣的影響,許多鬼魅精怪的自製力都會減弱,在城市的角落控制不住地露出一撮毛,或是一截尾巴。而對於人類而言,月圓之夜也是容易出事的時間段。
不過,那些被影響的絕大多數都是修為不超過一千年的小妖怪和小鬼,對於本身就修為深厚的大妖而言,這點兒陰氣變化還遠不足以讓他們失去理智。
按照常理,只要不是千年一遇的極陰之日,都是不可能干擾玄歧的行動的。
可看男人這模樣,卻明顯是有些不太對勁。
男人沉默地站在離他三米遠的位置,低垂著頭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額前落著幾縷黑色碎發,比白日裏多出了幾絲隨性的意味。
這麼近的距離,何晏能清晰地看到男人那雙黑沉沉的眼瞳深處埋藏著的**。
一陣詭異的風從路旁被拆到一半的舊樓房的方向吹來,帶來了一絲和這個夏夜格格不入的涼意。
屬於人類身體的本能讓他想要立刻從男人面前逃離,但何晏定了定神,在身體想要往後退的一瞬間控制住自己不要輕舉妄動,隨後放出了精神力細絲。
然後,以精神力為載體,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些肉眼無法看出的不對勁之處。
只見男人腳下的影子不知何時已經扭曲得沒有了人形,底部是一團沒有形狀的漆黑,又有無數細長的漆黑影子從其中探了出來,就像是一隻長著無數怪異觸手的怪物,白日裏克制著披上了衣冠楚楚的人類驅殼,到了陰氣森森的夜晚後,終於忍不住撕開表皮,露出了乖張猙獰的真面目。
那些漆黑的影子以男人腳下為起點,像一條條靈活的小蛇,蜿蜒著朝著他的方向蔓延而來,來到他腳下後,從扁平的紙片形化為了實體,從地上抬起身體,輕輕搭上了他的鞋尖。
何晏:“……”
這黑漆漆一長條的玩意兒看起來可真眼熟。
而除了男人影子的異常之處之外,他們附近的這一整塊區域,都有絲絲縷縷細小的黑氣不斷從地面鑽出,如輕煙般氤氳在空氣中,為這個夜晚染上了一絲不祥的色彩。
長久的沉默中,何晏將眼神從男人臉上移開,側頭向遠處看去。
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紗,城市中心高塔的燈光已經顯得非常模糊了,他在這個鬼影憧憧的城市角落裏,四下一片寂靜,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體溫,就像是被與整個世界隔絕了一般。
在那條冰涼柔軟的觸手摸上他腳腕的一瞬間,何晏一個晃神,沒有控制住身體的本能,輕輕往後退了一步。
然而就是這一個下意識的退步,如同一個打破了沉默的標誌,幾乎是在他動作的瞬間,男人就欺身而上,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兩人之間原本就不長的距離這下幾乎完全消失了,何晏的鼻尖還在男人胸膛上蹭了一下,讓他不得不高高仰起頭,才能對上男人垂下的視線。
不過,也許是因為情緒不穩,男人的手勁有些大,將這具脆弱的身體捏得隱隱作痛,何晏忍不住反射性地皺起了眉。
這個人,真是……該強硬的時候,死活不肯伸出頭,不該強硬的時候,卻總有莫名其妙的勇氣。
簡直讓人又生氣又好笑。
不過事實證明,何晏還是太高估他的勇氣了。
男人的視線在接觸到他皺著的眉頭時,神情一晃,鬆開了禁錮著他肩膀的手,眼中的深沉快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懊惱。
空氣中的黑氣像被打散了一般,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身邊的涼氣也被夏夜原有的熱氣替代,遠處的燈光不再模糊,就連那只已經摸到了他褲腳裏的觸手,也“咻”的一下縮了回去。
何晏:“……”
有本事上手,就乾脆直接強硬到底行不行?
搞成這樣,反倒像是他在欺負男人一樣……
男人鬆開手後,往後退了幾步,垂下眼不敢直視何晏的目光,沉默數秒後才短促地開口:“抱歉。”
說完又往後退了一步,身形逐漸變得模糊,竟然是想就這樣倉皇離開。
“稍等一下,”在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前,何晏涼颼颼開口道:“你現在走了,麻煩今後就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他話音剛落,男人只剩下一個虛幻輪廓的身體又硬生生變得凝實起來。
他眉頭緊緊皺著,似乎是一時無法理解何晏話語中的含義,在原地站了半晌,才低聲道:“我以為你不想再見到我。”
何晏呵呵一笑:“不想見到你,那我放你進屋幹嘛,犯賤嗎?”
“不,不是,”對上他略帶譏諷的目光,男人忍不住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都是我的錯。”
何晏繼續涼涼道:“那就說說錯在哪里。”
沉默許久,男人才在他犀利的注視下艱難地開口道:“我不該……”
然後又頓了數秒,才氣息不穩地將剩下的幾個字低聲說了出來:“……強迫你。”
最後那三個字幾乎是在用氣音說的,要不是何晏的五感比常人靈敏,還真不一定能聽得到。
男人說完那三個字後,又快速地補充了一句:“抱歉,只要你能原諒我,讓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昏黃的路燈下,半張側臉隱藏在黑暗中,視線低垂,腳下已經恢復正常的影子被燈光斜斜拉長,竟然顯出了幾分單薄。
看著男人一臉等待著判決落下的喪氣表情,何晏忍不住想,如果男人身後有尾巴的話,此刻一定也正無精打采地垂在地上。
略微思考了一會兒,他沒有對男人這句話做出回答,而是直接走到了男人身前,在男人有些驚訝的眼神中,朝著他的臉伸出了手,然後……一把拽住他的頭髮往下扯!
雖然被扯住的一瞬間有點懵,但男人絲毫不敢反抗,而是順從地配合著青年的動作彎下腰,將頭低到了和少年身高平齊的位置。
這是……要打他嗎?
想到這點,男人一直高懸著的心忽然回落了半截,如果青年願意原諒他,別說被打一頓,就算被打十頓他也是十分樂意的。
再者,以青年的能力,就算用盡全力,也很難對他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不過青年卻並沒有直接動手,只是扯著他的頭髮,將他的臉朝著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一些。
“那你不如再說說,”青年將唇湊近他耳邊,清亮的聲音中似乎帶著點蠱惑的味道:“打算怎麼補償我?”
雖然外表上和人類一般無二,但他本質上卻並不屬於人類,身體自然也沒有人類應有的溫度。青年口中呼出的熱氣打在他耳廓上,那種只在記憶裏感受過的灼燒熱度,瞬間讓他的整個身體都變得僵硬了起來,緊接著,這種熱度像是會傳染一般,從他的耳尖蔓延到了脖頸,再往下……迅速席捲了身體的全部細胞。
何晏看著眼前男人被他輕飄飄吹了一口氣後,瞬間變得通紅的耳尖,心情有種說不出的奇特。
竟然這麼容易就害羞了?
男人原本還算整齊的髮型已經被他拽得淩亂了起來,黑色的發絲胡亂地散落在額上頰邊,顯出了幾分狼狽之意。
因為姿勢的原因,玄歧看不到此刻青年臉上的表情,眼前只有青年的纖瘦的下巴和脖頸,也許是被身體裏的那股熱度燒壞了腦子,在這種本該安分守己等著挨揍的時候,他卻忍不住動了動還被青年揪著的腦袋,在眼前的一小截下巴上輕輕吻了一下。
那一瞬間,玄歧腦子裏唯一的想法就是青年的臉很軟,如果、如果能再舔一舔就好了,還有那淡粉色的唇瓣,親吻起來一定又溫暖又柔軟……
不過下一秒,這些論七八糟的想法都被青年的一句話嚇得瞬間消散了。
青年微微側了側臉,拽緊了他的頭髮,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看來,你是想用這種方式補償我?”
玄歧忽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居然又情難自禁地輕薄了青年之後,恨不得反手扇自己一巴掌。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只要離青年稍微近上一點,他身上的自製力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樣,他還沒求得青年的原諒,就又做出這樣失禮的舉動,他在青年眼中的形象,恐怕都已經是負值了吧?
他想起身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結果慌亂之下忘記了自己的頭髮還在青年手裏拽著,剛退開了一點兒,就被人狠狠拽了回去。
青年又湊近了他耳邊,這次離得更近,唇瓣張合間都能時不時感受到青年唇瓣蹭過耳尖的柔軟觸感。
玄歧感覺自己此刻就像是被架在深淵獄第二十九層的業火上炙烤一般,本來就為數不多的理智被青年撩起的烈焰焚燒得一乾二淨。
在恍惚間,他聽見青年的聲音如沾了蜜糖的毒藥般鑽入他耳中:“那好,我接受。”
作者有話要說: 大佬:什麼都不會,只會慫QWQ
晏晏(白眼):踢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