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花草茂盛的古樸宅院裏。
後院,繞過一座座假山和樹木,有一間看著十分破舊的屋子,房門緊緊閉著,有兩個中年男人在門前守著,防止有人來打擾到房中正在進行的事情。
這房屋十分詭異,不僅沒有窗戶,還沒有電燈,甚至沒有任何現代設備存在的痕跡,照明都是靠著兩根細長的紅燭。
房屋的正中間有著一張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的木桌,木桌上放著一個深青色的古拙圓盤,若是仔細看去,能發現圓盤底部鐫刻著一些顏色暗淡的符號,遵循著某種奇異的規律,一串串勾連在一起,最終構成了一個複雜的陣法。
圓盤旁邊依次放著一個小巧的黑檀木盒子、一塊疊的整整齊齊的潔白手帕。
一個穿著月白色長袍的青年正端正地站在木桌旁,垂眼看著圓盤,眉間有著一絲不容忽視的凝重。
這種帶著一點兒年代氣息的衣物是最挑人的,大部分人穿上都會顯得有些老氣,但這名青年身形和氣質都是上乘,穿著這樣一身長袍卻並無一絲違和感,只會讓人覺出幾分大家族裏養出來的貴氣。
青年伸手在圓盤邊緣輕輕撫摸了一下,然後將手微微抬起來,指尖就浮現出了一抹鮮紅之色,一滴滴落在圓盤正中。
隨著鮮血的不斷落下,青年整個人就像是被鬼魅吸去了精氣一般,臉色瞬間白了一個度,流了足足有十幾滴鮮血,整個人都已經面白如紙後,才收回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白色細軟蠶絲帕子,將指尖的血跡擦幹,雙眼一錯不錯,緊緊盯在圓盤上。
只見血液落到圓盤上的一瞬間,那沾了血的圓盤就像從沉睡中活過來了一般發出青色的微光,鮮紅的血液如同蛇一般,自發地沿著圓盤底部的陣法軌跡蜿蜒流動,將原本不甚明顯的陣法線條染成血紅,顯出了幾分詭異之色。
在血液徹底將陣法鋪滿的一瞬間,青年看準時機將小球扔進了圓盤,那碧色小球像是有靈性一般,落入圓盤後,就如無頭蒼蠅一般在裏面打著轉,但仔細一看,卻又會發現它滾動的軌跡頗有幾分韻律,而且整個滾動的過程中,都沒有沾染上一絲血跡,仍舊是碧色通透,純淨無暇。
在碧色小球滴溜溜滾動的過程中,血跡像是被圓盤吸收了一般快速變淡,最終,那碧色小球在圓盤裏滾了有**圈,正巧停在了圓盤中心的一個小凹槽上,而此時圓盤中的血跡也幾乎已經完全消失了——只除了幾道不知為何殘存下來的淡色痕跡,歪歪扭扭,毫無規律。
青年一刻也不敢耽擱,快速拿起一旁的符紙將這幾道痕跡拓印了下來。
不過短短數秒,圓盤中的血跡就已經徹底消散,青年伸手將那碧色小球從圓盤中拿出,珍重地放回黑檀木小盒子中,然後撿起符紙,在燭光的映襯下,眯著眼仔細觀察符紙上拓印出的痕跡,眼底逐漸浮現出一抹沉重。
青年推門從房中走了出來,關上房門後,抬手用符紙將房門仔細封上。
守在門前的中年人見他臉色蒼白,臉上浮現出一抹擔憂:“少爺。”
這名面容俊秀的青年叫做付辰華,正是他們付家這一代嫡系的長子。
付家是一個有著近千年底蘊傳承的天師世家,祖上曾經出過侍奉皇帝的國師,雖然付家因為近幾代子嗣凋零,行事開始偏向低調,但在玄學界中卻仍然是無人不知的地位。
付辰華天分極高,在付家年青一代中無人能與其比肩,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等到這任付家族長——也就是他的父親——年滿五十歲退位,他就順理成章地能成為付家下一任的族長。
付辰華眉眼凝重,微微搖頭,打斷了中年人想說的話:“無妨,你們先離開吧。”
說完就步履匆匆地走了,留下兩名中年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玄學界無人不知,付家最近出了一件大事。
付家二爺,也就是現任付家家主的親生兄弟付山明,偷了供奉在付家祠堂的祖傳法器出去,想要捕捉一隻厲鬼,結果鬼沒抓成,卻反倒將法器賠了進去,人也被反噬得只剩小半條命,到現在還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呢。
雖然付家立刻就封鎖了關於這件事的消息,但由於付山明滿身是血地被抬進主宅時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消息根本瞞不住,不過短短一天,幾乎整個玄學界都知道付家的這點破事了。
要說付家在三百年以前也是能擠進整個玄學界前三之列的大家族,但這兩代的子孫明顯資質普遍偏低,慢慢便掉出了頂尖世家的行列,本來就有些尷尬,現在又鬧出嫡系子孫偷了家族法器的荒唐事,簡直是平白讓人看笑話,又給付家的名聲蒙了一層灰。
不過這事也只傳出了個模糊的大概,具體是哪件法器被偷了、那連付家供奉法器都制不住的厲鬼又是什麼來歷之類的細節卻是無人知曉。
因為這件事,這兩天整個付家的氣氛都十分凝重。
在經過一天的調查和商議後,甚至做出了讓付家這一代天分最高的付辰華犧牲精血去開啟已經兩百年沒有動用過的法陣窺探天機的決定,想必事態不容樂觀。
對於修道之人而言,精血是除了性命之外最重要的東西,尋常時候損耗了一兩滴精血都要修養上大半個月,而窺探天機的代價,顯然不只是一兩滴精血。
付辰華從那間小屋中走出後,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付家的議事堂,甚至都來不及敲門,就直接推門而入。
包括他父親在內的付家所有長老都等在這裏,見他進來,面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在諸多視線的注視下,付辰華小心地從衣袖中將淡黃色的符紙掏出來,遞給了坐在主位的父親。
付家族長將符紙收入手中,只看了一眼,面色瞬間就變了。
他定了定神,將符紙傳給了坐在他身旁的一位兩鬢斑白的長老,長老看過後,臉色也不比族長好多少,沉默地將符紙遞給了身邊的長老。
等到所有人都將符紙傳著看了一遍之後,房中已經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
符紙上的拓印,清晰無比地向眾人展示著這次占卜的結果:大凶。
這次的事態,其實遠比外界猜測的還要嚴重許多,因為這次被偷的,是關係著付家命數的一件法器。
說的難聽點,付山明的生死倒是其次,對於現在的付家而言,最緊迫的就是找回那件已經消失不見的法器的下落。
那件法器名叫天辰梭,據說是由上古洪荒時期遺留下來的血辰砂製成的,因為材料特殊,所以蘊含著一絲氣運之力。
這世上的每種生物,乃至一個族群、一個國家都有著屬於自己的氣運,氣運決定著命運,古往今來,都一直有人想要通過各種手段將別人的氣運搶奪過來。
所以千年前,付家那位當了國師的老祖宗在偶然情況下得到了這件寶物、發現了它體內竟然蘊含著氣運之力後,就立刻欣喜若狂地用神魂與它結了契約。付家的子孫將會永世用精血供奉滋養它,而作為回饋,這件天辰梭身上的氣運也會分出一部分,合入付家的氣運之中。
從國師的下一代開始,付家每一代都會有數位天分極佳的天才出生,帶領付家擠入當代玄學界的前列世家中,這種欣欣向榮之勢一直持續了十幾代,一直到這兩百年間,才開始有了一絲頹靡的勢頭。
可以說,付家持續了近千年的繁榮,和天辰梭脫不開關係!
可現在,眼看著下個月初就是一年一次的供奉之日了,要是在那之前不能將天辰梭尋回,付家和它之間的契約就會自動解除。
並且,由於是付家沒有按照約定準時供奉它,作為違約的一方,他們還會受到契約之力的懲罰。
到那那種時候,沒了天辰梭的庇佑,還要承受契約的反噬,他們付家,恐怕真的要完了……
那個膽大包天偷了天辰梭的不肖子孫至今未醒,提供不了任何線索,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取了付山明的精血,去推算天辰梭最後出現的地點——天辰梭是必須要由付家子孫以精血灌溉才能催動,作為最後一個使用這件法器的人,付山明的精血是有著一絲指引的作用的。
推算出的結果是在一間破舊的出租屋裏,房間的主人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和付山明之間有一些間接的糾葛,但這人本身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但詭異的是,昨日推算出地點後,他們派去探路紙人去那出租屋中尋找線索時,那只由族長親自捏出的紙人還沒能進屋,就被不知道哪里來的怨氣吞噬了。
難道那間出租房中還盤踞著那只厲鬼?
天辰梭可是庇佑了他們一整個家族上千年的至寶,連它也制不住的鬼,身上的怨氣該有多強?
忐忑之下,經過一番商討,族中最終決定,讓付家最有天分的小輩啟動陣法,為付家往後的命數蔔上一卦。
卻沒想到,最後居然蔔出了這麼一個結果。
靜寂在眾人之間蔓延了許久,才由族長才出口打破了沉默。
他對著為了占卜出這一掛,損失了大量精血、臉上血色盡失的獨子沉聲道:“辰華,你先回去休息,藥房的藥應該已經送到你房中了,切記這三個月中一頓都不能停。”
他這個獨子是日漸式微的付家這一代中最有天分也是最有前途的一個,為了不讓他因為這一卦損傷根基,家族拿出了壓箱底的藥草和丹藥來彌補他精血的虧空。
因為損耗精血後身體實在有些虛浮,手腳冰涼、腦中也一陣陣發暈,付辰華聞言輕聲應是,也沒有過多寒暄,就轉身離開了議事堂。
回到房間後,他喝下家族特意為他準備的、由無數珍稀藥材和養身丹藥製成的湯藥,才感覺幾乎被掏空的身體稍微有了點暖意,臉上也起了一絲血色。
十幾滴精血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即使有大量珍惜藥物供應,沒有五六年的時間,根本沒可能恢復。
按理說這種犧牲的事怎麼也不應該輪到他一個小輩來做,但他是付家如今在占卜上造詣最高的一個,在這種關係到整個家族命運的時候,也只能將個人的安危往後推了。
雖然身體十分疲憊,但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付辰華也實在睡不著,躺在床上閉眼休息了一會兒,便起身去了距離不遠的一處小院子裏。
這處院子雖小,但下人的數量卻要比付家的其他地方多出好幾倍,還有幾位付家的年輕一輩,正站在門口值班,面上帶著茫然又無聊的表情。
這處院子裏,正安置著導致天辰梭丟失的罪魁禍首,他那位還在昏迷的二叔,付山明。
雖然那些長老們恨不得把他這個二叔掐死,但之後還要靠著他的精血找尋天辰梭的下落,所以這時候,付山明是萬萬不可以出什麼意外的,便用藥吊著他的命,確保他不會在找到天辰梭之前咽氣,並且增加了看管他的人手。
看到他過來,一個長相甜美的少女眼神一亮,對著他露出一個帶著幾分孺慕的笑容:“堂哥,你也來啦。”
為了不在族中引起恐慌,關於天辰梭丟失一事,目前還只有長老們和他這個准下一代族長知曉,這些被長老命令來付山明院前值班的族人,只知道他們那個一向不成器的二叔偷了一件寶物闖了大禍,把自己折騰的只剩半條命。
所以他們自然也不理解長老們為什麼要派他們來幹這種給人看門的活,只是在心中隱隱猜測到恐怕事態要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嚴重。
付辰華輕聲應道:“我來看一看二叔。”
少女眼神閃了閃,問道:“辰華哥哥,二叔叔什麼時候能好啊?”
付辰華唇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三言兩語間打消了少女想要從他這裏打探消息的意圖,進了院子。
守門的下人當然是認得他的,所以他沒有遭到任何阻攔,就進了屋子。
屋子裏佈滿著濃重的中藥味,十分嗆鼻,不過付辰華剛剛也喝了一碗味道不遑多讓的湯藥,此時味覺和嗅覺還處於麻木狀態,便也沒什麼感覺了。
付山明躺在床上,臉上一絲血色也無,面上生氣流失了不少,印堂發黑,胸膛微弱地起伏著,呼吸幾不可聞。
他垂眼看著生死不知的付山明,眼中沒有絲毫關心之意。
從他有記憶開始,這個名義上的二叔就沒給他留下過什麼好印象。
和他父親不同,身為一母同胞的兄弟,付山明的資質要比他父親差上很多,差到就算是旁系中,也有一大把資質比他強的。
不過這也不算什麼,作為嫡系降生在付家,付山明本身就有著天然的優勢,再加上後來親生兄弟還成了族長,就算他本身沒什麼本事,在付家的日子怎麼也不會差。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作為嫡系中實力最差的一個,他拿到的資源卻要比大部分嫡系還要好。
族中雖然對此頗有微詞,但由於那些資源大部分都是由他父親從自己的私藏中補給他二叔的,再加上除了這點兒小偏心外,他父親這個族長當的沒有任何可指摘之處,也就一直沒人公開爭論過這件事,最多就是私下酸幾句。
可沒想到他父親一直以來的優待不僅沒能讓這人對家族產生幾分感激之意,還將他的心逐漸養大了,平日裏仗著自己有個當族長的弟弟在族內對人趾高氣昂之類的小事就不提了,現在居然大膽到去動關係著家族命數的法器!
本來那天辰梭並不是那麼好偷的,可不知道是不是付家命中該有此劫,前不久祠堂的陣法出了點小問題,還沒來得及被檢查出來,就被他二叔趁著這個空子將東西偷走了。
付辰華用隨身攜帶的小瓶從付山明身上取了幾滴精血,準備過會兒送到父親那裏。
之前的那次打探無疾而終,接下來肯定還是要用到他這位二叔的精血的,他也就能為家族做這麼點貢獻了。
正當他把小瓶收好,剛想轉身離開的時候,門卻被人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的推開了,一陣陰森森的氣流從身後吹了進來。
——陰氣!
付辰華心中頓覺不妙,立即從袖中摸出一枚符紙,掐了個決,符紙便向著房門的方向疾射而去!
只是他今天剛剛失去了十幾滴精血,氣血不足,實力也比原先下降了一大截,那枚符紙甚至都沒能碰到來人的身體,就被突然出現的漆黑火焰燒成了一捧黑灰,散落在地上。
他皺眉看向來人,眼中含著深深的警惕。
那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黑髮被整齊地攏到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和斜飛的劍眉,一雙眼瞳如深潭般幽不見底,神色漠然地掃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倒像是在看一個毫無生命的死物。
只是這一眼,讓付辰華身上的寒毛都倒豎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晏晏:我人呢??
欠費:怪你對象長得太高,把你擋住了→ →
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