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之後,天帝帶著他的幕僚們進了隱蔽的內殿中緊急商議玄明之事。玄明一家四口則被一並帶入了另一間雅室中休息,待到此時,他撩開青袍坐下,這才鬆了先前一直緊緊握著的拳頭,笑著執了白玉的手,喚道:「玉兒。」
他先前在仙殿裡磨破了嘴皮子勸兄長,看著淡然自若、胸有成竹,實際上卻並非全無緊張,這會兒到了聽天由命之時,他才終於安穩下來,神情當真放鬆了許多。玄明一雙眸子眷戀地望著白玉,看不夠一般地上下看她,眼中含著笑意。白玉這會兒對玄明歸來仍是不敢相信,她握了他的手,嘴唇輕顫良久,才應著說:「……夫君。」
短短兩個字,話裡卻是道不盡的苦澀、無措與思念,言有盡而情意無窮。
白玉怔怔地望著玄明,她已許久沒見他,好不容易見到,明明有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她卻傻傻地不知如何開口。反倒是玄明淺笑著替她理了理不知何時垂到臉頰一側的頭髮,掃了眼白玉拖在身後不安地微微搖晃的八條狐尾,緩緩道:「你短短幾年就生了這般多的尾巴……玉兒,這些年,你可是因我受了委屈?」
白玉搖了搖頭,說:「還好。」
玄明笑著道:「何必瞞我。你天賦幾何我自是曉得的,雖頗有靈氣,卻不見得有如此天資。你又以我爲了道……凡人修道本是逆天改命,哪一條道不是歷經千難萬險、絕境重重?你道相如此,只怕是我讓你短短十數年間嘗了人間冷暖、歷了千般苦,這才在短時間內長出八尾……」
說著,玄明將白玉攬入懷中,下巴在她頭頂溫柔地蹭了蹭,啓聲說:「娘子,爲夫讓你受苦了。」
白玉靠在他懷中,已是說不出話,索性摟著玄明的腰往他胸口埋了埋,明明他已許久不曾回天,白玉卻覺得仿佛還能從他身上嗅到昔日淡淡的竹香。
玄明與白玉依偎著輕聲細語地不知說些什麼,雲母與石英卻是在離他們有些距離的位置。兩人都端端正正地跪坐著,石英從玄明開始拉著白玉說話就已有了些不自在的跡象,這會兒已經尷尬地別過臉去,雲母擔心地看了兄長一眼,又將視綫移到玄明身上。
這會兒沒了天帝和周圍嚴肅的天官,她的眼神也就大膽了許多。雲母好奇地看著玄明神君,儘管在殿中已經看過,可單獨相處感覺又不一樣。雖然她在凡間已與玄明見過,但這會兒仍是生疏,她將他從衣著到配飾都細細地看了遍,卻仍不敢上前。
不過這時,玄明的視綫卻是投了過來,他微笑著將白玉從懷裡扶起,溫柔地望著雲母與石英,問道:「夫人,這兩位可是我們的兒女?」
玄明話是這麼問,但實際上卻是委婉地讓白玉介紹、給他一個與他們說話機會的意思。白玉明白過來,但她將孩子的身世瞞了許多年,哪怕心知石英雲母都已知曉,可終歸仍有幾分窘迫。她點了點頭,看向一雙兒女,說道:「是兄妹。哥哥叫石英,妹妹叫雲母。」
玄明聽到名字便淡淡地笑了下,心中了然卻未多說什麼。雲母一被點名就綳得後背筆直,緊張不已,惴惴不安地看著玄明,結果反倒與玄明神君對上了視綫。他對她一笑,壓低身子招了招手道:「乖女,過來。」
雲母紅了臉,她對玄明是有些好奇有些好感的,猶豫一會兒,卻不好意思用人形過去,便匆忙化了原型,輕輕地「嗷嗚」叫了一聲,一顛一顛地跑向父母。等快靠近玄明瞭,她的步伐又慢了下來,雲母擡頭看了眼母親,見白玉點頭,她才試探地舉起爪子碰了碰玄明的膝蓋,又擡頭歪著腦袋看玄明的反應。
玄明揉了揉雲母的腦袋,看雲母瞇著眼睛低頭任揉倒不躲,也就笑著將她抱起來,頗爲自然地摟在懷裡,道:「我們在凡間有見過的,前幾日你還同我下過棋……可還記得?」
雲母自是記得的,她還怕玄明忘了呢。見玄明神君主動提起,雲母點點頭,放鬆下來,「嗚嗚」地應著聲,尾巴也不自覺地搖了搖。玄明看著她心中早已軟成一片,頓時眉開眼笑,眉宇間盡是晴暖之意。
她到底見過玄明許多次,在幻境裡還算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此時也不認生,儘管要用父親有關的字眼來稱呼對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可不一會兒也能自然地玩耍和打滾了。玄明又摸了摸她頭頂,卻也沒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將女兒放回膝蓋上,就又朝石英望了過去。
相比較於女兒,這個兒子對玄明來說,便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次見了。他雖肖自己,可眼中的疏離卻比雲母要重許多,與他對視的眸子中也帶著探究與審視,哪怕玄明不是狐狸,也能瞧出對方並沒有放出來的狐狸耳朵此時正警惕地竪著,只怕尾巴也綳得極緊。
玄明先前喚了雲母而未喚他,也是因瞧出了他表現出的彆扭與戒備。
玄明定了定神,也溫和地笑著看向石英,問:「你可願過來?」
石英一動,卻是心情複雜地皺了皺眉頭,過了一會兒,他才不太情願地隨口道:「……不必管我。」
話完,他就抗拒地背過身去。
「……英兒?」
白玉見他如此,胸口一緊,正要出聲解釋勸阻,卻被玄明攔了。
「無妨。」玄明仍舊笑著,並不十分意外,「我本就出現得突然,慢慢來便是,不必急於一時。」
他的眼角餘光從石英身上掃過,他曉得這男孩身上有些傲氣,又是敏感麻煩有些叛逆的年紀……玄明自知自己爲人父卻數十年不曾出現,總是難以接受的,女兒那裡好歹見過幾次好些,可對石英來說……說不定是前幾日才知道有他這麼個人在。
玄明曉得不好當著石英面說,就用法術極小聲地與白玉交談了幾句。白玉擔憂地看了眼兒子,卻也知道石英這幾年已有了自己的主見,突然冒出個生父來本就不是一日三餐那樣說消化就可消化的事,旁人要勸著實困難,唯有讓他自己接受。
故而白玉又叮囑了幾句,也就順著石英的意思讓他自己靜靜。她看雲母對玄明不是很介意的樣子,就轉而先談談女兒的事。白玉想了想,對他們父女先前談的話在意,就問道:「你們下過棋?是怎麼一回事?」
白玉並不知還有這麼一出,便有些意外。
玄明笑了笑,也就隨口答了。但答完,他又瞇了瞇眼,問:「說起來……與雲兒一道在凡間的那位白及白先生,可就是東海仙島號稱東方第一仙的那位白及仙君?」
「是,不過……白及仙君早已不住在東海仙島了。」
白玉一怔,因她早已習慣了白及仙君是住在浮玉山的,也就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玄明是多年不曾回天,不知這些年之事。
當年玄明下得那場大雨掩了一雙兒女身上的天機,也沖毀了白及仙君所居的遺世仙島,故而白及才會在數十年前搬到浮玉山仙人頂。
雲母這會兒已從玄明腿上跳下來,恢復了人形低著頭整理剛才亂打滾弄亂掉的頭髮。聽父母談起師父,不自覺就擡起了頭聽。
白玉道:「抱歉,我之前不知道你將雲兒……所以機緣巧合之下,便讓她拜了白及仙君爲師,仙君一直對她愛護有加。之前……是因雲兒渡劫時引了降神雷挨不過去,白及仙君護她違逆天道,這才遭劫下了凡。如今……」
說到此處,白玉猶豫地看了玄明一眼,不知該不該將雲母現在的情況說出來。
玄明卻是直接看向了雲母,臉上笑容深不可測,他問道:「既是如此……雲兒,你師父現在在何處?今日……他沒有陪你來仙宮?」
白及自是來了的,但是今日場合特殊,他便沒有進來,只在外頭等她。臨別前,他還在她掌心裡給她留了一道仙氣,若是雲母覺得害怕或是出了別的事,他便能感覺到沖進來。
雲母緊了緊掌心,耳根隱隱發熱,點頭老實答道:「師父來了,但他在天宮外等我,沒有進來。」
玄明「嘖」了一聲,道:「可惜。」
可惜他今日約莫是出不了這天宮,否則,便可以去會會對方。
玄明的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扣了扣,若有所思地望著女兒。雲母與他對視,張了張嘴,本還有話想說,偏在這時,雅室的門被推開,那最是一絲不茍的天官沈著臉邁了進來,道:「天帝那裡已經有了結果。玄明神君……還有諸位,請你們同我來吧。」
說罷,天官轉身便走,像是並不很擔心他們不會跟上來。玄明笑笑,便起了身。
幾人很快就回到了先前的仙殿,天帝仍坐在上首,面無表情地往下望著,一雙眼眸靜得令人心慌。
玄明主動問道:「兄長,你可商量好了?」
天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並未立刻說話,玄明便亦耐心地等著,似不怎麼著急。
天殿裡甚是安靜,剛剛商議完的老神仙們都還在殿中,他們自是察覺得到這兩兄弟一笑一冷,話語間卻是緊張。
時間過了許久,久到玄明掌心的汗已漸漸涼了,玄天才終於開口。
「既然如此,便像你說的,給你們一次機會。」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