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忠走後,魏嵐探了探魏熊的體溫,燙得灼人。
“去冰室裡取了冰來,放入盆中,一直給他擦著,多喂水。還有你們,”他轉頭看了一眼地上還在哭著的侍女們,淡道:“你們都別哭了,身為女子,遇到點事就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
眾人都微微一愣,片刻後,張氏忙跪了下去,揣測著機靈道:“是是,世子爺教訓得是,身為長信侯府的侍女,自然是要穩得住的!”
張氏的話讓大家終於理解了魏嵐的話語,紛紛磕著頭稱是。魏嵐也沒說話,點了點頭道:“我去看看奶奶。”
說著,便起身去了後院。
到後院時,魏老夫人已經醒了,正斜倚在臥榻上喝藥,聽見下人的通報後,便看見魏嵐遠遠走了過來。
魏華是盛京第一美人,與魏華一模一樣的魏嵐自然也是極美的。如瓷的肌膚在陽光下似白雪一般,眉目秀美雋雅,身姿挺拔修長,清瘦的肩頭與纖細的腰身在男子雖然顯得瘦弱了些,但她舉止坦dàng大氣,步履之間帶著世家獨有的風流華貴,倒也不覺得羸弱,而是貴公子的清雅了。
他一路行到魏老夫人面前,端端正正行了個禮,這才道:“奶奶可好些了?”
“嵐兒啊,”魏老夫人神色複雜瞧著他,似乎是想起什麽:“你今年……十五了吧。”
“上月過的生辰,”魏嵐點頭笑答,魏老夫人憋了又憋,終於同旁人道:“徐嬤嬤,你先下去吧,讓嵐兒喂我吧。”
旁邊正給魏老夫人喂著藥的徐嬤嬤應聲退下,將藥碗遞給了魏嵐,魏嵐猜到魏老夫人要說些什麽,倒也沒阻攔,任由所有人退了下去後,大大方方坐到了魏老夫人身邊,恭恭敬敬給她喂藥。
見著他這樣大方坦然的樣子,魏老夫人忍不住歎了口氣,終於道:“若你哥哥能有你一半,這就好了!嵐兒,你總不能這樣一輩子吧?”
“奶奶放心,”聽著這樣的話,魏嵐面色不改:“等我將侯府穩下來,給哥哥鋪好前程大道,自然會和哥哥換回來的。”
“可你都十五了,”魏老夫人有些著急:“尋常人家十五歲的姑娘,哪個不是定下親事或者直接嫁了的?!你再熬一熬,等議親的時候都成老姑娘了,怎還尋得到一門好親事?”
聽到這話,魏嵐沒有說話,從容將藥喂給魏老夫人喝下,魏老夫人看她這不急不躁的樣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徑直道:“嵐兒,你實話同我說了罷,你心上,是不是有什麽嫁不了的人了?”
不然哪個女兒家到這個時候,還不著急著嫁人的?!
聽到魏老夫人的話,魏嵐有些哭笑不得,將最後一口藥喂下後,安慰道:“奶奶,不是我不想嫁人,只是局勢容不得如此。我以為之前我已經同您說得夠清楚了,您看看這長信侯府……”
魏嵐指著外面,認真道:“看似平安富貴,實則早已如累卵。當年因為您,讓大伯二伯母親早早病逝,雖然不是您故意的,但對於大伯二伯來說,這就是您的錯,他們自然會將此當做您的過失銘記於心。他們如今為聖上寵臣,大伯乃正四品丞相長史,二伯乃正六品倉部令史,若不是因為父親於聖上還有些用處,你以為,如今長信侯的位置還是父親的嗎?”
候位就是個虛位,聖上願意,侯爺這個位置就能手握兵權;聖上不願意,那侯位也不過就是領些俸祿。然而候位所代表的,還有世襲的身份以及侯府經年累月累積的財富,為了這個身份、這些錢財,各侯府內的齷齪事多得簡直是罄竹難書。
聽著魏嵐的話,魏老夫人的面色白了白。當年許氏的死,她不是不愧疚的。
魏老夫人出身名門林家,進門之前,許氏已是老太爺的妾室。許氏與老太爺自幼青梅竹馬長大,只是因為身份不高,所以一直沒有抬正,但當年的老太爺也許諾過她,此生不會再娶。可後來出於家族考慮,老太爺被迫迎娶了魏老夫人,魏老夫人進門前也只聽聞有許氏這個妾室,並不知其他,然而在魏老夫人進門那日,許氏就在房中自縊了。
為此她吃齋念佛了一輩子,對魏嚴魏凱也是格外寬厚,這兩個孩子的仇恨卻始終不能放下,固執認為是魏老夫人害死了母親,更是從骨子裡覺得魏邵奪走了他們的嫡子之位。
“若不是因為父親善於帶兵打仗,聖上雖然不喜,卻也不願埋沒人才,您以為,候位還是父親的嗎?父親有將帥之才,可哥哥呢?”
魏嵐的語調一直很平靜,緩和而淡然,卻聽得魏老夫人冷汗涔涔,提到魏華,更是戳到她心眼一般,瞧著面前人平淡的表qíng,聽著她道:“哥哥自幼熱愛扮成女子,行事作風與女子無異,您讓這樣的哥哥去撐起侯府,不是讓他去送死嗎?就算大伯二伯不動手,禦史大夫的折子,也夠淹死哥哥了。而且,面對殺母之仇,您覺得他們會放過哥哥嗎?”
“奶奶,”魏嵐將碗放到桌上,隨著那瓷器碰到木桌的聲音,魏嵐的聲音也淡淡響了起來:“血債從來都是要血來償的,活著,才能想嫁不嫁人,娶不娶親,想日後榮華富貴,百年基業。”
“戰場無qíng,父親如今已經四十歲了,這幾十年大大小小的傷受了無數,如果不是為了撐著這個家,他早該調回來修養了。可他如今還要撐下去,就是因為長信侯府除了他,沒個撐得起來的人。如今父親垮了,那大家都垮了。所以,奶奶,”魏嵐伸手握住魏老夫人的手,認真道:“你給我點時間,讓我將一個穩固的長信侯府jiāo給哥哥。”
“可是……可是……”魏老夫人眼裡全是委屈:“你畢竟是個女孩子啊!”
聽到這話,魏嵐朗聲笑了起來,聲如玉玨相擊,帶了尋常女兒家難有的坦dàng:“正是女兒家,才方要有凌雲志,踏青雲梯,立身立命,留青史功名。”
魏老夫人詫異看著魏嵐,魏嵐似乎清楚的知道魏老夫人不懂自己的話,也不多做解釋,含著笑站起身道:“奶奶放心吧,過幾年,一切便好了。姻緣之事,我自己會解決的。”
魏老夫人沒有說話,她一直知道,自己這個孫女,向來不是她管得住的。她記得魏嵐小時候,其實還是個柔柔弱弱、扭扭捏捏的xing子,和魏華在一起,幾乎是兩個哭包。可也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便慢慢成長起來。
她開始再也不哭,開始刻苦讀書,甚至還在花園裡習武練箭,無論寒冬臘月,酷暑冷秋,她都極其自律。不過十二歲,就已能寫出讓太學中的先生們都驚歎的駢文策論,贏得了府中從邊塞退下來的將軍。
那時候她就同魏老夫人說,她想代替哥哥去太學,她甚至拿出了一套完整的喬裝方案,從十二歲到三十歲,如何遮掩,如何行事,被識破後如何推她出去抵罪而不受牽連……思緒清晰得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