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難道不是來救我的?”紀居昕調整表情,潔白貝齒咬著唇,滿臉驚愕過後,垂了眉睫,聲音憂傷又可憐,“我還以為因我被擄,四叔悲痛憂急,不顧自己安危夤夜奔來……是我自作多情了麼……”
他本就相貌清秀,正處於少年雌雄莫辨的青澀時期,略給人一種纖瘦荏弱的感覺,現下偷偷看紀仁德一眼,目光裡有對家族親人的孺慕,又有希望被打破後的失望心傷,真真可憐,令人唏噓。
衛礪鋒眉心微微皺起,看懂小狐狸眼底藏著的另一抹情緒後,改擔心為不滿,這不挺能演的,為什麼之前就不配合他?很值得拍兩下屁股。
夏飛博徐文思看到紀居昕這個表情,眼裡略含了怒氣,看向紀仁德。
紀仁德微微怔住,第一次在應對某種場面時有了左右為難的感覺。
他得岳父大人暗示,知道衛礪鋒最近會在附近出沒,派人暗地注意各種動靜,這才能在關鍵時候趕過來。衛礪鋒辦的是秘密皇差,事成之後不說記大功,在聖心的地位定然提升不少,他能過來分點功,讓皇上記一記,岳父再適時搭把手,年底的考評就有著落了,來年說不定能調回京。
可衛礪鋒態度不遠不近,明顯不怎麼歡迎他,想要把這功分的順利,很有些難度。
聽聞衛礪鋒為將悍勇,為人忠直,大約不喜歡他這種佔便宜的方式?
紀居昕給了一個掛著親情牌子的理由,他要不要接呢?
接了,就是承認他為紀居昕而來,做出家人長輩的樣子,表現自己人品端正情操高尚,衛礪鋒應該會欣賞他人品,不介意他分功吧……
可若是認了,一來與他之前的話有些不符;二來為庶出侄兒放棄公務,遠遠奔來是不是對官聲不太好;三來這樣的話他就是不為解救衛礪鋒而來,只是恰巧趕上,衛礪鋒會不會不認他的情,奏摺上輕輕帶過,他日岳父為自己周旋擴揚名時會不會不利……
短短時間紀仁德心底繞了幾百圈,一時沒想出正確應對,下意識看了衛礪鋒一眼。
衛礪鋒盯著紀居昕,表情有些凶。
這是不喜歡紀居昕?
現下場景如何,紀仁德一眼就能分析出來。紀居昕敢這麼說,一定真正經歷過險境,他說被擄了,一定是被擄了。而夏徐兩家小子明顯是才來,也在狀況外。
那麼救了紀居昕的,明顯就是衛礪鋒了。衛礪鋒在此地辦大事,順手救個把人沒問題,但救人性命是一回,欣賞喜歡一個人是另一回事。
如果衛礪鋒不喜歡紀居昕,他卻說是為紀居昕而來,結局會很可悲。
紀仁德電光火石間考量完畢,“此次我為相助衛將軍而來,並不知你遇險,”他上前兩步,面上擺出擔心表情,“你說你被擄了?是怎麼回事?悉數說與四叔聽,四叔保證,定將擄你之惡徒繩之於法!”
態度端正表情到位,表達也很清晰,紀仁德自認為表現非常不錯。
“原來是這樣,”紀居昕抬起臉,眉眼彎彎笑容燦爛,溫暖耀眼如陽光,“其實也沒什麼事,我已經安全了,那些賊人也被衛將軍處置了,謝謝四叔關心。”
這種忍著自己難受也不想讓家人牽掛,只報喜不報憂的乖巧樣子……
夏飛博徐文思對視一眼,看向紀仁德的眼光有了更多不贊同。
怪不得紀九要下手對付紀仁德,這人在人前都不願意圓說,保持一家人互相扶持的樣子,給紀九臺階下,私底下會怎麼欺負紀九,想想也能知道了。
衛礪鋒則是眼光沒有往紀仁德身上掃一下,只直直地看著紀居昕。
他查過小狐狸的過去,值得注意的只有小傢伙回到紀府之後的表現,他不是很理解為什麼小傢伙不喜歡紀仁德,但照今天這番表現看,這裡頭絕對有文章。
小狐狸親自上身坑人,子漆般深邃眸底還有些許強烈的憎恨,這股恨意藏的太沉,不是他不注意都不一定看出來,這股恨意也足夠濃烈,讓他小臉都變的有些黑了,為什麼?
定然還有些東西……他沒有查到。
現場一片安靜,談話就這麼結束了。
紀居昕不想多談,夏飛博徐文沒話說,衛礪鋒盯著紀居昕看,一臉若有所思,紀仁德倒是想找話題,無奈沒人接他的茬,只得略有些尷尬地告辭離開,說要與牛二一起進山剿匪。
紀居昕和夏飛博徐文思小聲交待,“既然碰上了,不去白不去,這事上給你們記一功,與長輩有利,且只要科舉順利入了仕途,這就是資本。”
“你的身體……”夏飛博不想走,機會總是有的,朋友不能不顧。
徐文思也是這個意思。
紀居昕笑了,“我都全須全尾地出來了,身上沒有半點傷,你們還怕什麼?我受驚那麼久,現在只想借處民居睡一覺,你們不如自顧去忙,等忙完出來,我也休息好了,精神充足,我們才好聊聊別後事。”
他說的很有道理,夏飛博徐文思商量片刻表示,這樣安排可以,但他們要留下足夠的人照顧紀居昕,紀居昕不能推辭。
紀居昕笑眯眯應了,兩人就找到各自隊伍,跟著牛二往深山走了。
很快,原地只剩紀居昕衛礪鋒,和一些留守保護他們的下屬了。
紀居昕指著遠去的牛二隊伍,問衛礪鋒,“你不去?”
衛礪鋒搖搖頭,“不是什麼大事,這些人夠了。”他看了眼左右,“我帶你找個地方休息?”
紀居昕真的有些累,還很餓,聽到這話眼睛立刻亮了,“好啊!還省得我麻煩了!”
兩人帶著身後浩浩蕩蕩的隊伍到了一處民居,房子的主人一看這架勢,趕緊熱情了迎了進去,還在院子裡擺了幾張桌子,招待人進不去房間的屬下們。
紀居昕和衛礪鋒剛剛坐下,熱騰騰的清粥小菜已經擺上了桌,還有一大盤煎的金黃噴香的雞蛋餅。
紀居昕差點感動到落淚。
風捲殘雲地用過飯,紀居昕說想睡一會兒。
衛礪鋒了然,“我已經讓人鋪好了床。”
“你呢?”紀居昕問完後馬上後悔,因為衛礪鋒這混蛋總會曲解他的意思!偏頭一看,果然對上衛礪鋒戲謔的眼神。
他板起小臉,“我是想問你要不要睡,我可以把床讓給你。”
“我昨天睡夠了。”衛礪鋒眨眨眼,指的是昨天上午到晚上的這個時段。
紀居昕想說暈和睡是不一樣的,而且衛礪鋒今天經歷多場戰鬥,還受了傷,一定很累,但看衛礪鋒滿臉不需要的表情,猶豫著沒說出口。
衛礪鋒卻彎起唇角,“來我看看——這一臉遺憾是怎麼回事?非要我陪?嗯……我去把事情交待下,勉為其難地陪你睡一睡罷。”
“不用!”紀居昕黑著臉拉住他的袖子,“完全不用!我一個人可以的!”
“不害怕?”
紀居昕用力搖頭。
“不需要我陪?”
完全不用!紀居昕再次搖頭。
“不用剛才那種可憐巴巴求陪伴的眼神看我?”
你才可憐巴巴求陪伴了!紀居昕咬著牙搖頭。
“真是任性……”衛礪鋒轉身,也沒表態,拖著拽著他袖子的紀居昕走到床前,攤開被子。
紀居昕怔往,這是做什麼?
衛礪鋒無奈又縱容地歎口氣,“真是拿你沒辦法。”說完手伸過去,左手攬住他的肩膀,右手繞過他的膝窩,把他抱了起來!
像抱情人似的!
紀居昕抬手就打。
衛礪鋒一點不理會肩膀上那點撓癢癢的力道,輕柔地把紀居昕放到床上,刮了刮他的鼻子,“只此一次,以後可不能這麼嬌了。”
嬌你……
紀居昕差點飆髒話。
他們的對話是在一個層面上的嗎?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讓衛礪鋒有這種誤會!衛礪鋒這混蛋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欺負他!
紀居昕掀開被子,背對衛礪鋒,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不說話。
衛礪鋒靠在床柱,唇邊有隱隱笑意,看著紀居昕的背影,也沒說話。
氣氛一時安靜無比。
呼吸越來越緩,困意漸漸襲來,紀居昕覺得眼皮漸重,真沒時間和這混蛋置氣了,不甘不願地開口,“你昨天為什麼暈過去?”
“還是被你問出來了,”衛礪鋒的聲音有些輕淺,“不是什麼大毛病,你無需擔心。”
紀居昕沒有轉身,聲音有些低,“十六那晚,牛二有意提醒日子,就是因為你昨天會暈嗎?”
衛礪鋒似乎輕輕歎息了一聲,“……嗯。”
“既然知道自己會暈,知道會遇到危險,為什麼……還要那般顧惜我?”紀居昕眼角有些濕,左右別人看不到,索性把頭埋進枕頭裡,聲音悶悶的,“你可以不救我的……冒著夜雨帶我出來也沒關係,為什麼一定要……經歷那些危險?”
說話時腦海裡浮現出這兩日夜遇到的危機,無數的鮮血,無數的人命,紀居昕蜷在被子裡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衛礪鋒閉了閉眼,坐到床側,聲音故意調侃,“因為我喜歡刺激啊……我想看看,這樣的小山窩能把我逼到什麼份兒上,也想看看,我的小寶貝兒會有怎樣的應對,我有沒有看錯人。”
“真的?”紀居昕突然轉過頭,對上衛礪鋒的眼睛。
那雙眼睛精緻俊朗,深邃無波,似藏了千山萬水,總把最真實的情緒藏著,不讓別人察覺。現在這雙眼睛一如既往地平靜,紀居昕仍然看出了與他話裡調侃之意不同的地方。
內裡似有輕微火焰燃燒,又似柔和月色輕展,看著自己時那麼專注,那麼憐惜……
明顯是——“你騙我!”紀居昕鼓著小臉。
“過去的事不用再提,”衛礪鋒這次是真有點無奈了,拉過被子把紀居昕的小手塞進去,“你需要休息,有什麼事睡醒了再說,好不好?”
這哄孩子的語氣……
真是敗給他了。
紀居昕很是心累,閉上眼睛乖乖等待睡意再次降臨。
“衛礪鋒,你以後會經常在京城嗎?”
“……嗯。”
“我也去……好不好……”
“好啊,你來,我護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