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瓚沉默半晌,方苦澀說道“是。”周大人真的是因為挪用金花銀被免職的。 女真人發兵攻打遼東,戰事緊急,而天朝軍隊卻缺糧缺餉,無力作戰!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餓著肚子的兵士能打勝仗麼? 能抵禦外侮麼?
女真人生長於苦寒之地,逐水草為居,以射獵為業,作戰勇猛無比,好似野狼一般。 天朝兵士則是欠晌已數月之久,衣食不繼,如何能抵禦兇殘的女真人。 遼東都指揮使藍裕三番四次向朝廷告急,請求增撥軍餉,無奈皇帝始終不予答复。 軍情緊急,國庫空空,身為戶部侍郎的周大人情急無奈,只好先斬後奏,挪用了五萬兩金花銀,替遼東戰事解解燃眉之急。
連早朝都廢掉十多年的皇帝,已很久沒批示過公文的皇帝,這回反應迅捷無比,下詔斥責戶部,“今將金花銀兩,未經提請明白,擅自借用,是何體制?”下令“周全革了職為民”,又將戶部尚書趙老大人當面好一頓痛罵,“以後若有再犯,查治不宥。”
金花銀是他私人的零用錢,他的吃喝玩樂竟比前線戰事還要緊。 這樣的皇帝,很讓人無話可說。
安瓚神色不復雍容平和,念及朝中形勢,心中起了波瀾。 解語體貼的替他續了杯熱茶,又很有求學好問精神的問道“父親,礦監稅使又是怎麼回事?我閒來無事,翻閱從前的邸報和文士的筆記,看到不少趣事。隆化九年,遼東礦稅使高江一年便收了五十萬兩礦稅,皇上還下旨褒獎過,那高江定是能吏了?”五十萬兩,真是很大的一筆錢了,朝廷每年的全部收入加起來,也不過四百餘萬兩。
安瓚臉上有憤怒之色,但一閃即過,他溫和說道“礦監稅使是皇上親派,所得稅款全部交付內庫,卻與我等無干。”入內庫的款項,是皇室收入,供御用。
按本朝制度,戶部“專司錢穀”,是負責財政大權的部門。 皇帝卻親自派出一幫太監做礦監稅使,另立稅署,到各地收礦稅,收鹽稅,到各地明火執仗地搶錢,專門為他搜刮金銀財貨。
遼東礦稅使高江,本是市井無賴,後來自閹入宮,得到皇帝喜愛,讓他做了遼東礦稅使。 小人一旦得志,當然十分猖狂。 高江到遼東後肆意妄為,將遼東富戶登記造冊,逐一敲詐。 膽敢有反抗的商人、百姓,就捉將過去施以酷刑,弄得遼東民不聊生。
本來,“遼人足以守遼土”,天朝關外的軍民就可以抵禦女真人。 卻因為遼東礦稅使高江的胡作非為,導致民心盡失,遼東局勢危殆。
高江在遼東搜刮的民脂民膏又何止五十萬兩,怕是五十萬兩隻是一個零頭。 可這五十萬兩一入內庫,皇帝便心花怒放,對高江很是誇獎了一番。
而在遼東為民請命、得罪過高江的遼東海防同知汪智才、參將厲與寧,皆幽系詔獄,至今已是十餘年。 在詔獄那種鬼地方活了十餘年,真不知他們還有沒有人樣子。
安汝明在旁聽著,忍不住開口說道“礦監稅使算什麼能吏了?一個個全是明火執仗搶劫的匪徒一般。”安瓚淡淡看了他一眼,安汝明訕訕的低下頭,知道自己說話不謹慎了。
張雱本是斯斯文文坐著的,這會兒也激動起來,“礦監稅使?我在陝西時,帶著弟兄們殺過一個稅官呢,那人該殺!”死太監,帶著幫無賴明搶,欺壓善良百姓。 這種人一刀殺了都不解恨,真該千刀萬剮。
安汝明驚詫的看著張雱,殺人? 殺稅官? 當然稅官是可惡,是該死,可那是皇上親派的啊。 安瓚則是像根本沒聽見這話一樣,客氣的讓著他“無忌,喝茶。”他早就听過張雱和解語是如何認識的,自是知道張雱做過盜匪,殺過富,濟過貧。
安瓚看著鎮靜自若的解語,溫和問道“怎麼想起來看從前的邸報了?”解語抿嘴笑笑,“不只看從前的邸報呢,也看如今的。遼東戰事吃緊,陝西等地盜匪猖獗,雲南的老百姓發了威,把礦監稅使楊洪給殺了。”聽說皇帝扼腕長嘆呢,為他寵愛的“家奴”楊洪可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這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偏偏要去掠奪自己的百姓,縱容一幫太監去為害國家社稷,真不知他怎麼想的。 貪財,也不是這種貪法吧。
皇帝派出去的礦監稅使真像惡霸土匪一般,有的公開搶掠,有的借採礦為名挖人祖墳,有的宣稱“奉旨搜金寶”,直接到富商巨室家裡抄家殺人,真是無法無天。
這還真是官即是匪,匪即是官! 解語惡狠狠想道。
安瓚面容惆悵,“天下事竟已至此!”越發不像樣子了,越發沒有希望了。 多少有血性有氣節的大好男兒捨命向皇帝進過諫張雱言,結果不是被廷杖,就是被貶官、免職。 皇帝執意如此,做人臣子的有什麼法子,唯有再三苦諫而己。
“天下事竟已至此!”定府大街一處豪華宅院內,同樣也有人發出這樣的感概。 此人面目俊秀,衣飾華美,正是曾與解語拜堂未成的蔡新華。
他一則是對解語念念不忘,二則科舉不成想捐個官謀個前程,便禀明父母,帶了僕從等離開西京奔京城而來。 一路上幾經磨難,好幾回差點被土匪劫了,幸虧他請的數十位鏢師武功高強,每回都把他從土匪的刀下救了出來。
劫後餘生,蔡新華難免要感概一番,倒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況他這回進京捐官本是帶了大筆銀票的,卻眼見得銀錢如流水般花出去,連個響兒都聽不見,顯見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蔡新華更想感概了。
還是他帶來的一位師爺有些意思,微笑對他說道“公子還是太純善了些,怕是被人騙了。依我說,公子竟是直接走了宮中大太監的路子,方是捷徑。”你這麼亂花錢,也不會有用啊。 鎮日的連個堂官兒也不見不著,只跟些□品的小吏打交道,能有出息麼。 這些小吏也是心狠,逮著一隻羊死薅,大概也是很難得遇上這麼位不精明花錢散漫的公子哥兒。
蔡新華忙道,“宮中大太監的路子該怎麼走,先生快教教我。”一樣是花錢,當然是尋說話管用的,有權有勢的,谁愿意老跟不當家的小官小吏打交道啊。
師爺笑道“若想走大太監的路子,自是少不了要先會會小太監。”口中這麼說著,心裡琢磨著怎麼從這雛兒身上弄些銀子出來。 京中什麼都貴,沒有錢可是寸步難行,便是想听個曲兒叫個妓,都比西京貴了一大截。 沒錢可如何使得,京城居,大不易啊。
“我有個同窗,倒是和宮中素來有些來往,只是,此人有些貪財。”師爺眉頭微皺,“這等俗不可耐的人物,其實不想理會與他。”雖是為了賺他些銀兩,面上卻做出清高模樣來。
蔡新華哪里肯,急急說道“先生切莫如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貪財算什麼!只要能走通門路,銀錢是小事!”命小廝“取銀票來!”親手揀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給師爺,“勞煩您跑趟,事情若能辦成,我另有重謝。”師爺心中歡喜,推託了片刻,也就應下,收下銀票出了門。
師爺在京中哪有什麼同窗,騙騙蔡新華罷了。 出了門,師爺拿出銀票去銷金窟玩了一回,結果他還真沒白玩。 在歡場中,在風塵女子當中,師爺還真就遇到能人了。
“小太監啊,奴還真認識那麼三個兩個的,”名叫紅袖的歌妓搖著團扇,酥胸半露,嬌媚的笑道。 師爺大喜,“真的?”這紅袖也不是什麼名妓,居然也有這樣的門路,京城果然是個有趣的地方。
紅袖吃吃笑道“這還能有什麼假的不成,自然是真的。那小太監常上院子裡尋客人說話,一來二去的,也就認識了。”說來毫不稀奇,要談些機密之事,歡場反倒是好地方。
“紅紅啊,”師爺抱著紅袖肉麻,“你要幫我這個忙喲。”一邊說著,一邊把個黃澄澄沉甸甸的手鐲戴到紅袖纖細的手腕上。 紅袖滿意的看了一眼,媚笑道“您跟我還客氣什麼呢!”
第二天紅袖真替師爺約來了宮中一個小太監:小輝子。 小輝子很是機靈,大包大攬道“捐官的事,包給我了!銀子兌來,明兒便讓你領憑!”這算個什麼事。
師爺顛儿顛儿的回去說了,蔡新華大喜,當即取出銀票,殷勤囑咐道“全賴先生了!”這回銀沒白花,當天兌出銀子,次日真的領回了官憑。 從此往後我也是以做官的人了,蔡新華看著六品同知的官憑,樂得合不住嘴。
我都是六品官了,解語若是見了我,還不傾倒啊? 蔡新華做著美夢,每日命人在杏花胡同安家附近看著,看安家可有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