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間,各自的面容竟然都出現了如同水波一樣的浮動,洛映白的變化較快一點,彭旋轉眼間就看到了那副令他無比熟悉的容顏。
彭旋的手仍然搭在洛映白的手腕上,眼睛卻直勾勾瞪著他的臉,洛映白反手一扣一震,一股氣勁順著兩人雙手交握的地方反震了回去。
他緩緩道:“好久不見,露出真容吧,彭旋。”
彭旋一震,臉上容貌倏忽變化,也與之前大相徑庭,他直直地看著洛映白,神情複雜道:“沒想到我竟然能在這種時候,這個地方,看見你。”
洛映白哂道:“這有什麼可想不到的。只要人沒進棺材裏……不,即使你我進了棺材,都去了陰曹地府,也肯定會有相見之機,畢竟你還欠著我點東西呢,是不是?”
彭旋沒回答,片刻後問道:“傷……好了嗎?”
洛映白道:“留條命就行了,多餘的不求。”
兩個人的話雖然都暗藏機鋒,但是比起其他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場面已經算是平和多了,直到洛映白說到這最後一句話,彭旋倏地一拳打向他的面門,趁著洛映白一躲的時候,將手腕從他的掌中抽出,飛快地向後退了幾步。
他成功掙脫了轄制,洛映白卻不慌不忙,仍然在原本的位置上坐著,他臉上帶著奇異的微笑,慢慢將手抬起來,瑩白如玉的指尖赫然沾著幾滴鮮血。
彭旋後知後覺地在脖子上摸了一把,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受傷了,臉色立刻變得十分難看——不是因為這點傷勢,而是這代表著他輸了一招。
洛映白看著自己的手欣賞了片刻,猛一收拳,將那血收到掌心裏,淡淡道:“你的反應太慌張了,非常出乎意料吧。”
彭旋定了定神,說道:“的確。師兄還是那麼神通廣大。”
洛映白道:“過獎了,我要真的有那個本事,也不會被你先偷襲再下蠱了,你說是嗎?”
彭旋臉色微微一變,他又看了眼手腕上的刺青,繼續說道:“一開始是我沒想清楚,還以為這東西是葛盼明給我下的,但是通過剛才你的舉動我明白了,下蠱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否則的話,彭旋不可能在診脈的時候一眼看見離別蠱就臉色大變,意識到是洛映白來了。
事實擺在眼前,承不承認都沒有意義,彭旋沉默片刻,知道反正也抵賴不了,索性坦然道:“是,你說的沒錯。”
洛映白哼了一聲,彭旋又道:“師兄既然猜出來了,應該就也明白,我給你下離別蠱,真實的目的不是讓你跟家人分別。這種蠱見親欲殺,見仇則遠,我只是想讓你找不到我這個仇人而已,其他的只是附加效果。”
洛映白的確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離別蠱對其種下之前所有跟宿主有感情牽系的人都會發生作用,如果遇到親人就會產生殺意,如果接近仇人,就會感到氣場相斥,無意識地想要遠離。
他一開始把重點放在了前一種作用上面,只以為變態的葛盼明有意為之,找他的麻煩,現在看了,只是彭旋不願意被洛映白找到,才會用這種方法。
洛映白淡淡地說:“明白。不過你跟我解釋這幹嘛?難不成還指望我你跟說謝謝?”
兩人中間的木桌忽然無聲無息地變成了一攤粉末,彭旋向後連退了好幾步,嘴角一抹鮮血流了下來。
原來他們兩個人在說話的同時,也一直在暗暗用法力相互較量,雖然看上去沒有任何身體接觸,但是手印暗結,法力衝擊,卻是你來我往激烈異常。
不知道彭旋是過往隱藏了實力,還是在這段時間裏找到了什麼新的修煉方法,他的招式中帶著股邪氣,跟洛映白過了半天招,竟然還能挺到現在。
就在木桌變成粉末之後,洛映白“謝”字出口,那頭頂的燈泡也已經承受不住壓力,一下子炸開了。
屋子門窗緊閉,拉有窗簾,燈光一滅,光線頓時十分昏暗,趁著這個機會,彭旋迅速摸出一把尖刀,洛映白卻一腳飛踹,正中他手腕,尖刀脫手,旋轉著向上飛出。
彭旋失去了兵器也不慌亂,一個掃堂腿絆向洛映白的下盤,洛映白敏捷一閃,在他腿上一踹,反倒借勢躍起,伸手精准一握,正好接住了彭旋那把被他踢飛出去之後正在下落的尖刀。
他把這刀彭旋的方向一甩,刀上貼著的符咒炸開,發出一聲爆響。
門外傳來了排隊村民們焦急的敲門聲,彭旋正好靠在門板上,靈機一動,就把門給打開了。
洛映白一張符咒拈在指間,將發未發,差點就打中了門外的人,連忙收手,好幾個村民立刻焦急地闖了進來,彭旋的面孔隨之又變成了他偽裝出來的那副樣子——他那是用了障眼的幻術,出了村子之後可以換成本來容貌,非常方便。
這樣一來,洛映白就不好強行動手了,一方面這裏的村民們對彭旋的信服已經是根深蒂固,即使彭旋真的在他們面前變了一副臉,這些人也只是會更加覺得彭大師法術高強,妙手神通。另一方面,憑著彭旋現在和村民們的距離,完全可以隨時抓兩個人質。
洛映白沒料到他突然來了這麼一手,神色變幻,片刻之後一哂,什麼也沒有解釋,反倒將房間裏僅剩一把的完好椅子拖到身邊坐下,抱著手等著看彭旋把話怎麼圓。
來的是剛才那個孕婦和她的家人,家人聽孕婦回去說自己沒有和別人私通,而是懷了鬼胎,半信半疑,前來求證,恰好聽見了房間裏傳來的淩亂響聲。
這些人進門之後一看滿地狼藉,彭大師身上沾著血跡,旁邊還坐著個面生的俊俏青年,都是大吃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忙湊上來關心。
彭旋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桌上的開水壺炸了。”
一個炸裂的開水壺而已,怎麼可能把整個屋子給弄成這個樣子,洛映白還以為村民們聽到了這麼明顯的謊話多少也得詢問兩句,結果彭旋說完了之後,他們居然就真的信了。
緊接著,其中一個中年婦女把剛才在彭旋這裏看過鬼胎的楊萍拉過來,急切地向彭旋追問道:“彭大師,您說我閨女懷的是鬼胎,是真的嗎?是不是把孩子生下來就沒事了?”
彭旋簡直不想說話。
剛才是他自己跟楊萍說,可以帶著家人前來諮詢的,但這些人來的實在是也巧也不巧,一方面打斷了洛映白跟彭旋的較量,幫他拖延了時間,但另一方面,彭旋心裏卻非常不願意當著洛映白的面給別人“看病”。
在離開門派之前,他的一身本事幾乎都是被洛映白指點出來的,在他面前擺出一副高人的架子,就好像小學生在老師面前賣弄文辭,說不出的心虛。
——更何況他說的那些話也不是真的。
但面對著來人不停地追問,什麼也不說是不可能的,彭旋半側著身,儘量擋住洛映白的視線,含含糊糊地說:“是啊,你們現在回去好好養著,等把鬼胎生下來就沒事了。”
孕婦的家人得到他的親口印證,頓時什麼都不懷疑了,感激涕零,連聲道謝。
彭旋聽著他們的稱讚,想著自己身後還有一個洛映白,只感覺渾身不自在,催促道:“不用多說了,孕婦需要休息,你們快走吧。”
孕婦的母親感激道:“彭大師,您去我們那吃飯吧……”
彭旋粗暴地打斷她:“不用不用,你快走。”
這時,洛映白似笑非笑的聲音卻從他身後傳過來:“慢著。”
這兩個字讓彭旋全身的肌肉都緊縮了一下。
洛映白站起來,走到孕婦面前看了她片刻,轉頭對彭旋說:“你是不是忘記了當年我在門派中曾經教過你什麼?鬼胎?生下來?胡說八道!”
他這樣一說,彭旋還沒什麼,孕婦和她的家人倒是先急了,五六個人七嘴八舌地指責他:
“你懂個屁啊!敢跟彭大師這樣說話!”
“就是就是!他胡說八道,難道你行?”
“裝神弄鬼,什麼玩意!”
洛映白揉了揉眉心,任他們叫囂,話都不說,直接以指為劍揮了出去,喝道:“道宗急急如律令,驅邪避祟,妖孽亡形!”
就像是什麼神奇的魔法一樣,他一指點出,孕婦的肚子居然瞬間就平了,一團黑氣順著洛映白的氣勁飛了出來,隱隱是個模糊的人形。
洛映白黃符甩出,黑氣消失無蹤。
他收回手負在身後,淡淡道:“此刻她肚子裏的是鬼氣,還不成胎,直接消掉就行了,如果日後真的生產,生出來的嬰兒沾了母體血氣,才一定會成為邪物不可。彭旋,你是不知道,還是故意的?”
他出手太快太突然,其他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問題就已經解決了。
驚愕的寂靜過後,周圍頓時一片譁然。
剛才那是發生了什麼?難道彭大師所謂的救人……其實一直都是在害人嗎?
村民們覺得無法接受,但事實擺在眼前,又讓他們不得不心生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