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眾人的小聲質疑,彭旋沒有忙著辯解,反倒先看了洛映白一眼,神情複雜,那表情絕對不是怨恨,但也不見得多高興,他的眼底閃爍著讓人看不懂的光芒。
一個人問道:“楊萍,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肚子裏的孩子還在不在了?”
經他提醒,楊萍才反應過來,雙手摸著自己的肚子,不敢置信道:“這……我的肚子變平了?!那個鬼胎不見了!爸、媽,你們看見了沒有?我是不是真的恢復正常了?這是真的吧!”
她的家人也看愣了,一時欣喜若狂,先是湊上去摸她的肚子,而後轉頭沖洛映白連連道謝。
可是道完了謝,他們又看見在旁邊站著的彭旋,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怎麼說,彭旋以前都義務幫助過他們很多次了,這些人對於彭旋的信任敬畏已經根深蒂固,雖然僅有一面之緣的洛映白一下子就把病給治好了……但是這個陌生的年輕人真的可以信任嗎?
看他和彭大師好像也不是關係很好的樣子,所以會不會是他在用什麼妖法騙人?
幾個人偷偷打量彭旋的臉色,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他比洛映白值得信任,因此臉上雖然帶了笑,卻也顯得勉強起來。
彭旋察言觀色,已經明白大家的心態,他臉上的複雜傷感之色也不過是一瞬間就消失無蹤,面對大家充滿疑慮的目光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師兄,我知道當年離開門派的事是我不對,你生氣也是應當的。但是這鬼胎如果生下來,以後對她就不再會有任何的影響,像你這樣半路上強行消除鬼氣,母體是要折損一半壽命的啊……”
他說到這裏,楊萍的母親大吃一驚,立刻打斷彭旋喝問道:“你說什麼?這是真的嗎?!”
彭旋惋惜地說:“哎,說來也是我連累了你們。我跟我這位師兄有些過節,可是師兄,你也不該把咱們兩個之間的小恩怨發洩到無關之人的頭上啊。現在把人家害成這樣,你讓她以後怎麼辦?”
師兄弟兩人眼神一交,雙方都明知道彭旋的話根本就是在胡說八道,他所依仗的,正是他費盡心力在這個村子裏面積攢下來的信任。村民們沒有辨別真偽的能力,但聽彭旋說的頭頭是道,感情上就難免向他傾斜。
地利人和他都占,洛映白知道辯解沒有用處,任由彭旋去說,直到此刻,才慢慢地道了一句:“說完了嗎?”
他神色漠然,愈發顯得容顏清冷,這幅樣子讓彭旋不由想起小時候冬天裏的月光,冷淡、蒼白,卻永遠高高在上。
洛映白像是在等待什麼,隔了片刻又道:“說完了就該我了,咱們兩個這場戲,觀眾少了可沒意思。”
彭旋忽然覺得有點不妙,這個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囂,院門推開,不少人湧了進來。
彭旋給人看病的屋子外面有個小院,沒有經過他准許的人本來都應該在小院外面排隊等候,結果這個時候大家居然爭先恐後地向院子裏面沖,沒多久就站滿了人。
少數剛才就進了院子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扯著一個人問道:“你們在擠什麼?連隊都不排了?”
那人道:“不是剛才一個小夥子在外面說的嗎?他說彭大師是個騙子,已經被人給揭穿了,還跟我們打賭,說如果這話是假的,就一人發上一百塊錢!——哎,這話到底是真是假?”
“當然是假的!”
彭旋高聲對村民們說:“鄉親們,我自從來到這個村子之後,一心一意治病救人,在此之前,不是你們每個人都活的好好的嗎?為什麼現在要相信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而不相信我?”
彭旋這個態度,又讓剛才還不停叫嚷的人們安靜了下來,一個站在最前面的漢子突然一揮手,大聲道:“反正我相信彭大師!”
他正是剛才被洛映白硬插了隊的倒楣鬼,一直都在院子裏看著發生的一切,說完之後又道:“這小子根本就是在撒謊!彭大師剛才說了,他們以前是師兄弟,有過節這小子是來報仇的!他根本就是要害我們來栽贓彭大師!”
他話音一落,不少人的情緒也被調動起來,其中楊萍的家人尤為激動,大家紛紛憤怒地指責洛映白:“你這小子是不是瘋了?!居然為了報仇幹出這麼傷天害理的事!”
“彭大師,快收拾他!我們幫您!”
“敢不尊敬彭大師,揍他!揍他!”
錢偉的情緒尤其激動,撲上來揮拳頭就要打人。
洛映白抬手一擋,對方的拳頭錘到了他的掌心裏,被他五指握住,停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洛映白上下打量他,說道:“錢偉……是吧?你上回是不是在彭大師這裏治過偏頭疼?”
錢偉拼命掙扎,但這小子的胳膊雖然只趕得上他一半的粗細,力氣卻大的出奇,被他握住一隻手之後,連帶著半邊身子都是麻的。
錢偉無法掙脫,只好怒道:“那又怎麼樣?我只知道上回我的偏頭疼被彭大師給治好了,我感激他,我不光自己要找他治病,我還要帶著我媳婦來繼續找他看病!”
洛映白向他旁邊看了一眼,只見一個年輕女人滿臉慌張地站在一邊,洛映白道:“哦,原來這是你媳婦,我剛才還以為是你閨女呢。”
錢偉長相顯老,最煩別人嘲笑他們夫妻不般配,聽的額角青筋直跳,死命一掙,還是沒能掙脫洛映白的鉗制。他心裏也有點怵了,嘴上卻不願意服軟,怒喝道:“你管得著麼?放開手!”
洛映白的手指在他腕脈上一抹,真的放開了,似笑非笑道:“你今年剛剛三十,外貌卻蒼老的就像是六十歲的人,自己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嗎?”
“你怎麼知道——”
錢偉一愣,訝然問道一半,又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他沒想到洛映白竟然一口說出了他的年紀,已經很久沒有不知情的人能猜對了。
自從他生了頭疼的怪病之後,長相和各項身體機能就逐漸開始變得衰老,錢偉一度為此非常煩惱,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了彭旋,他頭疼的毛病是好了,但是已經老去的臉卻不能恢復原樣。
但即便如此,最起碼能少受點折磨,錢偉還是對彭旋非常感激的。
可是現在,那根深蒂固的相信忽然有些動搖了,錢偉看了看洛映白:“你什麼意思?”
洛映白咬破手指,指尖滲出鮮血,被他直接點在了錢偉的眉間,在那一瞬,錢偉只覺得頭部驟然傳來一陣劇痛,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聲。
周圍的人都被他嚇了一跳,好在疼痛很快就消失了,他氣急敗壞地看著洛映白,怒吼道:“你他媽的幹什麼呢!”
吼完這句話,旁邊的人卻紛紛驚訝地喊叫了起來:“蟲子!蟲子!天哪,好可怕啊!”
錢偉覺得鼻子下面癢癢的,伸手想摸,洛映白卻把一個不知道從哪里順來的小鏡子扔進了他的懷裏。
錢偉下意識地拿起來一照,驚見自己的鼻孔裏面爬出來兩條黑色的小蟲子,頭上有角,身體大概和菜青蟲一樣長短,外面卻還多了一層殼,這兩條蟲子順著他的臉迅速爬到了他的眉心處,迫不及待地想要喝洛映白那一滴血。
錢偉驚呆了,連周圍的人群裏也是一片抽氣和嘖嘖聲。
——因為除了看到那兩條古怪的蟲子之外,錢偉蒼老的容貌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僅僅是幾分鐘的功夫,白髮變黑,皺紋淡化,鬆弛的皮膚恢復了彈性,宛若時光回溯,青春重置!
錢偉看看鏡子,又看看自己,連臉上的蟲子都忘了弄下來,倒是那兩條小蟲子在吸了一點洛映白的血之後,立刻身體僵直,直挺挺地落了下去。
錢偉腿一軟,就給洛映白跪下了。
洛映白道:“別忙著跪我,話還沒說完呢,最近你的妻子也出現了跟你一樣的症狀,所以你帶他來看‘彭大師’,但你知不知道你這個病是怎麼得的?”
錢偉一愣,他老婆本來在他旁邊想扶他,這個時候好像被燙了一下似的,縮回了自己的手。
錢偉滿腹狐疑,轉頭看看,又求洛映白把話說明白。
洛映白回答他的問題,眼睛卻是看著彭澤,冷笑道:“這蟲子名叫‘嗜歲’,喜歡居住在人的腦子吸食精元,但它們非常不好存活,如果不是有心人故意餵養之後投放,根本不可能成功鑽進你的腦袋裏。你叛門出派,就跑到這裏當江湖騙子?”
錢偉有點細思恐極,膽戰心驚地問道:“那您的意思是——”
洛映白看看他,對錢偉的妻子說:“你跟他的症狀相同又不同,雖然都是頭痛欲裂,但他的外貌變老了,你卻沒有,反而是手腳上長了很多紅斑,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
錢偉的妻子聽他說到一半,就嚇得直把手往身後縮,但架不住已經有眼尖的圍觀群眾們看見了她手上的紅斑,頓時就是一陣悄悄地議論聲。
錢偉則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洛映白說的是真的,他心裏一沉,總覺得對方後面就要說出來什麼非常可怕的話。
果然,洛映白接下去說道:“因為他是被動被害,你是害人之後被反噬。”
錢偉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猛地扭頭看向自己的妻子:“是你故意害我?!”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錢偉的脾氣一向不好,暴怒起來的樣子更加可怕,他身邊的女人見狀,解釋了幾句無法自圓其說,竟然乾脆站起來轉身跑了。
她這一跑,也是無形中驗證了洛映白所說的話全是真的,周圍的人再看著洛映白,眼神都和剛才不一樣了。
“居然被這個小夥子說准了!難道這也真是個大師?”
“說不準。畢竟彭大師沒治好的病,他一滴血就給解決了,你看那錢偉現在多精神!”
“可……可是他說彭大師是……騙子啊!”
彭旋聽著這些話,心裏也是亂七八糟的。從看到洛映白的那一刻起,他心裏的防線就在逐步崩潰,本能地覺得自己一定不是這個人的對手,直到後面兩人簡單過招,洛映白出手治病,更是讓彭旋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錢偉這件事是我能力不足,判斷失誤,一會我親自上門向他道歉。”
彭旋思考片刻,選擇了果斷認錯,他的餘光卻瞥向了跟自己距離最近的村民,心裏暗暗計算方位。
洛映白順著他的目光一掃,臉上同樣不動聲色,他甚至還沖彭旋笑了笑,說道:“不錯,你的反應還挺快。”
只是他此時此刻臉上雖然笑著,心裏的怒氣卻越來越盛,因為做出這件事的不是與他無關的江湖騙子,而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彭旋!
從他衣衫襤褸地拜上師門到一年前,誰在在洛映白心目中的地位跟夏羨寧沒法比,但也可以說是親如兄弟,彭旋的悟性高,也勤奮,洛映白看著他從什麼都不會一點點努力到現在,那種感情根本不可能是一刀之後說放就放的。
彭旋啊彭旋,過去的門中精英,現在潛逃在外,隱姓埋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且居然還幹出來這樣的事,洛映白在生氣之餘更有惋惜——他實在想不到彭旋為什麼要這樣做。
彭旋的手背在身後,掌心中逐漸聚起淡淡的白光,說道:“我並不是有意的,剛才也是真心道歉。”
“不是有意的?那你不可能出現這麼多的失誤!”
洛映白直視著他,冷冷道:“剛才被懷上的鬼胎,明明還沒有成型,可以直接用引渡之法從體內引出,但是你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讓它生下來,是因為你想收伏鬼胎,煉成自己的傀儡;錢偉頭腦中的嗜歲蟲更是如此,一旦宿主死亡,蟲子破體而出,就是最厲害的毒蠱!”
他隨手一指,方向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這人神散氣不散,魂凝魄不凝,陽壽未盡,整個人卻是渾身死氣,而他的生氣早就被你借治病的理由抽走了!明明能活十年,被你一治倒賠五年!還有那位……”
洛映白觀色望氣,已知端底,將彭旋搗的鬼一一揭穿,他說到一半,人群中已經是一片譁然,誰也不敢相信,他們一直以來敬仰的大師,居然是奪命的惡鬼!
但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因為洛映白雖然語速極快,但他說的病症、表現,跟每一個人都對的上號!
此時,一個拄著拐杖的人忍不住大喊道:“彭大師,那你告訴我,把我的腿截肢這件事你到底醫沒醫錯?我的右腿真的是被毒蛇咬了必須砍掉嗎?!”
彭旋向他走近兩步,表情急切仿佛想要解釋:“你……”
拄拐杖的人雖然在問彭旋,但眼睛看的卻是洛映白,顯然心裏的天平已經不自覺偏向了他,而就在這時,彭旋忽然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那個村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呆愣在原地,眼看就要被抓住,洛映白卻已經跟彭旋同時出手,身形一轉擋在那個村民前面,迅速跟彭旋對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