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下,那張信紙的另一面竟然繪著一片花海。
大概寫信的人隨便撕張紙下來寫出惡毒的言語時,連自己都沒關注過背面畫著什麼東西——除了洛映白,也沒有第二個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注意到這些了。
洛映白順手把信紙折了幾道,難聽的話被折進了裏面,美麗的圖案被留在了外面,他修長白皙的五指宛如精心雕琢而成的白玉扇骨,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洛映白半帶調侃地感歎道:“人生啊,就跟這紙沒什麼兩樣,一面是花團錦簇,一面是衰草枯楊,無論怎樣,它朝你扔過來了,你就只能接受。我為溫倩倩女士的死感到遺憾,也為我自己莫名其妙被指責感到遺憾,除此之外,無話可說。”
他停住了手,那張紙已經被折成了一朵小花的形狀,洛映白隨手往兜裏一放,起身向外走去。
這件事的解決出乎意料,讓記者們很是不甘心,追求爆點的渴望和對於洛映白身份的忌憚在心中掂量幾番,他們還是隨後追了上去。
反正周圍這麼多人,他也看不清楚誰是誰。
“洛少留步,您的意思是說溫倩倩的死卻是跟您沒有關係嗎?那請問送信的人為什麼偏偏會選擇指責您呢?”
洛映白的腳步不停,有問必答:“你應該去問他。”
“洛少您對於粉絲狂熱追星有什麼看法,您自己身為公眾人物,是否支持這種行為?”
洛映白道:“所謂‘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事情要一分為二來看嘛。”
“洛少!請問您現在是什麼心情?”
洛映白停步,轉身,抓住離他最近的那個記者的手,將兜裏信紙疊成的花鄭重地放了上去。
“送給你。”
洛映白溫柔地笑著:“你現在是什麼心情,我就是什麼心情。”
記者:“……”
夏羨寧從週邊走過來,跟洛映白說:“走吧,打籃球去。”
洛映白毫不避諱地跟他勾肩搭背:“走!”
一場本來有可能產生的撕逼大戰畫風清奇地結束了,口水架沒打起來,彈幕裏面剩下的都是一片“哈哈哈”。
大概這次新聞發佈會最為神奇的效果,還不在於夏羨寧當場“示愛”上面,而是主辦者馮正洋被喧賓奪主地擠到一邊,到最後毫無存在感,但人們放在他醜聞上的注意力真的被轉移了。
“心疼記者一秒,手裏拿著花花不知道怎麼辦好,還要被塞狗糧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是認真的男人最美麗,以前洛映白演東西的時候發現他,雖然覺得小哥哥長得不錯,但是不粉,今天一下子就變死忠了!太有文化了!太帥了!”
“啊啊啊好厲害啊我洛!情商超高的!”
“夏公子霸氣,他一來記者們瞬間不敢再包圍他媳婦了哈哈哈哈哈哈!”
夏羨寧帶著他的媳婦回家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媳婦還在賴床,他則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回到了單位繼續工作。
過了沒多久,苟松澤奉命來到了夏羨寧的小公寓,把洛映白從被窩裏活生生挖了出來。
洛映白睡眼惺忪地瞄了一眼,見是苟松澤,立刻抱著被子重新倒在了床上,有氣無力地說:“你走。”
苟松澤道:“我奉上級指示來給你送早飯的,快起來!”
洛映白從床上坐起來,眼睛在苟松澤身上一掃,說道:“羨寧不可能為了頓早飯特意把你給弄過來。是你闖了什麼禍,還是查到了什麼事要告訴我,明說吧。”
苟松澤沖他豎了下大拇指,說道:“昨天你們那個新聞發佈會的事出了之後,夏處讓我去找高祥,問問他,是誰打了他的頭。”
高祥就是他們上次在常鄉村遇到的那個瘋子,他一開始言行奇怪,是因為被葛盼明操控了意識,而葛盼明被夏羨寧發現離開之後,高祥的病依然沒有好。
反正他也沒有了親人,夏羨寧在離開常鄉村的時候就帶上了高祥,把他送到T市的醫院檢查之後,發現高祥的頭部有被人擊打過的痕跡,這一段時間,高祥一直留在醫院治療。
洛映白聽苟松澤這樣說,連忙問道:“他的病治好了?”
苟松澤搖了搖頭:“夏處說,就算治不好,跟他聊聊天,或許也能聽出點什麼東西來。正好昨天有個因為車禍死了的亡靈抓替死鬼的案子,我就在醫院,所以就順路去看了高祥。”
洛映白道:“你們聊的好嗎?”
苟松澤說道:“還行吧,挺和諧的。他說的我聽不懂,我說的他聽不懂,我沒把他治好,他快要把我逼瘋。”
洛映白哈哈大笑。
苟松澤一臉苦逼,說道:“別笑了,你可真遭人膈應。”
洛映白摸狗一樣順了順他的毛,笑道:“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沒忍住,然後呢?你說羨寧讓你問他,是誰打了他的頭,你問了嗎?”
苟松澤道:“他老人家吩咐的,我敢不問嗎?不但問了,還做了個拼圖讓他認人。來,給你看看像誰。”
他拿出一個檔夾,上面是一副用各種器官拼湊出來的人臉圖像,這種拼圖只能看出大致的眉眼輪廓,洛映白辨認了半天,才說:“這……打傷高祥的,是馮正洋?”
他直覺上不大相信,又說道:“我看拼圖上的輪廓,只能說跟馮正洋有一些相似,關鍵是高祥自己又是個瘋子,拼圖畢竟也不是具體的真人,不能完全當真。”
苟松澤道:“我也這麼想,他說話實在是亂七八糟,做個參考還可以,要說相信也沒法信。但是後來我又反復詢問過高祥打他的人是什麼穿戴,聽高祥好幾次的形容加起來,他說的很像馮正洋一貫的著裝風格。”
洛映白沉吟不語。
苟松澤道:“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馮正洋,偏偏中間呂露和溫倩倩關係的那個環節沒法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所以要逮捕馮正洋好像還有些牽強,只能先派人二十四小時監督他。不過表哥,我挺奇怪的,你說羨寧哥是怎麼判斷出高祥的頭一定是被人給打了,而不是高空墜物砸的或者他自己摔的?”
洛映白道:“常鄉村的情況你也看見了,首先那裏沒有高層建築,其次高祥被砸的那幾天一直在下雨,大水封路,他們也不能去山上。最後不可能是他自己摔的,傷處在百會穴的位置,摔不到那裏。”
苟松澤明白了,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行,那報告給你,早飯記得吃,我先走了。”
洛映白意外道:“這麼快?你不跟我一起吃點。”
苟松澤道:“局裏開會啊少爺,你以為像你上課似的,說跑就跑?我已經晚了,看在你的面子上遲到一個小時之內羨寧哥應該不會說什麼,但我也不敢太過分……開會不能看手機,你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他?”
洛映白笑道:“沒有,快去吧,路上小心。”
苟松澤離開之後,洛映白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換好衣服,他沒顧上吃飯,打開自己的微博之後,看著上面依舊顯示“大禮包正在兌換中……”的對話方塊,微微蹙眉。
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有一段時間,現在洛映白已經可以合理懷疑,這個能夠讓母親蘇醒的大禮包遲遲沒有兌換成功,不是因為系統卡了,而是呂露的事中間還有什麼問題沒有解決——溫倩倩的死亡似乎恰好與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他從重生的第一天開始,心心念念就是把江語佳救醒,讓母親為了救自己而死,可以說是洛映白一生當中最大的遺憾,但是這件事著急沒有用的。
他也不是完全把希望都寄託到微博上面,在這段日子裏,甚至早在洛映白還沒有回到家中的時候,洛釗和夏羨寧他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各種辦法讓江語佳醒過來,可是一直徒勞無功。
經過一次次的希望和失望,洛映白的心態早就從一開始的焦慮不已變得平靜很多,不過現在就差最後一步,卻一直在這不上不下的吊著,這可實在太難受了。
所以即使知道調查溫倩倩的死亡真相對這件案子未必有用,他也必須做點什麼。
洛映白把手機上下扔著玩,反復思考著剛才苟松澤給他提供的線索,這時,手上一震,忽然有通電話打了進來。
洛映白順手就接了,那邊恭敬地叫了一聲“洛少”。
洛映白聽出了那個聲音,那是他父親身邊的第一秘書戴大嶼。
洛映白道:“啊,是戴叔叔嗎?您好。”
“洛少客氣了。”戴大嶼說話很有分寸,沒有因為洛映白的客氣而改變自己的態度,他低聲道,“之前在大會上向您詢問問題的那兩個記者,已經把他們背後的人交代出來了。我向洛局長彙報,局長指示這件事由洛少自己處理。”
洛映白的身體坐直了一些,“哦”了一聲,說道:“我還以為指使那個記者的會是我爸工作上的政敵,聽這個意思,還是我自己這邊的問題了?”
“是的。”
戴大嶼心裏暗誇一句這小子聰明,說道:“那兩個記者拒不交代,因為他們的行為並沒有觸犯法律,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我們也不想採取特殊手段,於是就去查找了他們的資金流轉狀況,發現鑫誠地產在幾天前分別給這兩個人轉了二十萬。”
洛映白想了想,道:“鑫誠地產……這是誰的產業?”
戴大嶼道:“S市黃家的分公司,但我通過調查黃家最近的生意往來,發現他們跟馮正洋有生意往來,並且馮家和黃家的交情早從馮正洋的父輩就開始了,關係十分親近。”
洛映白沉吟道:“是嗎?”
戴大嶼道:“洛少,這人目前醜聞纏身,如果昨天送信的人不是被夏處長攔住,那麼不管他是否實質性的證據,都會把您推到風口浪尖上去,分散公眾的注意力。他的嫌疑很大。”
戴大嶼說的有道理,可是他不瞭解馮正洋,洛映白想到第一次跟馮正洋見面,兩人發生衝突,馮正洋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後不惜抽了他自己兩個嘴巴子也要給洛映白賠禮道歉——這樣一個人,可能會為了轉移醜聞而再次得罪他嗎?
不,馮正洋不該是那樣的人。
洛映白道:“我知道了。戴叔叔,謝謝你,我會再仔細考慮。”
洛映白掛斷了電話,注視著桌子上苟松澤留下來的那張拼圖發呆,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一件事。
剛才戴大嶼說,黃家是從馮正洋父輩就開始有的交情,這話乍一聽普通再普通,一點價值都沒有,可是重點在於,馮正洋還有一個弟弟!
——馮正冬。他們家的公司,按理說馮正冬同樣有權力和機會利用它做點什麼。
一個思路打開,洛映白不由又想起了更多。
那拼圖上跟馮正洋相似的眉眼、當初在常鄉村的時候,馮正冬一同前往、馮正洋家裏的光碟,再加上這一次的銀行流水……
洛映白霍然從桌前站了起來,大步向外走去,同時給負責二十四小時監督馮正洋的一名員警打了電話,語速飛快地問道:“小孟,馮正洋現在還在家裏嗎?”
小孟被他劈頭這麼問了一句,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哦,洛少啊,你放心,我一直在這裏看著,馮正洋沒有出過門。”
洛映白“嗯”了一聲,又緊接著問道:“那他們家還有沒有別的人?”
小孟道:“我今天看見他弟弟馮正冬來過,不過好像只進去了一個小時左右就開車走了……怎麼了?”
洛映白心裏一沉,立刻道:“他開的車是什麼型號,車牌號是多少,往什麼方向去了,勞你給我找人查一下。然後現在你們立刻去馮家,把裏面所有的人都帶回特偵處!”
小孟被他一連串的命令嚇到了,昏頭漲腦地說:“車牌號我記下來了,馬上就查。不過為什麼……我們沒有逮捕令,進去抓人不合適吧?”
洛映白道:“沒關係,你們處長有權有錢,天底下沒他擺不平的事,你放心大膽地去吧!查出馮正冬的路線之後立刻告訴我,謝了!”
洛映白這個時候鎖定了馮正冬這個目標,覺得他露出的破綻很多,實際上兩人總共也沒有見過幾面,平時的種種細節不過都是些微乎其微的小事,要注意到這個人實在太不容易了。
他對馮正冬的瞭解僅僅是知道名字而已,根本沒辦法使用法術追蹤,只能等著那邊過來消息。
洛映白自己也有車有駕照,他剛剛跑到車庫開出一輛雙開門的英國小跑,兩通電話也一前一後地過來了。
第一個電話是好消息,小孟的另一個同事接到他的通知,迅速查到了馮正冬的車牌號以及這輛車的行駛方向發給了洛映白,洛映白剛剛收起手機上車,緊接著小孟的電話也打了過來。
“洛少!”
他在那邊驚恐地說,“我明明根本沒有看見馮正洋出門,可是他居然不見了!”
洛映白發動車子開了出去,同時問道:“那家裏還有誰?”
小孟道:“還有演電視的那個常維宇……不過,他好像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