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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傅璿十七歲的時候,她喜歡上了一個人。
她依舊清晰地記得,那一年上海的夏天尤其炎熱,由於持續的高溫,即使放了暑假,她也難得沒有像往常那樣跑出去撒野,而是整天待在家,睡覺吹空調。
手機上的短信、QQ和微信轟炸個不停,仔細一看,都是叫囂著要讓她出去唱K吃飯的邀請,高中裡幾乎一整個學校的同學和她的關係都很好,女生覺得她不矯情不做作,男生覺得她漂亮有趣,學弟學妹覺得她仗義,學長學姐覺得她聰明過人。
哪怕她念書念得不好,有時候脾氣暴躁起來還會動手揍人,也還是絲毫不影響她持久的人格魅力。
如此在家足足窩了兩周,小魔王也到底還是忍不住了,在眾多邀請中,她最終選擇了前往她最交好的男性朋友唐彬家——因為他家住別墅,有空調有冰淇淋還有游泳池。
唐彬和她一樣,是在學校裡和她旗鼓相當的風雲人物,長著一張男神臉的學霸,性格好家庭背景也好,整天有一大串的女孩子追在後面跑,可他卻沒有半點驕縱的脾氣,以此成為了少數在她心裡,和她哥哥傅鬱一樣的完美男人,唐彬也倒是奇怪,不近女色、卻挺把她這個小魔王當一回事,但是她一直覺得他倆是哥們,因此總是屢次向誤會他們的人解釋,他們倆是革命般的堅固友情。
那天唐彬家非常熱鬧,一整個班的人幾乎全都來了,唐彬作為東道主,忙得不可開交,可在忙碌之餘,還是沒忘記抓了正戴著墨鏡、穿著短袖短褲躺在游泳池邊的她叮囑,「傅璿,別下水,別偷吃冰淇淋和冰飲,聽到沒?」
她正嘴饞,聽到他這麼說,一早上起來發現自己姨媽來了的憤慨又被撩起來了,抬手就是一掌,「煩死了,你怎麼比我媽還囉嗦。」
唐彬和她相處那麼久,早就摸清了她掌風的套路,此時溫雅地朝旁邊退了一步,淡定道,「你媽工作忙,可能都還沒我瞭解你的生理期。」
傅璿聽罷,冷笑一聲,直接拿起手邊的玻璃杯子作勢要朝他扔過去,唐彬舉了舉雙手錶示投降,走前卻還是不忘添上一句,「肚子餓的話,廚房冰箱裡有我早上剛買來的蛋糕,涼的話你吃慢些。」
她聽了怔了一怔,他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了歡鬧的同學之中。
如此又坐了一會,傅璿終於坐不住了,一咕嚕地從椅子上起身,溜躂到了唐彬家的廚房。
一夥人都在外面鬧騰,別墅裡倒是分外安靜,她伸手打開冰箱,很快就看到了放在第二層的提拉米蘇。
把蛋糕拿出來放在了流理臺上,她轉身要去拿勺子,可一抬頭,就看見有個人正步伐沉穩地從二樓的樓梯上走下來,不一會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個容貌十分英俊的年輕男人,身上穿著一件淺灰色的襯衣,袖口細緻地挽了起來,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上揚,眼珠和髮色一般如墨,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清雅的氣息。
她從沒有見過這個人,他看上去要比她大一些,而且,她總感覺他和唐彬長得有些相似。
那人朝她微微頷首算作招呼,逕直走到冰箱前拿出了一根冰淇淋,然後慢慢拆了包裝。
他的動作不徐不緩的,手指也生得很漂亮。
傅璿自己也沒有發現她的目光停留得過長,直到對方輕咳一聲。
「額……」她雖略有窘迫,可常年來的膽大卻讓她很快找到了鎮定,「你好呀。」
「你好。」那人的嗓音低低的,很醇厚,「你是我堂弟的同學吧?」
「嗯。」
原來他是唐彬的堂哥。
那人的目光在她的臉頰上有禮地停了停,勾起唇角,「我叫唐祁。」
她不知怎麼的,那一瞬間,心跳突然加快了一點。
「……你比唐彬大幾歲?」她沒辦法解釋心中這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只能佯裝淡定地拿了勺子,邊挖蛋糕邊問他。
「九歲。」唐祁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我平時都在國外經商,不是經常回來。」
「噢。」
她吃了一口提拉米蘇,心裡想著,他原來都二十六歲了?但是看上去,頂多才像個大學生啊。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傅璿。」
「你和我堂弟的關係很好?」他調整了一個站姿,「我在他的房間裡,有看到你和他的合照。」
她不曉得他這句話裡有幾重意思,停頓一會,揚起下巴看他,「關係好,但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好。」
唐祁略帶意外地看著女孩子眼底的驕傲與鬼靈,眉頭動了動,「噢,這樣啊。」
兩人保持著一個友好的距離,繼續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唐祁吃完了冰淇淋,從她的身邊經過把包裝扔進垃圾桶後,折返回來時突然在她的身旁停了下來。
傅璿感覺到他的停頓,抬頭疑惑地看向他。
他的目光看不出深淺,此時竟然伸出手指,輕輕將她嘴角邊沾著的奶油抹去,然後,他將那點奶油放在自己的薄唇邊,舔了舔。
從來都號稱膽大包天的小魔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動作,腦中瞬間警鈴大作。
「嗯,味道挺好的。」
她剛想要豎起身上的刺準備作戰,誰料對方卻已經收回手,朝她輕輕一笑,轉身走回了樓上。
…
那天之後,傅璿開始以每週五天的頻率往唐彬家跑。
想要見到那個人的願望,似乎比她從小到大做任何事情加起來的動力,都還要強烈,她明白自己好像是著了魔,可又無法抑制。
一路暢通無阻地衝進別墅,直奔二樓,她熟門熟路地打開唐祁的臥室門,像老大爺似的一屁股坐到他的床上。
正在書桌前收發郵件的唐祁回過頭,有些哭笑不得,「小祖宗。」
「我要吃冰淇淋。」她朝他攤攤手。
唐祁看了她一會,搖搖頭起身,下樓去冰箱裡給她拿冰淇淋上來。
等傅璿拿了草莓味的哈根達斯在手裡,又用兩根手指抓著他的睡衣衣袖,「陪我說話。」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俯視著她,「祖宗,因為你,這兩天我丟了一單大生意。」
「我不管,」她挑眉,心底悄悄泛起開心的波瀾,「我這是在鍛煉你的耐心。」
唐祁的眼睛輕閃了閃,在她的身邊坐下,歎了口氣,「我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個堂妹。」
最後兩個字微微有些刺痛了傅璿,她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死死盯了他一會,突然惱怒地翻身下床,「你比我大九歲,都快成我叔了還好意思認我做妹妹?」
「我要回家了,你繼續處理工作吧。」
幾步跑到門邊,剛要打開門,手臂就被他從後面輕輕扣住了。
「放手,叔叔。」她陰陽怪氣地說著,頭也沒回,心底裡的酸脹簡直快要滿溢出來。
「生氣了?」他好聽又低沉的嗓音響在她的身後。
她不說話,他的手就悄悄從她的手腕落到她的手掌處,然後壞心眼地伸出手指,輕輕在她的手心裡撓了撓。
傅璿最怕癢,就算強忍著,還是紅了臉,惱羞成怒,「你幹嘛!」
「我今天不工作了,」他淺笑著看著她,「這樣的話,你還是要回家嗎?」
他臉上的溫柔和慵懶,看得她心尖都軟了。
從中學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有不少男孩子喜歡她,可她始終覺得他們聒噪又幼稚,隻肯和他們稱兄道弟、也不願意跨出男女之情的那一步。
一直到遇見他,就像遇見了她人生裡的第一道光芒,他理所當然是她活到現在所見過的最迷人的男人,雖然她知道她自己還閱歷不夠、見不到足夠多的成年人,可她相信即使看到了,也沒有人能夠超越他。
以一個女孩喜歡上男人的方式喜歡上唐祁,實在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十七歲的她根本不想考慮後果,她只想順從自己的感情。
「璿璿。」
他此時手上微微使力,將她拉回到床邊,「我也想和你說話,所以,不要回家。」
「……義務陪伴幹堂妹嗎?」她嘴硬,「又沒有工資拿。」
唐祁被她可愛的模樣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臉,「是自願服務小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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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日子過得很快,而因為待在唐祁的身邊,日子就過得更快了,天氣熱的時候,她就在他的房間裡和他說話,如果他要工作,她就一個人躺著玩電腦或者睡覺;天氣稍許風涼的時候,他就開車帶她出門,上海沒有什麼特別好玩的地方,他就帶她吃遍各種美食,或者和她一起看電影。
那天兩個人一起看完剛上映的電影從商場裡出來,傅璿咬著冰淇淋往前走,走了一會,突然側過頭看他,「唐祁,你怎麼那麼清閒啊?整天不務正業的。」
唐祁一怔,無奈地摸摸她的頭髮,「小白眼狼,你有良心嗎?」
明明是她每天都纏著他,一不陪她就要鬧脾氣,他只能把一大堆工作都部署給怨天載道的屬下們,天天陪吃陪玩,她現在還反過來說他閒?
她心底裡早已經樂開了花,這時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半撒嬌地說,「我還想吃爆米花,快幫我去買。」
唐祁順勢握住她纖細的手指,「每天吃的食量和豬差不多,也沒見著你胖。」
「不服啊!」她晃了晃自己的細胳膊,「不服來辯!」
他忍著笑,剛想要說什麼,突然就有個手捧一堆玫瑰花的小姑娘跑到他們的身邊,笑眯眯地道,「哥哥,你想要給你的女朋友買花嗎?很便宜的,五元一支。」
傅璿聽到「女朋友」那三個字,心底來來回回尖叫了幾次,又緊張又期待地看著唐祁,以為下一秒他就會拿出錢包來給她買花。
畢竟,她也不傻,他如此任勞任怨地陪著她,她根本不相信他對她沒有產生超出普通界限的感情。
可誰料到,唐祁只是朝那個女孩笑了笑,淡聲解釋道,「這位姐姐不是我的女朋友,她還小,比你大不了多少。」
「是嗎?」小女孩疑惑地看了看他身邊又高又瘦的傅璿,「那打擾啦。」
等小女孩走後,唐祁準備去給她買爆米花,卻發現她已經面無表情地往馬路邊走去。
「璿璿?」他幾步追上,「你去哪兒?」
傅璿抿著唇一直不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
「你要回家了?我送你。」他心裡很快就明瞭了她反常的原因,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眼神有些忽明忽暗,「璿璿,你走慢些,別摔著。」
「不勞您費心了。」她此時頓了腳步,抬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這個暑假很感謝你能陪著我胡鬧那麼久,我馬上也要開學了,從今以後我應該不會再來打擾你了,唐叔叔。」
她格外咬重了最後三個字,卻根本都沒敢看他的眼睛,猛地就跳上了出租車。
…
回家之後,她抱著枕頭哭了很久,哭得連眼皮都腫了。
幸好爸媽都是整天窩在研究所裡的數學狂人,沒太多時間注意她的行蹤,她三天沒好好吃飯,日夜顛倒的發呆或者是掉眼淚,一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唐彬給她打了個電話。
「傅璿,」唐彬的聲音少見的有些沉悶,「你還好嗎?」
「好,」她沙啞著嗓子,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好得不得了,吃香喝辣。」
唐彬沉默了一會,「我堂哥走了。」
傅璿的心臟陡然漏跳了一拍,握著手機的手抖了抖。
唐彬見她不說話,又說,「他昨天回美國了,短期之內應該不會再回來。」
本來心裡那麼多複雜和糾結的情緒,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就像被人用槍一槍轟成了碎片。
他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向她交待,就這麼離開了。
她這輩子第一個喜歡的男人,可真是個殘忍的男人。
「璿璿,你是不是喜歡他?」唐彬一字一句,說得很輕。
傅璿咬著嘴唇,逼退了眼底的淚,笑了兩聲,「你在開玩笑嗎?唐彬,該回家吃藥了。」
「你每天都來找他,我親眼看到你在他身邊的時候笑得有多開心,」唐彬在電話那頭說道,「璿璿,你騙不了我的,我從來沒有見到你對著一個男人露出過那種表情。」
唐彬的話,就像一把刀,銳利地刺進了她本就支離破碎的心臟。
「他現在走了,我覺得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
在她的呼吸聲中,唐彬放低了嗓音,「我堂哥這個人,的確很有魅力,他非常出眾,卻比誰都危險,這些年他一直有不少女人,卻沒有固定的女朋友,因為他根本沒有心思想安定地和一個女孩子交往,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比你年長太多歲了,璿璿,你們根本沒可能的。」
「不可能的感情,還是早斷早好,不要再喜歡他了。」
唐彬說完這些,就掛了電話。
傅璿一動不動地握著手機,半晌,像被吸了魂一般,眼神黑暗地埋入了枕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