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绍绪帝宴饮时,盛京城里的英国公府摸进了两个黑衣人。
这两人一身夜行衣靠,身手极为敏捷,飞爪攀檐,踩墙而上,翻身如鹞,落地无息。此时已经戌时过半,由于英国公府当家的男人一个都不在,所以早已经落钥匙。只有巡逻的婆子在内院走动。
他们首先直奔的就是大房所在的西路。西路除了仆人居住的下房外,无论外院还是内院一片漆黑。两人对视一眼,便躲过巡逻的婆子,奔着中路的二房而来。
杨老太太的槐荫堂已经熄了蜡烛,除了还有丫鬟轻身走动,可能是去上夜,也无声息。林氏还没有睡,林氏的院子蜡烛还点着,两人翻身入院,看到了林氏,一人点头,两人也离开了。
然后他们又入了云芮的房间,云芮已经躺下。他们打量了一下房间,对视一眼走了。接着便来到了漱玉阁。漱玉阁最为热闹,李云苏也没睡,她正看书看得入迷,采蘼正低声埋怨,「小姐都戌时过半了,你还不睡?」
李云苏心想,父亲在家时候,有时候在父亲书房都要聊到亥时才回屋了,比起来还有半个时辰呢,也没听你埋怨我,便不耐烦地说:「知道啦,知道啦」。
两人连院都没进,听到李云苏声音,直接就走了。
然后他们又去了东路三房。不想三房更热闹,孙氏和云茹正在拌嘴。云茹缠在孙氏房中不肯回闺房,要和孙氏一起睡。孙氏骂着云茹一点不长大。云茹又哄着孙氏说好话。
两人退出东路三房,到了后花园,一阵奇怪,躲在没人的角落商量:「没有人了?」
「没有了。」
「那陆大人要我们查的人,到底在哪里?」
「陆大人也没说呀具体在哪里呀?」
「他们藏起来了?」
「藏起来也要有个住处吧?」
「那怎麽办?」
「回去覆命?」
「怎麽覆命?」
「我怎麽知道呀,你怎麽老问我呀?」
「我是真不知道呀,这可怎麽办呀?」
正说着,一队巡逻的婆子注意到了动静,悄悄上来,一棍子打在一人头上。
此人大叫一声,惊得一池鸟起。
两人慌不择路,飞身上墙。
英国公府各处的灯,一盏盏点亮。
等挽菱来报时,李云苏露出一脸耻笑。
……
亥时过半,陆楣正要入睡,有人来报京中来人。
只见一个人头上流血,一个人搀扶着他,跪在陆楣面前。
「禀大人,我们被发现了。」
「混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们查了英国公府每个房间,按照大人给的人像图一一比对,没有找到不在人像图上的女人。」
「你们找了多久?」
「大约一刻钟?」
「这麽大个英国公府,你们就找了一刻钟?」陆楣气得只想骂人。
「明日再找!」
「是!」两人拱手告退。
「等等,缓两天,你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初十再行动!你们今夜就返京,继续盯着,看看他们家明日后日是否有人离开家。给我盯死。」
两人骑了一个时辰的马,从京中赶到南苑,连口热水都没喝,现在又要骑一个时辰的马赶回去。
但也只能领命。
……
绍绪三年,九月初八。
是日大演,绍绪帝不能晚起,被叫醒时,整个人都萎靡不振。其实昨晚宫里就没有人睡得好,一番折腾,皇帝大怒,杖毙当值小太监的消息传得很快,人人寒蝉若惊。
但是,这时钦天监算定的日子,谁都拖不得。
皇帝便顶着一脸的疲惫,到了晾鹰台。场下猎猎旌旗,头顶秋阳正艳,即便皇帝坐在御幄里面,依然被士兵身上的盔甲折射的阳光晃得眼睛直流泪,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甘林一看,赶紧上前一步,替他挡一点视线,沏了一盏浓茶。浓茶入口,不冷不热,皇帝一口饮尽,才稍微好点,仍是困顿。
李威坐在皇帝右下首,离得不远,眼角略偏便能知道一二,心里很是不屑。不由想到当年跟着齐王一起打仗时候,与士兵同吃同饮,曾三日不合眼,齐王依然精神抖擞。
还有太子,贵为太子,行军打仗,从无怨言,亦无倦怠。
步兵武练完毕。一骑兵擎旗飞驰。
只见一小将,双腿轻磕马腹,枣红马应声加速,铁蹄踏过落叶如碎玉迸溅。他腰背微弓,左手紧扣丝缰,右手按在鎏金吞口刀柄上。
此等急驰之态,寻常骑手需双手控马,他却留着三分馀力,目光早锁住丈外那不过半尺的红旗。
距红旗三尺时,他突然松缰探身,右腿在马镫上绷成满弓,左膝弯如铁钩紧扣鞍鞯,整个人竟斜斜悬出半个身子。皂靴尖几乎擦过地面,指尖已触到旗杆,枣红马却分毫未减速,鬃毛带起的风卷得旗面翻卷,恰如鹰隼俯冲时振翅。
电光火石间,他指尖一夹一收,红旗已稳稳攥入掌心。借着探身之势,腰背如弓弦骤绷,竟在马速未减的情况下旋身坐正,袍角带起的风惊飞数片银杏,露出腰间鸾带系着的十二道金鳞甲叶,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只见他振臂高举红旗,全场骑手发出惊天震呼,「威武!威武!」
绍绪帝看得也有点兴奋起来,站立起来,不由颌首抚须。
这时,又一声虎啸传来,声音比昨晚大多了,直扑山门,吓得绍绪帝跌坐。一时见,场上的震呼声也停止住了。然后,又爆发出一声虎啸。
「李武!」绍绪帝有点生气了。不过,他没有昨晚那麽害怕,毕竟还有几万大军在场,怎麽会怕一只畜生。
「微臣在!」李武上前。
「这是怎麽回事?为何比昨夜声更大?」
李武也不能说,每年秋獮都是老虎叫声频发的时候,主要因为老虎要求偶吧。更何况,这点叫声能算什麽?
「恐是军威煌盛,引猛虎误以为有凶物进入领地。晾鹰台比之西宫,离虎苑更近。」
「这虎栏可结实?」
「禀陛下,昨夜微臣已经查看,虎栏并无损坏,又遣将士连夜加固。」
「陆楣!」
「臣在!」
「你带锦衣卫前去查看!」
李武略一抬眉,刚想说话,看见自己的兄长微微摇头,便不作声了。
场上自然暂时停着,一起等陆楣回来。
约半个时辰后,陆楣回禀:「禀陛下,微臣细细查看,确实没有坏栏,左都督确有加固,请陛下安心!」
绍绪帝挥挥手,示意陆楣退下,然后示意李武继续。
此时,场上已经没有之前那麽热烈了,即便后几位骑士表演了站在马背取物,在马上射箭百步穿杨,场下依然没有刚才那麽欢呼雀跃,只有骑士所在队列,相对兴奋。
骑士讲武结束后,便是火铳。李武想着刚才绍绪帝的样子,便心一动念,未直接开始,而是请示绍绪帝,是否继续。
果不其然,绍绪帝直接取消。一场武练,便以虎头蛇尾之姿,结束了。
绍绪帝起驾回宫用膳,各大臣也都告退。
午后,绍绪帝补了一个好眠,心情又好了起来。未时,突然兴致大发,想要作画。甘林一阵忙碌,终于在碧溪书房备齐笔墨,绍绪帝移驾书房。
从构思到渲染,从铁线到折芦,从雨点到解索,绍绪帝直觉酣畅淋漓,于是在旁边题下《秋獮燕山图》,还按了印。画完以后,围着书桌左看右看,很是得意。一种强烈地要和人分享的感觉从他心头升起,突然他想到了邓修翼。于是传他进来。
邓修翼进了书房,先行叩首礼,然后并未起身。直听绍绪帝说,「朕画了一幅秋獮山景的图,你来看看。」
于是,邓修翼才敢起来,躬着身子上前。
在邓修翼心里论画山,李威绝对是天下第一人。
李威见过的山多,因为他常年穿山打仗。每次打仗时候,都会琢磨山的势,山的形,会仔细观察山石以判断是否会有滚落,马踏过去会不会有问题。
所以李威画山根本就是胸中有丘壑,落笔删繁就简,如能一笔画出山的重要特徵,绝对不会再用第二技法,在李威看来这种叠叠嶂嶂的技法铺陈,本身就是没看过山的人的想像。而绍绪帝恰是这个人。
邓修翼半晌没说话,绍绪帝就有点不高兴了。有时候不说话,传递的信息更多。
就在绍绪帝快要发脾气时候,邓修翼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陛下这幅《秋獮燕山图》让奴婢增广见闻,更觉自身之鄙陋。」
「何意?」绍绪帝从来听人这样论画的。
「奴婢从来没有来过南苑。来南苑路上,一直跪坐车中,看护大人们的奏摺,如陷黑匣。
进了南苑后,一直在这东宫呆着,也未曾见过这南苑秋景,更遑论燕山。奴婢便如井底之蛙,只见四角天空,不见山之巍峨。
今陛下仁慈,让奴婢能从画中看到燕山之奇伟,南苑秋景之辽阔,实是陛下洪恩浩荡。」说完邓修翼便拜倒在地。
这段话实是高明,没有一句是欺君的,但是没有一句在评价画。其含义就是,我没看过燕山。现在我大为震撼。
绍绪帝一撇嘴,也不能怪罪他,便淡淡说了一句,「明日带你去看他们围猎,你便好好看看这燕山,然后回来再赏鉴。」
伏在地上的邓修翼笑了,「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