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情緒輕微又狡黠,一晃而過之後,一晚上都再無痕跡。直至關燈入睡,它才在漆黑安靜裡有冒出頭角,楚欽正要墜入夢鄉,一張嬌俏的容顏浮現出來,在陽光下怔怔地望著他,既明媚又有點傻。
在她身後,永平侯府滿院的桂花開得正好,香氣縈繞,直將少女都浸得香甜。
楚欽深深地吸了口氣,抻過被子,遮住頭。
他不喜歡她,他對自己說。
他不喜歡皇后給他的任何東西,無論是物,還是人。
……
子時一刻,香霧齋內室燈火驟明,值夜的宦官忙進屋查看,便見尋王已起身,隨口就道:“更衣。”
宦官們即刻去取衣裳,胡側妃滿目驚詫,也起身下了床:“已很晚了,殿下要去哪兒?”
尋王頭也不回地走向屏風:“現下天寒地凍,方嬤嬤連夜趕去莊上我不放心,得去看看。”
胡側妃的心沉沉一墜,怒意升騰而起。她趔趄著向屏風走了兩步,又猛地刹住腳,及時地意識到自己什麽也說不得。
賤人。
她就知道,女兒家哪有不在意夫家的?尤其尋王既身份高貴,又生得這般模樣。
曲氏口口聲聲說什麽隻想打理好內宅,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剛到田莊兩天就鬧出這樣的事情,鬼才信她的話。
根本就是想勾引男人。
偏偏男人慣會著這樣的道,聽聞她生病,真就這樣巴巴地要趕過去了!
她牙關一分分咬緊,強定心神思索輕重,終於在尋王走出屏風時想清了些,面上染著幾分擔憂迎上前去,柔聲道:“王妃病著,方嬤嬤已趕去了,殿下若也趕去,府裡這一大家子人不免失了主心骨,大事小情也……”
尋王睇她一眼:“你看著辦。若有拿不定主意的,著人到莊上回話。”
胡側妃低下眼簾,一時露了難色,遲疑了兩息才勉勉強強地福身:“諾,那妾身姑且盯上一盯。”
其實她要的就是這句話,擺出的挽留不過是做一做樣子。尋王會這時候起床決意要走,就不是她能勸住的了。
胡側妃覺得心裡像缺了一塊。
莊子裡,曲小溪睡了前所未有的長長一覺。她睡得昏天黑地,口乾舌燥,幾度覺得腦子都發了麻,頭皮緊緊繃著,明明並不舒服卻仍沉沉地墜在一片黑暗裡,怎麽都醒不過來。
再醒來時,是因陽光刺了眼睛。
她睜開眼,面前白光猶自維持了許久,晃得她什麽也看不清。
她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
不多時,卻聽不遠處有聲音道:“王妃這是氣血不足,又急火攻心。這幾日莫要再動氣了,把事情都放一放,養精蓄銳,慢慢調養……”
哦,沒穿。
曲小溪松了口氣。
她對現下這生活沒什麽眷戀,但也不算討厭。若要她再穿,她倒要擔心一下過得還不如現在。
接著,甜杏驚喜的聲音在近處響起:“姑娘醒啦?”
伴著她的聲音,曲小溪眼前的白光漸漸散開,周遭的景象一分分清晰起來,是她在田莊裡的臥房。
甜杏坐到床邊,握住她的手,眼眶都泛了紅:“姑娘睡了一天一夜……可嚇死人了,趙文康馬不停蹄地回府稟了話,方嬤嬤連夜就趕了來,殿……”
“回府稟話?!”曲小溪遲鈍的思緒一緊,猛地撐起身,反攥住甜杏的手,“回府稟話做什麽?!方嬤嬤來了,那尋王不是也知道了?!”
“是……”甜杏啞啞道。正欲解釋,曲小溪厲聲:“胡鬧!”
甜杏臉色一白,曲小溪腦子裡都空了:“他什麽名聲你還不知道?萬一……萬一他草菅人命怎麽辦?賞罰分明也還算了,可若怪到那受苦的農戶頭上呢,我們豈不是平白害了人家!”
她設想著萬惡的封建制度下可能會發生的種種慘劇,崩潰地抱住頭,接著又想到自己,更要哭出聲:“再說,我才……我才到莊上兩天就出這種事,你瞧像不像話本子裡寫的爭寵手段?他……他那個德性,必定覺得我是故意的,是欲拒還迎地勾引他!我有嘴都說不清!”
想到這些,曲小溪眼前一黑,覺得這還不如又穿了。
甜杏的臉色隨著她的話變得慘白,曲小溪快語入珠讓人勸都來不及勸,一眨眼的工夫,一番話已竹筒倒豆子般全砸出來了。
甜杏遭雷劈般僵住,顫抖著深吸氣,僵直得一分分回過身。
曲小溪原垂眸沉浸在崩潰裡,察覺到氛圍的異樣才又看向她,接著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茶榻上……坐著個人。
她窒息地看著他,他一臉複雜地回看。
接著他起身向她的床走來。
他明明生了那樣一張俊朗的臉,她卻隻覺一個拿著鐮刀的死神正在步步逼近。
然後死神還說:“都退下。”
滿屋的侍婢宦官無聲地退去,甜杏擔憂地看一眼曲小溪,卻也不敢違逆,隻得告退。
“甜杏!”曲小溪求助地伸手拉她,但晚了一步,沒拉著。
死神走到了床邊。
曲小溪像身上安了個彈簧,一下子縮到了床榻內側的角落裡,被子裡的雙腿蜷起來,後背緊緊貼著牆:“殿下我……我……我不是……我就是……就……沒別的……我就就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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