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著眼睛坐起來,紀苒柚環視周圍一張張熟悉陌生的臉,視線最後落在程絲絲身上,清明一片。
不喜歡濃妝豔抹衣著出挑,紀苒柚膚白臉小。
她的漂亮是那種柔軟的漂亮,沒有絲毫殺傷力和攻擊性,但往深了看,又帶著一股渺然的疏離,繼承於老紀和任苒,類似顧沉。
包廂面積很大。
不知道是沒人說話,還是燈光太暗的原因。悶悶的熱氣和呼吸總讓紀苒柚覺得心口重,好像壓了塊石頭。
「我出去一下,你們繼續玩。」大概過了五秒,紀苒柚收回視線,打破沉默。
溫溫柔柔說完,她歉意地朝大家勾勾唇,抓起手機往外走去,輕飄的腳步看上去有點像……逃離。
「苒苒!」
「柚子!」
顧沉和秦黛同時喚出聲,紀苒柚加快步伐。
第一反應是追出去,顧沉和她隔了差不多一米的距離。
在她關門前一瞬想到什麼,顧沉驟地減速,繼而停住腳步。
秦黛和徐巍上前。
「我出去追柚子,男神你在這。」
「我出去追四嫂,老四你在這。」
垂在身側的攥拳徐徐鬆開,顧沉頷首:「謝謝。」
徐巍愣一瞬,「道什麼謝。」隨即,拉著秦黛跑出包廂。
「咔噠」,厚重的金屬門合上。
外界一瞬的喧鬧歌聲還沒來得及傳透,便被隔絕開來。也就是伴著那一下關門後的震動,音響設備、空調制暖,先前所有可以忽略的旋轉噪音仿佛都得了條件,「嗡嗡嗡嗡」齊齊湧來。
一所大學裡,學霸很多,學神很少。而在學神當中,稱得上男神的,少之又少。
尤其顧沉,理性、克制、三高、有錢,真的是接近完美的一個人。此刻,卻在這麼多人面前被曝女友可能被輪的經歷?
即便放到正常男人身上,立馬分手不可能,質問自己女友是必須的吧!
所以,裴夢涵並不明白,為什麼顧沉追一半不追了,現在又站在正中央淡定至斯,事不關己的樣子……
一束束凌亂明色的燈柱落在他身上,把他頎長挺拔的身形投在腳下花紋綺麗的羊毛地毯。仿歐皇室圖案絢爛華貴,在亮光剪影間,襯得他抿唇如線,側顏線條清朗無二。
如果不是收得微顫的下頜,眾人都要懷疑,這人是不是真的毫無情緒!
就在大家被莫名的壓力震得有點喘不過氣……
「大家可以點開手機百科。」顧沉終於出了聲。保持雙手環胸的習慣姿勢,他的聲線清淺,神色亦淡。
「根據刑法第246條,誹謗罪是指故意捏造並散布虛構的事實,足以貶損他人人格,破壞他人名譽,情節嚴重的行為。犯本罪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
什麼意思?!誹謗?!
有的人嚷嚷著「網太慢打不開」,有的人驚嘆「我記得男神不就大二選過一門法學公選嗎,這都能一字不差背下來不愧是男神」,有人心虛「誹謗什麼啊」……
顧沉閉上眼睛,嗓音莫名染上壓迫:「在朋友圈發的動態現在都可以作為呈堂證供,大家都是成年人,遑論在場十幾個人證。」
他頓了頓:「我希望在三天內,我女朋友可以收到某些誠懇的道歉。」
三方短沙發,空出來那塊旁邊那一個,傳來先前說「被輪」那女生清晰的吞咽口水聲:「為什麼啊……憑什麼啊……」
「你要我問底氣從何而來,」顧沉第一次回答別人的問題,沒有直視對方,「假如你知曉那個完整的故事,你就會知道,我現在也不介意告知……我父親是顧行舟,另一個一起被綁進去待了一天一夜最後跑出來的孩子,是我。」
年少走馬,最初最初懂得荷爾蒙的時候,在大雪紛飛的困境遇見了她。
像是廢墟中的精靈,好看得不像話……
她眨眼,她說話,她微笑,她陷著兩個小酒窩說不怕,她渾身是血,渾身輕得像沒有重量,輕得他每每想起,心尖都跟著一顫一顫地疼……
顧沉眼眶溫熱。
程絲絲裴夢涵和坐在她們中間的女生臉紅一陣白一陣,擱在腿上的手鬆鬆緊緊。
正當三人坐不住,想尋個藉口先走——
猛一下睜眼看這邊,顧沉黑眸凌厲凜冽的氣勢陡然迸出:「我女朋友我自己疼著哄著都來不及,就怕哪兒虧待她讓她受了丁點委屈,特麼是誰給了你們膽子亂嚼舌根說三道四?!」
三分狠厲,七分逼人,既像是脅程絲絲她們,又像是脅所有人。
不是顧沉多慮,而是這種被輪的謠言,如果傳出去……
這似乎是顧沉……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緒爆粗?!
周則指腹摩挲著直筒玻璃杯,玻璃杯中明色橙汁折出一道緩緩靠近的影子。
上一秒衝冠一怒為紅顏,這一秒,他已然神色無常。
顧沉走到周則面前遞給他一張卡,攜著一貫的謙和有禮對大家道:「不好意思掃了興,今天所有費用都算我和苒苒請,大家接著玩,通宵包場都沒關係,周則一律報銷。」
周則附和:「西大股神的信用卡,不刷白不刷。」
那邊和周則交流完,顧沉折身去先前坐的沙發拿了自己的外套。
從容不迫地穿上左邊袖子,右邊袖子,他修長的手指劃過衣領捋平折痕,順手將襯衫紐扣扣到平常不扣的最後一顆。
他邁開大長腿朝門口走,一步,兩步……手放在門把上,即將按下去!
「對了,我好像忘了一件事。」顧沉返回酒水台,慢條斯理倒了杯橙汁,端到程絲絲面前。
而對方撞上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根本不敢接:「男神,你快出去找柚子——」
「嘩啦」一聲,顧沉手腕一抬。
盡數潑完的液體裹著飽滿果粒,斑駁著程絲絲臉上的粉底,一滴一滴墜到她身上……
沒再多看一眼,顧沉走到門口垃圾桶旁再一頓腕。
「啪嗒」,玻璃杯應聲碎開。
「咔噠」,門開,門關。
一秒,兩秒,三秒!
驟地反撲到裴夢涵身上,程絲絲揪住她頭髮使勁往下扯:「賤人!!我就知道你喜歡顧沉沒安好心!!我就不該告訴你!!我不是告訴你不能和別人說!!你竟然!!」
「放手!!瘋子!!」
吃痛去掰她的手,發現是徒勞。裴夢涵轉而也去抓住程絲絲大波浪的髮尾狠命朝下:「放手!!我就不信紀苒柚給你說的時候沒有告訴你不能和別人說,你給我說的時候就該想到……」
眼前晃過那個午後,書店,以及微醺的陽光,程絲絲所有動作霎時滯住,任由裴夢涵得了喘息推開自己。
柚子和她說的時候,真的沒有說這句話……
柚子那個時候,是真的真的真心把自己當朋友?!
……
KTV內,周則幾句話控場,把氣氛不著痕跡調回原來的熱鬧是後話。
KTV外一條街燈紅酒綠,人聲鼎沸。
顧沉出去沒看到紀苒柚,只看到秦黛坐在門邊的地上哭,徐巍一面打電話一面不停安慰:「不要急,說不定這個就通了呢!」
「可是沒通啊!!怎麼辦啊?!」秦黛抹了一把眼淚,略啞的聲音掩蓋不住焦急,「柚子只對小吃街熟,這條街她是第一次來啊!她一個路痴冒冒失失跑出來不見了,手機也打不通,大晚上的一個人,她膽子又小……」
「她錯拿了我的手機,你們電話打到我手上了。」顧沉快步過去,「小吃街找過了嗎?」
秦黛和徐巍相視一眼,恍然:「沒有。」
三人一齊從街口進去,用「戴著白口罩、把大衣帽子直接扣頭上」的統一形容分別到各個攤位上。
顧沉第一家選了山東煎餅,他給正在切黃瓜的大叔比了個大概的位置:「到我肩膀這兒,說話小聲小氣,用支付寶刷的,密碼估計試了好幾次。」
「想起來了!當時我問,她說是男朋友的手機密碼沒記牢,紅著眼睛加了三個煎蛋又加了奧爾良。」大叔舉著明晃晃的菜刀指方向,「那姑娘哭哭啼啼說自己好委屈什麼的……朝那邊奶茶店走了。」
「好,謝謝。」
顧沉向秦黛徐巍再次道了謝,朝著大叔指的方向飛奔而去。
他腳下生風,耳邊也有呼嘯聲。明明心裡滿是擔憂,可不知怎麼的,顧沉擔憂著擔憂著,不由自主笑出了聲。
別人都是氣哭了,自家苒苒是氣哭了不算,還順便氣……餓了。
真是可愛到不行。
然而,顧沉面上的笑意並未保持到目的地。
奶茶店和煎餅攤相隔差不多五十米,他跑到差不多一半那位置,手機「叮咚」震動,一條備註為心來自自己號碼的短信,驀地凝固住他嘴角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