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麒知道必須立刻回避,可段傾流地笑聲已經到了門外,他無處可逃,此刻做出任何出格舉動,都會顯得心虛。
事發突然,老天爺只給了他坐以待斃的機會。
兩個身穿玄色長衫、束銀色繡暗金雄鷹圖騰腰帶的男人,一同邁步踏進門,身後捧著禮品的隨從也都穿著風回谷的玄色常服。
再一次看見風回谷段氏的雄鷹族徽,宋麒神色出奇的沉靜。
他已經準備好當著江渡雲的面與段家這兩個惡棍對峙,至少他剛救了江辭煙,礙著情面,江渡雲不可能把他交給段氏。
他做好了一切準備,段氏堂兄弟二人的視線卻都在江渡雲身上,拍了些“久慕大名、海內獨步”的馬屁,便從隨從手裏捧過那只銅胎掐絲琺瑯八角盒,當著江氏夫婦的面打開盒蓋,露出其中珍寶。
段傾流二十出頭年紀,是段氏家主的獨子,西域色目人,輪廓相較深邃,膚色偏棕,相貌俊朗,一笑起來十分誠懇。
他先就說了自己的父親為何沒有親自拜會,而後便指著手中八角盒內寶物,真誠道:“小可久慕江世伯威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久聞世伯精通音律,謹以這只風回金笛,略表小可孝敬之心,望世伯賞收。”
宋麒有些驚訝,沒想到摳門的段氏也有這麼闊綽的一天,風回谷的金笛,可算得一等一的法寶。
雖然江氏不缺法寶,但這種笛子是段家專門用來操控蛇蠍的法器,可說是段氏看家法器。
如今獻出一隻給江渡雲,根本就是搖尾示弱的意思,這代表江氏可以靠這只金笛,驅散段家的蛇蠍陣,也就委婉表明了段家毫無不良企圖的誠意。
畢竟時隔二十年,才有了這次修復兩家關係的機會,段家確實應該拿出誠意來。
況且段家的蛇蠍陣二十年前就給江渡雲破了,送不送笛子,段家都不是對手,還不如拿出這樣的誠意,傍上這當今第一的仙門。
宋麒著實感慨段傾流這臉皮厚度,上來就管江渡雲叫“世伯”,也不看看段家家主跟江渡雲的關係,就這麼死皮賴臉套近乎。
江渡雲坐在太師椅裏,原本看段家兩個小輩的眼神,還帶點敵意,此刻見他們豁出臉來示好,終究有些動容,便側眸示意弟子收下伴手禮,請坐奉茶,問明來意。
宋麒想知道段傾流究竟什麼時候才會發現自己,反正避無可避。
幾次看段家兄弟目光掃過自己,他都挺胸抬頭,面不改色。
然而,這兄弟二人竟然像是沒看見他一般,繼續與江渡雲談論龍隱山的事,還當著宋麒的面,說起宋家長子有多麼乖戾不孝、性情頑劣。
這兩人是在假裝不認識他?
上一世初見這二人,似乎是他躲在龍隱山被追捕包圍的時候,段家家主也在場。
回想起來,宋麒從沒有參與過有段氏親家的宴席。
他跟繼母的過節,兩家人都心知肚明,也不會詢問宋家長子為何沒有出面,只有父親強迫他拜見過段家幾個長輩。
莫非,這兄弟二人不認識他?
如此想來,事情便說得過去了。
段家人沒在龍隱山找到他的蹤跡,便先來月炎島製造飛龍殺害江家門人的痕跡,想讓江渡雲因悲痛失去理智,立即跟段家聯手追敵。
宋麒上輩子就沒想明白,段家為什麼要繞這麼大彎子,陷害他這個全無修為的宋家長子,若是想讓繼母的兒子代替他成為龍隱山繼承人,也不可能把宋氏族人全都害死。
而且宋氏族人究竟是生是死,宋麒至今也無法確定。
龍隱山的人一夜間全都不見了,山上沒有打鬥痕跡,沒有一滴血,莊子裏甚至還有嫋嫋炊煙。
段傾流與江渡雲談到關鍵之處,突然停下來,微笑著掃視江渡雲身邊眾人,顯是要說的話,不便讓旁人聽。
江渡雲便讓妻子弟子都回避了。
宋麒也退出了院子,跟段傾流打了個照面,居然就這麼全須全尾的擦身而過。
其後三日,宋麒一直安分守己的在坤門修煉調養,不肯出門,以免脫離了結界,就被段家兄弟悄沒聲地暗算了。
江夫人派僕從送來許多珍寶和補品,再三感激他救了江辭煙性命,坤門的師兄們對他敬若天神,也不敢讓他下山跑腿。
到了第四日後晌,江辭煙來找他。
小姑娘總算從驚嚇中緩了過來,聽說了玄瑞哥哥救下自己的經過,立即來找宋麒玩。
笑鬧過後,宋麒找機會打聽段家兩兄弟的動靜。
江辭煙提到那段家二人就嘟起小嘴,像是不願多說。
宋麒耐著性子引導話題,江辭煙總算氣呼呼地提起了段寒川,此人是段傾流的堂弟,年方十六,這幾日在莊中作客,總找機會討江辭煙歡心。
原本江辭煙對他印象還不錯,昨個傍晚,段寒川陪她練劍時,反復誇她“身段有其母之風韻”。
這話對一個九歲小姑娘而言,自然是冒犯到齷齪的地步,但周圍都是僕從,沒人敢站出來制止。
江辭煙也只是覺得聽著怪怪的,沒有多想,沒想到,段寒川見她沒有抗拒的神色,居然進一步感慨:西域中就沒有她這樣精緻的閨秀美人,若是此生能得此紅顏相伴,便怎樣怎樣。
江辭煙終於明白了他的暗示,羞惱之下亂了方寸,突然提劍朝段寒川刺去,卻被年長她七歲的段寒川下意識避開,反手一掌打在她肩上,摔出老遠。
這下更是讓江辭煙氣得紅了眼眶,爬起來就去找母親告狀。
可段寒川說的那些話,讓她羞於啟齒,只向母親說,段家二哥比劍時打傷了自己。
這練武切磋,稍有碰撞乃是常事,江夫人只讓女兒不要計較,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看著小姑娘紅著眼眶語聲哽咽,宋麒氣得牙癢。
怎樣的無恥之徒能對個九歲孩子曖昧輕佻!
段家這是嫁不進女兒,又想贅進兒子來呢。
宋麒看著江辭煙,嚴肅地囑咐:“辭煙,你沒必要為這件事感到羞恥,該羞恥的人是段寒川,他如果再敢出言輕佻,你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你爹娘。”
江辭煙紅著臉低下頭,小聲嘟囔:“我不想再看見他,玄瑞哥哥,這幾天我能不能住在你這裏?”
宋麒:“……”
怕你爹砍不死我。
“辭煙。”宋麒俯身看著她的臉,嚴肅地囑咐:“你沒必要害怕段寒川,該怕的人是他自己,他如果再敢對你出言輕佻,你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你爹娘,聽見沒有?”
江辭煙勉強點頭,而後拉著他,要去杜門找師兄玩。
畢竟是江家大小姐,長這麼大,宋麒是她唯一結交的坤門弟子,其他熟悉的師兄都在杜門軒門。
宋麒實在不想出門,但有不忍心拒絕江辭煙,便還是跟著小姑娘去了杜門。
好死不死,剛巧撞見段寒川帶著段家門人,在跟趙師兄他們切磋較量。
段寒川雖比江辭煙大的多,但也才十六歲年紀,性格不如他堂哥沉穩。
久聞二十年前,自家長輩被江氏門人打得滿地找牙,段寒川心裏很是不服,今日特地帶了風回谷七大護法來踢場,要請月炎派杜門首徒指教。
杜門首徒與其六名師弟,乃是名揚天下的流月七子,要比試也是跟段氏長老比試,哪里肯自降身份跟風回谷的護法較量?
只推脫有要務在身,讓趙師兄帶著幾名師弟,去挫挫這段家小子的銳氣。
然而,比臉厚還是段家臉厚,段寒川交手前,說明:只比外家功夫,不較量術法內力,想看看杜門哪位仙君能破得了風回谷的獵鷹陣。
這意思就是要杜門弟子一個人挑戰七個護法,還不准動用術法。
如果只比外家功夫,趙師兄一對七,倒也未必落於下風,但要破陣,可就難了。
江辭煙與宋麒趕到院中時,恰巧看見趙師兄被七個護法聯手打翻在地,羞惱不堪。
陣外觀戰的段寒川面露得意之色,拱手說了句“月炎仙君承讓了”。
把趙師兄的敗戰,扣到了全月炎派的頭上。
周圍的杜門弟子氣得臉色鐵青,又有人站出來要挑戰風回谷獵鷹陣法,卻都被打翻在地。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江辭煙看得直跺腳,一把抱住宋麒胳膊:“玄瑞哥哥!你快去教訓他們呀!”
宋麒:“……”
他一出手,怕是要把月炎派的臉面丟個精光。
“別急。”宋麒安慰江辭煙:“若是再輸兩陣,流月七子一定會出面教訓他們,我身在坤門,尚算不得正式弟子,破了陣,也沒法讓他們心服口服。”
“不行的!七位師兄剛才已經傳話說他們下山出任務去了,現在不便現身!”季昊不知從哪鑽出來,一臉委屈地看著宋麒:“請宋仙君替趙師兄出口惡氣!”
宋麒:“……”你不是軒門弟子嗎?跑著來幹什麼?
“對!讓宋仙君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季昊身後幾個觀戰弟子立即圍攏過來,簇擁著把宋麒往戰場垓心推去。
宋麒心中一萬句髒話無處發洩,屁股快賴下地了,都沒法阻止這群小蠢蛋,把他往七大護法面前推。
完了完了,他苦心裝逼到現在的偉岸形象,要崩塌了,有什麼辦法留些臉面?
風回谷的獵鷹陣他再熟悉不過,上一世要破此陣,那簡直易如反掌,這一世……
腦子風車一樣地轉,忽然眼睛一亮,便昂首抱拳道:“請多指教。”
切磋一開始,宋麒便先一步撤去陣法北側,不等護法第二招搶至,他便猶如先知一般,泥鰍般滑溜地閃避到南側,避開陣法的包抄。
他的身法雖然比護法遲鈍得多,但因為非常熟悉獵鷹陣,光是看這些護法腳步挪移,就知道他們下一步的變陣的攻擊方向,所以可以提前閃避。
陣法的弱點就在於不如單人靈活,幾個護法單打獨鬥,肯定能打敗宋麒,聯合起來反而奈何不得,一連十幾個回合,竟然連宋麒的衣袖都沒摸著。
“好!”江辭煙開心的跳起來,催促道:“玄瑞哥哥!打那個大鬍子!”
宋麒占了靈活和知己知彼的便宜,體力卻不佔優勢,此刻已經左支右絀,正準備找藉口結束較量。
那個被譏刺的大鬍子卻突然推開周圍幾人,大喝一聲:“不才請求單獨領教閣下高招!得罪了!”
宋麒心中一涼,剛要出言阻止,大鬍子卻已搶步一掌襲來!
好在距離較遠,宋麒蹬步後退,卻沒穩住身子,仰面摔坐在地。
慌亂之中抬起頭,就見那大鬍子已經朝著自己面門一拳砸下來!
“玄瑞哥哥小心!”
宋麒心裏唯一的想法是:“完了,要破相了。”
然而,眼前忽然一晃,他整個身子輕如羽毛般,朝左側一翻,居然躲過了這一拳。
“啊啊好厲害!”沒看清宋麒如何閃避的江辭煙驚呆了!
宋麒也驚呆了。
他的身體怎麼會突然被一股氣流掀開?
還沒等他想明白,那大鬍子又轉身一掌打來!
奇跡發生了,宋麒站著不動,那大鬍子一拳一拳打過來,每當即將碰觸宋麒時,拳頭就像是被一陣無形的氣流推向別處。
旁人看來,那大鬍子就像是瞎了一樣,每一拳都對著宋麒周圍的空氣揮舞,看起來十分滑稽愚蠢。
不出幾個回合,那使出全力的大鬍子已然氣喘吁吁,面色驚怒地看向宋麒,又看向周圍,突然咆哮:“有人使詐!有人暗算我!”
宋麒也看出來了……
段寒川滿面驚怒地看向杜門精室窗內,神色陰冷地開口道:“前輩們若是沒有下山出任務,大可現身親自指教小可,只是這場比試已經說好不允許使用術法,還請諸位遵守規則!”
院中所有人都臉色一變,面面相覷,一時靜得連呼吸都不可聞。
難道流月七子真的暗中作弊了?
屋頂忽然響起一聲慵懶的輕哼,一個好聽的少年嗓音帶著戲謔的輕侮傳進眾人耳裏:“我若是用了術法,你還能好生生立於此地?”
一聽這嗓音,江辭煙猛然抬頭驚呼:“哥?!”
宋麒原本正要抬頭看向聲源,聽見這一聲“哥”,下意識把頭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