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宋麒不肯透露實情,段老三以為他尚未完全信任自己,便暫時不再追問。
扳倒段傾流,才是頭等要事,段老三為了博取信任,只能另想辦法。
宋麒此刻更想知道一直暗中窺伺自己的人,究竟是誰。
一番詢問後,發現段老三有所隱瞞,對如何混入門派下手之事,含糊其辭。
宋麒記得自己中招前,就跟在兩個師兄身邊,只感覺後背忽然被一隻手掌抵住,他便無法控制自己行動,也無法發出聲音。
身後有人攬住他側腰,帶他轉身回到臥房中。
當時院中一片混亂,他被控制轉身的時候,身旁師兄回頭看了他一眼,但並未說話。
宋麒被身後人控制行動,走回臥房,眼珠都無法轉動,只有餘光能看見那人衣擺——是同門師兄的穿著。
進臥房後,便失去知覺。
可見之前的猜測沒錯——江家弟子中有內鬼,就是這內鬼趁亂將他帶出月炎山。
憑段老三的本事,根本入不了月炎山,很可能是那內鬼一路將宋麒送至海邊。
宋麒試圖問出內鬼是誰,段老三卻堅持說是他自己混進門派,趁亂將他打暈,這跟宋麒記憶中全然不符。
段老三決意隱瞞,宋麒也無計可施,只能日後找機會回到月炎派,向師兄詢問攬住自己那人是誰。
幾日過後,宋麒隨段老三上了岸,心中已有了其他顧慮——
他原計劃孤身一人留在月炎島,段傾流若是與上一世一樣,很快就會在龍隱山作案,嫁禍於他,那時宋麒再坦明身份,立即可以證實自己清白,讓江家人相信段傾流惡意栽贓。
可現在,這段老三硬要拉著他現身龍隱山,跟段傾流當面對峙,反而會讓他洗不清干係。
更何況龍隱山族人消失的緣由,根本沒人說得清,又怎能嫁禍給段傾流?
沒嫌疑都能被整出嫌疑。
思及此,宋麒認為還是自己的原計劃最可靠,於是一路藉故拖延時間,想等段傾流嫁禍之後,再現身龍隱山。
勉強拖延了五日,眼見還是即將抵達龍隱山山腳下,宋麒以暈船暈車為由,堅持要找客店住下。
段老三擔心暴露行蹤,再三勸說無果,擔心宋麒翻臉,又不敢強迫,只得說好留在客棧休息一晚。
好容易混過一日,宋麒依舊病怏怏地賴在客棧不肯走。
段老三叫來屬下,要將他抬進馬車,宋麒暗中一掌打在自己上腹,立即咳嗽嘔吐,面色慘白,彷彿挪動一步,就要丟了小命。
段老三急得牙癢,又看不出這小子真假虛實。
擔心宋麒毫無修為,當真暈船體弱,這麼上了龍隱山,山路顛簸,真可能一命嗚呼,只得再停留一日。
段老三與宋麒同住一屋,根本不可能找到逃脫的機會。
半夜輾轉難眠,宋麒思索明日如何拖延,正想咬牙再打自己一掌,忽然屋中有風流動。
這客房門窗緊閉,這股怪風,由何處吹來?
宋麒抬眼看向貴妃椅裏看似熟睡的段老三。
正猶豫要不要將他叫醒,就隱約看見燭火的微光中,段老三鼻尖有細細的塵埃聚攏。
是流月七子的人來了!
宋麒心中一喜,屏住呼吸,卻見段老三陡然睜開雙眼,抬手掐訣護身。
那些細塵不等凝聚,轉而飛入他雙眼。
段老三悶哼一聲,本能護住雙眼。
只聽“砰”的一聲響,一襲青衣破窗而入。
眼前金光一閃,段老三猝不及防被擊飛出去,慌忙掐訣護體,抬眼看向來人,登時臉色鐵青,低聲笑道:“凌長老?半夜登門,有何指教?”
凌子逸翻開右手,一股金光在掌心迴旋,周圍空氣開始劇烈流竄,“你將我派弟子藏于何地?”
段老三強作鎮定道:“凌長老可別錯傷無辜!我沒有踏入過月炎山半步,如何藏匿你門派弟子?”
凌子逸冷哼一聲:“那宋玄瑞為何會落入你手中?”
段老三道:“宋家長子要與我結盟抗敵,是他自願下山與我匯合。”
凌子逸原本不想多說,剛欲動手,聽聞“宋家長子”四字,登時一驚,下意識側眸看向床上少年。
段老三看準時機,翻掌如電,一團紫氣陡然湧向凌子逸。
宋麒急道:“長老小心!”
凌子逸立即回神抵擋,驅散紫氣,再欲出手,段老三卻已不見人影。
正待追擊,又恐再中調虎離山計,凌子逸暗歎一聲,轉身去顧床上少年。
宋麒見凌子逸滿面寒意走過來,心知已經無法隱瞞。
“你是宋家長子?”凌子逸神色驚怒看著床上少年。
宋麒立即道:“長老,你不要動怒,請冷靜想一想,那夜事發,你離開院子的時候,我百般請求你帶我同行,就是懷疑有人想調虎離山抓我下山。之前一個月中,我擔心遭人暗算,所以厚著臉皮跟你同進同出,就是為了留在你身邊確保安全,又怎麼可能自己逃出門派去找段家人?是段家人到處找我。”
聽聞此言,凌子逸細細一想,問道:“你為何隱瞞身份混入我派門中?門中弟子接連失蹤……”
“跟我全然無關。”宋麒起身走到凌子逸面前,目光懇切地看著他:“我之所以混入月炎派避難,是為了躲避段家追捕,也是為了證明自己清白。”
“你為何不亮明身份?”
宋麒道:“我一入月炎山,山中就怪事頻發,我擔心江伯伯聽信讒言,懷疑我預謀對江氏不利,直接將我交給段家處置,況且我與繼母的過節,算是宋、段兩家私事,我又無充足證據表明清白,江家又怎會留我這禍患,在島上苟活?
段家人企圖侵佔龍隱山,我猜想他們不久後會在龍隱山製造我行兇罪名,只要我一直留在你們眼皮底下,便能徹底撇清干係,讓江伯伯看清段家陰謀栽贓。”
凌子逸仍舊面色冰冷:“沒錯,自你踏入月炎山之始,辭煙失蹤、弟子失蹤,山上卻找不到任何外敵入侵的蹤跡,我聽說,辭煙也是你找到的。”
這事如今想來,倒像是宋麒故意博取江渡雲信任的陰謀。
宋麒剛欲解釋,耳邊忽聽“嘶嘶”響動。
前世對這聲音的記憶,讓他瞬間雙目暴睜,抬手抓住凌子逸前襟,猛然拉向自己!
凌子逸不曾想這少年敢對自己動手,盛怒中險些一掌反擊,忽察覺後頸一陣涼意略過,這才回神注意周圍動靜——
“嘶嘶”響動自四面八方襲來!
“風回谷蛇陣!”宋麒低頭看向腳下:“長老小心,這裏有段老三的埋伏。”
四周猛然旋起一陣勁風——凌子逸施法將周遭一切推開,桌椅都撞碎在牆上。
“這裏被蛇陣包圍了!”宋麒抓住凌子逸手腕:“出去再說!”
凌子逸不再多言,反手抓住宋麒胳膊,飛身躍出窗外。
二人堪堪落地,身後客棧便傳來陣陣驚叫聲。
凌子逸回身望去,只見客棧一扇扇窗外,滿是黑蛇遊動。
宋麒心知凌長老不可能拋棄客棧中的無辜百姓,立即挺身先一步喊道:“段三爺,收了蛇陣罷!別牽累無辜!”
無人回應。
有被蛇陣驚嚇的人,從客棧窗中尖叫著跳出來,凌子逸毫不猶疑,飛身上前接住,將人放回地面,又轉身躍上窗臺,正欲破窗救人,就聽身後宋麒怒吼:“段三爺!你瘋了嗎?若是傷及無辜,你要江家長老如何相信你!”
耳聽吼聲漸遠,凌子逸心道不妙,轉頭一看,就見宋麒已經被兩個黑衣人掠走,朝西巷逃竄。
正欲飛身追上,身後求救聲卻不絕於耳,凌子逸分身乏術,旋即取出袖中竹管,燃起煙火符,升向夜空。
此地距龍隱山不遠,或許能召集同門弟子趕來,合力包抄段家人。
宋麒已經猜到凌子逸會回去救人,淡定地對架著自己胳膊飛奔的兩個黑衣人開口:“二位別跑了,長老不會追上來,段三爺在何處?我有話要同——”
“呃!”眼前銀光一閃,抱著宋麒左胳膊的黑衣人陡然捂住肩膀,倒了下去!
宋麒雙足落地,立即回頭朝銀光射來方向望去——
銀月當空,一個少年拔劍刺來的俐落輪廓,清晰如暗黑剪影!
劍光如電,宋麒一眨眼,另一旁的黑衣人悶哼一聲,無聲倒地。
少年落至幾步開外,提劍走來,月色下,那雙熟悉的瑞鳳眼玄冰一般看向宋麒。
宋麒不解。
為什麼南方君子總能在很重要的時刻出現?
或者說,某些時刻,因為南方君子的出現,而變得重要。
江辭風低聲開口:“又是你,宋玄瑞,你怎麼會在龍隱山下?”
宋麒正欲解釋,卻被打斷——
“是誰催動我派煙火符?”江辭風警惕地盯著他。
“是凌長老。”
“他人在何處。”
“他在救……”宋麒陡然聽見耳邊嘶嘶響動。
幾乎出於本能,宋麒箭步上前,猛地撞開江辭風。
手腕忽然感到刺痛,瞬間四肢發麻,眼皮下沉。
在失去意識地前一刻,宋麒下意識拼命大喊一聲。
可他自己聽不見自己的嗓音,就已跪倒在地。
還想張口,卻已沒了力氣。
那聲叫破嗓子的“江某!小心蛇陣”,猝不及防,震得江辭風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