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昌再一次被夏眠趕出院子,獨自踏上山路,半路上恰好遇見宋麒帶著幾頭飛龍,在林間捕獵。
“莊裏送來的肉不夠它們吃嗎?”宋明昌趕忙上前搭話。
宋麒沒想到會碰見父親,下意識皺了下眉,沒有轉身,只背對著宋明昌,淡淡開口:“用不著送肉,它們捕獵比人快多了。”
“它們捕獵,還得你勞神照看著。”宋明昌有意親近兒子。
宋麒卻依舊態度冰冷,根本不搭理這廉價的討好。
宋明昌也不敢擺父親的架子,依舊小心翼翼地開口:“怎地今兒就帶了這幾頭出來?”
“去問江少主吧。”宋麒不想跟他囉嗦。
一陣沉默。
宋明昌露出憂愁之色:“阿麒,爹從前誤會了你,你要怎麼樣才肯消氣,你告訴爹好嗎?就這麼晾著,誰能好過?”
宋麒氣笑了。
終於轉過身,冷冷看向宋明昌:“宋宗主不好過了?”
宋明昌剛被夏眠攆出來,此刻忍不住怨憤,皺眉道:“你說呢?你娘看見我像是看見陌生人,我辛苦養大的兒子,更是把我當成了仇人,我成孤家寡人了,不知道怎麼做,你們才肯原諒我!”
“辛苦養大的兒子?”宋麒面無表情看著他:“把我當成空氣,對你來說很辛苦嗎?這八年來,從你告訴我娘親去世之後,你就在有意回避我,是不是?”
宋明昌歎息道:“阿麒,你已經長大了,事情經過,你也都知道了,那場幻境折磨了我八年,那些年,我每每看見你,就想到你娘,心如刀絞!”
“所以你就讓少在你面前出現?”
宋麒神色茫然地注視著宋明昌:“我什麼都不知道啊,爹?我還能這麼叫你麼?你已經幾十歲的人了,沒有娘親和我,你還有其他選擇,還有兄弟朋友弟子無數人的扶持。
而我呢?八歲,忽然間一睜眼,娘沒了,才幾個月就有了繼母,一年後,又有了弟弟。
你融入了那個陌生的新家,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有我成了多餘的,被你從娘親懷抱裏忽然拽出來,丟進一個空無一人的荒野裏。我一直被隔離在你們一家三口之外,眼巴巴等著你想起我,好心看我一眼,每次好不容易等來的,都是你更加嫌惡的誤解和容忍。
我知道,你看在從前的情份上,每次繼母的枕邊風都沒能讓你處罰我,容忍我自生自滅,就是你辛苦養大我的方式嗎?”
宋明昌眼眶紅了,顫聲開口:“你……你從前也沒跟爹談過這些啊!你有委屈,為什麼不……”
“你憑什麼委屈我!”宋麒忽然間咆哮:“娘一夜間沒了,究竟是誰最痛苦,難道你不知道嗎?那時候,連我都知道,爹爹一定很難受。
我忍著悲傷恐懼和絕望,沒在你面前哭過一次,每晚都躲在被子裏捂著哭聲,白天依舊變著法子討你開心,好讓你少喝點酒。你被幻境欺騙,查不出原因,所有人都在安慰你,我呢?我合該得到滿肚子委屈和你的遺棄嗎!”
“爹何時遺棄過你?”宋明昌慌張道:“你過得哪點比從前差?你離家出走也不是爹攆你走的啊!”
“哪點比從前差?”宋麒氣笑了:“對你來說,養大孩子,就是每天讓人澆點水、施點肥,就足夠了是嗎?那你現在又抱怨什麼?沒了娘、沒了我,你也沒少一口肉少一口酒,回你的龍隱山莊去好吃好喝,我可沒找個繼母那樣的人來成天想方設法詆毀你、暗殺你,你應該比我好過。”
話說到這裏,宋明昌才略有些體會到兒子如此悲憤的原因,可從他的立場出發,這一切都只是雙方缺乏溝通的後果。
宋麒的痛苦,他能想像到,但就好比隔著結實的屏障,看風雪中的旅人,終究無法體會切實的痛苦,宋明昌仍舊認為兒子太過絕情。
“這一切都是爹的不是,爹知道錯了。”宋明昌懇求道:“再給爹一次機會,帶你娘回來吧。”
宋麒苦笑一聲,絕望地看著宋明昌:“宋宗主要是真的知道錯,那就該知道,我們回不去了。”
*
八頭龍照看起來也不輕鬆,好不容易讓這群搗蛋鬼乖乖回山洞裏休息,宋麒回到院子時已經是傍晚。
屋頂被夕陽染得金黃,夏眠和侍女坐在院子裏談笑。
光是看到這樣的景象,就足以驅散所有疲累。
“娘~”宋麒蹦到石桌旁,坐在夏眠身邊,在娘親肩上蹭了蹭。
“哎喲你看看!新鞋又給你走破了,那些龍多難纏的啦?不行就讓長老們自己想辦法!”夏眠心疼地給兒子擦汗:“咱不管它們了,啊?”
“沒事,是這鞋不結實。”宋麒心裏美滋滋的,每天跟龍呆在一起其實也很開心,回來看見娘親更開心,一點都不覺得辛苦,還逍遙似神仙。
“小騙子!”夏眠點了下兒子的小鼻尖:“娘知道你從小就喜歡這些個飛龍,那也得仔細著自己的身子骨,看看你這都瘦成什麼樣了!”
宋麒剛欲回話,就聽門外傳來丫頭的嗓音:“江少主來啦!”
“江某怎麼來了?”宋麒立即直起身理了理鬢角,又整了整衣襟,一手搭在石桌上,擺了個瀟灑的姿勢。
夏眠一雙狐狸似的眼睛亮晶晶地將兒子的舉動看在眼裏,心中懷疑愈發濃重,卻也不露痕跡,只笑著起身迎客。
“伯母。”江辭風走進院子,對夏眠頷首行禮:“何事需要晚生效勞?”
“沒有。”夏眠招呼江辭風進屋:“就是請你來吃一頓我親手做的飯菜,感謝你對阿麒的照顧,江少主什麼都不缺,我也想不出其他感謝的法子,望你不要嫌棄。”
“伯母言重了。”江辭風余光看見宋麒走過來,心道不妙,也不知夏眠做了什麼飯菜,嗓子裏已經隱隱泛起一股苦澀的大蒜味。
“還是娘想得周到!”宋麒一把抓住江辭風手腕往屋里拉:“快來吃飯吧,吃了這一頓,那半個龍隱山的事就算了阿~”
江辭風反手握住宋麒的爪子,兇惡地低聲道:“誰說算了的?你們母子倆想合夥宰我?”
夏眠沒聽見兩小子在說什麼,轉頭就看見江辭風緊握著兒子的手,一雙銳利的鳳目癡癡盯著兒子的臉。
傳言果真有幾分可信。
夏眠有些緊張,魅惑男人這種事,對她來說比吃飯走路還簡單,可換了兒子就不一樣了。
她兒子在這一點上,簡直不像她親生的,小時候就傻乎乎的,現如今也看不出長進。
倒不是有多滿意江氏這小子,夏眠是擔心自家傻兒子早就看上江辭風了。
這麼下去可是要吃大虧的,所以她想要觀察江辭風有沒有那方面跡象,如果沒有,她得立即把兒子拉出泥潭。
三人在廳堂落坐,丫頭們將小火溫著的美味佳餚陸續端上餐桌。
“阿麒回來前我還跟萍兒聊這事呢。”夏眠引出話題:“你們說好不好笑,後晌,宋玉那丫頭跑來問我,阿麒是不是真的跟江少主定了娃娃親。”
話音一落,正在吃菜的江少主停下了筷子,耳朵尖眼見的紅了,眉頭緊皺,一雙瑞鳳眼朝身旁的宋家小胖子瞥了一眼。
這表現不太看的出態度。
夏眠正仔細盯著江辭風反應,就被一旁笑噴的兒子打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麒笑得肚子疼,看向娘親道:“前幾天好幾個人來問我呢哈哈哈哈,他們究竟怎麼想的?”
夏眠道:“那丫頭還說你從前給江少主扮過新娘子?真的嗎?”
“哈哈哈哈哈哈……”宋麒一臉同情地轉頭看向江辭風:“不會吧!江少主媳婦兒跟妖王跑了的事,大家全都……唔!”
話沒說完,宋麒被江辭風一胳膊環住腦袋,堵住了嘴巴。
夏眠眼睛一亮,一臉好奇地看向江辭風:“什麼跟妖王跑了?”
“唔!唔唔唔!唔唔!”被江少主堵住嘴巴的宋麒還睜大眼睛,試圖對娘親講出童年趣事。
夏眠一挑眼抱怨:“什麼秘密,還不能讓伯母知道啦?”
江辭風冷冷看著藏著壞笑的伯母,低聲道:“小時候鬧著玩的事而已。”
夏眠狐疑道:“難道阿麒讓江少主出糗了?哈!快說給伯母聽聽!”
“說出來,伯母會替我教訓您兒子麼?”
“當然不會,伯母會跟阿麒一起笑話少主您啊哈哈哈哈!”
夏眠這個壞伯母根本不想掩飾罪惡的靈魂:“唉唉唉!你別生氣啊江少主,輕點!阿麒要被你勒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