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張天師煉丹時打了個瞌睡,醒來時火快燒了大半間屋子;又聽說哮天犬咬了荷仙姑,八仙天天追著二郎神討說法;鼠王終於熬過了天劫,可惜傷得太重,百多年也養不回來,鼠族的長老們正在商量要體體面面地換個王,過不了多久就該發了帖子來邀咱們去參見封王大典;虎王小夫妻鬧彆扭,好性子的虎後哭著回了娘家,現在虎王擎威正在虎後娘家門口跪著,圍了好大一群人看熱鬧,說什麼的都有,獅王、兔王、豹王等等還有各族的長老都在人堆裡混著…
銀兩連說帶比劃,講得眉飛色舞,瀾淵合了扇子去敲他的頭:「墨嘯說你是包打聽,給了你三分顏色你還真給我開起染坊來了。帶了你下來是讓你成天東竄西跑看猴戲的嗎?你要愛看,我把你送去伺候鬥戰勝佛如何?」
銀兩捂著額角滿臉委屈:「不是太子你讓我出去的麼?」
見瀾淵拿眼橫他,又忙後退一步道:「我知道太子想聽啥,這不就正準備說給您聽麼?那家的大主子跟從前一樣,成天在府裡頭待著,小的實在是探不出什麼事兒來。倒是那個小主子這兩天上了山去了狼王府。」
「嗯。」瀾淵注視著窗外輕輕點頭,「下去吧。以後那邊有什麼事記得趕緊來找我,順便去狼王府問問,那位少主為的是什麼事,如果是要什麼東西就讓他們到這兒來取。」
「是。」銀兩躬身告退,抬頭見瀾淵又癡了般看著遠處出神不由低聲咕噥,「真是的,想見就見唄,這年頭誰還敢不買咱二太子的面子?何必拐彎抹角地搞這麼多花樣?」
卻被瀾淵聽到了耳裡,回過頭來衝他輕笑:「我想見是一回事,可他若不願見我,即使相見了又能怎樣?於我於他都不過是平添煩惱而已。」
雖是笑著,可襯著身後殘陽如血暮色藹藹的光景,竟是說不出的慘淡。
若說瀾淵是慘淡,那麼那位勖揚天君就更不知該說是什麼了。
勖揚君的到訪瀾淵並不意外,只是當勖揚君站在面前時,瀾淵卻不敢相認這是自己那位清逸出塵高傲過人的小叔。
銀髮帶紫,龍印紫杉,穿戴不變。只是面容消瘦,狹長眼眸中充滿血絲,一看便知許久不曾休息,更遑論一身濃重的酒氣和凌亂的步伐。
瀾淵終於有些明瞭那天的大雨中墨嘯是怎樣的心態:「小叔是怕侄兒在人間煩悶,特地來讓侄兒看一回笑話的麼?」
勖揚君對他的嘲弄充耳不聞,慢慢地攤開緊握的手,掌中是一小塊青色布片:「他跳下了輪迴台,我…我竟抓不住他…就在我面前,他跳了下去…」
臉上露出幾分悲憫,瀾淵看著勖揚君小心地將布片收入懷中:「剛好有壇瓊花露,小叔可要嘗嘗?」
不待他回答就命銀兩取來親自給他斟上。勖揚君怔怔地看著酒杯出神:「我翻遍了天崇宮都不曾找到…」
「你嫌棄這酒太甜。」
「呵…」勖揚君卻忽然勾起了嘴角,眉眼彎彎,眼中竟有透明的液體落下,滴入杯中時彷彿能聽到「咚——」的一聲輕響。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嗓子都是沙啞的,「他什麼都未給我留下。」
「小叔若不嫌棄,剩下這半壇就當是侄兒孝敬您的,如何?」同是悔不當初的天涯淪落人,瀾淵親自將他送至門外又把酒罈塞到了他手中,「人間一直是他的嚮往,如今他得償所願心裡該是高興的。」
「我會去找他。」紫眸中劃過一絲堅定,勖揚君沉聲道。
「小叔,這…這是何必?文舒他不會…」驚訝之下想說文舒定不願再見他,可又覺太傷人,瀾淵一時語塞,「兩相折磨,何苦呢?」
「我不管!」一直八面不動的臉上已佈滿瘋狂之色,高漲的氣勢掀起紗衣重重,連說話聲也陡然提高不少,眼中更是晶亮得詭異,「他一直是我的,千萬年前他就已是我的人!休說是他成為一介凡人,哪怕是輪迴成一叢蓬草,他亦只能待在我的身邊!自始至終,他都只能是我的人!瀾淵,你聽仔細了,他願不願不是由你來說,下回若再叫我聽見,即便是天帝的顏面也休怪我不講情理!」
「小叔…」被他的狂態生生逼退一步,瀾淵猶想再作勸說,勖揚君卻躍上雲端如來時一般急速遠去。
長歎一聲「孽緣」,擔憂著文舒即使犧牲長生不老之身也換不來片刻安寧。
鼠族的帖子還未送到,狼族的喜帖卻由狼王親手送了來。早聽銀兩說過,未來狼後的肚子裡都已經有了狼族的少主,瀾淵便忍不住指著墨嘯道:「好一個心狠手辣的狼王,為了一己之私竟連食九十九顆人心,妖界豈可再容你!」
墨嘯忙擺手:「二太子你可不能胡說,旁人還好些,若是那個籬清知道了,他第一個毀了我的內丹。」
「那你家少主是怎麼來的?」瀾淵知他狼族有不傳之秘,卻一直不知詳情,此番也正好可以趁此機會瞭解一番。
「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墨嘯也大方,就一五一十地道來,「我族有塊祖傳的墨玉,說是當年女媧娘娘補天時用剩下的,歷代狼王的精血都在上頭,時間長了就帶了些異處,如果人類戴上多少要沾上點妖氣,體質也就介於半人半妖之間。因此可使人類女子懷胎。」
「怪道說到你都要在前頭加個『色」字,還真是有道理,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兒硬讓你拐成了一隻妖怪。」瀾淵展了扇子,笑得越發肆意。
墨嘯也不惱,從袖中取出了大紅燙金的帖子遞給瀾淵:「上回擎威成親你不來是情有可原,這回我的大婚你要不來可說不過去了。」
瀾淵的笑容僵了,低頭看著帖子沉思:「他…來不來?」
是狐族的籬落少主找上了狼王府理論,狼王這才有妻有子,這事獸族間都傳遍了。那麼於情於理都要請上狐王籬清的。想到相見,心中半是興奮半是苦澀,我想見你,可你可願見我?如若不願,豈不是兩相尷尬,不如不見。
「本王成婚,你們一個個擺個苦瓜臉給誰看?喝杯喜酒是能藥死你們怎麼著?」墨嘯見他神色躊躇不由氣惱,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盅,茶水立刻濺出了一大半,「你倒是給我個准話,來還是不來?」
瀾淵抬起臉,滿臉歉色:「我…在下謹在此祝狼王狼後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不顧墨嘯難看的臉色,將手中的茶水一乾而盡:「聽說狼王的酒窖近日遭劫,正巧有些天宮裡頭的薄酒,還望狼王不要嫌棄。」
「哼!」惱怒的狼王拂袖而去。
留下瀾淵一人獨自對著手中的扇子發呆,相見不如懷念啊…
喜宴自是一派喜色,滿宴都是喧嘩笑聲,只有這裡一角冷冷清清,有人自斟獨酌淡看著眼前的歡聲笑語。
上一次來狼王府赴宴還是數百年前,也是這般的熱鬧與歡騰,只是不見當年妖嬈的蛇族舞女,滿座風流子也多半娶妻成家不再敢放浪形骸,更無人似笑非笑敢將一雙墨藍眸掃過來惹得他心頭火起拔劍相向。
新人正在行禮,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雙方父母俱不在席,就讓狼族的長老們受了,幾個老長老激動得熱淚盈眶,終於放縱不羈的狼王成家立業了,以後或許就能收回些心思在本族事務上不再讓他們撐著一把老骨頭操勞擔心了。
籬清坐在席後靜靜地觀禮,新人過來敬酒時,紅衣鳳冠的新娘特地向他福了一禮,說是要謝謝籬落公子,沒有他或許就沒有了這段姻緣。
「聽內子說他把那個書生照顧得很好。連那個被你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子都懂事能照顧人了,你這個做大哥的倒是有些不如他了。」墨嘯附在他耳邊說得意味深長。
「嗯。」籬清只是點頭,垂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墨嘯無奈:「捨不得你?隼矗商轂磷耪帕乘濫愕男乃肌D愣岳槁涫欽庋愣閱歉齠幽訓啦灰彩欽庋俊?
籬清便不說話了,胸口有一處燙得火熱,抬手去撫卻觸到了一樣硬硬的事物,唇就抿了起來。
「你這個人就是戒心太重也太苛求自己,感情這種事越思量越累,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還能折騰出個既喜歡又不喜歡出來麼?」有人見新人遲遲不來敬酒就來催,墨嘯臨走前仍不忘說教他幾句。
籬清緩緩地坐下,臉上依舊無風無浪,只是神色愈加飄渺。
忽而有人進來通報:「二太子來了。」
聲音不大,傳入耳中卻如炸雷一般,渙散的神思醒了過來,抬眼就對上一雙墨中透藍的眼。他正對著這邊溫文地笑,手中徐徐搖著一把竹扇,扇面上白底黑字題了幾行字。
「不是說不來麼?怎麼又來了?」墨嘯走過來問。
瀾淵卻不答,一雙眼緊緊看著那邊一道白影。
法印的疼咬一咬牙就能挺過去,可相思入骨的苦又有誰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