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狐王聽明墨嘯的來意後斷然回絕,絲毫不顧及狼王的顏面。
「你這是何必?不過是喝個酒、聊個天,做什麼這麼嚴肅?」籬清的拒絕在意料之中,墨嘯維持著笑,一副語重心長的老好人樣。
「不去。」籬清垂眼喝茶。是墨嘯帶來的天宮香茗「浮羅碧」,縮卷的葉片在沸水中慢慢舒展開,映得一整盅茶水都湛綠通透起來,翠玉一般。
「沒別的什麼人,擎威、冥胤,都是從小認識你又許久沒有見的。現如今大夥兒都繼了位,聚到一塊兒聊聊不挺好的嗎?」墨嘯不放棄,繼續賣力勸說。心中卻埋怨著瀾淵,好好的發什麼毒誓,他要不點頭就顯得他多不仗義似的。也是這籬清多事,教訓弟弟在自己家教訓不就完了,跑到外頭去幹什麼?連累得他墨嘯現在兩頭都落不了好。
「…」籬清連拒絕都懶得說了,茶盅放到桌上,淡淡地看著墨嘯快笑僵的臉,大有遠走不送的意思。
狼王硬著頭皮賴坐著只當沒看見,三寸不爛之舌鼓得更勤快,蓮花一般:「你呀,別老把自個兒憋在屋裡。平日就不見你露面,難得一個機會,你又何必這麼不給面子?你看看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都成個大姑娘了。另外,不也是為了讓旁人開開眼見識見識狐王的風采麼?現今這年頭,就算是公事也是酒桌上頭才談得順吶…」
籬清不作聲,一徑任他滔滔不絕地說完。燦金瞳裡金光點點,無風無浪:「送客。」
立刻進來了兩個青衣小廝,拱著手請狼王起駕。
「你…」墨嘯被堵得啞口無言,悻悻地起身,幽綠的眼中寒光一閃,語氣不復親熱:「籬清,你不去本是沒什麼。可是,各族中還有哪家是你那個寶貝弟弟籬落沒招惹過的?」
籬清神色不變,手掌卻悄悄在袖中緊握成拳。
「聽說,前兩天獅族的獅王宮中溜進了一隻雪狐,非但偷吃偷喝還肆意搗亂,險些把屋子拆了。光為了這個,你也該給各王一個交代吧?三日後,我墨嘯恭候狐王大駕!告辭!」
黑色的身影旋即消失在門邊,籬清坐了良久,燦金瞳忽明忽暗,已是山雨欲來之勢:「去,把那個小畜生帶來!」
黑羽紅喙的炙鳥飛進宸安殿時,瀾淵正打算出門。
炙鳥停在窗邊,引頸昂首,口吐人言:
君欠吾大禮一份,隔日必來索取。
話音方落,就見原地升起一團藍火,火光刺眼,隱約只能看見幾根黑羽在其中翻飛。一眨眼,朱欄格窗,半點痕跡不留。
描金扇「唰——」地展開。身上穿的是寶藍色的袍,珠光緞面,銀線滾邊,似瀚海波濤,汪洋接天。
二太子今日心情大好:「走,去天崇山瞧瞧。」
天崇山天崇宮,樓閣高聳,翹角飛簷,琉璃瓦熠熠生輝,海外仙境中雲遮霧繞的桂殿蘭宮。
天崇山的主人便是勖揚君,上古神眾的後裔,額有銀紫龍印的天冑,二太子瀾淵喚他一聲小叔。
偏不巧這天勖揚君不在,說是去東海了。瀾淵不以為意,搖著扇子熟門熟路地往後花園走。
後花園中有條抄手遊廊,一路蜿蜒向內。穿過月洞門又過了竹板橋,鵝軟石鋪就的小徑彎彎地從竹林一直伸到一座小巧的院落前。
既不叩門也不讓人通報,瀾淵推了門入內。院中有一個圓石台,環了幾個小圓石墩。石墩上坐了一個穿青衣的人,青絲如瀑,垂及地面。那人聽了聲響抬起頭來,面容有些蒼白,唇色也是淡粉的,少了些血色。一張不算漂亮的臉,最多不過是清秀。見是瀾淵,青衣人慢慢站起身,柔和的笑在臉上綻開:「二太子來了。」
瀾淵皺眉,收了扇子在他對面坐下:「文舒,不是說好了麼?叫我瀾淵就行了。」
「好。」文舒等瀾淵坐了,親手泡了茶奉上,才又慢慢坐下:「主子出門去了,要讓你白來一趟了。」
「誰說我是來找他了?我來…是因為…」瀾淵看著文舒,墨中透藍的眼睛一眨不眨,一往情深的樣子,「我想你了。」
文舒的眉眼低低柔柔:「謝謝。」
「唉…」瀾淵挫敗地垂下頭,「文舒,你就不能跟我說一次你也想我麼?」
「我也想你。」文舒說,依舊和和氣氣雲淡風輕的樣子。
「你這麼說倒是更叫我傷心了。」瀾淵走過來拉他的手,「不過,我愛聽。」
瀾淵和勖揚君其實年齡相仿,自小就在一塊兒大的。只是勖揚君生性高傲冷淡,不喜與人親近。於是瀾淵倒是和文舒這個勖揚君的侍童更親熱些。據說文舒原是凡人棄嬰,被勖揚君的父親撿到帶回天崇宮,又輸進上古神力脫了凡骨,非人非仙,長生不老。代價就是要伴著勖揚君做侍童,直至灰飛煙滅。
文舒的性子很好,總是那麼溫柔地淺淺笑著,不漂亮卻意外地讓人覺得很舒服。文舒鮮少出天崇宮,瀾淵每回來就同他講講外頭的事,人間的、妖界的、天界的。絮絮地嘮叨一陣,他就會笑得很高興,面色也紅潤了些。
今日便又說起來,最近遇上的人和事。提起那個籬清,冷冷的金瞳,冷冷的人,說到他時又趴在石桌上大笑了一陣子:「文舒,你說,哪有這樣的狐?」
文舒看著他笑,語氣有些無奈:「眾生萬千相,你怎能因為這個就去招惹人家?」
「你不覺得有趣麼?既是狐,就該是個狐的妖媚樣子,板著張臉去做給誰看?白白辜負了那麼一張美麗的面孔。嘖…」說這話時,墨藍的眼睛晶亮耀眼,志得意滿。
文舒不說話,輕輕地搖頭。
狼王的宴會,籬清終是去了。
挑了張牆角邊的矮桌。剛坐下就有侍女跪在身邊慇勤地倒酒喂菜。柔弱無骨的身子似有若無地膩過來,輕薄的紗衣根本遮不住什麼,偏還刻意俯下身子,好讓一對雪白的酥胸在他眼前一覽無遺。眼看著就要倒進他的懷中,籬清不著痕跡地避開。眉頭微鎖,看向不遠處那個寶藍色的人影。
打從踏進這個大廳開始,他就一直在看他。原本不想理會的,他的視線卻一直來來回回地在他身上打轉。隱藏得很好的曖昧目光彷彿一隻看不見的手,把他渾身上下摸了個遍還顯意猶未盡。籬清已對他瞥了幾眼,他卻笑笑地衝他拱拱手,看得愈加放肆。
籬清惱怒,金眸越發地璀璨,眸光越發地寒冷。
絲竹聲聲,長長尖尖的指尖把琴弦撥得纏綿悱惻,欲語還休。蛇族的舞女和著曲調款擺柳腰,足踝上的金鈴「鈴鈴」地響。迷醉的樂曲,迷醉的舞姿,迷醉的人。
瀾淵舉起酒杯隔著蛇女扭動的細腰向那個角落敬了一敬。果然,那雙燦金的瞳更耀眼了,甚至能感受到來自那個方向的徹骨寒意。酒液入喉,把侍女攬過來輕薄,唇舌在頸窩邊游移,眼睛仍死死地看著他。那人卻扭過頭,留給他一個挺得筆直的側影。
嵌在壁上的夜明珠光華皎皎,投照過去就沿著他的頸項畫出一條好看的曲線,一直沒入衣領中。恨不能撕開那襲白衣,墨中透藍的眸子暗沉暗沉。
男人們的酒席總是少不了女人的話題。冥胤家的冥姬、虎族中的采鈴、狐族裡的紅霓,一個賽一個的美人;山下沉香閣裡頭的姑娘,在床上那叫一個浪,腰扭得比蛇還厲害;還有春風樓裡的花娘,好一手功夫,管保叫你欲仙欲死…
冥胤忽然說:「二太子怎麼不說話?」
擎威道:「二太子何等的眼光,能入眼的必是絕色。」
墨嘯在心裡頭暗罵這兩個酒囊飯袋,事情都壞在他們倆手裡了。一邊使眼色給瀾淵,叫他收斂些。
瀾淵一笑,低頭看扇面上的山水,餘光卻瞟著籬清:「最近倒是看上了一個。」
復又抬起眼,大大咧咧地就看了過去。
籬清臉上凝霜結雪,冷得讓人不敢接近。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皆不敢出聲,只來回在他們兩個間掃視。
「咳。」墨嘯輕咳一聲,出來緩和,「這是怎麼了?怎麼都停了?來,奏樂!」
眾人匆匆忙吆喝碰杯,酒還不及嚥下。二太子再度發話:「庸脂俗粉算得了什麼?狐王才是真絕色。」
描金扇一搖一搖眩花了眼,眾人一口酒哽在喉頭,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偌大一個廳中鴉雀無聲。
「哼!」上好的紅木矮桌轟然道地化成一地粉末。
眾人尚不及回神,白光一閃,一柄秋水長劍已經抵上了瀾淵的喉頭。
「呀——」四週一片抽氣聲,卻誰也不敢上前。
瀾淵對上他流金閃爍的眼,直直地看進去,能看到他的眼睛裡頭有一張溫雅的笑臉。伸出兩指夾住冰涼的劍身:「再進一寸,如何?」
狐王的唇抿起,手腕微沉,握劍的手就要往前送去。
「籬清!他是天界的二太子!」墨嘯再也坐不住,飛身掠過來阻止。
金瞳一閃,添了些暗色,不動如山的面容看不出悲喜。緩緩地抽回劍。劍身上幾點紅花分外鮮明。又是一道白光,方才拔劍相向的人已化成了遠處一個白點。
「呵呵…」瀾淵低笑。曲起手指送到嘴邊,白皙的指上赫然一個被劍劃傷的口子,鮮紅的血液冒出來,滴落在寶藍色的衫子上就成了暗黑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