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通報,說是門外有人要求見狐王。
籬清放下手裡的書卷問:「是誰?」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除了族裡的幾個長老,旁人一般不會來見狐王。若是來了,八成是來告狀的:昨個兒逮了隻雞,半道上被籬落少主搶了;房樑上吊了塊燻肉,一早起來沒了,聽人說看見籬落少主嘴裡叼了一塊從我家窗戶裡躥出來;藏了多年的女兒紅,自己都捨不得喝兩口,籬落少主用塊白石頭冒充白玉,從我家笨兒子小四手裡騙了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到他跟前,還沒聽完就怒氣騰騰,自己狐王的臉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擱。
下人搖著頭只說是個和善的年輕人,不像是個告狀的。
方要讓請進來,那小廝又歪著頭想起來什麼:「那人手裡還有把好看的扇子。」
心裡一沉,脫口問道:「可是穿了件藍衣?」
下人忙不迭地點頭,直道:「大王料事如神,是穿了件藍色的衣裳。料子好著呢,都沒見過這麼挺括的。」
籬清抿著嘴不說話,直覺地要拒絕。沉吟了半晌,緩緩開口:「讓他進來。」
手狠狠地按了按劍柄,心裡比來了告狀的還複雜,鬱鬱的,臉上繃得更緊。
瀾淵見籬清板著臉從堂後走出來,趕緊收攏了扇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前日在下酒後失態,今日特來賠罪。還望狐王大人大量,不要和在下一般見識才好。」
說罷,又自案幾上拿起一個木方盒打開,竟是一套酒器。細頸長嘴的酒壺另加四個方形的小酒盅,皆是整塊的羊脂白玉雕成,瑩白通透,不見白點瑕疵。壺蓋上雕了一隻闊口異獸,怒目圓睜,栩栩如生,一雙獸眼用藍色寶石嵌成,幽藍深邃,精光四射。酒盅上也嵌了各色寶石作成圖案。當真是華貴精美,叫人看得眼花繚亂。
「一套小玩意兒聊表在下歉意,還望狐王笑納。」
瀾淵讓人捧了送到籬清面前:「狐王莫要小看此壺。要論妙處,雖比不得狐府中的精巧,但是,盛夏時節若將酒倒入壺內再倒出,自有一股涼意沁入心脾。比之冰鎮之類的法子,酒味不失而清冽更加。」
籬清向盒內看了一眼,點點頭。下人就收了盒子退下。
瀾淵的嘴角翹了起來,也不坐下,就這麼站著,扇子在胸前徐徐地搖。
籬清見他不走,覺得奇怪,想開口問又不怎麼願意。一時,兩人皆是無言,兩雙眼中卻是截然不同的神采。
又有人捧了些文書進來,都是族中的一些瑣事。如今天下承平,各界也無太大的動作,事情就少了很多,也就是些零星的小事,鄰里打架呀、丟了樣首飾呀、夫妻吵嘴驚動四鄰呀…雖用不著大王親手處理,批閱一下底下送上來的請示還是要的。墨嘯就曾笑言:「什麼妖王,倒弄得跟個人間的小縣官似的,東家長西家短的,說出去還真是沒面子。」
就翻開了低頭逐行地看,偶爾覺得不妥當,就在下邊寫兩句。一件一件看下來了也耗了不少時光,口中有些渴,伸了手去旁邊的案幾上摸,有人把茶盅端到他手上,也沒在意,拿過來喝了,隨手一遞,又有人接了過去。
低低「嗯」了一聲算是讚許。
手邊的眼看著快要看完,又遞過來一些。便重又打起精神細細地翻看圈畫。不一會兒,硯台也端了過來,磨墨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響起,說不出來是種什麼聲響,聽在耳裡居然覺得也很舒服。
等全看完了,已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揉著脖子抬起頭,面前是一汪碧藍,再往上,墨中透藍的眸子正在對他笑。
「你…」燦金的瞳有點愣神。
「怎麼?渴了還是沒墨了?」瀾淵自上俯看著籬清。似是明白籬清要問什麼,臉上的笑一層一層漾開,「今日是特來向狐王請罪的,狐王還沒有原諒在下,在下怎麼能走呢?」
「既是酒後失態,二太子不必太過介懷。」籬清別開眼,臉上還是疏離的表情。」
瀾淵笑容不變,說:「那在下明日再來如何?」
第二天當真又來了,搖著扇子走進來,臉上掛著斯文的笑,不知道的都要誇一句「好一個風采翩翩的少年郎」。第三天也來了,也不介意下人們訝異的眼色。以後便是天天一早就往這裡來,下人們都懶得通報了,直接就讓他往籬清的書房裡走。
籬清還是冷冷的,沒什麼話要跟他說的樣子。起初見他進來時還會皺一下眉頭,後來就頭也不抬了,看書、寫字、作畫、或是去外頭練劍…只當身邊沒有這個人。有長老過來議事,看到瀾淵有些驚訝,籬清也不解釋,聽任他和長老們套近乎。
籬清不理他,瀾淵也不介意,就在旁邊搖著扇子笑笑地看:
「狐王好畫藝,這一桿翠竹身姿挺拔,風骨清奇,比起天宮的畫師也半點不會失色。」
「狐王好劍法,若能上得戰場必是一方戰神,攻無不克。」
也會說些別的,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兩個老臭棋簍子下棋下到打起來;月老有次醉酒,扯紅線扯到把自個兒綁了個結實;自己的天帝父皇又被逮到和瑤華仙子眉來眼去,在天後宮外跪了一宿…籬清一概連個回應的表情也沒有,瀾淵兀自口若懸河地講,也不覺得尷尬。
瀾淵有時候也會帶著東西來,記得墨嘯說過天宮裡的菜餚不錯,就特地讓人用食盒裝著帶過來,打開時還冒著熱氣。籬清夾了兩口嘗,不說好也不說壞。下次就讓人全部換成別的菜式。出來時,勖揚君那邊送來一小壇瓊花露,就一起帶了來。狐王府的小廝們伶俐地捧出上次的那套白玉酒器,不愧是狐族,貼心。一高興,袖子裡摸出幾顆寶石珠子,一人賞了一顆。籬清只在一邊淡淡地看,小廝們見主子不反對,忙跪下叩頭。以後見了瀾淵,笑得越發慇勤,鞍前馬後地問哪裡需要伺候。整個狐王府快成瀾淵自己的宸安殿了。
回到天界時,聽說天帝那邊的使者已等了多時。坐下來換了衣服再喝口茶,才把人叫進來。原來是新煉出了三顆火琉璃,天帝特地吩咐,兩位太子一人一顆,剩下一顆就送給天崇宮的勖揚君。
瀾淵把火琉璃放在掌上看,尋常藥丸般大小,火紅火紅,火團似的,內裡卻通體透徹,外側隱隱一層紅光,照得手掌也跟著泛紅。
「聽說凡人吃了可長生不老?」瀾淵懶懶地問。
「是。」
「那於我有什麼用處?」笑是親切的笑,問的話卻叫人答不上來。
「這…」
「得了,逗你玩兒呢。」
便命人收了,閉上眼睛想籬清。原先不過是心裡頭無聊而已,現在卻就跟上了癮似的,每天一睜眼就往那邊跑,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腿。怎麼就有了這麼個人呢?不聲不響地往那邊一坐,自己就忍不住要去招惹他,原來想看看他狐狸般媚起來會是個什麼樣子,現在卻只想看看他有沒有別的表情,哪怕是嘴角動一下也好。只是在邊上看著都覺得心裡高興,他要是抬起頭,燦金的眼瞳往這裡掃一眼,不管是誰,管他要什麼他就給什麼。
這樣下去可不成,不成。
隔天卻還是照舊去了。半路上遇到了墨嘯,黑衣黑髮的狼王見到他就湊過來打招呼:「喲,二太子是要去擎威那兒吧?我也正要過去,一路同行如何?」
瀾淵這才想起來,前兩天擎威就約了他去虎族喝酒,一轉眼就忘了:「不是。我去狐族走一趟。擎威那兒就代我告個罪,下回我請!」
墨嘯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古怪起來:「狐族?籬清?你來真的?」
「什麼來真的?」
「你天天往狐族跑,大夥兒都知道了。你不是來真的是什麼?」
瀾淵愣住了,扇子停在胸前忘了收攏。過了好一會兒「哈哈」笑出了聲:「哪兒能啊?旁人不知道,你墨嘯還能不清楚?走,我們這就去擎威那兒喝酒去!」
墨嘯看了他一眼,終是沒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