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帝國做出宣言以來過了兩個月,到了口吐白霧的季節。
王國各領地的村莊等等,都從戶外工作轉為在家中做事,在外頭走動的人減少了。很少有人在這種季節仍然繁忙工作,即使是給人全年無休印象的冒險者也是如此。
饑餓的魔獸等等,有時會出現在村裏當中,讓冒險者接到緊急委託,不過基本上都沒什麼工作。無論是要追求未知遺跡,還是探索秘境,在這個季節踏進未開拓地帶總是很危險的。因此這個季節對冒險者來說是休息季,可以好好做訓練、娛樂或副業。
然而,今天的要塞都市耶•蘭提爾不一樣,彷佛充斥著熱氣,雜亂不堪。
話雖如此,這份喧囂與王國內其他都市相比,性質多少有些不同。熱氣不是來自活力,而是別種不同的感情。
熱氣的來源,出自耶•蘭提爾三道城牆當中,最週邊的城牆內側。
那裏有著為數眾多的人,幾乎都穿得不太起眼,大多是平民吧。不過,人數卻多得驚人,差不多有二十五萬人。
這麼多的人數,不是隨時都待在耶•蘭提爾裏。
的確,耶•蘭提爾因為面對三國領土,交通量大,物資、人潮、金錢,各種人事物都在這裏來來往往,而這種都市也勢必會發展蓬勃。
然而即使如此,光這一個區域人口也不到二十五萬。
那麼,這裏現在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呢?
一部分年輕人很輕易就解釋了這一點。
有很多年輕人面對用木頭與稻草做出形體,套上滿是凹痕的鋼鐵鎧甲,手持盾牌的靶子,拿沒附刀刃的槍接受突刺訓練。
這是戰鬥訓練,沒錯──聚集於此的人們,王國的二十五萬人民,是為了與帝國開戰而徵召的士兵。
氣勢十足的吶喊此起彼落。當然,很少有人是抱持著積極進取的心態在喊的。幾乎都是受到對即將進行的互相殘殺產生的恐懼,以及不做訓練就無法活著回來的焦躁等等所驅使。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認真進行訓練。
與帝國的戰事每年都會發生一次,因此也有很多人已經心如死灰。像是缺乏幹勁地躲在石板地角落躺著的人;陰沉地跟身旁的人抱怨的人;或是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的人。
年紀越大,這種傾向就越明顯。
這些士兵幾乎毫無戰意,只想活著回來。
這就是王國軍的實際情形。這也是沒辦法的,他們被強行帶來,必須為了幾乎沒有獎賞的互相殘殺浪費時間。就算能活著回來,也跟纏在脖子上的繩索慢慢勒緊一樣,浪費時間造成的弊病一點一滴地動搖生活基礎。
這跟慢慢走向死亡沒兩樣。
運貨馬車駛過這些士兵的身邊,車廂塞得滿滿的,運載著大量糧食。
照常理來想,讓一座都市容納將近王國全國百分之三的人口,並且養活這些人是相當困難的事。然而耶•蘭提爾是與帝國交戰時的前線基地,也是容納王國兵力的場所。
與帝國重複了幾次戰爭後,這座都市的戰備能力已經不把二十五萬人當一回事。糧倉十分巨大,應該是這座都市最大的建物。
儲藏在糧倉的物資以往返方式不斷輸送過去。
原本有氣無力的一些人,都用恐懼的目光瞪著那些運貨馬車,就像凝視著靠近自己身邊的死神。
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的人,幾乎都是這種反應。
糧食的大規模運輸。
這件事告訴大家,與帝國的戰爭即將開打。
●
耶•蘭提爾,三重城牆最內側的城牆內。
在位於中央的位置,有著耶•蘭提爾市長帕納索雷•葛爾傑•蒂爾•雷天麥亞的宅第。雖然樓宇相當氣派,符合市長的地位,然而比起蓋在隔壁的建築,可就差了好幾截了。
這棟豪邸就是這座都市最氣派的建築──貴賓館,只有在國王或相等地位之人造訪時,才會開啟它的大門。
而現在,在這豪邸的一個房間當中,可以看到蘭布沙三世與大貴族等幾名男子。
葛傑夫維持沉默,佇立於坐在簡易王座上的國王身邊。
主要幾位貴族圍著房間正中央的大桌子,死瞪著桌上攤開的大張地圖。地圖上放了幾枚棋子,周圍散落著指揮官名簿、偵察部隊的報告、過去的戰鬥紀錄,以及周邊出沒的魔物情報等無數紙張。在背後待命的僕人們,拿著的水壺幾乎都空了。
這些狀況彷佛說明了房間裏展開過多麼激烈的議論。
實際上,大貴族們的──歷史形塑的高貴臉龐上,都帶有濃厚的疲勞之色。軍隊越是龐大,必須商議的內容就越繁雜。基本部分可以全扔給下屬們處理,但是要與其他貴族之間做細部調整時,這些細微討論就得由派系負責人進行。
由於賭上貴族的驕傲,不能在別人面前丟臉,他們的工作量才會暴增。
不過,這些也已經結束了。
聚集在此的所有人當中,最沒顯出疲勞之色的雷文侯爵開口了。
不,應該說總是由他第一個開口。別人說他是蝙蝠,但沒有人會侮辱他的智慧。這種不分派系的討論會由他擔任司儀,總是能最快決定事情。
「各位辛苦了,雖然只是一個大概,不過總算是在期限內做好準備了,接下來就要進行與帝國開戰的計畫。」
雷文侯爵環顧眾人,拿起羊皮紙讓在場所有人看得見。
「這是幾天前帝國送來的宣言書,上面寫著會戰地點。」
指定戰場是同種族之間偶爾會進行的協定,因為戰場遺跡有時會成為不死者出沒的受詛咒地區。只要兩軍達成共識,就會在兩國都不會有所困擾的指定戰場一決雌雄。
當然,也不是每場戰爭都是如此,反而可以說這種協定比較稀奇,不過王國與帝國從幾年前以來,每次開戰都會指定地點。
這是因為就算好不容易獲得領土,如果附近經常出現不死者就麻煩了,而且好不容易守住領土,要是大地受到詛咒也沒意義;雙方取得了共識,才有如此協定。
基於這種理由,不知道是誰聽了雷文侯爵的發言,安心地歎了口氣。由於對方進行了跟到去年為止一樣的手續,讓他認為這次的戰爭也只是至今戰爭的延伸。
「至於戰場,就在──」
「別吊人胃口了,雷文侯爵。就是往常那個地點吧。應該說除了那裏之外,還能有其他地點嗎?」
「沒錯,正如博羅邏普侯爵所言,就是往年的地點,受詛咒的濃霧之地,卡茲平原,就在它的西北方不遠處。」
「……竟然指定同一個地點,是否表示帝國的侵犯也如同往年?」
他大概是覺得如此一來,證明了對方雖然搬出安茲•烏爾•恭這個魔法吟唱者的國家什麼,終究不過是為了製造大義名分而捏造的鬼話吧。
的確如果只是這樣,葛傑夫也會覺得是這樣,然而雷文侯爵搖搖頭。
「很遺憾,勃魯姆拉修侯爵,事情沒這麼簡單。我收到報告,指出帝國這次動員了相當大的兵力。我讓為我做事的前山銅級冒險者小隊做過調查,兵力總數雖然不明,但紋章總共有六個軍團的份。」
「六個?」
所有人一陣騷動。
帝國騎士團共有八個軍團,至今的戰爭當中,最多不過四個軍團參戰。然而,這次卻是以往的一•五倍。
「他們是……認真的嗎?」
一名貴族惶惶不安地說。
如果帝國六軍全部出動,總數大約六萬。王國是二十五萬,因此數量上壓倒性佔優勢。然而以個人力量來說,王國遠遠不及帝國。
「不清楚,不過最好不要以為會像以往那樣,只是試探一下就結束了。」
至今的戰爭都是二十萬對四萬,帝國發動突擊,再由王國擋下,這樣就結束了。帝國的目的是花時間慢慢讓王國疲憊,只要能讓王國浪費糧食,就等於達成了目的之一。
如果這次也是一樣的目的,沒必要動員六萬兵馬。換句話說對方另有目的,不能以為跟往年一樣,這是雷文侯爵的見解。
「這次增加兵員真是做對了。」
但結果就是戰爭費用增多,成了令人頭痛的問題。
如果是往年的戰爭,帝國總是挑收穫期發動戰爭,但這次選在冬天,所以額外增加了取暖用的木柴等以往不需要的費用。
這場戰爭的費用由國王負擔,若不是擁王派擴大了勢力,國王根本就募不到捐款等所需物資,力量將會一口氣遭到削減。
「關於這點呢,雷文侯爵。對方動員了比以往更多的兵力,難道不是為了在自封君王的盟友魔法吟唱者面前撐面子,或是做表面工夫嗎?向王國宣戰的主要是帝國,不搬動大軍與我等交戰,在盟友面前有失面子吧。」
「這也是很有可能的,實際上,安茲•烏爾•恭並沒有送來任何書信。這次的事情也有可能是由帝國主導,安茲•烏爾•恭只是被波及,或是並非自願參戰。」
如果真是如此,對葛傑夫個人來說可是好事一樁。那個大魔法吟唱者無意拿出真本事與王國為敵,不知道有多令人慶倖。然而,這樣想未免太樂觀了。
葛傑夫張開了至今緊閉的嘴。
「可以准許我發言嗎?」
「准你發言。」
得到國王的許可,葛傑夫說出自己懷抱的不安。
「我不這麼認為,斯連教國也送來了書信,我實在不認為宣戰佈告只是表面工夫。」
貴族們一齊露出厭惡的表情。
耶•蘭提爾周遭是關係到三國利害的地區,每當帝國與王國進行小規模戰爭時,斯連教國一定也會做出宣言,宣稱耶•蘭提爾近郊原本屬於斯連教國,現在受到王國不當佔領,必須歸還給擁有正當權利的原主,同時也對兩國為了不當權利相爭感到遺憾。
兩國聽到這種宣言,只會很想叫他們不要插嘴,不過由於教國從未直接動兵,所以他們認為教國不過是嘴巴說說罷了。
然而這次卻大相徑庭。
教國這次發表的宗旨是「教國沒有此紀錄,因此無從判斷,不過假使安茲•烏爾•恭過去的確統治過此地,教國將承認其正當性」,並對王國送來了書信。
這份宣言氣壞了王國的貴族們,覺得他們簡直胡鬧,厚著臉皮從旁插嘴,信口開河。然而,當然也有人明白了其中的真意,像在場的這些人就十分清楚。
斯連教國的宣言是國家做出的判斷,意思是「我等無意與安茲•烏爾•恭為敵」。
事實就是,鄰近諸國之中擁有最強國力的斯連教國,不願意對付區區一個魔法吟唱者。
不,這點不難理解,葛傑夫繼續說出自己的看法。
「此人輕易殲滅了六色聖典的一支部隊……雖然他本人沒說殺光了那些人,不過斯連教國必定是認為,與擁有此等力量之人為敵後果不堪設想。如果是由帝國主導,安茲•烏爾•恭只是被波及,教國不太可能做出那樣讓步的聲明。」
「哼,一個魔法吟唱者加入戰局又能怎樣?我方可是二十五萬大軍喔!」
李頓伯爵露出侮蔑的微笑,嘲弄葛傑夫的戒心。
葛傑夫忍著不皺起眉頭,法力無邊的魔法吟唱者,在戰場上能發揮驚人功效。但相反地,他也能理解李頓伯爵想說什麼。
如果自己一無所知,可能也會有一樣的想法。
舉個例子,帝國有夫路達•帕拉戴恩這個大魔法吟唱者,名聲傳遍遙遠國度。據說此人能使用第五位階,甚至是第六位階的魔法,不過沒人確切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實力。
這是因為魔法吟唱者夫路達從沒實際參加過與王國的戰爭,王國的軍隊沒被他的魔法毀滅過。
再者聽到第六位階,只會覺得很厲害,但實際上到底有多厲害,總是沒個概念。
就連身為王國戰士長,歷經無數戰場的葛傑夫都是如此。
貴族不是魔法吟唱者,只是在受教育時學過魔法知識,想必更難理解。實際上,王國貴族當中有很多人認為夫路達根本沒什麼了不起,只是帝國為了給自己增加名聲而誇大其詞罷了。尤其是與冒險者等魔法職業不太來往的高階貴族,更是常有這種想法。
李頓伯爵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在他的知識裏,魔法吟唱者八成只是一種變魔術的。當然,幾次找來治療疾病或傷口的神官例外。
「……不能這樣說吧,要是對方使用飛行魔法進行範圍攻擊,將會相當棘手,從遠距離遭受攻擊魔法也會死傷慘重。不過說歸說,我想對方不會這樣浪費身為專家的魔法吟唱者。只是,帝國對安茲•烏爾•恭過度禮遇了。如果只是個普通的魔法吟唱者,他們應該不會做到這個地步,我認為應該提高警戒。」
烏洛瓦納邊疆伯爵沉重地低語,白髮蒼蒼而滿是皺紋的臉上,具有年高德劭之人特有的威嚴。再加上他在眾人之中最為年長,與李頓伯爵正好形成對比,所說的每一句話很有份量,就算是李頓伯爵,也得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然而對於伯爵所言,有人提出了意見,那就是博羅邏普侯爵。
「哼,什麼安茲•烏爾•恭。李頓說得沒錯,才一個人能有什麼作為?他要是從天上飛來,用弓箭射死他就行了,從遠距離攻擊也是一樣。不過是一個魔法吟唱者,能有多大能耐!只有傳奇故事裏,才會有一個魔法吟唱者改變戰況的事情發生!」
「……恕我直言,吟遊詩人們所訴說的英雄傳記,有些不是真人真事嗎?」
「看來戰士長閣下不知道,精彩刺激的故事才能吸引群眾,加油添醋之後,常常會變得跟真相相差甚遠。如果吟遊詩人之間口耳相傳,內容又會大幅走樣了。」
「恕我打個比方,如果召集許多能發射『火球(Fire Ball)』的魔法吟唱者──」
「能召集得了那麼多會用『火球』魔法的人嗎,戰士長閣下?」
「這……我想很難。」
「火球」是第三位階魔法,想大量召集能使用這種魔法的魔法吟唱者,就算是擁有魔法吟唱者學院的帝國恐怕也辦不到。
「這不就結了?魔法是一種武器,不管擁有多大威力,都不可能光靠一個人左右戰況!戰士長你──失禮了,戰士長閣下不就是個好例子嗎?沒有人能單槍匹馬贏過戰士長閣下,但即使是你,也不可能短時間內殺死數萬將士吧。」
博羅邏普侯爵說得很對,葛傑夫沒有論據能說服他。
實際上,葛傑夫也只有在真實性可疑的故事裏,聽過一擊魔法就殺死上萬士兵之事。即使是那位老婦,十三英雄之一的莉古李特•別爾斯•卡勞也沒這麼神通廣大。
然而,葛傑夫仍然滿心不安。
會不會是因為不認識真正厲害的魔法吟唱者,愚昧無知,才能說出這種話來?
「……那如果是龍呢?」
「勃魯姆拉修侯爵……那個魔法吟唱者是人類,怎麼會扯到龍身上去了?」
「呃,不,只是覺得只有龍能單獨與軍隊匹敵……」
「現在是在講人類的事,講龍有什麼意義?前提條件就是錯的!實在不懂你們在想什麼,戒備一個魔法吟唱者──」博羅邏普侯爵狠狠瞪了葛傑夫一眼,「──對那人的影子提心吊膽,作為王國貴族不覺得羞恥嗎!……話雖如此,我也明白戰士長閣下的擔心……就將安茲•烏爾•恭的個人戰力視作能抵五千士兵,這樣就夠了吧。」
「五……五千嗎!」李頓伯爵睜大眼睛。「一人抵五千……會不會有點太抬舉他了?一半也就夠了吧。」
「我認為戰士長閣下能與一千士兵匹敵,既然戰士長閣下對此人如此戒備,我就給他五倍的數字……表示我相信戰士長閣下的眼光。」
「感激不盡。」
雖然安茲•烏爾•恭的戰鬥能力才五千讓葛傑夫很有疑問,不過也很難得到更高的評價了。他認為既然如此,現在應該表示感謝,以討好對方,於是低頭道謝。
這時,至今保持沉默的巴布羅第一王子開口:「方便讓我插個嘴嗎?」
「……我之前就在一直在想,不能讓那些冒險者上戰場嗎?追根究柢,他們既然是在王國工作,把他們當成王國人民徵兵不就行了?為什麼不能強制他們上戰場?王國法律裏並沒有這一條啊。」
大貴族們互使眼色,他們出於管理領土的立場,很明白冒險者的存在價值,所以不會有巴布羅這種想法。
葛傑夫認為王子的這番發言責任在於國王,如果國王有賜他領土,讓他經營,就不會問出這種問題來了。
雷文侯爵乾咳一聲。
「王子,首先,冒險者除了銅級等人以外,實力都在一般士兵之上,這您知道嗎?」
「嗯,這我知道。所以只要徵募他們上戰場,必能發揮很大的力量,就算是帝國的騎士也能輕易打倒才是。」
「這點沒錯,然而這樣一來,敵方──像這次是帝國,他們也很可能為了對抗,而徵募冒險者。結果將不會是冒險者們捉對廝殺,而是冒險者不斷殺死弱小士兵,導致死傷人數增加,更多的弱者死去。所以雙方都不借助冒險者的力量,避免演變成軍備競賽。除此之外,冒險者工會也制定了規則限制這種做法。」
出於同樣的理由,也不能雇用工作者。當然他們的價格比冒險者更貴,而且無法信任也是原因之一。
「原來如此,雖然難以接受,但我算是瞭解了。那麼如果都市遭到入侵呢?如果這樣還不肯奉獻力量,豈不是沒盡到作為這個國家的人民的本分?」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們很難判斷他們有沒有把自己當成王國人民,也有很多人一輩子四處漂泊。更重要的是,一旦他們戰死沙場,越是優秀的冒險者,國家的損失就越大。這是因為當魔物出現時,有可能沒有冒險者可以應對,所以才要這樣劃清界線。」
「……方才雷文侯爵不是說到,有徵募引退的冒險者作為自己的士兵嗎?好像說是前山銅級……那就沒問題嗎?」
「那好像沒問題,雖然冒險者工會有規則,但不屬於工會的人似乎不在此限,所以才能雇用。」
「……該怎麼說呢,總覺得怎麼聽都無法接受。」
「的確。」貴族們輕聲笑了起來。
「不過,這只限於山銅級以下,精鋼級可能又是另一回事。實際上,目前王國有兩支精鋼級冒險者小隊──」
在場沒有人不知道在惡魔騷亂中大為活躍的「蒼薔薇」。
「在她們還沒在公開場合大放光彩的時代之前,本來還有另一支精鋼級冒險者小隊。他們引退之後,似乎沒有受到任何人雇用──對吧,戰士長閣下。」
「正是如此,這支小隊有四位成員,一位經營了個人劍道場,只收自己中意的學生,另外兩位應該是一同踏上旅途了。最後一位是名老婦,曾經一時隸屬於『蒼薔薇』,後來消聲匿跡了。」
葛傑夫回想起個性鮮明的各位成員,扳著手指一一列舉。
他想起自己在王都閒逛時,被觀賞過禦前比武的師傅硬是拉進道場,強制聽講、練劍等等的地獄般歲月。
雖說正因為有那段歲月,原本只是個傭兵的葛傑夫才能為國王奉獻更多心力──
(不,回想起來,那段日子也成了美好回憶呢。)
「原來如此,我聽說這座都市有個人稱『漆黑』的冒險者。如果是那人隊裏的魔法吟唱者『美姬』娜貝,或許能跟安茲•烏爾•恭平分秋色,這樣看來很難了。」
點子本身不錯,只是冒險者工會肯定不會答應。
幾名貴族開始把冒險者工會罵得一文不值。
有人說他們不過是平民,還敢如此囂張。有人說他們沒弄清楚誰是主子。又有人說既然是王國國民,本來就應該為王國奉獻心力。
對於擁有身分地位的人而言,不肯屈從權力的存在必定讓他們大感不快。但沒有這些人就很難擊退魔物,卻也是事實。
如果冒險者工會離開王國,王國無人能消滅強大魔物,必然會慢慢走向毀滅,就算有葛傑夫在也必定如此。
魔物擁有各種不同的特殊能力,要消滅他們,必須要有各種不同的攻擊、防禦與治療手段,所以冒險者的存在才會不可或缺。如果能像帝國那樣在自軍當中編入魔法吟唱者或遊擊兵(Ranger),那又另當別論了。
「不,我覺得殿下講得有道理!這個想法不錯!」
某地的男爵出聲說道。
他的爵位要參加這個場合還嫌太低,既然能來參加,大概是某人的跟班吧。
「她身為魔法吟唱者,或許心裏也有點想法,也許可以派個使者去問問也好!」
有幾個人表示贊成,大多是爵位較低的貴族。看他們異口同聲地讚揚巴布羅,大概是貴族派裏哪個人的走狗吧。
他們似乎沒注意到幾個比較機靈的人都苦著一張臉。
「那就由你去吧。」國王語氣疲憊地下令。「飛飛閣下是精鋼級冒險者,千萬別失禮了。」
「是!我切納科定會完成王命!」
「是嗎,萬萬記得,別對飛飛閣下失禮了。」
國王重複一遍後,揮手准許他退下,得到命令的貴族自信滿滿地走出房間。
他好像沒發現一旦出了問題,自己會被當成棄子。
「唉……離題了,剛才講到哪里──喔,對了,講到安茲•烏爾•恭的戰力問題。如果沒有人有異議,就將他個人的戰力設定在五千,當成是大家的共識,可以嗎?」
雷文侯爵的目光朝向葛傑夫。
「不,我沒有異議。」
雖然葛傑夫覺得再加一倍都不夠,但他明白這些人沒親眼見過安茲•烏爾•恭的實力,要讓他們接受很難。
「原來如此,那麼,是否可以請各位照帝國所指定,立刻出兵前往卡茲平原?」
雷文侯爵的視線看過每一位貴族,他們依序表示可以。最後雷文侯爵看向博羅邏普侯爵,他大聲說:
「當然沒有問題了,雷文侯爵,我也能立刻動兵。那麼陛下,可否准我提出一項提案?我有一事想請王子負責。」
在場只有一位王子,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巴布羅身上。
「聽聞那個安茲•烏爾•恭曾經現身搭救卡恩村,如果只是自以為豪俠好義也就算了,但說不定是有某些戰略上的意圖。我認為應該派出軍隊,向村人們問個清楚,並且由王子擔任此次行動的指揮官。」
「──侯爵!」
巴布羅眼神尖銳地瞪著博羅邏普侯爵。
「肅靜。」國王出聲說道。「這個想法不錯,我的孩子,我命你前往卡恩村,向村人們問話。」
葛傑夫拚命按捺住,不讓自己的眉毛移動。
他不認為現在跑去卡恩村能獲得那位魔法吟唱者的任何情報。再說在目前的狀況下,稍微分割一點兵力似乎都是下策。
「……既然是國王的命令,我只能聽從。不過我希望父王知道,我並不情願做這件差事。」
知道國王無意撤回命令後,王子毫不隱藏不愉快的感受,但還是低頭領命。
「我把我的一部分精銳兵團借給王子的軍隊,一同前往村莊吧。再來我想募集與王子同行的貴族,大約需要五千人手。」
「原來如此,是要戒備帝國的分隊吧。真不愧是博羅邏普侯爵,果然聰明。」
聽了雷文侯爵所言,葛傑夫也覺得有道理。然而帝國連戰場都指定好了,他懷疑對方是否真會使用這種手段(分隊)。這在一般戰爭中是基本戰術,但已經約定好要一決雌雄,卻又耍這種手段,可是會遭到鄰近諸國輕蔑的,帝國這樣做等於是自取滅亡。
「我不認為需要那麼多的兵力,不過既然是侯爵的提議,這方面就交給你決定吧。」
「謝陛下。另外還有一個問題。」
講到這裏,博羅邏普侯爵停頓了一下。那不像是在喘口氣,而像是想讓大家專心聽自己說話。
「誰要在這場戰爭中負責指揮全軍?如果是我,我可以擔此重任。」
現場氣氛變了。
這番發言太危險了,聽起來是在請教國王,實際上卻不是如此,呈現出要求國王交出全軍指揮權的無形壓力。
身為國王的蘭布沙三世與博羅邏普侯爵,如果要問哪一個是比較優秀的軍隊指揮官,很多貴族都會回答博羅邏普侯爵比較優秀。更何況這次博羅邏普侯爵準備的兵力占了王國軍的五分之一──多達五萬以上,是全軍之首。
而且,博羅邏普侯爵還有精銳兵團,是他受到葛傑夫的戰士團刺激而組成的專業士兵集團。
他們的戰鬥能力很強,雖然比葛傑夫屬下的戰士略遜一籌,但仍然擁有等同於帝國騎士──甚至可能更強的實力。最令人驚歎的是人數,總共多達五千人。如果與葛傑夫的戰士團交手,必然是數量佔優勢的博羅邏普侯爵的精銳兵團大獲全勝。
若是國王不在現場,指揮官的寶座自然是屬於博羅邏普侯爵的。然而國王人在這裏,這樣一來指揮權當然在蘭布沙三世手裏,但是屬於貴族派的貴族們不可能坦然接受。
聽到博羅邏普侯爵施加壓力般的詢問,葛傑夫的表情變得嚴厲,但博羅邏普侯爵看到了也沒理他。對博羅邏普侯爵來說,葛傑夫不過是個劍術了得的平民,貴族以外的人踏進這個房間,本來就夠讓他難以忍受了。
「……雷文侯爵。」
「是!」
「交給侯爵指揮,命你率領全軍平安抵達卡茲平原。軍隊佈陣與構築陣地也交給你處理。」
「遵命。」
雷文侯爵領受王命,低頭致意。博羅邏普侯爵想要的地位雖然被人從旁奪走,但對方是雷文侯爵,他不便抱怨。博羅邏普侯爵知道他很優秀,很難做出強烈抨擊。最重要的是,雷文侯爵人脈很廣,博羅邏普侯爵的屬下當中,也有人受過雷文侯爵的恩情。如果在這些人面前強烈抨擊雷文侯爵,會讓人覺得自己器量狹小,所以博羅邏普侯爵也不得不同意。
「雷文侯爵,我的軍隊也交給你了,有任何問題儘管告訴我。」
「謝謝您,博羅邏普侯爵,屆時就拜託您了。」
看到國王的巧妙安排,葛傑夫就像自己的事情一樣高興。
「其他還有人有意見嗎?」國王等了一會,但沒有人回答。「……那就開始準備出兵吧,就在明天。前往戰場需要兩天時間,所有人切勿怠忽準備,那麼就此解散。雷文侯爵,後續事宜就拜託你了。」
「遵命,陛下。」
為了準備出發,所有人都離開房間,只剩下國王與葛傑夫。
蘭布沙三世慢慢轉動著脖子,連葛傑夫都聽見了喀喀聲。大概脖子原本真的很僵硬,國王表情顯得挺舒服的。
「您辛苦了,陛下。」
「是啊,真的辛苦了。」
葛傑夫露出苦笑,剛才的情形不啻是擁王派與貴族派的縮圖,國王的疲勞想必非同小可。不過,有人一直以來比國王蘭布沙三世更辛苦。
「差不多該──」
蘭布沙三世才剛開口,門扉就傳來幾次敲門聲。接著門慢慢打開,他等著的一個人走進房間。
那是個相貌平平,有如肥胖鬥牛犬的男人,頭髮稀薄到能反光,僅剩的一點頭髮也都已經變白。
身體圓滾滾的,腹部有一團臃腫的肥油,下巴也長滿過度的肥肉。
這個男人雖然相貌平平,眼瞳中卻帶有深沉的睿智光輝。蘭布沙三世露出相當友好的笑容,面對這個男人。
「真高興你來了,帕納索雷。」
「陛下。」耶•蘭提爾市長帕納索雷對自己的君主恭敬地行禮,然後移動視線。「久違了,史托羅諾夫閣下。」
帕納索雷雖然是貴族,但是對身為平民的葛傑夫也非常客氣,表示出敬意。就是因為他是這樣的男人,才會被派遣到這個要地。
「市長您好,那時候受您照顧了。您還提供協助讓部下接受治療,感激不盡。那時候因為我必須儘早向國王報告,沒能好好向您道謝就匆匆離去,真的非常抱歉。」
「不會不會,您別放在心上。我很明白戰士長遇襲的那件事的重要性,不可能為這種事怪您的。」
兩人正在互相低頭致意時,國王心情愉快地笑了起來。
「帕納索雷,你今天不發出那個鼻子噴氣聲啊?」
「陛下……對於沒有輕視我的人,做那種演技也沒有意義。還是說陛下認為我連面對陛下或史托羅諾夫閣下,都會那樣演戲?」
「抱歉,抱歉,開玩笑罷了。別怪我,帕納索雷。」
「不敢,臣僭越了,請陛下恕罪。那麼……馬上來講正題嗎?」
「不……」國王猶豫了一下,回答:「不,還有一個人沒來,等他來了再談吧。」
「這樣啊,那就先來談都市內糧食等支出如何?另外還有根據侯爵大人給我的資料計算出的一年後王國國力等議題。」
「嗯,最好能先把令人頭痛的議題處理掉。」
就這樣,帕納索雷開始說明,就連對內政事務一竅不通的葛傑夫,聽了都想皺眉頭。
支出費用大到令人為國家的將來擔憂,還有大量徵收糧食造成國內糧食問題的惡化。特別大的一個問題是,召集於此的平民歸返之後引發的國力衰退。
帕納索雷的推測──就連較為樂觀的推測,聽了都讓人表情抽搐。
至於國王,更是愁眉苦臉。
「天啊……」
「如果……明年也發生一樣的狀況──帝國侵犯我國,王國從內部崩潰的危險性將會更大。繼續維持現在的稅率,將會造成大量平民餓死,但如果降低稅率,許多政策又會缺乏施行的資金,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蘭布沙三世以手貼額,遮起了臉。
這都是幾年來對帝國的挑釁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結果。當他們注意到帝國的目的是要讓王國逐步衰退時,早就為時已晚了。
「陛下……」
「真傷腦筋,要是能早點行動……至少在完全分成兩派之前做對應……真是愚蠢啊。」
「沒這回事,陛下。我想縱使那時設法做對應,也只會引發將王國一分為二的戰爭,然後在國力衰弱時遭受帝國併吞罷了。」
葛傑夫能夠斷言,國王──蘭布沙三世做得很好。
局勢會變成這樣,是王室一直以來沒採取行動造成的惡果。世世代代累積下來的髒汙,不可能在一代之內清除乾淨。
「我想盡量讓下一代──讓我的孩子繼承一個繁榮和平的國家。」
國王感慨地說,然後語氣強硬地接下去:
「既然如此……現在正是機會嗎?多虧有那場騷亂,現在有很多人跟隨我。也許現在正是用盡一切手段給帝國一次打擊,以獲得幾年和平的機會?」
葛傑夫看到國王眼中蘊藏著令人擔憂的光輝,他知道自己應該勸阻國王,但是無法說出口。
如果國王這樣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他可以直言進諫。但一想到國王這樣說是為了家族的安寧,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這個男人一直以來就近目睹了國王的痛苦,無法阻止國王的心意。
「有這個可能性,但陛下也知道,這是很危險的。若是採取行動削減貴族的力量,國家有可能發生大動亂。」
國王蹙起眉頭,葛傑夫感到心痛。
「帕納索雷總是說得對,然而動手術也許會死,但也有一線生機。若是置之不理,病灶將會擴及全身,確實地一步步邁向死亡。既然如此,難道不該狠心付諸實行嗎?」
「您怎麼這樣說呢,陛下?手術是令人存疑的技術,與其依賴那種可疑伎倆,我認為應該思考別的辦法。」
「如果有種魔法能拯救王國,我很想依賴它,但是沒有這種仙丹妙方。既然如此,現在唯一能採用的治療手段,就是切開身體,摘除病灶的野蠻民俗療法了。」
除了牛頭人賢者提出的可怕野蠻的手法(手術)之外,沒有辦法可以拯救王國了。
看到國王被逼到如此斷言,室內一片死寂。
陰暗沉重的氣氛彷佛永遠不知道終結,然而一陣敲門聲突然在房間裏回蕩,斬斷了這種氣氛。
來者是雷文侯爵,他不等回應就走了進來。
「讓各位久等了。」
室內立刻充滿了安心的氣氛。
「喔,我正在等你呢,雷文侯爵,抱歉要讓你多操勞了。」
雷文侯爵一瞬間好像不知道國王指的是哪件事,不過他馬上會過意來,散發出疲倦男子的氛圍。
「不不,陛下請別放在心上。把全軍指揮權交給博羅邏普侯爵,才是最愚蠢的行為,因為他只會突擊與後退這兩項命令。」
雖然他把博羅邏普侯爵講得一文不值,但他是否真的這樣想不得而知。也有可能是一走進房間,敏銳地察覺到陰暗的氛圍,為了改變氣氛才這樣說。
「況且如果國王親自掌握指揮權,一個弄不好,可能造成貴族派還沒開戰就撤退。所以事實上除了我之外,的確沒有適任人選了。話雖如此,我也不願意不眠不休地一直工作,所以我想先聲明,等這場戰爭結束後,我要窩在領地休養生息幾個月。」
「那麼……」說完,雷文侯爵繃緊了表情。
「很抱歉,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就速戰速決吧。」
雖然他的表情一如平常,像蛇一樣冰冷,但葛傑夫看出他的臉上帶有人類的情感,而且是令葛傑夫很有好感的那種。
(──我竟然沒能看穿這位人士的性格,真蠢,就算有人說我不會看人也不奇怪。)
葛傑夫抱持著遺憾的心情,想起離開王都前在國王房間的談話。聚集在國王房間裏的五人──蘭布沙三世、葛傑夫、拉娜第三公主、賽納克第二王子與雷文侯爵──其中最後兩位告訴自己的話令葛傑夫大為震驚,摧毀了他刻板僵硬的宮廷觀。最大的一點是,葛傑夫厭如蛇蠍的人物,事實上卻是最為國王盡心盡力,光用驚愕還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無論是我的女兒也好,雷文侯爵也好,真是讓你們費心了。」
蘭布沙三世對坐到椅子上的雷文侯爵露出真摯的表情,深深低頭致意。
「陛下請別這樣,我也是沒向陛下請示過就擅自做了各種行動,正在懊悔應該提早採取其他手段。」
「雷文侯爵,也請您接受我的謝罪。」葛傑夫深深低頭致歉。「我沒能明白雷文侯爵的真正想法,被您表面上的態度蒙蔽了雙眼,曾經對雷文侯爵懷抱過不敬的想法,請原諒我的愚昧。」
「戰士長閣下,請別放在心上。」
「話雖如此,您若是不能懲罰我的愚昧,這根心頭刺永遠也拔不掉。」
雷文侯爵好像拿他沒法子,搖了幾次頭,然後給了葛傑夫懲罰。
「我明白了……那麼,今後請讓我稱呼您葛傑夫閣下,而不是戰士長閣下,因為我向來很敬重您。」
稱不上懲罰的懲罰。
自己實在是有眼無珠。葛傑夫加深了這種想法,由衷表達感謝。
「謝謝您,雷文侯爵。」
「葛傑夫閣下,請別放在心上。那麼開始來談王國今後該採取的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