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傑夫穿過大門,抵達週邊部分的駐紮地點後深呼吸,吐出藏在體內的精神疲勞。
真的累壞了。
參加剛才的那種會議,讓他強烈體會到自己終究是個平民。
他隨侍國王左右,長期觀察貴族的社會,變得能夠理解他們的想法。
然而即使如此,當頻繁出現只有在貴族社會出生長大之人才能明白的對應或思考方式等等之時,葛傑夫有時還是無法理解他們的思維,尤其是當他們把貴族的驕傲看得比實際利益更重要時。
不,比起這些更讓他難以理解的,是當他們把自己的驕傲看得比子民更重要時。
葛傑夫的視線掃過周圍。
吵吵嚷嚷,四處奔忙的兵士──那是人民的身影,是從各個村莊召集來打仗的王國子民。作為士兵,看起來實在太不可靠,他們應該拿著鐵鎬或鋤頭才對。
保護他們,難道不是位高權重者該盡的義務嗎?
他不是在說應該交出耶•蘭提爾。國王說得沒錯,把這座都市拱手讓人,會傷害到在都市裏生活的人民。
只是──
葛傑夫腦中浮現出戴著詭異面具的安茲•烏爾•恭的身影。
當他伴隨著夜色回到卡恩村時,完全沒有歷經苦戰的模樣。
沒錯,他們才兩個人,就從大敗葛傑夫等人的對手手中平安脫身。
那是名符其實的魔導王──受這名號當之無愧的超人身影。
選擇與他正面對峙是愚蠢的行為,倒不如──然而這樣做會造成民不聊生。
「可惡!」
葛傑夫無法整理出一個想法,唾棄似的罵道,他想不到該如何是好。猶豫不決在戰場上會害死自己,即使人們讚揚自己是鄰近諸國最強的戰士,若是心意不決,還是有可能丟掉性命。
更何況對手可是安茲•烏爾•恭。
葛傑夫的確沒看到解救村莊的魔法吟唱者戰鬥的模樣,他也沒說自己獲勝,只說被敵人逃走了。
然而誰都知道那是在撒謊。
「這麼一想還真奇怪……他為什麼要撒謊,說被敵人逃了呢?」
兩人離去後,葛傑夫去看過成為戰場的草原,但沒有發現殺戮的氣息,連一具屍體都沒找到。埋葬幾十名士兵需要花很多時間,沒有屍體──沒有證物的狀況,提高了他說「被敵人逃了」的可信度。
但前提是安茲•烏爾•恭不會使用魔法。或許有一些魔法可以傳送屍體,或是讓屍體灰飛煙滅。
再說葛傑夫很有自信。
這點最主要起自於葛傑夫作為戰士的直覺,那就是當葛傑夫見到安茲毫髮無傷地回到村莊時,似乎從他身上嗅到了一絲屍臭。
如果敵人真的逃走了,那也應該是「放他們逃走了」才對。
不過比起這些,比起安茲的說法,葛傑夫更相信自己的直覺。這種想法毫無根據,但他就是認為六色聖典那些人只是沒留下屍體,實際上肯定已經死亡。
「……搞不懂。」
這個魔法吟唱者,能毫髮無傷地殲滅葛傑夫不敵的對手。
如此一來,他究竟擁有多大的力量?肯定比葛傑夫率領的戰士團要強上好幾階段。
這種人如果出現在戰場上,使用魔法攻擊我方,會發生什麼事?
葛傑夫再度望著受到興奮與恐懼、消極與焦慮等感情支配的人民。
魔法吟唱者使用的魔法,即使位階相同,效能也會受到術士的本領所左右。
那麼假設安茲•烏爾•恭使出了「火球」,會有何種慘禍等著他們?
養育待哺嬰兒的父親,奉養年老雙親的兒子,即將成婚的青年,這些留下家人,被強行帶來的人民,有任何能夠承受這種攻擊,存活下來的可能性嗎?
不可能有。
受到那個大魔法吟唱者的一擊魔法,不可能還保住一條小命。
如果是火魔法,就會變成一具焦屍,冰魔法就是結凍屍體,雷魔法就是電死的屍體,這是無庸置疑的。
那麼葛傑夫承受得住嗎?
他認為一擊還不至於讓自己送命。
但這種想法或許也太天真了。
「啊……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與安茲•烏爾•恭交戰絕對是錯的。
想到他解救過卡恩村,安茲•烏爾•恭似乎不是一個沒血沒淚的人物。但葛傑夫也覺得這個男人內心並非只有慈悲,他給葛傑夫的印象,是個對敵人毫不留情的男人。
他們應該避免交戰,以禮相待。然後再設法說服他,建議他在別的地方建國,不是比較好嗎?
葛傑夫懷著慘澹心情望著周圍的人,看到身穿白色金屬鎧的青年出現在視野角落,身旁還有個逍遙自在的劍士。是克萊姆與布萊恩。
另外還有一個人跟他們一起,三個人聊得正開心。
「那是誰啊?好像在哪見過……啊!是雷文侯爵屬下的前山銅級冒險者之一嘛。」
那支前山銅級冒險者小隊由於所有人都是平民出身,因此是平民們的希望之星,葛傑夫也知道很多他們的事。就某種意義來說,他們是與葛傑夫一樣登上高峰之人,也是前輩。
火神的聖騎士,從事擅長擊敗邪惡魔物的職業「邪惡殺手」的鮑裏斯•阿克賽爾森,四十一歲。
既是風神神官,又能作為戰士作戰的戰鬥神官,約蘭•迪克斯戈多,四十六歲。
運用「跳舞武器」這種魔法道具,達到四刀流境界的戰士弗蘭森,三十九歲。
被稱為秀才,開發了好幾種冠有自己名字的魔法,魔法師倫德奎斯特,四十五歲。
然後是人稱「不可見(The Unseeing)」的盜賊洛克麥亞,四十歲。
葛傑夫扳著手指回想各個成員的名字,終於知道跟克萊姆他們說話的人是誰了,是洛克麥亞。他這才想起有聽說過那場惡魔騷亂當中,克萊姆他們就是跟他互相幫助,潛入敵營深處解救人民的。
他們似乎沒注意到葛傑夫,過去插嘴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話雖如此,不打招呼似乎也很失禮。更何況等會大夥就要奔赴戰場了,自己作為親信,是國王的貼身護衛,或許沒什麼機會直接跟敵人交戰,但世事難料。
──搞不好這就是永別了。
如果可以,他很想跟兩人說說話。也許是老天聽到了這個心願,洛克麥亞揮揮手跟兩人告別,然後離開了。
剩下克萊姆與布萊恩面帶笑容,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經過王都那場惡魔騷亂,兩人的情誼似乎更堅定了,又像朋友,又像師徒,又像同伴,雖然頗為複雜,總之建立起了良好的關係。
而且還因為這份緣分,布萊恩如今成了拉娜屬下的士兵,是克萊姆的同袍。
能與自己匹敵的戰士──想推薦給自己戰士團的人被人搶走,的確讓他有點遺憾惋惜。
不過看到那兩人相處融洽,也的確讓他覺得結果就該如此。
葛傑夫面露微笑,稍微加快腳步往兩人走去。
(不過那件鎧甲還真是顯眼啊,在王都這樣打扮是不錯,但是在戰場上可是很容易被盯上的,是不是該對克萊姆提出忠告?)
這裏有許多士兵,由於沒有人會穿著金屬制的全身鎧,因此就這層意義來說已經夠顯眼了,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身過度搶眼的純白鎧甲。若是弓兵的話肯定第一個射他,騎兵也很可能拿他當目標。拿克萊姆與帝國騎士相比,克萊姆比較有勝算,但也有可能遇到比克萊姆更強的騎士,帝國四騎士就是個好例子。
(那件鎧甲好像是拉娜大人賜給他的,不過看那顏色,看來就算聰明如公主,也不知道戰場上的常識吧。)
拉娜公主雖然聰明,但似乎沒厲害到連戰略或戰場之事都懂。
(要是克萊姆死了,公主也一定會很傷心。)
只要使用魔法染料,就能暫時改變鎧甲的顏色,等回到王都時再把顏色變回來就好。
葛傑夫一邊想,一邊從背後接近兩人,只有布萊恩轉過臉來,手伸向腰際的刀。
(不愧是布萊恩,距離這麼遠都感覺得到。)
走路時,穿在身上的金屬鎧會發出碰撞聲。
只要聽到這個聲音靠近自己,會做出反應也不奇怪。
但是這裏人很多,大家都忙著備戰。在人聲鼎沸之中,要分辨出靠近自己與同伴的聲音相當困難,除非是盜賊等受過特殊訓練的人。
布萊恩睜圓了眼睛,偷瞄克萊姆一眼,接著咧嘴一笑,那笑法相當不懷好意。
不知道他誤會了什麼,不過這樣正好。
葛傑夫露出一樣的笑容,注意著不要發出聲音,謹慎地靠近到現在仍渾然不覺的克萊姆。雖然是個沒受過無聲走路訓練的男人──身穿金屬鎧的男人躡手躡腳地靠近,但克萊姆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在跟布萊恩講一些事情。
挑戰過程相當順利,葛傑夫成功取得了克萊姆正後方的位置。
葛傑夫對準了克萊姆毫無防備的腦袋,給他一記物理性吐槽(手刀)。
「嗚哇!」
克萊姆用完全不合年齡的沙啞聲音叫了一聲,大幅往後跳開。他一看到是葛傑夫,眼睛睜得又大又圓。
「這!這不是史托羅──」
「──安靜。」確定克萊姆把話吞了回去,葛傑夫再說一遍:「安靜點,我的身分要是在這裏曝光會很麻煩的,叫我葛傑夫就好。」
雖說是王國最強的戰士長,在場這些村落出身的平民大多沒見過他的長相。葛傑夫猜想他們所想像的戰士長,八成是身高將近兩公尺,手持巨大寶劍,身穿黃金鎧甲吧。
葛傑夫實在不忍心讓他們的期待落空,況且引人注目也會造成許多麻煩。
「這……這真是失禮了。」
「沒有啦,你沒做任何失禮的事。」葛傑夫對克萊姆的道歉露出苦笑,苦笑緊接著變成了另一種意思。「不過,有個身穿金屬鎧的人從背後慢慢接近,你卻完全沒察覺,有點太鬆懈嘍。我也明白這裏不可能出現敵人,但還是要注意。」
「你在說什麼啊,葛傑夫。放鬆心情不是件壞事啊,繃緊的線可是很容易斷的。」
「但布萊恩你不是隔著一段大距離就注意到我了?」
「那是當然的啊!誰叫你隨便散發那麼奇怪的氣息。」
葛傑夫注意到克萊姆正用驚愕的目光看著自己與布萊恩。
「克萊姆,做拉娜大人的貼身侍衛,感應這種氣息的能力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不能及早發現藏身的刺客,會危害到保護對象的生命安全喔。」
「喔,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還在想你在做什麼咧,原來是為了這個。我說啊,克萊姆小兄弟一直都是做自己獨特的訓練對吧,那你有做過這種探測氣息的訓練嗎?」
「呃,沒有,我只有鍛煉戰鬥技術,非常抱歉。」
「我不是在挑你毛病啦,只是確認一下。其實我以前也是像你這樣,自己鍛煉就會忘記鍛煉這種感覺。可是這樣會很危險,因為能跟敵人正面交鋒的機會其實比較少。」
葛傑夫臉變得有點紅,稍微瞪了一眼布萊恩,責怪他何必在這種場合講出來。
本來鍛煉這個努力不懈的少年戰士,也是王國戰士長的職責之一。但自己卻沒有做到,讓葛傑夫為自己的窩囊感到羞恥。
克萊姆跟自己都是平民,所以在侍奉王室時,不能讓貴族看到自己失敗的地方。比方說就算只是模擬戰,一旦葛傑夫大勝克萊姆,貴族們一定會說克萊姆不能勝任公主的貼身侍衛一職。相反地葛傑夫只要稍微屈居劣勢,貴族們的矛頭又會指向葛傑夫。
大言不慚地說是為了國王而捨棄一個少年戰士於不顧,像他這樣的男人就算做了一點好事,也沒必要就把他講得跟個大好人似的。
(不,感到羞恥才是最不應該的,我應該承認自己的過錯──)
「──好了,別說了,別說了。既然你都當著我的面告訴我克萊姆小兄弟的弱點了,我會儘量鍛煉他啦。」
「葛傑夫大人,實在太感謝您了。」
「……不,你別跟我低頭道謝。為王室效力的你,也是我的一名部下。但我卻沒有直接指導你,而是全部丟給別人,你不用跟我道謝。」
克萊姆越是感謝他,罪惡感就越強。
「哎呀,一腳踏進貴族大爺社會的人,真是有一堆問題要煩呢。又是被無聊瑣事扯後腿,又是不能放手做想做的事。」
「你現在作為克萊姆的同袍,擔任拉娜大人的貼身侍衛,不也是我們的一分子了?」
「我輕鬆得很,我只是暫時當那個公主殿下的什麼部下──不,抱歉,說『什麼部下』好像不太好。我只是暫時當那位公主的部下,膩了或是滿足了就走人嘍。」
布萊恩用有如秋季天空的表情笑著,在王都遇見的那個落湯雞已經不見蹤影。
葛傑夫有點羡慕能夠活得如此自由的布萊恩。
「話說回來,跟我們這樣閒聊沒有關係嗎,葛傑夫大人?」
「哎,忙是很忙,但我實在很想讓心情放鬆一下……對了,你們倆接下來有空嗎?」
布萊恩與克萊姆聽到葛傑夫這樣問,面面相覷。
「算……有空吧。」
「是啊,沒什麼必須做的事,再來就是準備一下自己的戰備裝備而已。」
「那就稍微……我想想。」葛傑夫看向一座城牆塔樓。「要不要到那裏去?」
沒人有異議,葛傑夫帶頭走去。
多虧了戰士長的立場,三人並沒有被守衛塔樓的士兵們攔下,就來到了景色最美,葛傑夫特別中意的場所。
耶•蘭提爾最外圈部分的城牆塔樓,就等於這個都市位置最高的場所。換句話說,這裏景色絕佳,連遠處景致都一覽無遺。
而且人群體溫形成的沉澱熱氣不會傳到這裏,冬季冷風送來新鮮空氣,讓人身心為之一振。
「這景色真是壯觀!」
少年發出坦率的讚歎。克萊姆的視線固定在東南方。
「那邊就是即將成為戰場的卡茲平原吧。」
「沒錯,那裏是經常出現不死者的濃霧地帶,也是幾天後的戰場。」
葛傑夫一邊回答,一邊吸進一大口氣,然後吐出來。他希望藉由讓體內吸進大量清爽的空氣,能從對安茲•烏爾•恭的不安等種種憂慮中獲得解脫。
「這景色的確壯觀,光是能看到這片景致,當公主殿下的屬下就值得了。能用『飛行(Fly)』等魔法在天上飛的魔法吟唱者,一定經常在看這種風景吧,我好像能明白為什麼有很多魔法吟唱者都是怪人了。」
「只要看到這片廣大的世界,意識也會改變吧。」
「會改變才有鬼,如果會,你把那些貴族帶來,讓他們看看如何?誰沒變還可以把他直接推下去,一舉兩得。」
布萊恩的玩笑話讓葛傑夫露出苦笑,要是這樣做就能讓那些人改變,他用鐵煉捆著也要把他們拖來。
克萊姆那種不知該做何表情的態度,讓葛傑夫的心情更是愉快。
「哈哈,找你們一起來果然是正確的,一肚子怨氣都排出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所以呢?你把我們找來這裏是為了什麼?現在沒有其他人看見喔,總不可能真的只是想三個大男人一起看風景吧?是不是希望我做掉哪個人?」
布萊恩殺氣騰騰的一番話,讓葛傑夫大感困惑。
「哎,雖然這樣一來就不能再護衛公主,也不能替克萊姆小兄弟做鍛煉,不過……葛傑夫,你對我有恩,不過是一點骯髒工作,我很樂意幫你做喔。」
布萊恩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眼瞳中只有嚴肅的光輝。
「不是那種事啦,布萊恩,我不希望你去做那種事。」
「……我的人生沒有您老兄想的那麼正派喔。」
「可想而知,布萊恩。你的劍想必是以大量鮮血鍛煉出來的,但這點我也是一樣的。」
「你的是這個國家的敵人的血吧,我的則是自己**的結果,同樣是血,來源卻完全不同。」
「……你想贖罪嗎?」
「不,不是那個意思。我為了打贏你,什麼事都做過,整個人生都交出來了。如今我已經知道,光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到達不了什麼境地,但我仍然對我過去的所作所為沒有罪惡感。我是說因為你對我有恩,我才願意下手,你不用想那麼複雜。」
「既然如此,我的回答就是:我不希望你去做那種事。況且我對你有什麼恩?你是說在王都遇到你那件事嗎?」
布萊恩露出一副苦澀的表情。
「別在意,只是我個人覺得受過你的恩情罷了。」
「叫我不要在意,我反而更在意耶……」
感受到布萊恩強烈的拒絕,葛傑夫換了個話題。
「啊,還有,我帶你們過來並沒有特別理由喔。」
「咦?」
克萊姆回問道,布萊恩只是動動眉毛而已。
「……我只是覺得如果有時間,三個男人講講話也不錯,而且能不在意他人眼光慢慢聊的地方,我只知道這裏而已。如果是在王都,我是知道哪間店可以靜靜喝一杯啦。」
「什麼嘛,原來真的只是純聊天啊,我還以為你是要給我密令咧。」
「沒有啦,沒有啦。哎,這個嘛……」
要是說自己可能捐軀沙場,或許再也無法見面,未免太觸黴頭了,葛傑夫說不出口。
「呃,對了,克萊姆,你那件鎧甲不是有點,是超級顯眼。是不是應該換個顏色比較好?你這樣有可能變成敵人的活靶。」
「這點恕難從命,史托羅諾夫大人。」克萊姆堅決地拒絕。「我只要穿著這件無論到哪里都能引人注目的鎧甲立下功勞,我的主人拉娜大人的名聲也會隨之提高。況且很多貴族都知道我穿著白色鎧甲,若我現在因為害怕危險而塗成別的顏色,將會落人笑柄,給拉娜大人造成困擾。與其這樣,我寧可英勇戰死,以提高拉娜大人的名聲。」
看到他的眼神,葛傑夫把話吞了回去。他可以建議克萊姆「拉娜公主並不希望你死」「不可以把勇敢與有勇無謀混淆了」「為了將來功成名就,現在就先忍忍吧」。
但這些話絕對都沒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改變克萊姆的意志。
克萊姆的鎧甲就像他自己所說,是拉娜公主的旗幟。他的活躍能夠提升拉娜的名聲,當然反之亦然。
被拉娜這名少女救了一命的貧民出身戰士認定「我的性命屬於公主所有」,葛傑夫無法撼動他的信念。
因為他感覺得到,克萊姆與發誓效忠國王的自己也有些共通之處──
「只要是為了拉娜大人,我死不足惜。」
聽到少年如此斷言,葛傑夫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才好。
「喂喂喂,你們幹嘛一臉嚴肅地對望,好像接下來要赴死一樣啊。放心吧,葛傑夫。我會看好克萊姆小兄弟不讓他亂來,不管是多危急的狀況,我都會救他的。」
「如果對手是帝國四騎士,布萊恩,你的勝利無庸置疑。但是……如果那個人,安茲•烏爾•恭閣下上了戰場,我認為就算是你也會命喪黃泉。」
「……安茲•烏爾•恭真有這麼厲害?噢,我記得以前在你家聽你講過。」
惡魔騷亂之後,兩人曾經一邊喝酒,一邊談論過各自在禦前比武之後度過的人生,葛傑夫就是那時候告訴他的。
「我可以斷言帝國的騎士當中沒人能贏過你,雖然他們有人稱帝國四騎士的強者,但也不是你的對手。如果遇上的是帝國最強的大魔法吟唱者夫路達•帕拉戴恩,運氣好的話或許能逃得掉──可是,一旦安茲•烏爾•恭擋在面前……布萊恩,很抱歉,你的命運就到此為止了。」
「這麼厲害?這人是這麼可怕的強者?」
「……我敢斷定,布萊恩,他比你現在推測,想像的更厲害,你必須設想成比你想像的還要強上數倍。」
「想不到這麼厲害……搞不好能跟塞巴斯大人匹敵呢。」
「塞巴斯?該不會是布萊恩說過的那個老人吧?聽布萊恩的說法,那個老人也是令人驚歎的高手,但我認為還是恭閣下略勝一籌。」
「這我可不同意,我實在不認為這人能比那位大人更強……是說你怎麼用敬稱稱呼敵人?」
「因為那人值得我表示敬意,不過被人聽到了會給國王造成困擾,所以也要看講話對象啦。」
布萊恩聳聳肩。
「真是辛苦戰士長大人了,克萊姆小兄弟也是,看來向王國發誓效忠,會有一大堆麻煩上身呢。像我都是愛怎麼做就怎麼做,那個看起來呆呆的公主殿下器量倒也挺大的。」
這番話可以說很符合布萊恩的風格,不過就以對王族的態度來說,有點太冒犯了。
身為國王臣子的戰士長葛傑夫•史托羅諾夫皺起眉頭,戰士葛傑夫•史托羅諾夫則對男人大膽的態度咧嘴而笑。
如果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應該斥責布萊恩兩句,但是這裏只有三個男人。既然如此,自己只要當一個戰士就可以了。
「我是覺得拉娜大人有點太悠哉了。好吧,我明白克萊姆不願改變鎧甲顏色的想法了。既然如此,你得要多加小心。」
「謝謝大人關心,不過,拉娜大人也囑咐過我,要我用這個顏色的鎧甲努力奮鬥,所以我無意改變,實在非常抱歉。」
「這樣啊,那就維持現狀沒關係。」
一陣清風吹過三人之間,天空蔚藍清澈,讓人無法想像很快就要開戰。葛傑夫注視著背對這片天空站立,表情一臉嚴肅的克萊姆,對於有這麼多生命令自己惋惜,同時感到喜悅與悲傷。
葛傑夫為了趕走徘徊於自己胸中的情感,儘量用輕鬆的口氣換了話題。
「對了,你們倆剛才在做什麼?」
克萊姆與布萊恩互相看了看,布萊恩開口道:
「我們沒你那麼忙,自由時間還滿多的,所以我讓他陪我做件事。剛才還有一個人在──他叫洛克麥亞,我請他為我們帶路,想看拯救王都的救世主,那個精鋼級冒險者一眼。聽說那個人將這個城市當成落腳處,所以我想去會會他。」
「喔,你說飛飛閣下啊。」
「對,就是他。因為在王都幾乎都跟他錯身而過,我很想瞭解一下傳聞中最強戰士的實力,還有──」布萊恩的氛圍變了,態度嚴肅起來。「──我有點事想找他商量。」
商量?聽到葛傑夫照著重問一遍,布萊恩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
「就是關於那個吸血鬼,夏提雅•布拉德弗倫的事情。」
夏提雅•布拉德弗倫。
在此地擊垮了能與葛傑夫匹敵的布萊恩•安格勞斯的心,最強的吸血鬼。
據說那個恐怕不是人類能戰勝的怪物,後來也出現在王都。
布萊恩認為她跟惡魔亞達巴沃應該有某種關係──
「……我聽說出現在此地的吸血鬼赫妞佩妞子,已經被飛飛閣下使用自己擁有的超稀有魔法道具擊敗了?實際上,聽說附近森林的一部分就像發生過大爆炸一樣被夷為平地。據說飛飛閣下本人歸返時,鎧甲上也留下了慘烈打鬥的傷痕。」
這些是葛傑夫剛剛從市長那裏聽來的。
「嗯,我也是這麼聽說的,所以我才想跟他談談。首先照我的個人觀點,我不認為精鋼級就能贏得了夏提雅•布拉德弗倫。我不是有意懷疑,只是想問他是否真的解決了對手的性命。還有那個叫赫妞佩妞子的吸血鬼,也很令我在意。」
「也就是說,說不定還有另一只吸血鬼,對吧。」
「沒錯,克萊姆小兄弟。就我收集到的情報,飛飛似乎在追殺兩只吸血鬼,我想確認一下是不是夏提雅與赫妞佩妞子。」
「結果怎麼樣?」
「唉,這個嘛。」布萊恩遺憾地聳聳肩。「他不在,好像接到委託離開城市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那真是遺憾,我好像也是運氣不好,都沒機會跟飛飛閣下多講幾句話。我本來在想如果他有時間,想跟他稍微講講話,至少為了拯救王都的事向他道謝。」
「這樣啊,那麼──等這場戰爭結束後,我們一起去找他談如何?運氣好的話就碰得到面吧,克萊姆小兄弟要不要也一起來?」
「我很樂意!」
「好!這下戰爭之後就有件事令人期待了,他可是精鋼級戰士,聽他談話一定能有所助益。」
「說得對,一定會有很多有益的話題。真想聽他談談英勇事蹟,像是對付過什麼樣的強敵。」
「真是意外,葛傑夫也愛聽這種話題啊?」
「是啊,我身為一名戰士,也會被這種話題吸引……一定要活著回來才行呢。」
葛傑夫將視線轉向卡茲平原。
「王都有間餐點好吃的酒館,等這場戰爭結束,就在那裏辦慶功宴好了,由我做東,存款就是要用在這種地方。」
「要是慶祝的是勝利,那就太好了。」
布萊恩站到葛傑夫旁邊,往同一個方向看去。
「啊,呃,那個,我也要參加嗎?」
「克萊姆小兄弟會喝酒嗎?」
王國沒有限制飲酒年齡,但也沒有老闆會賣酒給十五歲上下的年輕小夥子。
「不,我沒喝過,所以不清楚。」
「這樣啊,那麼,你就喝喝看吧。我想總有一天你會需要陪別人喝酒,就像這次一樣。」
「說得對,在那之前先醉個一次,掌握一下感覺也不錯。」
「我明白了,那麼請讓我參加。」
「好!我們三個要平安回來,再到這裏集合,不要浪費生命啊!」
葛傑夫說完,克萊姆與布萊恩都點頭回應。